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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玄幻]水明石 -【楊戩——人生長恨水長東】《全文完》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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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去日重來  第二章 痛作無家別(下)

  楊父攔住她道:「戩兒還小,不知輕重,先別說了,我們快離開這裡!」楊震卻驚得不知所以,道:「什麼要離開啊?爹,娘,你們怎麼了?而且,剛才也不怪小戩的,剛才……」
  他話未說完,天空驀地裡烏支四合,一道閃電打將下來,頓將他身前的竹屋擊得粉碎,火光沖天!

  瑤姬臉色慘變,道:「來不及了!」恨恨地盯著楊戩,伸手又是一記耳光,嘶聲道,「當時生你下來,我就知道遲早會害死一家人!我讓你好賣弄天生的神目,引來天庭的追兵!你終於害死了全家!」還待再打,又是一道電打將下來,被嚇壞了的楊蓮哭著鑽進楊戩的懷裡。

  瑤姬慘然道:「大哥,我送你和孩子們走,我來不及了……他畢竟是我哥哥,不會太為難我的……」手上匯起一團祥雲揮出,將父子四人攏在雲上疾飛而去。

  天空中一個森然的聲音喝道:「王母有命,瑤姬觸犯天條,著壓於桃山之下,永不開釋!」狂風從天而降,只掀得四下土石橫飛,將瑤姬捲上天際,倏忽不見。

  風力到處,負著父子四人逃開的祥雲頓也劇烈搖擺起來,三聖母等人被金鎖吸了飄浮在後,一張臉已毫無血色。當時家中大變時她年紀幼小,幾無印象,很長時間裡只當是父母在和自己捉迷藏。如今親眼目睹,只覺心頭說不出的難受,淚水奪眶而出。

  又飄了一會,那祥雲終於失了重心,向下一覆,頓時雲頭四人慘叫著落了下去!

  不知墜了多久,奪目的銀芒又從神目中迸出,身子下墜之勢為之一頓。就這麼緩了一緩,楊戩左手緊挾了伏在懷中的小妹,另一隻手,牢牢攀住根搖曳著的老籐。

  下側是俯不見底的深淵,水氣瀰漫著,上方高聳入雲,峭如刀削。

  呼呼兩聲,兩團黑影從楊戩身邊劃過,直墜淵底。淒厲的山風中,猶自迴盪著楊父聲嘶力竭的慘呼:「震兒,小戩,小……」

  三聖母緊緊抓住沉香,身子在不住地顫抖,低聲道:「掉下去了?爹爹,大哥……就這麼……就這麼掉下去了?」縱身也想往下跳去。但不須沉香拉她,那金鎖的吸力,已牢牢將她限死在絕壁之上。

  老籐在勁風中搖蕩著,峭壁上叢生的雜樹,在楊戩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血糊糊的劃痕。籐皮粗糙,墮了兩個人的重量,更濾得他手上皮開肉綻,幾欲見骨。他卻仍在竭力調整著身體,保證每次蕩回撞向雜樹時,不致傷著嚇壞了的妹妹。

  只是他臉上全無表情,彷彿活著的只是軀殼,魂魄已隨了父兄葬入深深的淵底。

  鏡外諸人連大氣都不敢透一聲,生恐呼吸重了,都會震斷那根連著兩條人命的籐蔓。

  又一次被山風捲向峭壁,楊戩伸足勾住一道崖縫,勉力穩住了身子。又向上攀了幾步,在壁上找到一塊平坡,小心翼翼地將妹妹放了下來。

  眾人又看出了一身冷汗,三聖母終於將注意力從下面的深淵移開,呆呆地望向坡上的自己。在那裡,小楊蓮一著地就又大哭了起來,叫道:「二哥你挾得我好痛!娘,我要娘和爹!」

  楊戩半個身子猶懸在崖外,血順了手掌一滴滴地灑落,卻強忍著用平素的語氣說道:「小蓮乖,別鬧了,有二哥在,沒事了。」楊蓮停了會淚,破天荒第一次沒聽他的話,扁扁嘴又再度大哭道:「我不要二哥,我要爹娘!都怪你,你惹娘生氣了,娘不要你,也不要蓮兒了!」

  楊戩忍著痛又哄了半晌,好不容易才說服妹妹相信爹娘只是在玩捉迷藏的遊戲,自己須與二哥一起找出他們,爹娘才會高興,才會好好地獎勵自己。

  「可是……」小楊蓮仍氣鼓鼓地問,「憑什麼一定要我陪你來找?大哥呢?都是你不好,你惹娘不高興,所以才罰你找人。蓮兒又沒做錯事,蓮兒也要象爹娘大哥那樣,藏起來讓你來找!」

  「捉迷藏?」三聖母恍惚間想起,很小的時候一問到爹娘,楊戩總會用這個來哄著自己,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她蒼白著臉看向十三歲時的二哥,這個忍著手上鑽心的痛、受著隨時失足摔死的危險、卻仍輕聲細語地安慰著妹妹逗著妹妹的孩子,真的就後來那個鐵石心腸、不擇手段的司法天神麼?

  楊戩的面頰猶高高腫起,瑤姬那兩記耳光打得很重。「他……二哥心裡一定很難受吧?」三聖母不由自主地想著,「其實那不能怪他,如果不是為了救我……可就算沒有這次的事,又會怎麼樣呢?他天生的神目,就算沒有這次,就不會有下次嗎?他……他遲早會害死一家人的!」

  三聖母想著心思時,楊戩已側過身子,讓妹妹伏在自己背上。他站上平坡,鬆開籐蔓解下腰帶,將妹妹牢牢地縛住,又草草包紮了手上的濾傷,便順了峭壁的雜樹石隙一步步向崖頂攀去。風越來越大,小小的身軀在高高的峭壁上慢慢移動著,遍體遴傷,臉色蒼白得駭人,卻也平靜得駭人。

  但他仍在哼著兒歌,要妹妹伏緊了不要睜眼。「先睡一會兒,」眾人聽見他在安慰著妹妹,「睡一小會兒就成了,再一小會,二哥就能帶著你登上平地,去尋找爹和娘躲起來的地方了。」

  時間已沒有任何概念,太陽落下,又復升起。在朝陽的瑰光裡,楊戩用力翻身攀上,終於軟倒在崖頂的平地上。

  鏡外傳來一陣如釋重負的低呼,一直被金鎖帶著的三聖母等人也鬆了口氣。沉香忍不住道:「天,整整一夜……娘,那時你怕不怕?」三聖母俯著身,對著地下的楊戩發呆,渾沒聽見兒子在說些什麼。

  許久,楊戩掙扎著起來,輕輕解下背上的小妹。楊蓮已睡得熟了,小臉上滿是淚痕和泥漬。他挽起一角尚未被刮碎的衣襟,輕輕幫她擦去,抱著她在懷裡,想站起身來,卻險些又跌倒在地。

  楊戩半跪在地上,輕輕將妹妹放下,用自己身子幫她擋住山風。小楊蓮在夢中呢喃地叫著:『娘,娘!『又品噠著小嘴,低低地道,『餓,娘,我餓……『楊戩出神地看著妹妹,抱著膝身子顫抖,唇角已咬出血來。

  眾人雖恨楊戩日後的所作所為,但此時也只覺得他甚是可憐。嫦娥低聲道:『這麼一座深山,身上有傷,還要顧著妹妹,他……他是怎麼活下來的?『只見鏡中的小楊蓮終於醒了,立刻被滿身血污的哥哥嚇著,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楊戩遮起傷痕,又恢復了那種平靜之至的表情,柔聲逗著妹妹,一會兒就逗得她破涕為笑。

  笑著笑著又噘起了嘴,小楊蓮眼巴巴地看著楊戩:『哥,我餓了,好餓……『小玉不忍再看,問三聖母:『娘,你們後來怎麼辦的,他……他找了什麼來給你吃?『三聖母依稀記得,說:『他背著我在山裡轉了兩三天,全吃的野果野菜,後來找到了間破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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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去日重來  第三章 噬血誓寒溪

  果然,餘下的兩天都是在深山裡轉著,山路崎嶇,雜著隱隱的虎嚎狼叫。楊戩右手傷得見骨,卻還得背著妹妹深一腳淺一腳地找路,找野果等充飢。直到第三天中午,三聖母說的破屋,才終於出現在眼前了。
  攏了柴枯草讓妹妹睡得舒服些,眾人看著楊戩在屋裡搜了一通,居然找出了些破鍋舊碗、刀砧火石。他對著這些炊具發了會楞,又去屋外尋了半晌,卻還抱了些野果回來。他看妹妹睡得正香,便放下果子,用破桶拎回了半桶水,慢慢地洗去自己臉上身上的血漬泥污。

  他有條不紊地做著這些,臉上淡淡地看不出悲喜.眾人呆呆地看著,卻寧願他大哭大叫一番。百花不自禁地靠向嫦娥四公主,悄聲問道:『他莫不是……莫不是瘋了?才這麼大的孩子,怎可能冷靜成這樣?『這時楊蓮醒了,看見破敗的屋宇,顯出害怕的樣子。楊戩換了乾淨水,又幫著妹妹來梳洗,直到這時,臉上才有了一些生氣。

  但見了那些又酸又澀、一成不變的野果時,楊蓮卻伸手打翻在地。『我才不吃了呢!『她哭道,『天天是這些,我要吃娘做的飯!『楊戩嘴角有些顫抖,卻是忍住了一言不發,撿了果兒慢慢地勸。這一次他卻沒勸動妹妹,楊蓮連日來實在是吃厭了,怎麼也不肯聽。

  三聖母臉上微紅,低聲道:『原來我那時這麼不懂事……『天又快黑了,楊蓮已餓得坐不起身,低低弱弱的抽泣,卻死活不理那些果子。楊戩生了堆火,守著妹妹,臉上全是無奈。半晌,自行將野果一個個盡數吃下。百花撇嘴道:『到底顧著自己。『只見楊戩吃了野果,對小楊蓮道:『說好了蓮丫頭,是不是這餐換了口味,以後哪怕天天是野果,你也不鬧了?『楊蓮重重地點著頭,伸出小指,說:『拉勾上吊,這頓蓮兒不要吃果子,要好吃的。以後不管二哥拿什麼來,我都不挑了!『楊戩也伸出小指與她勾了勾,輕聲道:『那好,你先躺著,二哥去想辦法。『

  楊戩安頓了妹妹,拿了先前找到的火石,柴刀,出門尋了些艾草,捆成扎。沉香奇道,「他要做什麼?」他們跟著楊戩走了一段,卻見楊戩脫下外衣,蒙住頭臉,點燃艾草,向一棵大樹上攀去。原來楊戩心細且目光敏銳,一路過來時,他便看到有野蜂飛舞。此時正值黃昏,野蜂正是回巢的時候,尋著蜂群,便到了蜂巢所在。按理說,摘蜂巢虛等清晨蜂群出發時,巢穴虛空時下手。但想到蓮兒可憐的眼神,天下事再難,楊戩也要為她辦到,何況是區區蜂巢?

  野蜂素來狂躁,連狗熊都懼之三分。此刻,見人來襲,傾巢而出,黑忽忽一大團,向楊戩襲來,聲勢嚇人,眾人見狀皆變色。卻見楊戩依然沉著冷靜,他左手揮舞著點燃的艾草,驅趕蜂群。右手的柴刀,對著早就看準的蜂巢猛力砍去。刀過,蜂巢落,楊戩縱身躍下大樹,揀起半邊蜂巢,就往回跑。蜂群在後追趕了一陣,便散了。

  楊戩得了蜂巢,回到破屋,收集蜂巢裡的蜂蜜,只得了一碗,遞給了楊蓮。楊蓮嘗了一口,香甜中略帶些酸,比連日來的野果,強不知百倍,不覺破涕為笑,「二哥,真好喝。你也來嘗一口?」楊戩微笑道,「很好喝嗎?二哥已經喝過了,這一碗全是小蓮的。」

  楊蓮喝完了蜂蜜,心中喜歡,連日來的奔波之苦,失去父母之痛,似乎都漸漸淡去。她又纏著楊戩,說了幾個故事,方有些倦意。楊戩照顧妹妹睡下了,看著她睡夢中,猶自露出笑容。楊戩輕輕的撫摸蓮兒的臉,忽聽睡夢中的小蓮輕輕暱喃,「爹爹,娘親,大哥......」

  楊戩的心,忽然重重的,如同被重錘擊打一般。他站了起來,向後退了幾步,有些暈眩。此時,他週身如同火煉般燒灼,楊戩自知,先前被野蜂蟄的蜂毒發了。他踉踉蹌蹌的奔出破屋,頭也昏沉沉的,他依稀記的那邊有處小溪,聽著水聲,便過去了。

  楊戩除了外衣,週身浸在了溪水之中。此時,已值深秋,山中的夜,又格外寒冷。溪水已經是冰涼刺骨,但楊戩依然身體火辣辣地痛,月光照在他的身上,眾人看到,除了頭面部和左手,身體其他部位,到處都是紅腫的蟄傷。三聖母顫聲道,「二哥,我不知道,你竟被蜂蟄得這般厲害。我,我......」她想到了後面幾天,自己貪那蜂蜜好吃,又央著楊戩去取了些,二哥後來,似乎手也舉不起來了,他只說自己有些累了,有些累……

  楊戩將臉,沉到水裡。唯有一頭黑髮,漂浮在水面上。眾人見他遲遲不起,有些著急,沉香問三聖母,「他不會就此淹死吧。」正說話間,楊戩猛然將頭浮出了水面,溪水順著他的臉上滾落,楊戩深深得吸了口氣,又潛入水中。小玉奇怪道,「他在玩水嗎?」三聖母卻不說話,她看著楊戩再一次浮出水面,才輕歎到,「我那二哥,是如此驕傲。你們仔細瞧他臉上。」沉香小玉這才看清,楊戩蒼白的臉上,在滾落的水珠裡,竟然挾藏有淚水而下。「我只知,二哥個性強硬,從不願在人前示弱。卻不知,他在天地之前,也要掩藏自己的淚水。」

  楊戩再一次抬頭時,他用手,毅然抹去了滿臉的水珠,眼中已經不再有淚光。他所有的悲傷,已經全化進了這溪水之中。現在的他,胸中只有一腔怨憤。楊戩抬眼望著天宇,天宇的顏色,是極濃重的黑,月色不知何時,已經隱沒了。忽然,天穹中,劈過一道閃電,照亮了楊戩的眼睛。那眼睛,墨一般黑的眼眸,隱隱竟有赤色,如燃燒著的烈火,熾烈悲愴,似乎要將天地燒燬,要將自己焚盡。

  忽然,楊戩一口咬在自己右臂上,深深的咬下去,死死的不鬆口,血絲從口角滲出。三聖母啊地一聲,記起二哥手臂上的確有這麼個齒痕,幾千年都不曾消去,因為曾從見慣了,也沒去追問過來歷,想不到竟是他自己咬的。

  又一道閃電劃破長空,楊戩已經從溪水中走出,他長長的黑髮,披在他的背上。雷聲陣陣轟鳴,閃電一道緊似一道,在天幕上,如同銀蛇飛舞。楊戩握著拳,傷臂處還在淌著血,神色之間帶出憤恨,恨意越來越濃,一下又轉為悲涼。雷聲中眾人只時斷時續地聽見他的低語:「我不會放棄……老天又如何……是我害死……縱是……也要……帶大三妹,救出母親……『又一聲驚雷,掩住了他的聲音,雷聲過後,最後一句仰天高叫卻聽得分明,『我楊戩在此立誓,縱然粉身碎骨,灰飛煙滅,也要報此血海深仇,救回母親!『閃電映著他的臉,不見少年的稚嫩天真,卻是無比的堅定。良久,才見他低下頭,再度失神地自言自語:『到那時,我再去見爹,還有……大哥……『

  嘩~積鬱的雨水,終於傾盆而下了。眾人看到,十三歲的少年,屹立在風雨中,以己之血,指天地明誓,俱緘默不作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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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去日重來  第四章 最憐此弱妹

  又過了些日子,天氣越來越涼,野果也越發難找,山上是再也呆不下去了。可是又能去哪裡呢?眾人看他帶著妹妹循了路下山,茫然地站在塵土飛揚的曠野中,心中無不惻然。
  接下的日子,便是無休無止的流浪。其時猶是蠻荒時期,人煙原本就稀少,有限的幾個城鎮,也很欺生得厲害。野外風餐露宿固然辛苦,城鎮裡立足更是不易。但楊戩性子極倔,咬著牙如成人般地去狩獵,做短工,雖然苦不堪言,卻終於勉強維持了兄妹二人的生計。

  稍有空閒時,便是苦練父親傳的功夫和道聽途說來的一些粗淺法術。他沒有師承,這般苦修完全靠的是毅力和摸索,常常因練錯而傷到自己。但不見他有絲毫懊惱或灰心,更不曾知難而退,放棄能學到手的任何東西。

  楊蓮年紀小不懂事,又總是纏著他說故事,做遊戲。眾人見他明明已疲憊不堪,或是因謀生習武弄傷了自己,可只要一面對著小妹,卻只溫和地笑著,細心地哄著她,多少個夜晚,他只是坐著,哼著歌,輕拍著妹妹入眠。

  漸漸地,楊蓮夢中不再叫爹娘,喃喃喚著的只是二哥。她吃的也再不是苦澀野果之類。從苦著臉吞嚥半生不熟的、燒焦的、過鹹的古怪飯食,到面對香甜可口的菜餚歡快地拍手叫著二哥好棒,小楊蓮一天天長大,時間也一天天地飛逝著,轉眼之間,已過去了三年。

  也就在這一年,兄妹二人終於不再流浪。途經的一個小鎮是神農氏的族人集居之地,以行醫為生,不像其他地方一般排斥生人,楊戩在附近的山上搭了間木屋,白日採些草藥和柴薪去販賣,晚上便專心習武修練,照顧妹妹。

  寒盡春來,天氣漸漸暖和,草長燕飛,不知名的小花開滿了山坡。一個冬天都呆在家裡的小楊蓮,再也按納不住愛玩的天性,軟語央著二哥,要和他同去山上。楊戩被纏得無奈,都只有背了她去採集藥材。十幾日下來,楊蓮固然興高采烈,卻將楊戩累瘦了許多。

  這天在山北的峭壁下發現了幾株極名貴的靈芝,楊戩將妹妹安置在一株老樹下,讓她自行玩去,自己結了長繩繫在身上,繃下山崖去挖那靈芝。「秦老夫子最近正需要靈芝合藥,應該會出個好價錢的。天氣轉暖,也該給三妹做幾身新衣服了。」他默默想著,難得顯出了幾分喜色。

  小玉等人懸在崖邊,看看下面的楊戩,又看看在樹下用野草小花編著花環的小楊蓮,不禁都微笑了起來,只有三聖母皺了眉好像在回憶什麼。沉香笑道「娘,您編的花環真好看,是準備編給楊……給他的嗎?」三聖母不答,過了一會,臉上突然變色,指向前方驚道:「我沒記錯……就是這次,樹枝突然活了……」

  不待她說話,眾人已看到大樹上一根粗偌無比的枯枝陡然下垂,冒出一股黑煙來,小楊蓮慘叫一聲,已是人事不知。那枯枝折過一半,露出斗大的三角尖頭,一條長長的紅信伸出,在楊蓮身上輕舔試探。

  「蛇……怎麼有這麼大的蛇?」小玉嚇得一把抓住了沉香,叫道,「娘,你很危險!」

  就在這時,一柄砍刀橫裡伸出,血光四濺,將那大蛇未及收回的紅信削去了小半。正是楊戩聽到三妹慘叫,提氣躍上崖頂,出其不意地攻了大蛇個措手不及。他照准蛇頭又是一刀筆直劈下,當地一聲如中鐵石,那蛇嚇了一跳,又負痛於舌上傷口,身子一蜷將整株老樹折倒在地,倏忽不見。

  斷樹邊遺了老大一張的蛇蛻,長達丈餘,駭人之至。

  「蓮兒,蓮丫頭!」抱起妹妹,楊戩的手在不停地顫抖。就這麼片刻功夫,小楊蓮臉上已籠了一層黑氣,四肢抽搐,昏迷不醒。「怪我,怎可以讓你一人留在樹下玩耍!」他咬著牙道,重重給了自己一記耳光,急從身後藥筐裡翻出壓制蛇毒的草藥,嚼碎了餵入楊蓮口中

  草藥餵下,卻如石沉大海一般,他仔細檢著妹妹的傷情,發現劇毒已深入腑臟血液,頓時臉上一片蒼白。好在他這些日子和村裡郎中打交道得多,學了不少解毒的法門,知道蛇蛻也是良藥,砍下一大片蛇蛻後,負起妹妹便向山下飛奔而去。

  進了村子,左首第三家,便是常買他藥材的秦老夫子居所了。楊戩衝了進去,也不顧老夫子正在臼藥,放下楊蓮便拉他過來診疾。

  秦老夫子對楊戩印象頗好,此時見他如此焦躁,不由笑道:「小哥兒,今天是怎麼啦?改性兒了?啊,這……」一低頭看到昏迷中的楊蓮,他頓時神色大變,翻開眼瞼細察,又伸手搭在她脈上,眉頭越皺越緊。

  「蝮蛇妖,是蝮蛇妖的毒霧!我的天,這小姑娘……完了,完了!」頹然鬆開手,秦老夫子只是不住搖頭。楊戩將那大蛇的蛇蛻遞了過去,急道:「夫子,我有那蛇的皮蛻,您說過,這是解它自身劇毒的不二良藥!」

  秦老夫子拿過蛇蛻,目光忽而一亮,隨即黯然下去,惋惜地歎道,「有了也沒用,沒得治了的。小哥,這就是你常提的小妹吧?去為她準備後事罷,老頭子是無能為力的了!」

  雖明知道母親無恙,沉香還是有些緊張,不自主地拉住了三聖母的手。三聖母卻在看著楊戩,秦老夫子的話出口之後,楊戩整個人突然如同死去了般,臉色蒼白得沒有了半分血色。

  「這時的他,是真的在關心我。可後來,他為什麼會變成那個樣子!」她悠悠地歎了口氣,反而不去擔心自己。因為她記得,自己的毒最終還是解了,雖然那藥難喝得要命。

  又看了秦老夫子半晌,楊戩眼神閃過幾分異色,驀然抬手,將採藥用的砍刀架到了自己的頸上。秦老夫子大驚,叫道:「小哥,你想做什麼?」楊戩靜靜地看著他,說道:「夫子,我再請問您一句,我這妹妹到底還有沒有得救?」

  「不是,這,你聽我說,先將刀放下!」秦老夫子伸手欲去搶刀,楊戩手一緊,血順了刀鋒流下。老夫子嚇得連忙收回手,頓足道:「早知道你是這拗倔的性子,可是,你現下是和誰拗氣?蝮蛇妖不知害死過多少人,又有誰能救得回來了?」楊戩卻緩緩搖了搖頭,說道:「夫子,認識您老有些時日了,我看得出您的話裡有沒有隱藏。說吧,要如何才能救我妹妹?否則,我寧願隨她去了,她還小,我不能由著她一個人上路!」

  秦老夫子苦笑,說「秦老夫子苦笑,說「就知道你這孩子……唉,你縱然拗倔,,又如何拗得過天意!實話說了罷,確實有個方子能壓抑了令妹體內劇毒,而且,也的確有法子可以根除。但是……但是……」

  沉香鬆了口氣,但秦老夫子後面的話又讓他緊張了起來,只聽老夫子說道:「蝮蛇妖非尋常毒蛇可比,它已成精,不知害過多少條人命。令妹只是吸入它噴出的毒霧,便中毒至此。不錯,蛇蛻入藥,配以紫花、地丁、當歸、大黃、赤芍葯、金銀花、黃芪、甘草,連服三日之後,確可壓抑毒性。只是這種虎狼之藥效力兇猛無比,以令妹如今的情形,又如何經受的住?」

  楊戩愣愣地站在當場,失魂落魄一般。突然,他抬起頭,目光中有著堅毅之色,沉聲道:「夫子,我聽你說過,藥力太猛的話,可以由他人以自身為藥引過渡……」不等他說過,秦老夫子已連連搖頭,說:「這怎麼可以!此藥本身便是兇猛難當,你若以自身為藥引過渡,劑量勢必又要加大數倍,你當自己是鐵打的身子?」

  楊戩淡淡地道:「這個我有分寸。不過,夫子,你這方子只能壓抑毒性,那麼,又當如何除根?」秦老夫子無奈地道:「我這方子可將毒性逼於一點,而後再服下蛇街草,便可根除。但是,這法子說了也等於未說,蛇街草都是生長在蛇穴之內,毒性不同,藥效也是大異。那蝮蛇妖何等凶殘,又豈能容人取到它穴中的藥草?」

  幾段話峰迴路轉,卻又驚心動魄。眾人無不憂形於色,卻見楊戩反倒恢復了常態,他便在秦老夫子處配齊了藥,抱起妹妹便起,才行兩步,卻又回過頭來,向老夫子說道:「夫子,如果沒有蛇啣草,我這妹妹僅憑你的方子,能支撐多久?」

  此言一出,百花一嗤,說:「什麼寵著妹妹,全是假的,這不,一聽說取藥草凶險,便只管問妹妹可支撐多久了。」鏡裡秦老夫子想了想,說:「五年,服完我的藥,就算沒有蛇街草祛盡蛇毒,至少還能支撐五年。」

  「五年?那也不錯。」楊戩居然微微笑了一笑,向秦老夫子道,「醫者父母心,夫子,我知您老宅心仁厚,與人為善。那麼到了第四日,能否煩請您去一趟山上的小屋?如果……如果我不在屋中,又能否煩請您幫我照顧一下我這小妹?」

  秦老夫子看了他良久,見他神色決絕,渾不似個十六歲的少年,歎息了一聲,也不再勸,點頭應允了下來。三聖母不由身子一震,失聲道:「他,他真打算為我取藥草去?」

  抱著猶在昏迷中的楊蓮回到小屋,楊戩默不作聲地去了廚房忙活。龍八道:「以自身為藥引過渡,那是什麼意思?」眾人對醫術並不精通,亂猜了一氣全不得要領,只有嫦娥咦了一聲,說:「他在熬藥,但劑量怎麼下得這麼大?」

  猛火煮煎,微火細熬,費了近兩個時辰,黑黝黝的濃藥終於被盛入碗中。楊戩低頭看著這藥,又向裡屋看了一眼,抬手一飲而盡。

  這一下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眾人愣愣地看著,不一會藥力發散開來,楊戩伸手扶住桌子,弓著腰,另一隻手緊緊按在腹上,汗出如漿。他的肩膀在劇烈地抽搐著,身形搖搖欲墜,顯然藥力的強橫已造成嚴重後果。但他卻只苦苦忍受著,咬著牙不肯呻吟一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抓住桌沿的手掌,指甲已因過度用力而反剌入了指尖血肉中,腹中肝腸寸斷般的劇烈絞痛才算緩了下來。楊戩慢慢站起身來,步履不穩地取過一隻碗,轉身又拿起了菜刀。

  看著楊戩冷靜的神情,三聖母隱隱猜到了他的用意,心頭突然一陣難過,只想,「為什麼要關心我?我寧願你小時候,也是象後來那般待我的!」果然,楊戩伸出左腕,重重一刀割下,鮮血從腕脈處急湧而出,注入碗中。

  注了大半碗時,鮮血凝固,越流越慢。楊戩的身子因疼痛而有些震顫,卻伸手在傷口處又橫拉了一刀,靜靜地看碗中被慢慢注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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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去日重來  第五章 星燈交迷離

  拿著碗來到屋內,楊蓮仍在昏迷中。楊戩小心地托起妹妹,讓她斜倚在自己身上,舉碗喝入一口血,嘴對嘴渡入妹妹口中。待她嚥了下去,又抿入一口,渡將過去。
  眾人默然地等他喝完。只見一碗血飲罷,楊蓮臉上的黑氣果然就淡了不少。楊戩細心地為她掩好被角,站起身來,卻是身子一晃,險些兒跌倒。他扶著牆站了半晌,只覺眼前金星亂舞,差點便暈了過去。

  他跌跌撞撞地衝入廚房,身上有些畏寒,偏偏又口乾舌燥得厲害,自知是因為失血過多,伸手從木桶中舀了一勺涼水,一口氣喝將下去,只嗆得大咳起來。

  他用手掩住口,強行悶住咳聲,掙扎著轉身又回到房內,半跪在床邊,再次細細端詳妹妹的小臉。淡淡黑氣籠罩中,小小的女孩兒皺著眉,似不勝苦楚。楊戩伸手心疼地摸她的臉,一個寒顫,緊緊攏住衣服,止不住的哆嗦。眾人明白,這是失血後的畏寒所至。

  他哆嗦著,強撐著坐了一夜,天漸漸亮了。小楊蓮終於清醒,卻是哇地哭出聲來:「我怕,二哥,我怕!」本來已萎頓不堪的楊戩精神一震,將妹妹攬入懷中,緊緊抱住,顯出狂喜的神色來:「二哥在,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沒事了丫頭,沒事了!」眾人跟了他一路來,還從沒見過他這般失態過。

  楊蓮卻讓他嚇住了,掙了開來,又苦著臉道:「我餓了,哥。」她自白天中毒之後,一直滴米未進,毒性既被壓抑,自然腹中空得難受。楊戩輕聲安慰了她幾句,起身便去廚房裡煨粥。

  盛了粥,顧不上自己,拿進屋一口口餵著妹妹,他目光中有些感傷,突然道:「小蓮,過幾天二哥若有事不在,秦老夫子會來接你去住些日子,你記得要聽話,別耍小性子。」楊蓮只顧著喝粥,含含糊糊地應了,過了會,卻是歡喜地道:「我知道,快桃花節了,秦老夫子是接我去村裡玩對嗎?」

  桃花節?楊戩一時竟沒反應過來,楊蓮掰著小手算道:「一天,兩天……還有三天。上次村裡大牛他們說了,桃花節的晚上,家家張燈結綵,人人提著好看的小燈出來慶祝桃花的盛開,一定非常熱鬧!」小臉上全是嚮往之意。

  楊戩心中為之一酸。三年來全過的是顛沛流離的日子,別說桃花節這種地方風俗,便是新春,兄妹二人也不曾真正過得一回。「三天……」他黯然一笑,下定決心在去辦那件事之前,要讓小妹過一個開開心心的節日。

  餘下的時間,他沒再出去採藥,寸步不離地守著小妹,講故事,唱兒歌,逗得小楊蓮笑聲不斷。但每次哥哥拿來那碗味道古怪、又苦又腥的藥血時,她卻會照例苦著臉鬧上一番,滿心的不情願。眾人心緒複雜地看著,嫦娥不禁道:「三妹妹,你幼時倒也不省心得很。」三聖母默然,對著費盡心思騙自己喝藥的楊戩出神,眼裡已微含了些淚水。

  轉眼已到了楊蓮念念不忘的桃花節。喝了三日藥血,楊蓮的毒性已被壓得唯有眉心淡淡一痕,可以下床蹦跳玩耍了。她從白天起便眼巴巴地盯著上山的路,盼著秦老夫子過來,楊戩看在眼中,忍了笑佯作忘記,隻字不提。直到黃昏,他將那日遇蛇時所挖的靈芝燉開,煨在炭火上,才關上門抱了妹妹往山下行去。

  小楊蓮歡呼一聲,大叫:「二哥好壞!」三聖母也不由得顯出笑意,回憶道:「我等了整天也不見有人來,只道二哥騙我……誰知那天,他還真的背我去觀燈了!」

  山路難行,到了村上天已全黑。但桃花節是神農族最重大的節日之一,象徵春氣上揚,生機活潑之意,是以村子雖小,卻早已熱鬧非凡。

  平日入黑就沉寂下去的街道上燈火通明,村民們或載歌載舞,或遊戲喧嘩,笑聲不斷。按習俗,來往行人的手中都挑了燈,或精緻或粗糙,總要應個景兒。

  楊戩看著妹妹盯著別人羨慕的目光,心生愧疚,自離了家,兄妹倆何曾過過一個像樣的節?手伸到囊中,數了數前些日子挖藥伐薪換來的錢,他在路邊小攤上挑了隻便宜的,遞到妹妹手中。楊蓮歡喜地提在手上,蹦蹦跳跳地拉著哥哥的手,東張西望。

  楊戩有些心酸,蹲下身子看著她,認真地說:『三妹,以後二哥一定給你買更好更漂亮的燈,好不好?『楊蓮不懂哥哥百轉千回的心事,歪著頭很高興地答應。百花看到這裡,禁不住嗤了一聲:『卻是將妹妹寶蓮燈騙走。『

  又走了一陣,楊蓮到底毒傷未癒,腿軟氣喘,腹中咕咕作響。楊戩掏出帶下山的乾肉讓她填肚子,楊蓮卻小臉皺成一團,雖是肉食野味,總啃這乾硬之物也不好受。楊戩見妹妹苦著臉撕咬手上的肉條,眼睛卻瞄向一邊散發著騰騰熱氣的麵攤,心中難過,再次伸手入囊。暗暗盤算:「尚有些餘錢,剩下的便讓她吃一碗麵吧。若今日能平安度過,最多再辛苦點多跑些山頭掙回來。」

  他向攤主買了碗湯麵,猶豫片刻,還是加了澆頭,讓妹妹過來吃。食客多,他既不吃麵,也不好多佔地方,只站在楊蓮身邊,看她吃得小臉紅彤彤地出汗,一陣欣慰,又一陣辛酸。三聖母低下頭,也許,回去之後,該去看看他了,畢竟他們有著這樣一段……

  楊蓮病中腹饑,竟將一碗麵吃得乾乾淨淨,湯也喝了。楊戩愛憐地擦去她嘴角殘留的湯汁,見她有了睏意,也不再逛,背了她往暫住的山中小屋走去。

  出了小鎮上了山路,天已經完全黑了,只聽得草叢中的蟲鳴和楊戩踩過草叢時的沙沙聲。楊戩這些日子失了不少血,背著妹妹走了這麼遠山路委實累了。見妹妹在背上睡得熟,小心地放她下來,自己倚在樹上略歇一口氣。星輝下,蒼白的臉越發顯得疲憊,額上滲出的虛汗一滴滴地映著星光閃動。三聖母蹲下身,看著依偎在楊戩懷中渾不知世事的自己,感慨萬端。

  哪吒卻瞧著沉香,有些不吐不快地說:『沉香,不怪我說你,不談將來,只論現在,你的毅力心性比起楊戩來可差得不少。龍八深有感觸地點頭:『就是,沉香一路和我們遊山玩水,還差點為了小玉害死……『四公主怕沉香吃不住勁,敲了弟弟一記:『亂說什麼呢,沉香那時還小,不能怪他。楊戩越是厲害,將來為害可就越大。『

  楊戩歇了一會,感覺已緩過勁來,背起妹妹繼續趕路。回到小屋,將妹妹放在床上,蓋好被褥,他坐下靜看著熟睡中的小楊蓮,目光裡全是溺愛與不捨。許久,起身去了廚房。

  臨走時放在炭火上的靈芝,此時藥力已全煨出來了。眾人看他傾入碗中,只道又要送去給妹妹,百花笑道:「三妹妹,又是一大碗,你小時還真能吃得很!」三聖母回憶一番,搖頭說:「不是啊,記得他弄醒我後,逼我喝的不是這個,後來還衝著我發了好大脾氣……」果然,楊戩一抬手,已將這碗靈芝湯全飲了下去。

  龍四插口道:「看來他寵著你也是有限的。這靈芝頗是珍貴,明知你身子虛弱要進補,卻還只顧著自己吃了。」

  只見楊戩放下碗後,又將屋內收拾一番後,卻不再去裡屋,只將門反鎖了起來。沉香奇道:「他這是什麼意思?」楊戩卻取了平時採藥用的砍刀,磨洗鋒利後負在背後,又拿起一柄小刀藏入懷中,逕自出門,往山上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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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去日重來  第六章 鬼磷渲碧草

  蝮蛇生性喜濕,愛居於雜草樹木繁盛之處,其巢穴大多位於土層厚松卻又雜著巖石縫隙的地方。此時正是深夜,月色朦朧,楊戩對山中情形極為熟悉,一路都順了這種地勢行來,但見風聲嗚咽,樹色獰猙,黑黝黝的密林,較之白日又格外陰森了許多。
  故老相傳,蝮蛇妖的巢穴便在北山西北的黑松林之中。雖不曾有人敢去一探究竟,但入林越深,地面濕氣越重,偌大的林子,居然連一聲獸嚎鳥啼都沒有,大異尋常,正是蝮蛇之屬最愛的所在。三聖母等人被金鎖牽著,看著四下搖曳如妖物的雜枝亂草,都頗有些心驚,反倒是楊戩神色平靜,只偶爾停下來觀察地面情形一番。

  哪吒恍然道:「楊戩服那靈芝是為了補償體力,他是準備今夜就取藥草救人的了。」龍四也默認了他的看法,卻猶有些不服,說:「又不知蛇穴的位置,這麼莽撞地到處亂闖,還談什麼救人?」三聖母在鏡裡看得比他們真切,說道:「不是,二哥他停下來查看時,就是在尋找地上大蛇游過的痕跡,並非漫無目的地亂來。」

  說話之間,一股中人欲嘔的腥臭之氣撲鼻而來,沉香等出其不意,險些窒息,小玉被薰得連連咳嗽,叫道:「娘,好難聞!」但見眼前地勢陡然開朗,斜斜的石壁下隱了一個半丈來高的扁洞,洞前寸草不升,散落了一地的骨骸雜物。

  楊戩剛剛站定,呼地一聲,洞內一物直撲了出來,目如懸燈,泛出陣陣攝人的綠光,猩紅的信子不住伸縮,發出令人心寒的嘶嘶聲。楊戩低身避過,運刀斜削,刀鋒過處應聲多了條白痕,卻已震得他手臂酸軟,砍刀幾欲脫手。

  此物正是當日的那條蝮蛇妖了。

  它雖不能通靈變化,但已成氣候,方才在洞內聽出來人便是削了自己一小截紅信的大仇人,頓時怒氣勃起,但一撲之下,卻又挨了一刀,更是憤怒。它盤起身子,三角頭高高昴起,竟是將洞前三丈見寬的空地盡數佔滿,鱗甲灰黑,硬逾鐵石。

  驀地蛇身一直,箭一般筆直前崩,楊戩側身,照蛇頭又是一刀,依然徒勞無功。他暗暗一凜,知道這蛇修行日久,鱗甲已非砍刀能傷,心念一轉,欺蛇身龐大,一時轉動不及,竟是陡然矮身前翻,不退反進,搶入洞去。

  洞中腥臭味更濃,雜著潮濕腐爛之氣,小玉被金鎖帶入時,已忍不住哇地一聲吐了出來。月光斜斜映入,陰陰綽綽的磷火懸在壁上,地下厚厚一層,儘是壓扁了的白骨,支離嶙峻,無數的小蛇在枯骨空隙裡穿來游去。

  幾顆骷髏碎骨的掩壓下,幾株小小的碧草搖曳生姿,在這陰冷恐怖的洞中分外醒目。

  楊戩一聲不吭,搶上去撥開碎骨,將碧草摘了收起。就在這時,三聖母一聲驚呼,洞外一條長尾卷將進來,正中楊戩腰間,頓將他倒拖了出去,地上碎骨鋒利,在他身上劃出了無數血口。

  楊戩只覺身上一緊,腰間痛得幾欲折斷,低頭見整個身子已被蛇尾縛住,他卻不慌亂,凝神一看,見這蛇妖腹部卻不是見慣了的灰黑鱗片,當下舉刀便向腹部斬去。

  又是一聲大響,蛇鱗應手而落,幾滴血灑落下來。那蛇負痛,身子一鬆,楊戩已趁機躍開,但蛇妖巨頭環將過來,長長的信子火一般吐出,噴出濃濃的毒霧,楊戩悶哼一聲,身子一幢,已栽倒在地。

  鏡前眾人無不驚叫起來,三聖母見楊戩臉上已泛起黑氣,心中更是焦急,只想:「怎會這樣?他不會就此死去了罷?」那蛇妖卻將長尾在地上擊了幾下,似乎極是得意,伸過巨頭,湊向地上的獵物。

  便在此時,火光電石之間,楊戩伸手摟緊蛇頭,右手自懷中取出一柄小刀,重重扎入了蛇妖的七寸之上!

  這一下峰迴路轉,眾人還未回過神來,那蛇傷中要害,暴走如狂,在地上翻騰不止,蛇尾驀而倒縮回來,疾風也似地又將楊戩死死捲住,楊戩將小刀牢牢捅在它七寸之上,用刀下拉,渾不顧自己週身骨骸,已痛得直欲碎裂一般。

  慘淡的月色之下,土石飛揚,樹木被垂死的大蛇一株株撞斷,血從嘴角滲出,臉上黑氣越來越濃,但那柄刀卻仍固執地,一寸一寸地向下拉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蛇才漸漸衰弱,幾下痙攣,終於再不見動彈了。

  楊戩伏在蛇身之上,半晌,緊握住小刀的手指微微一動,百花鬆了口氣,道:「還好,沒死,三妹妹,你有救了!」三聖母見楊戩身上全是鮮血,心中有些難過,只想:「這一次,若非二哥拚命,只怕我也是洞中那累積的白骨之一了。」

  又過了許久,楊戩才慢慢掙起身來,眾人知他剛才行險,以喝過幾日蛇藥為賭注,拼著受了那蛇妖的黑霧使詐偽裝,雖然僥倖得手,卻連傷帶毒,已是強弩之末。想到三聖母猶在家中等著藥草救命,無不擔憂。

  果然,未走上幾步,便又軟倒在洞口的亂骨碎骸之上。無比的疲憊襲來,令楊戩只想著就此睡去,好忘了週身難耐的痛苦難受。但小妹皺著眉不勝苦楚的神情浮現在眼前,他心中一顫,努力保持住一絲清明。

  低頭看去,殺蛇的小刀仍握在手中。楊戩苦笑一聲,抬手將小刀深深扎入自己左肩。

  肩上大痛,人卻完全清醒過來,掙扎著再度站起,楊戩只恐再生枝節,不敢逗留,匆匆向山下奔去。初時腳步不穩,卻是越走越快,越走越疾。

  眾人直看得一顆心高高揪起,此時才鬆下口氣來。沉香拍拍胸口笑道:「幸好拿到了藥草,娘沒事了。哎,你們看,楊戩這時本領也不怎麼樣,還不如我剛學的時候呢。」哪吒好笑:「你得了吧。也不想想,你開始是拜了師的,楊戩可是自學。論起來你還真不如他,你剛學藝時能打敗那比你厲害的妖怪嗎?楊戩確實厲害,若不是後來……」搖搖頭不再說。

  三聖母看著楊戩急急奔走,卻有些走神了,歎道:「二哥這次救我,原來如此凶險,可是回去之後……」小玉問:「回去後怎麼了?他不是拿著蛇啣草去救你嗎?」三聖母點點頭又搖搖頭:「我那時還小,又不知那是救命的草藥,突然被叫醒,便哭鬧了一番。可二哥,二哥便因此發了好大脾氣!」

  悠悠一聲歎息,她向眾人說起當日後事,「二哥回到住處,逼我吃了藥後,便將我鎖在房中。後來下了雨,風大,屋裡又黑,我身子弱,怕極了,拚命敲門,一遍遍求他,保證再也不鬧了,一定會聽話。可他就是不理我……」想起在華山被囚的日子,三聖母更是幽怨,「我那時就該明白,他是鐵石心腸。我不該求他,再哀求他也不會放過我!」

  眾人看看這山,縱是白天也是陰森幽暗,風拂林梢,沙沙作響,更添了幾分毛骨聳然的氣氛。將一個驚魂未定的小姑娘獨自鎖在房中,雖說是她不聽話,卻也太過狠心。百花不由道:「果然自小便是這般狠心無情的性子,難怪日後做出那等事來。」

  敘述中楊戩已回了小屋,吐出一口長氣,取出草藥搗碎,正待喚醒小妹,伸出手卻又縮了回去。他取了件乾淨衣服掩住身上的血跡,這才搖起小楊蓮,著她來吃這救命的藥草。

  楊蓮睡得正香,卻被叫醒來對著這古怪的腥草,嘗了一口,較之日前的藥血更為難吃,頓時滿心的不情願,,叫道:「不嘛,二哥,我要睡覺,不吃這怪東西!」

  楊戩正要勸她,喉中微甜,急側過頭去,將湧出的鮮血強嚥了回去。楊蓮猶自在鬧,幾乎將他手裡的藥草掀翻,楊戩蒼白著臉,自覺胸口血氣翻騰,再多說幾句,只怕就真要暈倒在妹妹身邊,那時豈不要將她嚇死?

  當下伸手捉住楊蓮,怒道:「丫頭,別再鬧了!」楊蓮從未見過二哥如此疾顏厲色,一時嚇得呆了,楊戩將藥草逼她嚥下,神色才為之一鬆。眾人見他正欲開口,似是想安慰小妹,卻突然按住胸口,踉蹌著衝到房外,才鎖上門,便一口血噴在地上,就此人事不知。

  三聖母身子一顫,訝道:「原來他暈倒了?難怪不肯應我。我……我竟是錯怪他了!」

  夜色沉沉,屋內小楊蓮嚇得不輕,不停地捶門哀求,楊戩卻是未醒。他一連三日放血救人,今日一戰又被重創,此時傷毒齊發,哪還能知曉外界之事?楊蓮哭了一陣,想是累了,聲音小了下去,慢慢睡著,不再出聲。

  半夜裡,突然大雨傾盆而下,伴著風聲呼嘯,楊蓮又給嚇醒,大哭著要二哥來陪。屋外楊戩毫無所覺,身上的傷口已然裂開,在亂雨中暈出一地的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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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去日重來  第七章 紆鬱自孤飛

  黑暗……無休無止的黑暗……
  偶爾閃過一抹光亮,卻只是火光,夾雜著母親冷酷憎恨的眼神,和爹爹大哥滿身的血污……

  楊戩無意識地伸手入懷,緊緊握住金鎖。「不是現在……我……現在……還不能去見你們……」鏡外眾人聽見他在昏沉中掙扎著低語,「娘在桃山……小蓮……還有小蓮……」

  便在這時,三聖母突然痛叫一聲,以手掩胸,搖搖欲墜。沉香急伸手欲去扶她,也是一陣難過,幾乎跌倒,小玉叫道:「娘,沉香!」卻挪不開步,身子搖晃著幾欲暈倒。

  「好難受……」她喃喃地道,「為什麼這麼黑?」沉香也昏昏沉沉地應道:「沒有星,什麼都沒有,什麼也看不見……」三聖母已痛得說不出話來了,只覺得像是一條小船,在驚濤駭浪中穿行著,除了漆黑的海面,就只有痛入髓卻不明所以的絕望與孤獨。

  三人不自主地倒在地上,呼吸漸弱,眼見便要昏迷過去。

  鏡外眾人大驚.哪吒心念電轉,見到楊戩手裡正緊握著那金鎖,頓時明白過來,提氣喝道:「三聖母,沉香小玉,千萬別沉淪入此時的感受中!楊戩抓緊了那金鎖……你們現在的感覺是金鎖傳來的,是楊戩那廝的所思所想,與你們無關!」

  一言點醒了眾人,劉彥昌大叫道:「不要被楊戩騙了,他想害死你們!三聖母,沉香小玉,我的孩子,我在等你們回來,你們別放棄,不要睡,一定不可以放棄自己!」

  「帶大三妹,救出母親……」

  楊戩不知道周圍發生的這些,他心中只一遍又一遍迴響著一句話,略帶著童音,卻堅韌而悲涼。他避著火光,不敢看母親的眼睛,卻又不敢藏入黑暗之中。三妹還小,那張稚氣的小臉,會因黑暗,會因找不到二哥而哭泣……

  身體已然瀕死,意識卻仍在艱難的掙扎,那樣狠心的在荊棘刺叢中掙扎,固執的不讓疲憊的軀體,享受甜美安寧的永恆。

  一抹淡淡的光輝輕柔地灑下。鏡外擔心之至的百花等人一驚,龍四道:「雨停了?月色?」隨即覺得不對,風雨仍在肆虐中,卻被那抹光輝所阻,再沒有半滴能灑落到地上。

  鏡中又閃過七彩光華,一切都變成青朦朦的一片,三聖母等人垂死般的難受驀然而止,怔怔地仰視著天際。而楊戩昏迷中的身體,竟也在不知不覺中放鬆下來,不再有象徵痛苦的掙扎,反倒顯出幾份沉睡中安然。

  溫暖……

  好溫暖的感覺。

  外界的一切仍與楊戩無關,但卻有一縷夾著微弱溫暖的莫名欣喜,慢慢透入他的四肢百骸,他一直緊鎖著的雙眉舒展開來,臉上帶了些微笑,就如重新回到了像是母親的懷抱一般,就如在冬日的正午,暖洋洋的陽光曬進屋來,母親,父親,大哥,還有蓮兒,都在……

  「楊戩,莫要再睡了,醒來吧。」

  他隱隱聽到一個輕柔的聲音,陌生,卻又似無比的熟悉。「娘……娘?」他低聲地應著,但卻又清楚地知道不是,娘的聲音不會這麼溫和,她再不會這麼柔和地對著自己說話了。心頭一痛,他終於緩緩醒來,茫然地向四下看去。

  觸目處是青朦朦的異色,所有的景物都如隱在霧氣之中,若存若隱,,卻格外地透著淡淡的溫馨,他抬頭向上望去,光華來源於天際,半空之中,一名女子正用慈愛寧靜的目光,凝視著這個十六歲的少年。

  這是一個怎樣的女子,睿智而端莊,天地萬物都因她而失了色,流露出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仁慈,似乎亙古以來,她便同情著芸芸眾生的悲喜,呵護著所有生命的希望。是的,希望,看著她略帶關切的神情,楊戩心中的堅冰一點一點地融了去,彷彿又成了那個陪伴著親人、無憂無慮的孩子。

  眾人見他臉上黑氣,在青光中緩緩淡去,消失,週身深淺不一的傷口,也慢慢癒合如初。

  三聖母已跪倒在地上,臉上全是激動與舔孺之情,傾聽著那個輕柔的聲音再度響起:「我是女媧,天地間眾生的源頭。楊戩,瑤姬的孩子,放棄吧,只有放棄,才能遠離你將來的苦難。那苦難本是三界的共業使然,卻由你一人來負擔,那未免太不公平了。」

  女媧……女媧大神?鏡裡鏡外響起一遍驚歎之聲,楊戩卻只安靜地看著女媧,半晌,問道:「你是上古大神,為什麼要來救我這種天地不容的罪人?」

  女媧輕歎道:「你認為自己是罪人?」

  楊戩緊緊捏住了拳頭,不言不語,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將所有的痛楚與憤恨全都傾訴了出去,雖然,那個不堪回首的生日之後,他頭一次有了如此強烈的傾訴慾望。

  女媧看出了他的心事,溫和地勸道:「萬事都是命數使然,天條是命數,你父母的遭遇也是命數。你不用對此耿耿於懷,將一切都歸咎於自己,更不可輕試以一人之力,去扭轉這注定了的因果。」

  楊戩冷笑,凌厲而傲然的目光一現即隱,沉聲道:「命數,我卻從不信什麼命數。天下之事,只有靠自己才堪爭取,所愛的人,也只有靠自己才能守護!」

  誰也未料到他竟會用如此語氣與這上古的大神說話,龍八低罵一聲:「真是狂妄!」但女媧的神色卻因之更加和藹了,甚至有了些隱約的悲傷。

  只因在她眼中,這十六歲的少年,這種剛強堅韌與慘烈冷傲的氣度,已與千年之後的另一個身影相重合。那人的命運,即將如夏花般的絢爛,最終卻湮沒在荒煙漫草之間,隨風而逝……

  就算是上古大神,就算已推算出這結局,那又如何呢?就算她是眾生之母,卻仍是不能阻止這場悲劇的上演。

  一念及此,女媧唯有付諸一歎,說道:「但你現在,能守護得住你所愛的人麼?」半晌,楊戩不答,卻是咬緊了唇,臉上現出痛色,眾人知道,這幾句話已觸動了他的心事。

  女媧又思付了一番,終於下定決心,道,「楊戩,你天賦異稟,天生合適於修真。將來,雖然我定要離開,但是,我的道法,卻仍有意在三界內留一傳承……」

  沉香一凜,驚道:「這怎麼可以?女媧娘娘要收這楊戩為徒?」三聖母卻搖頭道:「不可能,我的授業恩師正是女媧娘娘啊!」沉香奇道:「娘,您是她老人家的弟子?」三聖母微微一笑,回憶道:「我只見過恩師三次,平日都是由仙官照顧授藝。但是娘娘對我的恩德,卻是我這一生最美好的記憶……」

  女媧向三聖母所在處掃了一眼,似是無心,但目光中頗多悲憫之意,楊戩此時卻似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突然雙膝著地,向女媧連叩了三個響頭。

  沉香啊了一聲,叫道:「他……他拜師了!」女媧也現出笑意,正欲說話,楊戩已搶先開口道:「娘娘說的是,楊戩現在守護不了身邊的人,但楊戩一生的行徑,卻是早已認準。娘娘,承您的美意,只希望您為楊戩指一條明路,更懇請您慈悲,可代我照顧我那小妹!」

  女媧為之默然,良久良久,才道:「若你肯入我門下,三界之中,就再不會有人視你為異類,而你心中所願,也必事半功倍。那麼,又何苦如此倔強,不肯受我一番好意呢?」

  楊戩道:「娘娘,請問您平生可有至交好友?可有晚輩後生?」眾人一楞,不知他怎會突然問起這個,女媧訝道:「那自然是有的,你娘瑤姬,便也算是我晚輩之一。」楊戩點了點頭,沉聲道:「楊戩將來,必然要逆天而行,為不可為之事,只恐會落個天厭地棄的下場。娘娘何等身份,交遊又何等廣泛,容我在門下,豈不大損娘娘您的清譽?」

  三聖母喃喃道:「天厭地棄……二哥,你既知道這樣不好,為何還是要步上這條不歸路,變成那等的心狠手辣,無情無義?」

  女媧卻已明瞭楊戩的心意,道:「你仍是不願為恩義所縛麼?也罷,你若真是我的門下,來日我必不會由你偏激行事,親手毀了自己的一切。天意,當真是天意!」

  楊戩黯然道:「多謝娘娘垂憐,但是,雖然我無此福緣,卻仍想懇請娘娘收我三妹入門下。我那三妹,小小年紀就受盡苦難,我實在愧對於她。娘娘若能恩許,楊戩從此將再無遺憾。」

  三聖母心中大震,女媧歎道:「既然你決心已定,天下沒有無因之果,我也不能強勸於你。你不是要我指你明路麼?崑崙玉虛洞的玉鼎真人,日前因強修上古道書入魔,魂飛魄散。道書已然無主,玉鼎又生性孤傲,無一個門人,更無一個朋友。我可送你去承了他的衣缽,按書自行修練。附近另有神兵一柄,機緣成熟,你也可取了自用。」

  楊戩又重重叩了幾個頭,不說話,眼神中顯出感謝之意。眾人只道他得償所願,終有了修道的途徑,聯想到他後來的下場,都浮起複雜異樣的感覺來。女媧卻知這是在感謝自己平等待他,尊重他自選之路,當下說道:「從此你便須獨自修行了,前路漫漫,荊棘叢生。楊戩,在送你去玉虛洞之前,我有幾句話,你須牢牢記了。」

  楊戩垂首道:「全憑娘娘吩咐。」女媧伸手從光華外接了一捧雨水,輕輕傾下,道:「天下莫柔於水,卻也莫剛於水,刀截不斷,滴久石穿。楊戩,你性子倔強剛烈,但過剛易折,須記住百般堅強,終有柔弱,仁慈之心,莫失莫忘,萬不可將自己逼得太緊了。」

  楊戩心知這上古大神必是看出了什麼,才再三提點。他卻不欲深究,唯一著緊的只是三妹拜師之事,見女媧沒有出言反對,就權當她默允了,待她吩咐完畢後,便起身開鎖,進屋去接妹妹出來。

  打開門,小楊蓮已哭暈在屋裡,臉上又是泥,又是淚,漲得通紅,想來是聲聲喚著二哥而暈去的。楊戩心中一痛,歉疚之至地將她摟入懷裡,用衣袖為她拭去淚水。拭了一會,才發現自己昏迷時手中緊攢了一物。此時鬆開一看,正是那塊金鎖。

  「它是爹用你娘的金釵特意趕出來的禮物,傻孩子,今天可是你十三歲的生日啊!」三年前那個溫暖的中午,那些人和聲音又浮現在心頭。楊戩身子一顫,不自主地抱緊了妹妹,神色慘然,一邊的三聖母知他想起了家變當日之事,不禁也難過起來。

  有心叫醒妹妹,卻是不忍,更不忍面對離別時的感傷。猶豫了半晌,楊戩狠狠心站起身來,橫抱著她步出門外。

  一道明淨的光芒從上空注下,將楊蓮輕輕裹住,懸空浮起。楊戩急道:「且慢,娘娘!」光芒上升之勢略停,楊戩萬分不捨地摸了摸妹妹柔嫩的小臉,將手中金鎖戴在她頸上,低聲道:「爹,您在天有靈,須保佑她事事平安。天,你若有眼,便將我這三妹的苦難不幸,全轉來由我楊戩擔當。我害她不淺,那便用我此生的所有來補償了罷!」

  女媧暗歎一聲:「癡兒!」百花等人卻是冷哼不斷,似是聽了什麼極好笑的笑話一般。沉香厭惡地道:「真是,說這些有什麼用?末了還不是用我娘的痛苦,來鋪平了他自己的青雲捷徑?」

  金鎖戴上,光芒緩緩收回。女媧端詳著懷中的小楊蓮,點頭道:「這女娃也頗有福相,仙緣極重。雖略有坎坷,但總能平安度過。只是她對你……」看了楊戩一眼,沒再說下去。楊戩也不追問,只道:「蓮兒從此,便全仗娘娘庇佑了!」

  女媧手上幻起一道金色符咒,目視楊戩,道:「我要送你去玉虛洞了。你若後悔,現在還來得及。」楊戩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卻忍不住最後問道:「娘娘,楊戩決定的事從來不悔。只是,我不明白,您是億兆眾生之母,卻為何對我如此垂愛顧惜?」

  女媧凝視著他半晌,柔和地道:「一啄一飲,莫非前定。芸芸眾生雖多,卻唯有你這孩子的性情際遇,教我又愛又憐,不勝惋惜。」手上金符揮出,化作一道流光,繞楊戩轉了三匝,驀然人光合一,向崑崙方向疾投而去。

  「這世上最疼你的那個人,已步上他注定的宿命。」她女媧輕拍著小楊蓮,好讓她繼續昏睡,慈愛的聲音裡夾著深深的歎息,「逝者難追,來者可諫。只可惜真正到了失去時,便無論如何也追悔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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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去日重來  第八章 絕頂凌巇險(上)

  見女媧駕起祥雲,小玉拍手道:「終於不用跟著楊戩那惡人了。娘,女媧娘娘的宮殿好看嗎?」三聖母微笑,說:「傻丫頭,娘娘的重華宮是古神上仙議事的聖地,豈容凡人常住?我居處名叫冰宮別苑,在天池之巔,是恩師的一處行宮。」
  女媧的雲頭一直北去,雲下景致,由群山蒼翠漸漸變為白雪皚皚,天池之巔,積雪亙古不化,別苑所在之處,因有著常年不竭的溫泉,是以四季如春,繁花似錦,在一片白色天地中極為醒目。女媧安排妥仙吏侍女專職指導楊蓮的修煉,照顧她平素起居後,便靜坐在床邊,等待她醒來。

  三聖母癡癡地看著女媧,輕聲道:「那次我醒後見不到二哥,又處在一個全然陌生的所在,著實是嚇壞了。可一看見娘娘,不知怎麼的,就有了溫暖的感覺。她老人家只安慰了我幾句,卻令我立刻破涕為笑,忘了所有的憂愁。從此我便住在別苑,一住,就是好多年。」

  隨著她的話音,小楊蓮已在女媧的細語中開心地笑了起來。此後,女媧返回重華宮,仙吏們盡心盡意地照拂著楊蓮,仙術道法,星相琴棋,日日學不完的功課,卻又不枯燥乏味。閒暇了便在別苑的花園中玩耍休息。漸漸地,光陰似箭,那個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麗女子。

  鏡外龍四笑道:「想不到姐姐二十歲時道術便有成就了,難怪幾千年來一直長駐青春,清秀皎好,三界少有。」百花卻向劉彥昌打趣道:「還是劉先生有福氣,這樣聰明美麗,又優雅善良的好妻子,別人尋遍三界,可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啦!」

  一年又一年,別苑是仙家寶地,風景絕美,天池上其他修真的弟子也常來作客,較之那顛沛流離的三年多,此中的幾百年光陰竟是快如彈指。沉香等人固然樂不思蜀,鏡外眾人也終日談笑風生。反倒是楊蓮常一個人坐著,手撫楊戩留下的那塊金鎖出神,低語著心事,傾述思念之情。

  這一日楊蓮又想起二哥,對著山壁上一條瀑布,怔怔地泫然欲泣。一名老仙吏匆匆地奔了過來,叫道:「蓮姑娘,可讓我好找!娘娘聖駕親臨,正在後殿等你過去說話兒呢!」

  楊蓮沿小徑往後殿行去,殿邊一叢花樹,燦若雲霞,女媧正站在樹下,攬了花把玩著,若有所思。此時見楊蓮過來見禮,便將手中花佩到徒兒發鬟上,愛憐地道:「我上次來蓮兒尚稚氣未脫,現在竟出落得如此清麗,是越來越像我那瑤姬妹子了。」

  在別苑數百年中,女媧只來過兩次,但對楊蓮而言,她早如母親般親切。此時,偎在女媧身邊,臉上全是歡喜,但聽恩師提到瑤姬時,神色還是為之一黯,道:「師父,您事務繁忙,難得來趟。蓮兒一直很想您老人家,也……也很想我那受苦的娘親。」女媧安慰般地撫著她的鬢髮,問:「是只想著師父和你娘麼?蓮兒,這幾百年中,還有沒有別的人讓你掛念了?」

  楊蓮按向懷中的金鎖,輕聲道:「師父,那自然是有的。」女媧一歎,道:「是了,你兄妹兩人,都是一直牽掛著對方。我本該讓你們早日團聚,但一則你練功正在緊要關頭,分心不得,二則你二哥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功敗垂成,後果嚴重。我須待那件事的影響自然地消彌殆盡,是以一拖就是幾百年的光陰。」

  楊蓮關切地道:「驚天動地的大事?二哥他怎麼了?」女媧道:「你不是一直都念著你娘麼?你二哥也是一樣。可就算他有了傲眄三界的強橫法力,卻仍敵不過天條的森嚴。幾百年前他強劈桃山,本欲救母,卻反而害了瑤姬和他自己。」

  楊蓮心中大亂,顫聲道:「師父,您的意思是……」女媧感慨地道:「桃山救母不成,蓮兒,以後的路,只剩下你兄妹倆相互扶持著走下去了。」楊蓮淚水灑落,叫道:「您是說,我娘……我娘不在了?」

  女媧點頭又復搖頭,說:「機緣未到,我也不能多說什麼。總之蓮兒,你須牢牢記了,人最易傷害的,往往只是愛自己最深的那個人。你與你二哥,一定要記得好好善待對方,不要忘了幼年走過的那些艱難歲月,更不要忘了,他曾是如何地寵你愛你。」

  鏡外百花聽得不服,又不敢反駁這上古大神的嚀囑,只低聲道:「什麼寵啊愛啊的。把人家丈夫拋下地獄,將人家愛子逼得九死一生,這種寵愛還是不要也罷!」

  楊蓮含淚道:「師父放心,我記得二哥對我的好,無論將來如何,我都會好好回報他的!」女媧歎道:「只望你能一直記住我今日的話。那對你自己而言,也將是一大幸事!」

  一邊的三聖母怔怔地傾聽,當日師父竟是如此的語重心長,又如此地慎重其事。「可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她不禁低聲道,「師父,二哥後來變了,變了好多好多。並非我忘了您的吩咐,而是他再不肯將我這個妹妹放在心上……」

  她看見楊蓮順從地點著頭,卻同樣不解師父言下之意。女媧也不多說,只正色道:「三界大亂將萌,各派宗主已預先決定,五百年後將通過封神之戰重整三界秩序。蓮兒,你二哥日前已返回玉虛洞,我現在就送你去見他,告訴為師希望他能參與封神之戰。」

  想了想,她又續道,「此外,還有件事也極重要,著你二哥即刻前來重華宮見我。不過蓮兒,你的修行仍在用功的著緊處,這次要速去速回,見了面就立刻回來閉關。等過了這個修行關口,你兄妹二人就可以常常見面了。」

  楊蓮又驚又喜,道:「現在就去見我哥哥?」女媧一笑,伸手在空中劃了一道符咒,一隻白鶴憑空幻出,降在楊蓮腳邊,似有所待。楊蓮遲疑了一下,跨坐於白鶴背上,那白鶴一聲長唳,聲震九霄,頓時展翅沖天而去。

  但見足下白雲朵朵飛起,雜著淡淡薄霧,冥漾一片,前方半輪紅日欲墜未墜,在雲霧上反射出變幻莫測的霞光異彩,好看之至。三聖母笑道:「此時心情我記得極為清楚。學了幾百年道術,卻第一次飛得這麼高,開始抱緊了白鶴不敢鬆手,後來被景致吸引,高興得連鶴兒飛了多久都忘了。」

  果然,楊蓮從戰戰兢兢地半閉著眼,到一個人拍手歡笑,又因馬上就能見到久別的二哥,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時,那白鶴已橫越天際,在一座孤峰上盤旋起來。

  那孤峰險峻之至,下臨萬丈深潭,懸如筆削。頂處積雪上灑了落霞,襯著四圍蒼翠如染的山色,遺世而獨立。一條人影便在這峰頂默然而坐,玄衣映雪,散發披肩,靜穆如遠山。雖只是一個身影,卻已流露出凜徹天地的激越與寂寥。

  他身後亂石間斜插了一柄長槍,三個尖,似刀一般開了刃口,凝蘊著冰冷的寒光,竟如同活物一般地,傲對著四周的風物。

  白鶴翩然落下,向著峰頂那人一聲長鳴,又對楊蓮頷首示意,楊蓮步上地面,對著前方這熟悉卻又略有些陌生了的背影,只覺心中呯呯亂跳,想撲上去大叫,卻又遲疑著不敢。

  便在這時,一物猛撲過來,白鶴衝上半空避開,又滑翔下來,在那物頭頂啄了一記,那物高高躍起,也拍下了鶴兒數羽白翎。楊蓮急定睛看去,卻是一隻矯捷彪悍的大黑犬。

  白鶴悲鳴一聲,飛去無蹤。那黑犬側過頭冷冷對著楊蓮,露出白生生的齒牙來,楊蓮慌了,不自主地叫了起來:「二……二哥,二哥!蓮兒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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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去日重來  第九章 絕頂凌巇險(下)

  「哮天犬,退下!」
  一個在她夢中響起過無數次的聲音打破了孤峰頂的冷寂,前方的那人振衣而起,轉過身來。其時夕陽已落得欲盡了,朦朦朧朧地,積雪反映過來,整個山都泛著血色。他在這血海一般的夕輝下,看著楊蓮,臉上有些驚異,漸漸漾出溫暖的笑來。

  「三妹?」他不太確定地輕聲道。

  楊蓮怔怔地看著他,淚珠盈眶,撲簌簌地灑在衣衫上。一雙手伸過來,輕理著她被山風拂亂了的鬢髮,又輕輕為她拭去淚水。動作是如此耐心溫和,就如幼年時一般。楊蓮反手握住,模糊的視野裡,記憶中那個十六歲少年,慢慢被眼前這風神卓越的男子代替。「二哥……」她低喚一聲,撲倒在他懷中,疑幻幻真,不知是夢是醒。

  這男子正是楊戩。

  氣度沉著,清如煙柳,又冷肅如亙古不化的嚴霜。濃眉平直,眼神篤定傲然,略帶了一分蕭索。但此時,這目光因意外的狂喜而熱烈了起來,神情分外柔和,彷彿時間又倒流回數百年前,回到那些細心哄著小妹入眠的日子。

  「我的蓮兒,終於是長大了!」楊戩端詳著懷中久別的妹妹。幾百年了,楊蓮再不是那個稚氣十足的小女孩。豐儀清麗,綽約又不失天真,一顰一笑都像極了母親。「母……親?」他心中為之一顫,緊緊摟住小妹的雙肩,生恐她會從自己身邊消失了去。

  楊蓮將臉貼在他寬闊的胸口,傾聽哥哥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哭中帶著笑,只反覆說道:「我好高興,二哥,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一聲不響地就這麼離開了幾百年,你以後不准這麼嚇妹妹,再也不准了!」

  眾人在一邊看出了神,這時的楊戩,已是後來見慣了的司法天神時的相貌。三聖母不由聯想起後來的種種,一陣心酸,自憐中雜著莫名的哀怨。沉香知她難過,握了母親的手勸著:「娘,是他先變了,狠心壓你在華山,怨不得別人!」三聖母茫然一歎,道:「是啊,是他先變了。可如果時間能停在這裡該多好……至少這時,他還是真心對我好的。」

  兄妹倆在峰頂覓地小坐,楊蓮最初的激動平定後,偎在哥哥身邊,絮絮地述著自己在冰宮別苑學藝修行的過程。別苑的日子風平浪靜,她說來說去,也無非是讀書彈琴、練氣舞劍之類,又或是花園中的祥花瑞草、小鹿小鳥。楊戩帶著笑安靜地聽著,似在聽著這世上最美妙的動人故事。

  天在不知不覺中暗了下去,淡淡的月光灑將下來,映得峰頂兄妹二人身影如畫,和諧溫暖。

  楊蓮把玩著哥哥的衣襟,渾忘卻了自己早已長大,目光上移,突然咦了一聲,將他頸中的一條銀月飾練握入手中,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麼,二哥?真好看!」楊戩在她手上輕輕一拍,著她放下,淡淡地道:「這是前些年,我誅妖時得來的一個小玩意兒,你別亂動,小心傷了自己。」

  「誅妖?」一句話勾起了楊蓮的興趣,見那大黑犬正蹲在楊戩足邊,側著頭打量自己,好奇之下軟語求道,「二哥,也說說你這些年的經歷嘛。比如,你如何誅妖?還有這黑狗什麼的,也是你殺妖怪得來的?」

  楊戩失笑道:「哮天犬本來就是妖,那可不能殺的。百餘年前,它被幾個自命正義的修真追得入地無門,我一時心軟救了它。結果就這麼被它賴定了,真是沒辦法。」

  楊蓮又指著那柄怪槍問起來歷,楊戩一言帶過,只說是附近埋藏的神兵。待說起其他的諸般經歷,他行蹤一向飄浮不定,救母失敗後更全靠砥己苦修度日,際遇自然比妹妹繁雜了無數倍。楊蓮只聽得目瞪口呆,時而掩口失驚,時而咯咯輕笑,說:「二哥,你真是的!自己在五湖四海過得這般精采,卻扔我一個在別苑中悶了那麼久!」

  這句話卻提醒了楊戩,他從懷裡取出兩件飾物來,笑道:「那好,二哥給你賠罪好嗎?來,看看這個,喜不喜歡?」

  眾人看去,見一件是枚蝶形釵,精緻可愛。另一件是個小小的香囊,繡了好看的花紋,顯然是女子佩用的。嫦娥啊了一聲,只覺那香囊頗熟,見大家都向自己看來,不好意思地道:「想起來了,那香囊是我送給三妹妹的。當年羿射殺為禍天下的九隻金烏時,他因為十日曾奉命曬化瑤姬仙子,也出力幫了大忙,還和羿成了好朋友。閒談中知道了三聖母的事兒,我便做了這香囊,托他轉贈給這未見面的小妹。」

  鏡中楊蓮愛不釋手地接了過去,佩上香囊,把玩著蝶形釵,極為高興。楊戩微笑道:「二哥替你結識了兩個姐妹。以後,不用怕悶得難受了,她們可以陪著你一起玩的。」先指著香囊說起來歷,果然與嫦娥所述的一模一樣,只是略過不提自己劈山救母和十日曬化之事。

  楊蓮好生欣喜,說:「我改天去看看嫦娥姐姐。那這枝釵呢?是那位妹妹送的?」楊戩想著那枝蝶形釵主人的天真模樣,笑著點了點頭,道:「是啊,你那妹妹是只小蝴蝶,我遇上她時才修練成人不久。我無意裡救了她一次,她便纏著非認我做哥哥不可。後來聽我說起你,又要給你做妹妹,便拔下這釵作為禮物贈給你了。」

  楊蓮讓二哥替自己插上蝶形釵,側了頭細想,說:「這兩件禮物蓮兒都很歡喜,我也要送給什麼給二哥你才好。」楊戩笑道:「傻丫頭,能見到你,便已是二哥得到的最好禮物了!」楊蓮卻是不依,又想了一陣,眼中一亮,道:「有啦!」

  她從懷裡取出金鎖,伸手為哥哥貼身帶上,說,「這是當年你離去時留給我的。每次我想念你時,就會拿出來對它說話,求它保佑你平安。二哥,就讓它帶著我的祝福,重新回到你身邊好嗎?我為你祈福幾百年了,帶著它,以後不論你在哪兒,蓮兒也都如同在你身邊一樣。」

  她口中說話,忽記起這金鎖是母親金釵改做的,淚水險些又蘊了出來。想到師父說了桃山救母不成,卻也不敢去問二哥,怕惹他傷心,只默默念道:「娘已經不在了,蓮兒就剩下二哥一個親人。鎖兒啊,你一定要代我好好照顧他,知道嗎?」

  楊戩不知她想起了瑤姬,但聽她說出為自己祈福的話來,又是安慰又是感動,心情激盪下,連輕撫在妹妹肩上的手掌都有些顫抖了。沉香卻暗叫一聲倒霉,知道從此又得寸步不離地跟著這人,不由苦著臉看向三聖母,說:「娘,當初你不還給他金鎖就好了,我寧願在別苑裡看著那些花花草草,小鳥小獸!」

  兄妹倆又說了許久的話,不知不覺中殘月西墜,天色慾曉。一聲清脆的唳聲震動九霄,女媧幻出的那只白鶴去而復返,在半空中向楊蓮鳴叫著,卻說什麼也不敢斂翼落下。

  楊蓮抬頭看向鶴兒,驚呼一聲,這才想起女媧吩咐的事來,不禁吐舌道:「差點忘了件大事了,二哥,臨來時師父要我轉告於你,說什麼重整三界秩序的封神之戰,將於五百年後開始,她老人家希望到時你能參與。而且,還另有一事,要你盡快前往重華宮謁見於她!」

  楊戩一愣,說:「還另有一事?」既是在重華宮召見,他知道必然重要。且女媧救過他的性命,又照顧了三妹多年,於情於理都不應拂了她的意思,便道,「娘娘既有此言,想來必有深意。也好,我便去一趟重華宮罷。」

  那白鶴又鳴了幾聲,楊蓮戀戀不捨地站起身來,說:「師父催我回去啦,二哥,她老人家要我見你後就去閉關,要過了現下的一個關口,才能常常與你見面。」

  楊戩也是不捨,但知小妹的修行耽誤不得,便喝開哮天犬好讓白鶴降下,笑道:「好啦,蓮兒你要聽話,先回去閉關吧,過段日子二哥會去冰宮別苑看你,到時你再領了二哥,去瞧那些花草鳥獸好嗎?」

  目送楊蓮跨鶴升空而去,不一會便消失在晝夜交接的天際之中,楊戩臉上的笑慢慢地斂了去,顯出深深的落寞之意,許久,低聲道:「娘,小妹長大了,她的很像您。本來,我也該去向爹爹和大哥陪罪了,但我不放心,我這妹妹實在太單純,太易被傷害。我想再等等,等到她修練有成,能保護好自己時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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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去日重來  第十章 素女契深微(上)

  又記起了妹妹傳來的女媧法旨,他一時也想不出自己還能有什麼其他事可做,歎息一聲,伸手收起地上的三尖兩刃槍,騰雲便向重華宮方向去了。
  跟著引路的仙吏,楊戩一步步踏上重華宮祥雲繚繞的玉階,心中有些忐忑,不知女媧娘娘找他能有何事,難道與三妹有關?三聖母三人隨他拾階而上,沉香小玉還未來過這眾生之母的仙宮,心情激動,左顧右盼,三聖母喝住一對小兒女,低頭恭敬地進入。眾人也是心存敬畏,隨著楊戩腳步,細細打量著重華宮的景致。

  空蕩蕩的大殿上只有楊戩的聲音在迴響:「不知楊戩找楊戩何事?」等了片刻,楊戩不見女媧說話,抬頭詫異地向高高的寶座上看去。女媧娘娘目露慈光,有幾分憐惜地看著他。楊戩生平傲性,最不喜人憐憫,但此時女媧的目光卻讓他提不起半分火氣,彷彿心中所有委屈都有了出處,只願在她懷中大哭一場。

  女媧注視良久,歎息一聲,柔和地道:「楊戩,蓮兒是否轉告過你,我希望你參加今後的封神之戰?」楊戩垂首答道:「娘娘,三妹已說,可是……請娘娘恕罪,楊戩不願封神。」女媧似已料到他的回答,頷首道:「你日後便知,封神之戰實是你的機緣,你心中所願之事,若錯過,則機不再來。」楊戩茫然:「機緣?我所願之事?可否請娘娘明示。」女媧笑而不答,從袖中探出手,彩袖動處,一盞燈閃著光華出現。眾人脫口而出:「寶蓮燈!」大是詫異。

  女媧掣燈端詳片刻,道:「楊戩,你的性子,注定一生多劫,而蓮兒,更將累你良多。」說著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向一邊的三聖母飄去。三聖母不知水鏡的法力能否真正瞞得過這上古大神,人類之母,屏息靜氣,不敢抬頭。就聽女媧繼續說道:「此燈名為寶蓮燈,,有雌雄一對。現雌燈在我兄長伏羲處,這雄燈便送於你護身如何?」一揮手,寶蓮燈修地消失在空中,下一瞬便在楊戩手中出現。楊戩運法體察,這燈果然是件極厲害的法器,只是他向來不屑用這些,推辭道:「娘娘,楊戩不需此物,不如娘娘賜於我三妹,她未解世事,難免為人所欺。」三聖母在旁一聲輕歎,這時的楊戩,還是如此愛護她,不知為何演變到日後的境地,竟處心積慮地騙走寶蓮燈,追殺她的兒子。

  女媧再一次沉默,注視他不作聲,楊戩被看得不自在,想開口打破沉寂,女媧已出聲在先:「蓮兒是我徒兒,我自會照拂於她,日後伏羲處之雌燈便歸於她所有。此燈乃是我贈你護身之物,你不可推辭。」女媧語氣漸轉嚴厲,楊戩不好再說,收了燈道謝。女媧交待道:「楊戩,雄燈比雌燈威力更大,卻難降伏。雌燈只需有千年仁慈法力,配加口訣即可使用,雄燈卻需持有者以本身真元相煉,方可使用。然而如此一來,他人不可搶奪,也是一利。你切切記了,煉成後若強行分離,與你身體有損,不可輕試。」楊戩點頭記下,女媧傳了他口訣,讓他退下,臨走時又叫住他,神色複雜地看著他,邊思忖邊道:「楊戩,我等古神在三界之中神力無匹,影響深遠。我雖已看出你日後必有劫難,但三界之中,有些事仍要借你之手完成,我也不能多說什麼。只是想到你今後苦難重重,心有不忍,此燈或能助你一臂之力。你千萬記了,不可告訴他人,輕易離身。」楊戩雖奇怪,仍是允了。沉香奇道:「我怎麼從沒見他用過?女媧娘娘也是,怎麼會把燈送給他,讓他害人麼?」三聖母見女媧目光又向自己這邊瞟來,趕緊拉了沉香,與楊戩一同退下。女媧歎息般的聲音在身後迴盪:「子欲養而親不待,悔之莫及,悔之莫及……」

  離了女媧處,楊戩帶了哮天犬四處遊歷,藉著降妖除魔來打發時日。他性子孤傲,不喜倚賴法器,竟是一次也未用過寶蓮燈。其時三妹和小蝶都正值修行的要緊處,他不敢前去看望,生恐引她們分心,便只有偶爾去後羿家中小住。

  其實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欲與後羿把盞言歡呢,還是為了靜靜傾聽女主人嫦娥的言語談笑。幾百年的寂寞生涯,他早已習慣將自己心中所想嚴密地封閉上。但或許是因她那淡定卻發自內心的笑吧?他猶記得助後羿射落九日、嫦娥第一次見到自己時,那充溢著太多喜悅的淺笑。那微笑讓他知道,原來自己的所作所為,竟也能給別人帶來欣悅和快樂。

  這天,鏡外嫦娥見他又去了自己住處,想到能看見後羿,眼中流露出歡喜。四公主見了又是好笑,又替他難過,握了握她手以示安慰。嫦娥回憶著與楊戩交往的日子,失望道:「楊戩那次去找我,羿不在,去西崑崙尋仙丹了。楊戩只待了一會就走,羿半月後才回來。」楊戩不在,自然她也見不著後羿。嫦娥低下頭,淚水滴在玉兔的長毛裡。

  她的記憶果然無誤,楊戩坐了片刻便告辭,眾人的目光隨著他來到西崑崙,四公主呀地一聲喚道:「嫦娥姐姐快看,楊戩也到西崑崙了。說不定能見著後羿。」嫦娥拭淚急抬頭,果見雪色蒼茫,正是後羿去尋藥的西崑崙。「羿,讓我再見你一次,一次就好。」嫦娥在心中默念。似是老天聽到了她的祈求,楊戩前方出現一個黑點,越來越大,楊戩趕過去喊道:「羿,可是去尋仙丹。我助你一臂之力。」那人正是後羿,有了助力,自然十分高興,兩人結伴而行。

  自後羿出現,嫦娥目光便只隨著他行動,淚一滴滴滑下,哽不成聲。取回藥不久,她便回了天庭,再隔些日子,就傳來後羿死訊。雖然當初是迫於無奈,但幾千年來,她始終耿耿於懷,內疚於心。

  楊戩後羿聯手,很快破了重重關卡,殺上傳說中藏有仙丹的秘洞。後羿伸手去拿桌上的玉瓶,激動得指尖都在顫抖,楊戩在一邊默默看著,心情欣喜中夾雜著黯然,想到嫦娥從此長生不老,與後羿終身相守,自己也不知是喜是悲。

  低頭出神間,胸口一陣劇痛,什麼也來不及想,人已撞上洞壁,又重重摔在地上,翻滾兩圈,無力地支起身子,不敢相信地看著得意洋洋的後羿。所有人都是一陣迷惑,嫦娥看著丈夫猙獰中透著得意的臉,更是掩口驚呼。他們雖然痛恨楊戩,但如此隨他一路行來,至今也未見他行甚惡事,不知後羿為何下此毒手。哮天犬見主人受傷,嗷地一聲撲上去,被後羿揮手擊退,動彈不得。後羿握住玉瓶,居高臨下地看著楊戩,笑道:「你是不是奇怪我為什麼打傷你?哼,你當我不知麼,你喜歡嫦娥,我若不先下手為強,保不準哪天便讓你殺了,奪了我妻子去。」嫦娥有些茫然,後羿是為她麼?可她心中的後羿,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兒,又怎會行如此之事!四公主與她同為女子,知道後羿在她心中一向形象光明,如今這一出手偷襲,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只好摟住她不說話。哪吒卻沒想那麼多,雖然也不齒後羿行為,但總要想法安慰嫦娥,過來勸道:「後羿也是緊張你,楊戩這種人,不定哪天真會做出這種事來。」嫦娥搖搖頭,又向鏡中看去。

  楊戩撐起身子,知道傷得不輕,更何況,他也不能殺了後羿,嫦娥的丈夫。想到自己死後他二人一生相守,苦澀一笑:「我心裡想著她,敬重著她,卻不是你想得那般齷齪。但願你在嫦娥面前,仍是個英雄,讓嫦娥可以一輩子與她愛的人在一起,永不分離……」他神情黯然,聲音越說越低,只等後羿最後一擊,卻不見他動作。抬眼看去,後羿倒出瓶中藥丸向口內送去,驚道:「你做什麼!」後羿停手笑道:「我辛辛苦苦來尋藥,自然是為了吃嘍。」楊戩怒道:「仙丹只有一粒,分食方能保長生,你要嫦娥怎麼辦!」後羿冷酷一笑:「王母嫉妒嫦娥,讓我去射十日,藉機罰我下界,我是受了她的牽累。如今我自是要回天庭去,這豈不正好,你正好趁虛而入,遂了心願,與她雙宿雙棲?」後羿說得戲謔,鏡外嫦娥已面色慘白,搖搖欲墜,四公主扶住她,大罵:「沒想到他也是如此之人。嫦娥姐姐,你再不必為他傷心了!」嫦娥大受打擊,淚眼中已看不清鈄中人物,只聽得楊戩的聲音在怒喝:「住口,你怎麼可如此侮辱她,她對你一心一意,陪你下凡,為你操持家務,你竟如此待她!」一伸手,寶蓮燈打著旋出現在他手中,可已遲了,後羿已將藥扔入口中嚥下,楊戩又驚又怒,後羿哈哈大笑,嫦娥耳中轟轟作響,暈倒在四公主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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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去日重來  第十一章 素女契深微(下)

  再醒時,她目光仍不自覺地向鏡中移去,觸眼處情景又變,後羿橫屍地上,楊戩收了寶蓮燈,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嫦娥顫抖著聲音問道:「他……他殺了羿?」龍四公主看她醒了,鬆了口氣,答道:「不,後羿那傢伙笑著笑著,突然就吐血倒了,也不知怎麼回事。惡有惡報!」嫦娥抓住她手,急切追問:「可是,我明明見他回來的,是我吞了仙丹離開他,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四公主知她幾千年信仰被打破,一時難以自持,急忙安慰她:「嫦娥姐姐,不要多想,我們看下去就知道了。」
  楊戩茫然不解,為何後羿會忽然死了,哮天犬爬起來跑到他身邊哀鳴,他俯身拍拍它,獎其忠勇,走到石桌邊查看。細察之下,石桌上原放玉瓶之處刻著極細微的小字,低聲念道:「急利非利,多欲自斃。鼎裂丹成,先天一氣。」

  鼎裂丹成?他心念一動,凝神看上石桌,卻見它式樣古拙,分明就是半截丹鼎。他十六歲苦修,先天之氣早已煉就,當下運氣擊出,轟地一聲大響,異香撲鼻,石桌裂開,顯出顆滴溜溜亂轉的靈藥來。

  感慨一回,楊戩將藥收了,看著後羿屍體犯難,哮天犬拱著他腿摩挲,他蹲下撫摸著它的皮毛,問道:「你說,我怎麼和她說呢?她怎麼……受得了……」哮天犬自然不會知道答案,楊戩歎息一聲,向原路返回。

  在村外徘徊良久,楊戩似是想定了主意,拍拍哮天犬道:「你在林中待些日子,不要出來。」自己暗念法咒,竟變成後羿模樣,向嫦娥住處走去。四公主一聲驚叫:「啊,這個卑鄙小人!」擔憂地看向嫦娥,「嫦娥姐姐,他……」卻有些問不下去。跟在楊戩身後的三聖母也是啊地一聲,向鏡外抱歉擔憂地說了句:「嫦娥姐姐……」也說不下去了。但嫦娥的神情卻頗為奇特,雖然還未從後羿之事的打擊中緩過勁來,卻也不如他們所想那般為楊戩的行徑震怒,眼中反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彩。

  楊戩幻成的後羿向家中走去,在門口遲疑片刻,終還是踏了進去。三聖母白了一張俏臉,若哥哥做了對不起好友之事,她真不知日後如何面對這位好姐妹了。

  鏡中的嫦娥卻不知這麼多事,見後羿回來,提了多日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欣喜地迎上前去。

  「羿,你總算回來了。其實我們不一定要長生不老,只要能相親相愛,就如凡人般慢慢老去,也不枉度此生了。」她絮絮說著,替丈夫取下肩上的披風,卻不見後羿答話,奇怪地看去,見後羿只愣愣地看著她,臉色有些發白。她猛然醒悟:「羿,你是不是傷著了。是我太粗心,你快些療傷,別耽誤了。」楊戩順勢點點頭,進屋調息。

  入晚,嫦娥過來鋪床,抻著被子向丈夫甜甜一笑,卻見後羿別過臉去:「蛾子,我這次傷得不輕,要休養幾月。你幫我在外屋鋪張床鋪,我且在那住些日子。」嫦娥不禁擔心道:「羿,你是不是傷得很重?」審視著他蒼白的臉,自責道,「若不是為我,你也不會受傷。你既有傷,就該好好調養,還是我到外屋去。」抱了被褥出門,隨手掩上門,向他溫柔一笑。楊戩看她離去,嗆咳一聲,慢慢彎下腰去。

  旁觀眾人這才鬆了口氣,龍八自語道:「這時候楊戩……還算個正人君子,後來怎麼變成那樣,真是權欲熏心。姐,你說對不?」四公主為嫦娥放下心事,點點頭再看事情發展。

  楊戩借口傷勢,一直與嫦娥分房而眠,嫦娥只道他傷得嚴重,也不以為意,反心中愧疚,日日服侍周到。

  半月後的夜晚,天氣晴好,楊戩在屋內調息,聽得屋外琴聲悠揚,不由循聲推窗望去。原來是嫦娥在院中擺了香案,正調琴自娛。楊戩閉目仰首,聽了一曲,待琴音落定,讚了聲:「好琴藝。」嫦娥冷不防吃了一驚,見是丈夫隔窗相贊,不由掩口,吃吃好笑:「羿,你又懂什麼好琴藝了。你不是曾說,聽我彈琴,昏昏欲睡麼,我今日便是想催你入眠呢。」楊戩自知失口,掩飾道:「我……我見你喜歡,悄悄學了一陣子。」說著話,從房中出來,進了院子。嫦娥暈生雙頰,含羞道:「你竟為了我學琴麼?」俏皮一笑,側頭道,「那我考考你,我方才彈的什麼?快說,不許亂猜。」楊戩回味方才感觸,笑道:「先前漏了一段,後來似是在詠月宮,空廖清冷的感覺。」嫦娥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道:「果真說中了,真不是猜的?」楊戩笑了一笑,不作答。嫦娥拿起琴旁橫放的洞簫,遞給他,笑問:「可會簫?」楊戩接過點頭,嫦娥喜道:「那我們便合奏一曲,我常彈的《素女》如何?」楊戩持簫欲吹,嫦娥又有些擔心,怕丈夫初學不久,下不來台硬撐,道:「羿,我們只試一試。」楊戩會意,用眼神示意她不用擔心。

  嫦娥纖指一撥,簫音隨之而起,種種高低曲折,幽靜深微之處,無不切合,曲盡其妙。一曲撫罷,嫦娥立起身,喜悅不勝,眼中竟有了淚光。楊戩本想裝作生手,不想一沉入音樂,竟忘了週遭事物,全心吹奏,,此時見嫦娥淚水盈盈,將簫從口邊移開,訝道:「蛾子,你怎麼了?」嫦娥與後羿本是指定的夫妻,她性子溫柔,嫁了他便認定了他,又慕他英雄,全心相待。自己天生美貌,後羿也自是呵護,向來恩愛。只是常恨後羿不解風情,不懂風雅,對琴簫棋畫一概無興趣,自己一人也無甚心情擺弄,大是無趣。如今這魯男子竟肯為她學這些平生不樂之事,聽他吹曲,已不知悄悄練了多久,如何不叫她喜出望外。一時激動,竟撲在丈夫懷中。

  楊戩不防她如此,一時溫香軟玉在懷,嗅著她發間的馨香,聽著她在懷中碎碎而談,手輕輕上移,攏住她腰,又似燙了手似的鬆開,任嫦娥抱著,不敢動上一動。

  嫦娥望著月下相擁相依的一對,心中竟品不出是何滋味。在她與後羿的婚姻中,只有這最後的三個月,雖分房而眠,卻是真正的琴瑟和諧,知音互賞,那種融洽如一人的感覺,也是她這麼多年來獨守寒宮,關閉心扉的原因之一。而如今卻發現,這個人竟是那個楊戩。那麼些日子,他遙望廣寒宮時,是不是在想著這三個月?那天在集上遇著他,一身無力,任人踢打的他,在聽見自己聲音時,是不是也在想著這三個月?嫦娥無力地軟倒,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皆有,唯有對楊戩的不屑,一點點消退。

  三個月後,楊戩帶著部族出獵。他已想好了辦法,如此不是長久之計,他不大願嫦娥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個卑鄙小人,便只有讓他在她心中留個美好印象,讓她帶著這個印象回到天庭,脫離塵世輪迴。

  離開村落已有一陣子,楊戩叫過後羿的徒弟逢蒙,他冷眼旁觀,早注意到逢蒙心術不正,不但對嫦娥有歪心,最近還打起仙丹的主意。楊戩便讓他回去給嫦娥報平安。嫦娥看到這裡,已猜到了他的用意,握住四公主的手暗暗攥緊。

  原來,這是你設計的,讓自己永遠不知道丈夫的真實面目,讓自己能帶著對他的思念活到天荒地老,而不是為後羿的負心傷心一世,鬱鬱終老。只是,她捫心自問,如果他當初告訴自己真相,她真的會傷心欲死?她與後羿的感情,想來不過是相敬如賓。楊戩啊楊戩,如果在那三個月後讓我發現了真相,我是不是會……愛上你?如果那樣,今天的一切是不是都不會發生,於你於我,是不是都是一件幸事?想到這裡,嫦娥的淚水頓時涔涔而下。

  四公主看著鏡裡情形,楊戩隱身隨逢蒙回去,在逢蒙調戲嫦娥,搶奪仙丹時暗中相護,好使嫦娥有時間服下仙丹飛昇逃離,歸來之後,再假作中箭死在逢蒙手中,遁形離開。龍四默然之餘,只想:「這時的楊戩,總算還有些可取之處。」低頭見倚在自己懷中的嫦娥淚濕衣襟,只道好姐妹又想起傷心往事,連忙勸慰。嫦娥聽得她不著邊際的安慰,腦中翻來覆去的只有一個念頭:待離開這裡,便去看他,看看他。至於看了他又如何,卻不是她現在所想的問題。

  楊戩了結了嫦娥之事,心情複雜地仰望星空出神,離了主人許久的哮天犬討好地蹭來蹭去,卻得不到主人的愛撫,失望地趴下,漸漸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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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去日重來  第十二章 寶蓮炫靈彩(上)

  四處遊歷,卻漫無目的,他也不知還能做些什麼。三妹在修行,不能過多探望讓她分心。嫦娥走了,封神之戰猶早,自己單身一人,又有何處可去?率性而走,四海為家,轉眼又是數百年時光。
  這些年中,本領又有增長,卻越發孤寂了,無事時不是沉默不語,就是和哮天犬說話。哮天犬此時雖有靈性,又哪裡能通人言,無非自言自語罷了。

  哪吒看他走至一處,微有訝色,道:「這好像是陳塘關附近,是不是?」別人哪識得數千年前的陳塘關,無人應他。沉香聽了問道:「三太子,這麼說你是不是也見過他?」哪吒點頭,想起沉香看不見,答道:「不錯,我在封神戰前就認識他,那時候……」哪吒想起往事,沉吟不語。

  楊戩在林中佇足,不知是在看風景還是在沉思,哮天犬汪地一聲大叫,將他驚醒,原來天上掉下只大雁,將它嚇著了。楊戩撿起大雁,仔細端詳,原是被人射下的,箭上還刻有字,楊戩念道:「陳塘關李靖。」樹叢中鑽出一小孩,叫道:「那是我射的,還來!」那小孩頭梳沖天辮,穿件紅肚兜,十分可愛。眾人不禁憋笑,那小孩可不就是哪吒。哪吒白了他們一眼,賭氣不理,只管看著鏡面。

  楊戩揚眉:「聽說李靖是陳塘關總兵,怎會是你這孩子?」哪吒只道他要搶他獵物,怒道:「那是我爹,我用爹的箭打獵不行麼!還給我!」楊戩見他小小娃兒火氣這般大,也是好笑,遞還與他就欲走。哪吒接過大雁,歪著頭打量他,見他手中三尖兩刃槍,眼睛一亮:「我要和你比試比試,接招!」也不等他答應,乾坤圈飛出,混天綾在手,已攻了過來。他在陳塘關了無敵手,無人敢和他對招,憋悶得慌,如今見了一外人,正好過招。

  楊戩猝不及防,卻不慌亂,挑開乾坤圈,三尖兩刃槍讓混天綾繞住,反將哪吒拉了過來。哪吒看著鏡中兩人你來我往,悵然道:「那時候我好不容易找到個能陪我過招的人,更沒想到他輕易將我擊敗。我們不打不相識,就此認識。」

  哪吒不是楊戩敵手,累得氣喘吁吁,終於停了手,跳過來拉著他手道:「你好厲害,以後還能找你練武嗎?」楊戩上有兄長,下有小妹,卻沒個弟弟,見了這麼個小鬼,心生喜愛,笑道:「你若想,我必奉陪。」哪吒歡呼一聲:「我叫哪吒,住在陳塘關,你呢?」楊戩收了兵刃答道:「楊戩,居無定所,路過此地。你若要練武,我可暫居一時。」哪吒十分高興,定要和他勾指約定,明日再來。

  第二天,楊戩如約而至,哪吒也準時到來,一場比試,哪吒仍落了下風,讓楊戩指點了不少破綻。兩人坐在林間休息,哪吒道:「昨天我和娘說了,娘怪我沒禮貌,你比我大,要我叫你大哥。可是你都是叫我名字,我可不能吃虧,以後我就叫你楊戩大哥。我也不吃虧,娘也不會說我沒大沒小了。」哪吒想是很得意,露出兩顆虎牙笑嘻嘻的。

  鏡前哪吒回想,原來他後來如此稱呼楊戩,是這樣來的,他自己倒忘卻了。

  楊戩本不在乎,無可無不可的同意。哪吒在家中寂寞,難得有個朋友說話,竟是打開了話匣子,說個沒完。看著楊戩身材挺拔,個子高挑,十分羨慕,拉他起來比量,踮腳道:「楊戩大哥,我以後長大了,要比你高。」楊戩微笑,小孩子總是如此,卻不知長大後煩惱無窮,倒不如幼時開心。哪吒不知他心事,仍自嘰嘰喳喳講個不停。

  在陳塘關耽擱了一個月,楊戩終是告辭而去。哪吒戀戀不捨,問道:「楊戩大哥,你還會來看我嗎?我爹不喜歡我,也總沒空理我,大哥二哥也在外學藝,我都悶壞了。」楊戩揪揪他的小辮子,安慰道:「我要閉關一段時間,出關後就來看你,你好好的練武,回來後看你進步如何。」哪吒又高興了起來。

  楊戩這一閉關,就是三年,把沉香等人悶得不輕。出關後站在洞前,一聲雁唳,楊戩舉目遠視,一隊大雁列隊滑過天際。想起那個機靈活潑,滿腦子新鮮想法的精靈小鬼,楊戩一笑:「哮天犬,我們去陳塘關瞧瞧哪吒,他現在也該長大不少了,不知是不是還像過去那樣頑皮。」哮天犬自然提不出什麼意見,望著他汪汪叫,楊戩帶著它直往陳塘關前去。

  一入陳塘關,楊戩吃驚不小,這陳塘關怎麼如此蕭條。加快腳步來到李靖府上,正見李靖怒沖沖的回府,楊戩上門拜訪,請見哪吒。門口的家丁一聽哪吒之名,趕緊將他拉到一邊,緊張地道:「千萬別讓老爺聽見。三少爺闖了大禍,已死了快三年,老爺今天就是帶人去拆他的廟宇。」鏡外哪吒哼了一聲撇過臉去,當年故事再次在心裡翻騰,沒想到自己剔骨割肉,死得那麼慘,那個名義上的父親竟仍沒有一絲傷心,還引以為恥,不許人談。

  楊戩問清楚情況,腦中一團混亂。沒想到那個穿著紅肚兜,梳著沖天辮,一笑露出兩顆虎牙,不服氣地說自己會長得比楊戩大哥高的童子,竟還未長到青春年少,就這樣死於非命。東海,楊戩抿緊唇,離了陳塘關,駕雲來到東海上空。龍八哎呀一聲:「他要找我東海的麻煩。」哪吒心內有些感動,沒想到還有個他惦著自己,心中暗度:「就為這份惦念,日後回去我若再見著他,只當常人看待,不再羞辱於他罷了。」龍四公主疑惑地搖搖頭:「沒有聽父王說楊戩來東海找過事。」

  再見鏡中,楊戩正要降下雲頭,衝入海面,忽地頓住,默思片刻又離去了。哪吒一陣失望,雖然不齒楊戩作為,但想到自己身死,除了師父,竟連一個為自己出頭抱不平的都沒有,當年被父親逼死時那種自憐自怨的情緒湧上心頭,眼中竟含了淚。

  龍八問道:「他去了哪?」哪吒不願讓人小視了,轉頭拭了拭眼睛,回憶片刻,答道:「師父用蓮花為我重塑身體後,我見到楊戩也在洞府中,想必他去了我師父那打聽情況。」

  果然,楊戩直奔太乙真人洞府而去,守洞童子攔住他:「真人說了,近日有事,不見客。」眾人只聽楊戩道:「我是哪吒之友,聽聞他慘遭不幸,將來尋太乙真人問個緣由。」童子報了進去,不一會回來請他進去。太乙真人顯然無心待客,只是念在他關心徒弟,勉強來見。楊戩施了一禮,不多廢話,開門見山問道:「真人,哪吒魂魄可曾來此?」太乙眼睛一亮:「你如何知道?」隨即又暗淡下來,垂頭喪氣地道:「唉,來了又如何,我這傻徒兒,把肉身毀得乾乾淨淨,我到哪替他找個身子去。魂魄再不附體,就要消散了。」楊戩得知魂魄果然在此,心一鬆:「我在陳塘關得知此事,本想去東海替他報了此仇,忽然想到他肉體雖毀,魂魄未傷。他既是真人弟子,很可能尋來此處。因此趕來,和真人商討個主意救他才好。」太乙歎道:「肉身沒了,我想用別的東西代替,想來想去,唯有蓮花最合適。蓮藕仿似人關節,正好做四肢,更兼蓮花乃潔淨之物,哪吒還陽之後,也不至失了靈性。可是……」太乙歎了口氣,不再多說,直接帶楊戩來到閉關的密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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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4 10:26 AM|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k10435 於 2009-1-26 03:27 PM 編輯

第二卷 去日重來  第十三章 寶蓮炫靈彩(下)

  哪吒當時魂魄已即將消散,只憑一點靈性不失,來尋師父,如何得救也是一點不知。此時見了也是關注。只見密室中,太乙已將蓮之花、葉、藕拼成人形,哪吒的魂魄浮在其上,雙目閉合,不省人事。楊戩不通此術,只能詢問地望向太乙真人。太乙傷心地看著寶貝徒弟,道:「我試了許久,哪吒魂魄總難與之融為一體,想是仙蓮靈氣不夠——可這已是我求來的瑤池極品,到哪再去尋更好的?」想到哪吒再過幾日便要消失,太乙真人顧不得失態,老淚縱橫。哪吒叫了聲師父,在鏡前跪下,再不管面子,失聲痛哭。
  楊戩也沒甚主意,低頭苦思到哪能找到更好的仙蓮,一個念頭閃過,女媧娘娘交待寶蓮燈時曾說過它乃仙蓮所化,那是否可以一用?急掏出寶蓮燈,問哭得傷心的太乙真人:「真人,這個可不可以?」眾人與太乙同時一聲驚歎,含義卻各不相同。太乙真人接過寶蓮燈,一眼瞧出乃上古神物,救哪吒那是綽綽有餘。徒兒有救當真是可喜可賀,不想徒兒這朋友當真大方。再細看時更是吃驚,猶豫地看著楊戩:「這太貴重了,是你用自身真元煉過的法寶,若給哪吒做了身體,只怕與你大有損傷。」話如此說,手卻攥得極緊,倒像是怕楊戩又搶了回去。楊戩看了好笑,道:「不過身外之物罷了,我修煉段時日也不會傷到哪裡去,哪吒卻是性命攸關,不能再耽擱了。」太乙看了眼哪吒,再無猶豫,當即用寶蓮燈替代了地上仙蓮,開始施法。

  眾人沒有想到,女媧娘娘賜的護身法寶,楊戩未使用過一次,便送於了哪吒。哪吒跪著仍未起身,呆呆地看師父運功,將自己魂魄與寶蓮燈融合。自己怎麼從不知身體是來自於楊戩的護身法寶,如果楊戩未失此物,當日最後一戰結果又當如何?這個楊戩,與劉家村小屋中住著的,當真是同一人麼?

  太乙真人施法了七日,哪吒魂魄漸漸融於寶蓮燈,楊戩的臉色也一點點蒼白,但看到哪吒有了生機,卻禁不住露出微笑。但就在第七天,進展忽然停止,哪吒的魂魄只差一點就是難以完全融合。太乙大急,再過一夜不成功,徒弟就真的回不來了。猛一催功,內息一岔,差點暈過去。楊戩見事不妙,不顧身子不適,運功接上。太乙喘息幾下,知道自己是累過頭了,雖然見楊戩真元受損,臉色不佳,卻也無力相助。

  時間流逝,月亮已悄悄下去,天色又朦朧亮起。洞中雖不見天光卻點了信香,太乙一會看香,一會看徒弟,心急如焚。香已漸漸燃到盡頭,一切依然如故,只有楊戩的臉色越發蒼白。太乙知道,再讓他撐下去,只怕徒弟沒救回來,又要搭一條命進去。長歎一聲:「這是我徒兒的命啊!楊戩,你已盡到心力,撒手吧。」楊戩見香有餘亮,不肯放棄,再次催動內息,喉頭一甜,一口血噴出,正落在寶蓮燈上,香就在此時閃了一閃,完全熄滅。太乙真人正在擦淚,只見寶蓮燈一陣異彩,彩光散後,地上現出一個男孩,紅撲撲的臉蛋,彷彿熟睡一般,正是他的寶貝徒兒哪吒。太乙大喜,也顧不想到底怎麼回事,撲過去抱起他,細細檢查,懸了多日的心總算放了下來。轉頭去謝楊戩,見他還在焦急地看著自己,笑道:「沒事了,過幾日我找些藥給他調補,魂魄凝固了自然會醒。」楊戩一口氣松下,一陣天旋地轉,仰倒在地。

  再醒來時,只見太乙真人笑咪咪地坐在床前看著自己,哮天犬趴在床頭也在眼巴巴地瞧著。摸了摸它頭,楊戩問:「哪吒可好了?」太乙笑道:「好了,有了寶蓮燈和你的真元,他將來只有更好。只是魂魄與身體驗生活磨合一陣子,過些日子才能下床。倒是你傷得不輕,唉,我得讓哪吒好好謝你才是。」楊戩淡淡一笑,接過太乙遞來的藥碗;「不過一盞燈罷了,有何可謝。」太乙搖頭,忽而促狹一笑:「那小子叫你楊戩大哥是吧?」楊戩點頭,不知他為何發問。太乙摸著鬍子呵呵笑道:「以後可不能叫了,沒的錯了輩分。」楊戩更是不明白他此言何意,太乙解釋道:「人之身體,無不來自父精母血。哪吒少年性子不知輕重,把身體毀得乾乾淨淨,從此與李靖夫婦再無干係。這具新身體,寶蓮燈乃你真元所煉,與你本身精元已合為一體。貧道也未施行過此術,沒有想到還差了一物,你最後那口血就是關鍵,最終促成燈魂合一,哪吒復生。呵呵,父精母血,全來自於你一人,你不如認了這兒子吧。」說罷哈哈大笑。楊戩失笑,想到哪吒圍著自己叫爹爹的情景,險些將太乙給他的藥嗆了出來。太乙收了笑,正顏道:「此話雖是說笑,不過哪吒確實欠你良多,我得讓他好好補償於你。」楊戩將空了的藥碗遞還與他,輕輕搖頭:「不必了。哪吒小小年紀,何必讓他背著個人情債,日日念著。他既叫我一聲大哥,我自是要護著他。」想到過去種種,漸漸褪去歡愉,「我只願修煉得強大,能護住身邊人,讓他們平安喜樂,可是……」抿緊了唇不再說下去。太乙見觸了他心事,也不再追問,起身道:「你既不願告訴他,我也不違你意。這小子,我得好好教訓他,下次再闖了禍,看誰來救他!」

  跪在鏡前的哪吒只覺身子發軟,慢慢伏下,額頭貼地,腦中揮之不去的一幕再次重現。風雨之夜,墨黑的天空中傳來咆哮:「哪吒不死,水淹陳塘關,哪吒不死,水淹陳塘關!」他要找龍王拚殺,卻被父親一掌打得趔趄。父親拔劍相逼,他不敢相信地一步步後退,最後一把奪過寶劍,看著凶神惡煞的父親,不敢阻攔的母親,驚慌失措的下人,仰天大笑摔門而出,一劍直指上天:「老龍王,你聽著,我哪吒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許你連累無辜百姓!」轉頭噴著怒火的眼睛直逼向追出的父親,橫劍在頸,「哪吒今日剔骨還父,剔肉還母,你們的血肉,我還給你們,從此再不連累你們!」

  一片血色,下面的劇痛已不記得,只記得一片血色。那個死後還不肯放過他,毀他廟宇,壞他金身,險些斷了他最後生機的男人,那個憑兒子本事當了天王,卻不托寶塔就不敢見他的人,是他的父親麼?記得那次早起,李靖在外練功,見了他驚慌失措地去尋寶塔,他看在眼裡,輕蔑一笑,叫了聲父王便退了下去。那個人,配做他父親麼!

  哪吒只覺胸口郁氣上升,暴出一聲大喝,淚水已奪眶而出,扯下身上的乾坤圈,眼中晃動著崑崙最後一戰中砸中楊戩的情景,狠狠將圈拋了出去,將山壁崩了塊,在地上轉了幾圈才停下。沉香隨在楊戩身邊,聽得外面哪吒悲憤痛悔地大喝,猜到他心情,急出聲安慰:「哪吒大哥,雖然楊戩與你有恩,但他後來壞事作盡,你的做法並不錯,你千萬別自責。」

  哪吒叫道:「你不明白,他縱是千夫所指,萬人皆可殺之輩,我也不能傷他!我呢,那個我叫作父王的人,他與我有何恩情,有何關係!父精母血,父精母血,我的身體全來自於他啊!我怎能傷他,怎能傷他!楊戩大哥……」

  淚眼模糊中見楊戩已來到自己居所,當時的說話一句句記得分明,自己向來好動,悶在床上幾日幾乎憋出病來,看見楊戩,只當是來探視自己,十分高興。楊戩扶起自己,呵護的細心,自己心安理得的賴著他,師父在一旁呵呵直笑,道你不如認了他做爹吧,自己還和師父鬧了一回。低頭垂淚中耳際清清楚楚傳來一句:「楊戩大哥,以後你要受了傷不能動,我也來照顧你好了,免得師父總說我不知圖報。」師父笑罵自己不會說話,不知是在謝人還是在咒人,楊戩卻只是淡淡說了句:「若如此,我寧可死了。」

  哪吒再聽不見別的聲音,雙手撐地喘息一陣,抬頭鎮定地向劉彥昌道:「劉先生,他與你全家關係尷尬,由你們這般收留著,原本就不太適合。我受他大恩,不能不報,離開此處後,我也不想再回天庭了,便讓我將他帶走照料罷。他如今已成廢人,做的惡已經償了。今後,我便要忘了那一切,只當他是我當年的楊戩大哥,是……是我的再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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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去日重來  第十四章 莽雪邀傳杯

  鏡裡哪吒還陽不久,身子虛弱,還要靜養段日子。楊戩想到三年來都不曾去看過妹妹,只怕她要悶壞了,便與他師徒二人話別,往冰宮別苑去了。
  到了別苑,楊蓮好生驚喜,纏了哥哥不許他再離開。哮天犬這幾百年來也與楊蓮玩得熟了,見了面又叫又跳,甚是開心。楊蓮引了它到花園玩耍,不料這狗兒竟得意洋洋地撲起花叢中的蝶群來。楊戩失笑,楊蓮拎了哮天犬耳朵將它拽回,笑著訓道:「不准你欺負小蝴蝶!看,它們多可愛啊,你沒由來地這麼凶,會嚇壞它們的!」

  她不理狗兒嗚嗚咽咽的抗議,拉著哥哥問起他這些年的經歷,卻又有些洩氣,說:「師父她老人家也好久沒來了,只說要閉關,準備離開三界。她還要我沒修成仙果前,不可離開別苑,說此處有她靈力相護,成道時不會遭遇天劫。二哥,什麼叫天劫,很可怕嗎?」

  楊戩耐心地和她解釋了半晌,才說服了她繼續留在別宛裡修煉。他自己倚仗的是那本讓玉鼎真人魂飛魄散了的上古道書,修行過程與現今的法門完全不同。過程雖凶險無比,卻可以凡體成聖,不必通過陽神塑形,自然也不必應對天劫。但小妹卻不一樣,萬一她不知輕重,到時有個什麼閃失怎麼辦?一念及些,叮囑得更細更碎,只聽得楊蓮苦著臉掩上了耳朵,拉著哮天犬又鑽回了花叢裡。

  又住了三個來月後,卻有仙使從重華宮趕來,言道女媧娘娘五百年前閉關時曾留下法旨,令楊戩此時趕往西歧,夾輔周室伐商革命,正式參與封神之戰。

  楊蓮不捨哥哥離開,楊戩想起當年女媧「你心中所願之事,若錯過,則機不再來」的說法,心下一動,又憶及女媧賜燈的關愛之情,推辭的話便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但興趣仍是不大。他別了小妹離開天池山,也不騰雲,只放開腳步往歧山方向趕去。北方此時正值隆冬,著目處儘是皚皚白雪。當年他在崑崙之時,也是日日面對這茫茫雪海,心下不由多了幾分親切,仰天清嘯一聲,聲震四野。哮天犬難得見主人如此高興,也湊趣般嗚嗚叫將起來。

  雪地漫無邊際,他獨步其中,如同天地之間一葉虛舟,孤零零地只剩了自己一人。但遙遙的怪嚎聲驀然響起,在靜寂的冰天雪地間分外清晰。楊戩一愣,細聽之下,怪嚎裡竟還雜了人聲喧嘩。

  那聲音亂轟轟地越來越近,雪地反映著兵刃上森森的白芒。一隻巨大的灰色劍齒巨象,從白芒合擊的縫隙裡狂吼著避過,鼻挾狂風,正向楊戩身上撞去。

  後方追來的幾人大驚,其中一名錦袍漢子大叫道:「快閃開,這怪物力大無窮!」但這種凡獸,楊戩又如何看得上眼?也不避讓,衣袖拂出,正中那巨象長鼻,巨象慘嘶聲裡,身不由已地騰空摔出,濺起老大一蓬雪雨。

  斜剌裡又一頭巨象撲來,與方纔那頭似是同伴。一名斗笠男子手腕一振,揚起長鞭纏在它頸間。但那巨象前衝之勢何等迅猛,臂力不濟之下,頓被拽在地上不住翻騰。餘下幾人失聲驚呼,卻已是救援不及。

  像首一昂,這男子身子前滑,眼見便要被巨象的厚足踏中。楊戩冷眼看去,微微有些不忍,搶上前單掌上托,排山倒海般的掌力擊在象腹之上,那巨象便也被擊飛了出去。

  「轟」地一聲,驚天動地的大響中,像身在地上砸出了老深的一個大坑,抽搐不已,眼見是不活了。那斗笠男子捨不得手中兵刃,也隨巨象飛上半空,正手忙腳亂間後頸一緊,呼地斜飛出去,雙足已踏上了實地。

  先前那名錦袍漢子上前扶了這男子,見他毫髮無傷,臉上顯出狂喜之色,轉過身來,向楊戩將大拇指一挑,喝道:「好漢子,好功夫!在下康越石,多謝你救了我這兄弟的性命!」

  方纔起變倉猝,連沉香等都不及看清這幾人相貌。此時向這康越石瞧去,卻覺眼熟異常。鏡外的康老大卻有些發愣,梅山其餘三人也不自主地望向他,龍八奇道:「康越石……那個,康老大,這人不會就是你吧?」

  康老大苦笑,說道:「不錯,那正是我。太久了,我自己都幾乎是忘了。」梅山老四卻將目光移向鏡中的楊戩,歎道:「第一次見面,他便救了我的命……大哥,我很後悔。若非我無能,平白受了他這個人情,我們也不會錯將他這種人,當成了可以互托生死的好兄弟!」

  鏡內梅山兄弟自不知後來的諸多變故,正圍了楊戩不住口地說話。他六人俱是武將,康於官拜太尉,餘下四人身為總兵。此番在這苦寒之地公幹,一時興起,便離了營帳打獵。卻不知寒地猛獸大異於他們自幼長大的梅山,饒六人皆是武功高強、力裂虎豹,也險些吃了大虧。

  康老大拉住楊戩衣袖不放,說道:「我兄弟六人結義,姓康的稍長幾歲,外人便都稱我一聲康老大,本名反漸漸被忘了。」將餘下幾人一一介紹後才突然想起,以手拍額,大笑道,「說了這麼久,居然忘了請教老弟你的尊姓大名!來來來,你才救了四弟一命,若是不肯留下名號,那就是瞧我們兄弟不起!」

  楊戩素來少與人交往,見這六人如些熱情,頗為不慣,聽他稱自己為老弟,卻又有些好笑,便學了他的語氣隨口答道:「我姓楊,單字一個戩,行二。」康老大喜道:「好,老弟……不對,你的功夫可比我高明多了,姓康的不能如此托大。這樣罷,兄弟們,大家便尊這位一聲二爺,他對我們有恩,尊聲他二爺絕不為過!」

  六人圍了楊戩,力邀他前往自己營中小住。老四敬他救命之恩,又見他對付巨象時那等的輕鬆寫意,更是一迭聲的二爺長二爺短。楊戩本欲離開,但見他們糾纏不已,心中一動,付道:「封神之戰說到底,畢竟是兩國對峙,比不得以前獨來獨往的降伏妖魔,這幾人既是商室武將,對西歧事務想必也有所知。」當下不置可否,任隨他們擁了自己向駐地奔去。

  一路向東疾行,半頓飯工夫轉過一個山坳,地勢豁然開朗,旆旗招展,柵欄圍成營地,散落了數十座大帳。千餘名士卒正在營中空地上操練,金鼓交鳴,進退有序,剽悍兇猛又章法井然。

  康老大頗為自得,笑道:「這是我兄弟六人練就的親兵,比起朝歌那些養尊處優的王師來,可不虞天淵之別!」抿唇作嘯,千餘兵士放聲大喝,齊如一人,迅疾之至地穿梭排列成伍。康老大頷首以示嘉勉,旋又向楊戩一指,大聲道,「康某今日結識了位好漢子,功夫硬扎之至,空著手便震飛了兩頭劍齒巨象。為示慶祝,兄弟們今個兒不用再操練啦,老康我要大排筵席,陪這位楊二爺痛飲一番!」

  他伸左掌向下用力一揮,傳下軍令,但聽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雷動,片刻之間,場上兵士已如潮水般退得乾乾淨淨。

  楊戩幾百年來也讀了不少兵書,見康老大軍令如山,法度森嚴,心道這粗莽軍官倒也不是全無是處。早有小卒將眾人迎入帥帳,奉上佳饌美酒。康老大笑道:「苦寒之地,備不了太多美味,楊二爺,你且將就著罷!唯有這酒難得,是當朝聞太師贈我兄弟的百年陣釀。」舉觴敬酒,一飲而盡。

  楊戩一笑,舉觴飲了。梅山眾人大喜,老四搶道:「你救了我一命,我須連敬你三杯!」起身與他對飲了三杯後,餘下幾人也輪番敬將過來。楊戩暗暗搖頭,他有玄功護體,和凡夫拼酒,那自是有勝無敗的局面。當下毫不推辭,酒到杯乾,梅山等人不知其中關竅,嘖嘖稱奇聲中,更將他看得如同神人一般。

  沉香在一邊看得好笑,說:「楊戩卻也無賴得緊,這般拼酒全不公平。康大叔,那日你醉了麼?」康老大沉了臉看著鏡中熱鬧場面,道:「自是醉了,這世上哪有凡夫能灌倒修道者的道理?可笑我們,直到隨他學了道術後才明白……」沉香在鏡中聽見,訝道:「道術?楊戩教了你們道術?」康老大不答,一直沉默的梅山老六一聲長歎,說:「真不知他後來為何變了那麼多!大哥,他將我們出賣給小玉固然可恨,可想想當年……後來若不是他,你我在聞太師西征之時,就早已是朽骨數堆了。」

  筵席上猶是杯觴交錯,氣氛熱烈。楊戩不動聲色,將話題引向了天下大勢。梅山兄弟雖只是武將,但畢竟為官多年,提起這些當真如數家珍,又說起眾兄弟歷年征戰的經驗,點評當朝名將得失,也頗有見地。楊戩也不禁暗暗稱奇,覺得這幾個粗人甚是難得。

  這頓酒直吃到月墜西山,六兄弟頹然醉倒在席上,鼾聲如雷。楊戩緩緩飲盡最後一杯,振衣起座,牽了哮天犬便飄然而去。

  他一走又是十多日路程,一直西行,這天西歧山已遙遙在望。但見四下裡陣雲密佈,鼓聲震天,一彪人馬將西歧城圍了個水洩不通,四名大將正戟指大罵搦戰。西歧城門緊閉,城頭堆滿了巨木滾石、火箭火弓,全神戒備,卻是高懸了一桿免戰牌兒,在風中烈烈作響。

  沉香等人從未上過戰場,不由得興奮起來,梅山兄弟與哪吒卻是表情複雜。康老大歎道:「楊戩入西歧的第一仗,便是對上了四天王。那四人想必便是魔家兄弟了罷?可惜了,當年我朝之中,他們俱是聞老太師的左膀右臂啊!」哪吒一撇嘴,恨恨地道:「當年他們倚著法寶,不知害了我們多少將士性命。末了身死之後,又因為是釋門中人,王母為了籠絡示惠,非但不允強封為神道下吏,還特許他們奪捨再生,重修法寶,當真是可恨之至!」

  兩人說話間,楊戩已拈訣隱身步入了西歧城內。他從梅山兄弟長談之中,得知周室以崑崙煉氣士姜子牙為右靈台丞相,主持軍國要務,便徑直往丞相府去了。

  守門的軍士將他引至前廳的滴水簷,一名鶴髮童顏的老者端坐廳上,九雲冠,豹紋絳綃袍,精神矍爍,氣度雍容。楊戩緩步入內,也不施禮,微一頷首,說道:「姜丞相?」倒是鏡外哪吒顯出依戀之意,道:「又見到丞相了……在他老人家帳下的日子,可比後來那死氣沉沉的天庭,精采過百千倍!」

  姜子牙正為四天王圍了西歧近一年而煩惱不已,無心去計較楊戩的禮數不周,揮了揮手,示意賜坐。楊戩也不客氣,拂衣落座,開門見山地問:「丞相可是為了那城外四將而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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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封神前後  第一章 軍威奮鼙鼓(上)

  姜子牙微微一愣,這才向楊戩細細看去。他也是道門中人,最精陰陽算術,此時見這人言語間頗為傲然,隨手便在袖內起了一卦,卻是咦了一聲,失聲道:「好古怪的卦相!這位道友如何稱呼?你當是應了哪位古神之托,來助我西歧解民倒懸的罷?」
  楊戩報了名號來歷,子牙大喜,笑道:「女媧娘娘澤被三界,楊道友你這一趟來,真是天助我周室!」隨即將魔家四將的來歷述了一番。原來這四兄弟是西天釋門中人,法器與中土大相逕庭。釋門以「地、水、火、風」四大詮注三界萬物,而「青雲劍」、「混元傘」、「碧玉琵琶」便專門分離四大,無人能擋。老四魔禮壽更馴有異獸花狐貂,現身後形如白象,飛翅翱翔,逢人便噬,厲害非常。一年來西歧幾番出戰均遭敗績,損兵折將無數,連武王的六個兄弟都血濺了沙場。

  正說話間,裡廂轉出一個少年來,挽了雙髻,身披甲冑,荷花戰袍,斜挎著乾坤圈,見了楊戩頓時大喜,蹦跳著過來挽住他手臂,連叫:「楊戩大哥?原來你也來了?難怪師父說我近日定有驚喜!」眾人看去,卻正是哪吒,依然是未脫稚氣的可愛模樣,都為之失笑。哪吒卻有些出神了,那時燃燈道人為化解他父子間的矛盾,贈了李靖寶塔一枚護身。他被強逼著認回了父親,滿心不忿。太乙真人知他心思,便著他去西歧從軍,一來可以積善緣方便來日修仙,二來也好讓這寶貝徒弟散散心,免得成天鼓著腮生悶氣。

  軍旅生活雖然有趣,但除了少數幾個年輕道友外,餘下的將領們年齡差距過大,並肩作戰時雖還默契,閒暇時卻實在說不到一塊去。今日忽然在丞相府見了楊戩,自然喜得又蹦又跳。

  楊戩也沒料到初入西歧便遇上了這小友,見他面色紅潤,想是已全部恢復過來了,更是高興。哪吒連珠炮似地和他說著話兒,全忘了姜子牙正在座上。還是楊戩先移開話頭,笑道:「哪吒,好了,先與丞相商量完公務罷,然後你我再述舊不遲。」

  姜子牙坐在一邊默候,卻也不惱。他眼力高明,對哪吒一向器重,見哪吒與楊戩原是舊識,更增了幾分信心,便道:「楊道友,你既來相助西歧,老夫也就不說太多客套話了。眼下最要緊的就是破了魔家四將的法寶,卻不知道友有何良策?」楊戩一笑,只道:「既如此,丞相何不去了免戰二字?我且去會會那魔家四將。若不見戰,終是聽人說食,自家難飽,無從隨機應變。」

  姜子牙見他說得有理,便令哪吒引了本部人馬,陪同楊戩出城應敵。哪吒對楊戩大哥信心極大,笑嘻嘻地渾不當成一回事兒。沉香跟在後面,又是興奮又是好奇,向鏡外問道:「三太子,你們這一仗,贏得乾脆嗎?」哪吒卻似笑非笑地看著鏡中景象,隨口答道:「贏?贏了就不好玩了。這一場敗了,而且敗得乾脆之至!」

  沉香大奇,還待再問,忽聽得三聖母與小玉失聲驚呼,急轉頭望去,正見那花狐貂現了白象本相,一口將楊戩吞入腹中。他也不禁叫出聲來,急道:「死了?這……這怎麼可能!楊戩不是肉身成聖的麼?」

  花狐貂縱入魔禮壽囊中,沉香等便身不由己地隨了這魔家老四行動,看他兄弟幾人一番衝殺,,將又驚又氣的哪吒逼退回城內,又衝著城頭大罵炫耀,直到日下西山,才得意洋洋地鳴金回營。

  沉香直叫倒霉,若是餘下幾千年的歲月全要隨了這長毛畜生,那可當真生不如死了,小玉卻好笑,嗔道:「楊戩若這麼容易便死,那娘又豈會受了二十多年的苦難?」哪吒見他小夫妻鬥口,只是笑,卻不說破,只帶著戲謔的神情看著魔家四將狂飲爛醉。嫦娥原也有些擔心,見哪吒如此,便知定有玄機。果然,夜深人靜之後,那花狐貂突然從囊中躍出,四肢抽搐幾下,倒斃當場。背上皮毛裂開,銀光一爍,楊戩已現了本相,對著大醉的四天王不住冷笑。

  龍八搖頭,說:「難怪後來四天王追殺他時不惜餘力,這廝應敵手段也委實太過奸滑了!」卻見楊戩沉吟一陣,也不去取四人性命,只伸手拔出青雲劍,距柄前寸餘長處拗斷,又插回鞘內。再將混天傘震碎內骨、碧玉琵琶暗毀了鋼弦,便攜了那死貂駕雲返回西歧去了。

  未到丞相府,已聽見哪吒的叫聲:「不行,明日我定要出戰,為我楊戩大哥報仇!」旁人相勸不已,哪吒卻全然不聽。楊戩身子微震,心下有些感動,沒料到自己的生死,竟還有人肯如此在意。當下放重腳步走了進去,頓時大廳裡鴉雀無聲,姜子牙和幾名未謀面的將士目瞪口呆。

  哪吒流下淚來,道:「楊戩大哥,你……你的魂魄是專程回來看我的?」

  楊戩笑著敲了他一記暴粟,將手中死貂擲下,道:「魂魄?小鬼,好端端地咒你楊戩大哥麼?」姜子牙這時已回過神來,看著死貂撫掌大笑,說道:「好計謀,好膽識!楊道友果然玄功通神,故意讓這貂吞了你,卻在它腹內大鬧以取其命。」哪吒捂著頭跳將起來,叫道:「你沒死?好啊,用計竟不先說一聲,平白嚇了我這老半天!」

  楊戩將方纔商營的情形複述了一遍,低聲向姜子牙獻上幾條計後,又言道欲回魔禮壽處伺機而動。鏡外哪吒一笑,說:「經過這一役後,我才知他竟精通變化之術!」鏡中楊戩已拈法訣幻成了花狐貂模樣,和哪吒一通戲耍,只逗得他喜不自勝。

  第二日周軍大開城門應戰,兩軍普一交鋒,沉香等人就險些笑破了肚皮。先是魔家老大祭劍,一聲亮響,青雲劍飛上半空,卻又撲地一聲落下,險此砸到他自己頭上,長長的劍柄下只餘寸許長的斷刃,滑稽之至。老二大驚,揚手亮傘,傘面塌將下來,反將他自己連人帶馬裹了個嚴嚴實實,嗚嗚悶叫不已。那邊老三抱了琵琶飛上半空,伸手欲彈,卻是一聲慘叫,鋼弦隨指回抽到他臉上,血痕現出。他愣愣地抱了寶貝,當場心痛得淚水滾滾而下。

  周營鼓聲擂起,大軍衝殺過去,魔禮壽臉色發白,抓了花狐貂便要擲出,不料貂兒一口反咬下去,他指骨頓斷,慘呼聲裡,花狐貂化作楊戩,三尖兩刃槍到處,已將他捅了個透明窟窿。

  得手後更不遲疑,助了哪吒、黃天化等人將餘下三天王一一斬落塵埃。周軍士氣大振,狂追猛打之下,困了西歧年餘的成湯大軍兵敗如山,一潰千裡,沙場上屍積如山,十萬餘眾,竟只有三兩千人僥倖逃出了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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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封神前後  第二章 軍威奮鼙鼓(下)

  梅山兄弟數千年前,畢竟曾是商家將領,此時無不臉色慘然。哪吒卻是神采飛揚,恍如又回到了當年殺伐征戰的熱血歲月。此後寒來暑往,秋去冬來,草色青了又黃,黃了又青。四年裡一撥又一撥商軍來征,卻無不鎩羽而歸,姜子對楊戩的倚重也一日甚於一日,陣前謀劃,軍政安排,俱要先詳細詢問他意見。
  或許是因了軍務繁忙,更或許是因了每項決斷,都須對麾下千萬條性命負責,楊戩那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冰冷性子也漸漸有所改觀。龍四、龍八等人雖還不齒他日後的為人,但見他這一路行來,無時不落落寡歡,壓抑孤寂,此時在軍中難得地開朗了起來,卻又不禁有些代他高興。

  忽忽又是一年,西歧軍威益盛,各地諸侯來附,四海異士雲集,隱隱有了與朝歌分庭抗拒之勢。眾人看著楊戩從容應對朝野大小事務,無不得手應心,都暗暗為之嘖舌。龍八歎道:「沉香,真佩服你的好運氣。楊戩現在的這些手段,就算只使出三兩成對付你,也夠讓你死上七八次的了!」百花卻道:「多行不義必自斃,手段再厲害,也架不住狂妄自大。楊戩為人向來如此,沉香鑽了他這個空子有何稀罕?困了我們的九靈山餘孽,當年不也是……」

  她話未說完,忽然驚天動地的巨響從鏡中傳來,西歧城外紅光沖天,只染得天際如同血海。哪吒一驚,險險跳了起來,叫道:「來了!我記得這聲音,是聞太師親征來了!」龍八奇道:「聞太師?奎星樓的那個聞仲?不過是個掃灑應對的小小星使,生前怎會讓你如此牢記心頭?」哪吒搖頭,說:「八太子你有所不知,聞太師是條漢子,道術高深莫測。如不是為成湯枉送了性命,落得魂魄封神的下場,那麼他今日的仙階道果,必不在你我之下。」

  姜子牙急聚眾將出城迎敵,那聞太師乃是暗中渡河而來,趁西歧不備,布下十絕陣牢牢困住整個城池。方纔那聲大響,便是陣法啟動所至。西歧眾將此刻才來衝殺卻已是太遲,那陣法發動開來,威力越來越大,慢慢向城中蠶食而去,怪異的紅光映在城牆上,磚石漸漸化成粉末,士卒百姓們沒有法力護身,紅光蝕上,疼不可當,跌倒了遍地翻滾。

  姜子牙見勢不妙,急鳴金收兵,回城在四門設了四方陣法與抗,將軍中道術較好的修真全調去支撐陣法。即便如此全力以赴,十絕陣的紅光煞氣,仍死死罩定了全城。

  此後又是幾度交鋒,互有勝負。但西歧不能破陣,聞太師便已穩操勝券,只爭遲早而已。沉香大急,向鏡外問道:「三太子,後來怎麼破的那陣?這聞仲的道術好生厲害!」哪吒看著鏡中自己隨了楊戩大哥出陣衝殺,又輪番以法力對抗紅煞,凝神回憶,說:「若我不曾記錯,過幾日我恩師太乙真人,和姜丞相的師父元始天尊等上仙都會趕至。可惜太上老君正在練丹的緊要關頭,只遣了個小弟子前來。那小弟子見識雖不甚高明,架子倒是極大,破陣時指揮不力,害我們多折了許多人手。」

  果然,三五日內,各路仙長接二連三地駕雲而來,那個兜率宮的弟子也來了。元始等人不願沾染人間帥印,姜子牙也不敢以元帥身份面對師門。一番推讓之後,竟議出了個折中之策,認定老君清靜無為受人敬重,他的門人,自是統協全局的不二人選。

  眾人中只有楊戩反對,力勸姜子牙不可輕易任人。一邊的太乙真人面有憂色,待聚議畢了,便打發哪吒離開,約了楊戩同行,勸道:「你與哪吒交好,老道我也就倚老賣老訓你一回了。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君身份超然,,帥印由他門人來掌,再合適不過了。大家都不出頭,你何必沒由來地給自己找不痛快?」

  楊戩饒有深意地一笑,不肯接話,太乙哼了一聲,搖首道:「就知你不似哪吒那般容易哄。實話說了罷,太上老君得罪不起,我認識他幾千年了,還是如芒在背,又不敢和其他人明說。否則被他在背後整治一下,上古大神都招架不住!」眾人聽他語氣,竟是對道祖頗為不滿,無不奇怪。

  楊戩仍是不置可否,近千年的歷練,天下修真宗派相互爭執勾心鬥角的事早看得多了,道祖又如何?他沒興趣參與,更沒興趣去管。太乙猜出他心意,不再多說,拍拍他肩便移開了話題。

  三日後正式破陣,來助戰的諸仙門下無不死傷慘重。那小弟子卻將功勞全攬在了自己身上,只看得龍八等人氣悶不已,道:「老君若是知了此事,定會嚴懲於他。過份,無端地污了老君清譽。」

  十絕陣破後,聞太師連退了七十餘裡才止住潰勢。此時姜子牙重新主持軍務,與楊戩屢用奇計,先是燒了商軍糧草,又借助楊戩的玄功變化,幻為樵夫將聞仲引入了絕龍嶺死地。此地事先已設下無數火雷石擂,齊齊炸將開來,將這頭號大敵一舉轟成了粉末。

  眾人見楊戩誘敵時詭計百出,憶及前些日子老君門下的劣拙指揮,不能不佩服他智計過人。又想到日後以此心計逼殺自己親外甥,到頭來落得個法力盡廢,苟延殘喘,真正是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未免又感慨了一回。

  梅山兄弟神色奇異,看著聞太師在絕龍嶺屍骨無存。老六澀聲道:「太師去世之後,大哥,你我好像是引殘軍西投鄧九公去了罷?」康老大苦笑道:「是啊,誰料鄧九公誤信饞言,認定我們已降西歧,當即便要將我等盡數斬首。你我拚死殺出,卻又遇上了西岐邊陲的守軍,險些一併喪生在那座杏子林中。」老四看著鏡面,歎道:「楊戩在邊陲督查軍務,此時正向西而行。想來真是諷剌,他救了我們,千餘年後卻又綁了我們,送出去任人宰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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