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一個禮拜後的星期三，語喬出院的日子。
芷晴特別跟老闆請了假，到醫院去幫忙收拾整理語喬的東西。
腿傷基本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是出院後仍然要依賴拐杖一段時間。
不知道是武俠小說看太多還是怎樣，語喬居然覺得柱著拐杖的自己很有一種俠客的風格與味道。樣子看上去是不堪一擊的殘廢，其實身懷著超強的絕世武功。
「其實，這副枴杖裡暗藏著一把削鐵如泥的神劍，」語喬非常的自得其樂：「這就是我的終極秘密武器！哇哈哈！」
雖然沒有人想陪她瞎鬧，不過看著她這麼高興，心裡也都覺得很開心。
語喬的哥哥去幫她辦出院手續，但是語喬一直纏著哥哥，要介紹可愛的護士小姐給哥哥認識。
「下次你就假裝出車禍，我會把你送到這家醫院的！」
「妳白痴啊！」
「真的嘛！等一下你自己看，櫃檯那邊有兩個護士小姐超可愛的喔！」
木乃伊似乎回復到還沒有認識語喬之前的木乃伊，靜靜躺著，用唯一沒有被紗布纏住的右眼，盯著天花板，發呆。
「語喬要出院了……某人似乎很有失落感喔。」
小霖轉過頭，看見了臉上掛著微笑的芷晴。
「豈止失落，簡直失望。」小霖的右眼顯得相當無神。
「為什麼？」芷晴順手拉了張椅子，坐在小霖的病床旁。
「因為她還沒有好好的跟我道別，」小霖轉頭，繼續盯著一片雪白的天花板：「她哥來了之後，我就好像變成隱形人一樣。」
「喔~~」芷晴笑嘻嘻地用食指指了指小霖：「吃醋吼！」
「其實好像也不算吃醋……」小霖皺了皺眉頭，說：「大概就像你說的一樣吧，失落。少個人在醫院陪我了。」
「不過話說回來，」芷晴繼續了上上禮拜在公園吃鰻魚飯時的話題：「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出院啊？」
「好像……」小霖回想了一下醫生的話：「還要兩到三個禮拜吧，動過植皮手術的傷口癒合得差不多了就能出院。」
「可是，」芷晴說中了小霖心裡正在煩腦的事：「你好像無家可歸耶……」
「所以妳說我該怎麼辦呢？」小霖轉頭看著芷晴，他丟了一個頗為棘手的問題給她。
但這種對小霖來說很棘手的問題，到這芷晴這裡卻迎刃而解。
「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住我家吧。」芷晴微笑著說。
正當小霖想要說些「這怎麼好意思呢？」的客套話時，從病房門口傳來了一個聲音：「小霖！我要出院了！要想我喔！掰掰！」話還沒說完，人影就從門口那個框框裡消失不見了。
絲毫不給小霖說「再見」的機會。
芷晴與小霖兩人相視而笑。
「這樣，也算是道別囉！」芷晴笑著說。
離開病房後，芷晴坐電梯到了地下停車場，按下手中的搖控器，車子發出的「嗶嗶」聲讓芷晴找到了自己的停車位。
芷晴往自己車子的方向走去，一樣是完全用不著大腦思考的動作，開門，上車，關門。
接著，芷晴拿出手機，撥了一通電話。
醫院病房裡。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頗為好聽卻又不知名的曲子，在小霖枕頭邊響起。
「什麼東西啊？」正在發呆卻被打擾的小霖，用右手摸了摸枕頭邊，那發出聲音的地方。
一支深藍色的手機。
「該不會是芷晴忘在這的吧……」小霖才剛想到這，就馬上排除了這樣的可能性，因為螢幕上顯示著五個字「快接啊笨蛋」。
小霖不禁冒冷汗。
芷晴昨天才看過一部喜劇，電影裡面的幽默感還殘留了一些在芷晴的腦袋裡，於是芷晴也試著幽默的開了一下這樣的玩笑，把自己的手機號碼的名字設定成「快接啊笨蛋」。
小霖接起電話。
「喂？」
「哈哈哈！你真的接了喔！」芷晴笑道：「果然是個笨蛋！」
「什麼啊？」小霖一頭霧水：「是芷晴嗎？」
「對呀，現在你手上的那支手機，是我留給你用的。」
小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手機，然後又把它壓回耳朵上，說：「為什麼啊？」
「今天語喬出院，你接下來就沒有人陪，所以，我就想辦個手機給你啊，這樣的話，你無聊的時候就可以打電話找我聊天，」芷晴笑著說：「如果你在醫院裡有什麼需要的話，也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
「不必吧！」小霖表現出該有的客氣，但其實他也不太願意平白無故的接受這樣的恩惠：「怎麼好意思讓妳破費啊！」
「你忘啦？我說過，我會一直陪著你的。」芷晴肯定的說著。芷晴也明白小霖那種「無功不好意思受祿」的感覺，於是說：「而且……你也知道的嘛！我現在一個人住，有時候難免會覺得無聊，想找人說說話呀！語喬又不一定隨時找得到她。而且跟你聊天，我覺得很開心啊！所以……如果我閒著沒事打給你，你也要負責跟我聊天，幫我打發時間喔！」
「這樣啊……雖然我覺得需要打發時間的是我，不過，還是謝謝妳囉！」
「放心，要打發時間的話，這禮拜六我給你帶一些小說漫畫去。」
小霖笑了：「妳好體貼喔！找個人嫁了的話，一定是個好太太。」
停車場裡。
聽到小霖說的話，觸及了芷晴最不想去碰到的傷口。
芷晴無語，一陣騷動驅使她看向車窗外，才發現了停在旁邊那輛福特轎車的異狀。
這輛車停在原地，車身卻有些小小的晃動。貼著隔熱紙，讓玻璃變成一片發亮得像鏡子的墨藍，看不到裡面的情形。
但想也知道裡面的一對男女正在做愛。
或許是情侶吧，或是夫妻……這樣的畫面和在芷晴心裡的傷痛，形成強烈的對比。
「真是刺眼的畫面啊……」芷晴拿著手機，卻不是在對小霖說：「但是，真幸福。」
「什麼東西啊？什麼畫面？」小霖不解。
「……沒事。」芷晴才不想跟小霖說她看到了車震的畫面，因為這樣的話，小霖一定會問「為什麼會刺眼？」然後就會……又必須去觸碰自己心裡的傷口。
芷晴關上車窗。
「反正，」芷晴努力地平息了心中的那份難過，笑著說：「這支手機你要好好放著，不要弄壞了，知道嗎？」
雖然笑著，卻不知道在笑給誰看。或許又是一種欺騙自己的手段吧。
「喔。」小霖像個小朋友一樣的回答。
「那就先這樣囉，嗯，掰掰。」芷晴掛了電話。
□
平常在醫院的時候，如果沒有人去幫小霖的話，他是處在根本沒有辦法下床的狀態，所以，躺在床上的他，除了可以跟語喬聊聊天的時間外，僅有的樂趣也只是看著天花板發呆、或是聽著語喬說夢話，如此而已。
語喬都出院了，少了一個人可以跟自己聊天解悶；也聽不到語喬睡著時說的一些超好笑的夢話，感覺真的是很失落。
現在這個病房裡，就剩下小霖跟另一個中年婦女兩個病人，偏偏隔壁病床的那個中年婦人痴痴呆呆的，她那個表情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在幹什麼的樣子。也不太清楚她到底是為什麼要住院，只是看她整天除了睡覺的時間之外，其它時間幾乎都在吃東西。她的家人每隔兩、三天就會帶一大堆食物來給她吃，吃著吃著，從零食吃到水果；從水果吃到便當……就這麼永無止境的吃著。
但是令人不解的是，她擁有著一副中年婦人難得的好身材。
那麼，她所吃的東西全部都跑到哪去了呢？
這是個謎。
不過這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小霖完全沒有辦法跟她溝通，以致於小霖必須回復到以前寂寞不堪的日子，整天望著天花板，發呆。
少了語喬的陪伴之後，人生……好像變得很無聊啊~~
不過，現在至少還有芷晴留下來的手機。她說過，無聊的時候可以打電話跟她聊天，對吧？
沒記錯的話，她應該是這麼說的沒錯。
可是又不知道芷晴她有沒有空……管他的，打打看再說！
「喂？」
「哈囉。」小霖無精打采的打著招呼。
「嗯？什麼事啊？」
「好無聊喔。」雖然無聊到了極點，但還是以一貫的平淡口氣說著。
「呵呵！」芷晴笑著說：「語喬離開了，你果然很寂寞吧！」
「是啊，寂寞到想要撞開窗戶的玻璃衝到外面去。」
「你的病房在四樓耶，別做傻事啊你！」芷晴帶著笑意說。
「妳說我無聊的話可以打電話找妳聊天，是嗎？」得到失憶症的人，記憶都會變得奇差無比，所以小霖想確定一下自己到底有沒有記錯芷晴的話。
「是啊，可是……」芷晴歉然道：「我可能不能跟你聊太久喔！因為我們董事長等一下有一個會要開，我要幫他整理一些資料。」
「妳在上班啊？」小霖一邊用右手玩弄著大腿上有些脫落的紗布，一邊說著。
「對啊，現在是上班時間。」
「嗯……那好吧，妳去忙好了。」小霖失望。
「抱歉喔。」
「不會啦。」小霖笑了笑。
「那……等我下班的時候我再打給你囉！」芷晴想辦法補償似的說著。
「好啊。」
「嗯，那就這樣了，掰掰。」
電話掛掉了。
小霖繼續躺在床上，用那唯一沒有被紗布遮住的右眼瞪著天花板，發呆。
「年輕人，」隔壁床的中年婦人，遞過剩下半包的洋竽片，滿臉堆笑：「要不要吃一點？」
「……」小霖轉頭，無精打采的說：「妳終於吃不下了嗎？」
□
每個週末，芷晴不用上班，所以只要身邊沒有別的重要事情的話，她通常都會去醫院看小霖的。
本來打算要約語喬一起去。但語喬的傷好了之後，她大部份的時間就是待在幼稚園和天真無邪的小朋友玩在一起，有時候一起彈琴唱歌；有時候一起玩躲貓貓……她愛死了這份工作！讓小孩子有個快樂的童年，似乎是語喬天生的使命似的。
對於受傷後住院而沒辦法去照顧小朋友這件事，語喬自然會想要去彌補，所以，出院後的她，待在幼稚園的時間比平常多出了許多。
「啊！妳要去醫院看小霖嗎？」語喬一邊批改著小朋友的「ㄅㄆㄇ練習簿」，一邊笑著說：「那麻煩芷晴幫我傳個話好嗎？說我好想他喔！」
於是芷晴只好每個週末都一個人去，跟小霖解釋完語喬因為工作忙碌沒時間來之後，又要幫語喬說：「我好想你喔！」
由於小霖多次在電話中向芷晴抱怨：「超無聊的啦！」所以，芷晴去醫院時，都會帶上一大堆小說漫畫。本來芷晴估計這堆小說漫畫能讓小霖看到出院那天都還看不完，但是，芷晴離開之後，只不過三天的時間，小霖就打電話給芷晴說：「這些都看完了，下次多帶一些吧！」讓芷晴不禁佩服小霖看書的速度。
最近芷晴的公司比較忙，沒有辦法經常陪小霖講電話。小霖跟芷晴要了語喬的手機號碼，想要找她聊聊天，想跟她說：「再說一次妳常講的夢話給我聽吧！」
但語喬的手機幾乎是不開機的，原因沒有別的，只是她不願意讓小朋友太早知道手機是什麼東西。如果在課堂上手機響了起來，那麼小朋友必定會問：「老師，那是什麼東西？」如果語喬照實回答，恐怕家長就要傷腦筋了。
語喬可不想造成小朋友跟爸媽吵著要手機的情況。
「人生~~真無趣啊~~」小霖望著天花板，發呆。
芷晴知道她上次帶去的小說全被小霖一口氣K完之後，馬上下定決心，跟老闆請了三個小時的假，然後花了一千元到租書店租了一堆讓她差點搬不動的書，份量多到必需用小紙箱裝起來才行。再到醫院去把書拿給小霖，讓小霖傻眼。
「妳是打算挑戰我快速閱讀的極限嗎？」
「沒錯！我沒看過有人看書能看那麼快的！」芷晴雙手插著腰，氣喘吁吁地說著：「這些看完之後再打電話給我！」
「……妳怎麼那麼喘啊？」
「電……電梯壞了，我剛剛搬著這些書走樓梯。」
算算，芷晴總共帶來了四、五十本的書，這讓小霖整天都沈浸在小說構築出來的虛幻世界，小霖也同時發現自己愛上了看書這種事。
翻了翻剛看完的小說，笑了：「看到現在連自己都想寫小說了。」
於是小霖跟護士小姐要了一些稿紙和筆，想要試著寫幾篇小說出來。故事方面嘛，小霖已經想好了，他想要寫一種「驚聳又懸疑兼具推理也包含愛情跟靈異」的武俠小說。
通常剛接觸寫小說的作者似乎都會有這種雄心壯志。
但是，畢竟小霖也是新手，所以他寫到一半，還不時的翻著芷晴帶來的小說作為參考。有時候實在寫不下去了，就拿起一本小說看一看，尋找靈感。
「七索又驚又怕又想哭，但轉念一想，少林寺又不只我一個銅人，方丈除非打算一口氣無聲無息滅了十八銅人，否則不日便要回來的。
這麼一想，七索登時放下了半顆心，跑去廚房向子安要故事聽去。
隔天，方丈沒有回來。
到了後天，方丈還是不見人影。
到了第三天……」(摘錄自九把刀《少林寺第八銅人》)
「怎麼……」看著看著，小霖發現一件事：「怎麼小說裡的時間都過得那麼快啊……」
雖然找到了有趣的事可以做，但是小霖在醫院仍然有著渡日如年的感覺。
他還真希望，住院的時間就像小說裡那樣，「咻」一下的就過去了。
畢竟是小說嘛，不重要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
所以，明天就是小霖出院的日子了。
狗仔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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