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樣樣稀鬆 -【重生一九零二】《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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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10:33 AM

第15章 隨走有感  

       死後重生,雖然是有救贖的意味,阿發也相信這是上天的安排,但沒有了組織的追殺,他還是感到了心靈的輕松和自由。

  而且,他覺得依著本心,本能地走下去,或者,在保留某個底線的情況下率性而為更適合他,這樣會導致行為的選擇更富有人性並且瀟灑,使和他有緣相聚(無論多麼短暫)的好人都能感到快樂。

  就現在而言,阿發對以後的人生曆程還是模糊而不確定的,但總脫不出賺錢、吃飯、居住,而出身和經曆又使他具有與其他穿越者不同的思維和信念。嗯,就是那些懷著神聖偉大的目標,專為改天換地、救國救民、屠倭滅美、稱霸全球而穿越來的“高大上”、“紅又專”。起碼,阿發所受到的教育使他只知道一些非常有名的曆史大事件,就目前而言,似乎對他還沒有什麼觸動和幫助。

  當然,阿發現在還不知道的是,這個時空,或者位面的曆史並不只是單純的鏡像,而是有所改變,時間、地點、人物都變得似是而非。盡管總的脈絡還有跡可循,但對現在混跡于世、與普通人差別不大的阿發來說,可並沒有什麼幫助。

  上海灘聚集了五湖四海、形形色色的人。阿發剪了辮子,穿得人五人六,可還是普通得如同一棵小草,一顆漠漠無名的生長在樹林或草原的小草。但即便只是一棵草,也有它的用處,有它的價值。而阿發,恰恰是一棵頑強向上,不畏踩踏、摧折的小草。

  車夫在拐角猛然剎住了車,一輛馬車叮叮當當地從他們面前駛過,馬車夫居高臨下,傲然地俯視著弓著身子的黃包車夫。

  “神氣個屁……”黃包車夫對著駛離的馬車吐了口唾沫,嘴裏咕噥著罵道。

  “以後還會有汽車呢,這叫進步。”阿發隨口說道。

  黃包車夫晃了晃腦袋,也不問汽車是什麼東東,當然現在還沒有汽車,他氣憤地答道:“什麼進步,進步又不能填滿我們的飯碗!而且,他們又不用付保護錢。”

  阿發眨了眨眼睛,望著車夫晃動著的腦袋和一甩一甩的辮子,苦笑了一下。他現在還不明白,這樣一句普普通通的話卻說明了一個顛撲不破的道理。這個道理非常簡單,但很多學識淵博,博古通今的大學問家卻是參悟不透。

  從曆史上看,二十世紀初的幾十年,中國的近代化發展到經曆了器物層面、制度層面、文化層面的轉化,並在社會、經濟、文化等方面全方位發展。但是,無論何種方式,往往把實現近代化的必要手段當成近代化這個終極目標來對待,以為采取了某種措施,實行了某種主義,便可一勞永逸、立竿見影,使中國立即實現近代化。

  因此,一個個近代化方案,說到底都是上層知識界一廂情願的理想,是地地道道的造夢工程。對于下層勞工而言,只是一種居高臨下的說教,他們從來沒有被有序、有效地融入到近代化過程中,他們的處境也沒有得到切實的改善。

  也正因如此,廣大的勞工階層對傳統社會沒有依戀,對現行社會沒有幻想,對政治變換麻木冷漠,對社會進程漠不關心,使憂國憂民的知識分子慨然長歎“吾國吾民”,儼然將他們視為是社會進步的累贅甚至阻力。

  沈默了一會兒,阿發漫不經心地問道:“現在是哪一幫坐頭把交椅,青幫還是紅幫?”

  車夫有些懷疑地回頭瞥了他一下,轉過臉勉強答道:“我怎麼曉得?聽說他們鬧得很厲害,誰也不服誰。”

  其實應該坐下談判,都是黑社會嘛,聯合起來才好。阿發不以為然,不管之前是以反清複明為宗旨的洪幫,還是為清廷效力的清幫,在近代化這個建設與破壞並存的過程中,生存才是第一位的吧?

  車夫拉著車又跑了一會兒,轉過半張臉問道:“你是暗探吧,你要曉得這些幹什麼?”

  “不,我不是暗探。”阿發否認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車夫再次強調道。

  “我真的不是暗探。”阿發有些哭笑不得。

  “哼,管你是不是暗探,我什麼都不知道。”車夫拉著車,執拗地說道。

  黃包夫拐了個彎,蘇州河就在眼前,舢板和帆船猶似色彩瑰麗的花瓣,在平靜閃亮的水面上飄浮而去。

  坐在車上,阿發望著上海總會那高傲冷漠的圍牆。出租馬車、轎子、黃包車在樹蔭下排成一長列,車夫無聊地打著瞌睡,印度門房在門廊下輕蔑地瞟視著。那是所謂的紳士聚集的地方。狗屁的紳士,阿發撇了撇嘴,不過是財富達到一定標准的上海大亨,管他是坑蒙拐騙得來的不義之財,管他手上染滿了多少無辜弱者的鮮血。

  “走吧,去你說的那個廣東路。”阿發將周圍的建築、街道粗略記憶,對黃包車車夫說道。

  廣東路東段多是洋行,阿發覺得應該去見識一下,了解一下現在的商品種類和功能。說不定自己有什麼靈感,一下子能靠個發明創造賺大錢呢!錢,能辦很多事情,阿發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特別是老四姐竟然很痛快地贊同了彩鳳,借給了阿發一筆私房錢。估計老四姐也琢磨明白了,是阿發放了她一馬,救了她和那個小女嬰。

  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卻有相對保險的所在。阿發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手裏又有了錢,他便找了借口,暫時離開刁五,離開紅袖閣,出去物色住所,或者可稱為安全屋。如果財力足夠,他希望能多找幾個,以備不時之需。

  黃包車所過之處,阿發把地形、方位都清清楚楚地印在了心裏,這種能力不全是經過訓練得到的,也是一種天賦,更是一種習慣。

  除了熟悉地形、方位,除了找房子,阿發也在物色新職業。一個能夠給自己提供掩護,並讓人盡量不生疑的職業掩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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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10:37 AM

第16章 廣東路濟羅生

  在外行人的印象中,特工或殺手往往是面孔冷峻、身手高明、酷得掉渣的一類人。其實,這只是影視和文藝的誇張和塑造。

  真正的特工或殺手基本都有份固定工作。身份的隱秘性很關鍵,不要以為自己的職業很有面子。要知道,成功了或許是應該的,可失敗了輸的就是命!而且,不管是特工,還是殺手,也都要上下班的。

  上班就是上班,不要考慮什麼時候結束,也不要中途退出。普通員工逃班最多是扣工資、開除,你逃班就等于逃命!

  而下班就是下班,下班了你就是普通人了,對自己周圍的一切都要以正常心來面對。也就是要盡量減少別人對自己的注意,維持自己一個透明人的形象。

  既然職業只是一種掩護,阿發的要求便會很高。不太累,有大把空閑時間,還得體面,就是得人五人六的那種。

  現在的阿發已經有些想明白了,嗯,其實也不是太明確。明白的是他目前除了劫富聚財,好象並沒有什麼其他賺錢的法門,當然是除了那些又苦又累的工作。不太明確的是在他的新生命中,他到底要劃出什麼樣的軌跡。他可以認為鋤強扶弱是一種救贖,但他就要始終這樣,做一個管閑事的大俠式的人物嗎?

  到了廣東路,阿發便下了車,隨意地走著,看著,希望靈感能一下子鑽進他的腦袋。可惜,走了很遠,腦袋裏還是空空如也。

  廣東路西段實在不大象樣,周圍的房子東倒西歪,擁擠不堪,發出陣陣酸臭味兒。幾條狗在露天水溝裏扒著垃圾。當阿發走過時,這些狗警惕地擡起頭來,它們又瘦又髒,皮上生了疥癬,毛是一撮一撮的,從眼角邊流出黃綠色的粘液。垃圾堆旁,一個頭發篷亂的老婦人,木然地坐著,一個小姑娘則在垃圾堆裏翻著,揀到什麼就扔到那只癟了的鐵皮桶裏。

  快走到路的盡頭時,阿發看見一幢幹淨的石頭房子聳立在那裏,門外的一塊板上有一幅繪制粗糙的耶穌像。令阿發感到好奇的是,耶穌雖長著個西方人的鼻子,但眼睛有點斜,周圍是一群中國孩子。耶穌俯首看著他們,那神情裏的憐憫並沒有刻畫出來,看著倒象是女性的憨笑。耶酥頭部上方用紅漆寫著不整齊的字:受罪的孩童請來此地。

  阿發站在門口看得有趣,裏面傳來了孩子們吟唱般的誦讀聲,大概是在祈禱吧?有熟悉的感覺,他便是小時候在教會的孤兒院長大的。誦讀聲停止了,又傳來了搪瓷缸鐵皮碗的叮當聲響,接著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刺耳。

  如果真的是慈善機構,真的救助兒童,那還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阿發輕輕搖了搖頭,轉身要走開。

  對面一個外國女人正向這裏走過來,她戴著一頂草帽,耳邊一束頭發拖了下來,跨著大大咧咧的步子,一只大帆布袋搭在肩上。也許是阿發的裝扮與大多數中國人不同,她側著臉使勁打量他。

  阿發無所謂,沒有畏縮和膽怯,甚至還禮貌地微笑點了一下頭,然後——

  一聲尖厲的嬰兒啼哭響起,阿發趕忙循聲轉頭望去。換了個角度,他才發現石頭台階的另一面有一個類似襁褓的東西,聲音便是從那裏發出來的。

  珍妮特大步走過去,抱起了襁褓,輕輕拍了拍,將疑惑的目光轉向阿發,“這是你送來的?”她的中國話除了夾著英國腔外,還有一種奇怪的調子,有點象唱詩。

  啊?阿發愣了一下,趕忙搖頭,“不是,不是,我只是路過。”

  珍妮特審視著阿發,似乎想分辨出他是否在撒謊,然後她快步走上台階,拉動了門旁的一根繩子,裏面隱約傳出鈴聲。很快,一個修女模樣的人小跑著出來,簡單幾句對話,把那小嬰兒抱了進去。

  “先生,請留步。”珍妮特轉身回來,對著已經走開的阿發叫道。

  阿發有些迷惑地轉過身,盯著這個胖墩墩的女人。臉是豐滿而曬黑了的,眼睛是淺藍色,長著雀斑的翹鼻子。

  “請問,你是基督教徒嗎?”珍妮特似乎覺得從裝扮上看,阿發更容易接受新鮮的東西,而且脖子上好象還掛著個十字架,卻不知道這只是掩人耳目的東西。

  “我,不是。”阿發搖了搖頭,說道:“我不再信教了,它保護不了什麼。”

  “它是保護了我。”珍妮特掏出一塊大得象毛巾的手帕,擦了擦臉,看著阿發說道:“它可能救不了你的身體,但能拯救你的靈魂。嗯,有那麼點白費勁是吧?但,我會為你祈禱。”

  阿發在珍妮特炯炯目光的注視下微皺起眉頭,緩緩眨著眼睛,這似乎有點威脅的意味。他想象著晚上在什麼地方,這個女人雙膝跪下,緊閉雙眼,全神貫注于他,希望他懺悔……

  “我叫珍妮特,來上海有兩年半了,是上帝命我來為他工作的。”珍妮特說這話的語氣顯得很莊重,“為了拯救那些孤兒和被遺棄的孩子們。還有那些婢女,只要我們找得到。嗯,你想進來看看嗎?”

  “哦,今天不了,改天吧!”阿發推辭著。

  “哦,那好吧!”珍妮特聳了聳肩,“那下次再來吧!不過——”她突然大笑了起來,“這會兒你能給我們捐些錢嗎?我們需要錢,或許是上帝要你這樣做的。哈哈,我不害臊,是不是?你身上有錢嗎?”

  阿發有些目瞪口呆,愣怔了一下,這麼募捐還真是直接呀,他開口問道:“你要多少?我想——”

  “你能給多少是多少。寡婦之一錢,雖少可貴也。”珍妮特盯著阿發的眼睛看了一會兒,說道:“想瞧瞧我找到了什麼嗎?”說著,她把布袋從後面移到前面,把袋口打開讓阿發看。

  裏面是個新生兒,一塊髒布裹著她的腰部,靜靜地躺著,嘴邊是一只攥緊的小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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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10:41 AM

第17章 觸痛,招聘

  “在馬路那邊的垃圾堆裏找到的。”珍妮特也朝袋裏看看,她的呼吸有點粗,好象患了傷風,“他們知道我會去的,就把嬰兒放在那裏,當然,又是個女孩。”

  阿發看著嬰兒紅紅的小手指,小手一動不動,他疑惑地問道:“她沒什麼吧?”

  “沒什麼?”珍妮特苦笑著搖了搖頭,“要是她沒什麼,我就不會站在這裏跟你說話了!不,這次我晚了點兒,她已經冰涼了。”她把袋口蓋上,擡起頭來,“不過至少我沒讓鼠呀狗呀的把她咬了。我想那父母是希望我找到她的,他們知道我什麼時候去巡視,就在我來到之前把嬰兒放在那裏。因為養不活她,你知道的。不過我常常找到活的,當然,大多是女孩。”

  阿發的心沈了下去,看著珍妮特並不是特別在意的神情,他知道這種事情對她來說已經司空見慣,可他的視線一直沒離開布袋裏的那個小東西,他覺得心裏堵得慌。

  “人家請求你把他們的孩子帶走嗎?還是總要你自己出去把他們找來?”阿發有些低沈地問道。

  “他們有時把孩子送來,一般把他們放在台階上。”珍妮特眼中閃過調皮的目光,說道:“怎麼?你有一個要送來嗎?”

  阿發搖了搖頭,以前這種事情他並不是沒親眼見過。但當新靈魂占據了身體,他以一個嶄新的角度和思維看這些時,那種沈重讓他幾乎懶得說話。

  珍妮特盯著阿發看了一會兒,好象在等他回答,隨後瞥了一眼帆布袋,歎著氣拍了一下,說道:“那好,走吧,得給這個小東西送個葬,你想進去看看嗎?”她再次發出了邀請。

  “我不進去了。”阿發使勁搖著頭,他害怕再看見那個小東西,小小的攥緊的拳頭,讓他感到極為不安。他從兜裏掏出了錢,隨身帶得不多,他留下了五塊,剩下的都遞了過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現在我只有這些,以後,等我發財了,我會再給你送來。”

  “謝謝!”珍妮特淡淡一笑,把鈔票折起來,放進口袋裏。

  就在布袋被蓋上的瞬間,阿發又瞥見了那紅色的小手,心中突然湧起一股熱浪。他好象回到了童年時代,在教堂辦的孤兒院中和其他孩子一起領聖餐,他那時是那樣的天真無邪。

  他擡起頭,看見珍妮特鼓勵他的藍眼睛,不管你的信仰是不是荒唐,但做好事總是對的,他不禁將那五塊錢也遞了過去,“這個也拿去吧,我不需要。”

  “那你怎麼回家呢?”珍妮特問著,但隨手就把錢接了過去。

  “走回去。”阿發仿佛一下子輕松下來,胸背不禁挺得更直。

  “我會為你祈禱,為你所有關心的人祈禱。”珍妮特在胸口劃著十字,可看起來有些大大咧咧的隨便。

  “那個——”阿發猶豫了一下,向前走了一步,離珍妮特近了些,問道:“我想問問你們解救婢女的事情,如果是其他受苦的女人,你們管嗎?能保護她們嗎?”

  珍妮特迷惑地看著阿發,好半晌才笑道:“那你還是進來談吧!”

  ……………

  當阿發離開,嗯,這個耶路撒冷堂,中國人又叫它濟羅生的地方時,腳步很輕快,他覺得找到了能讓紅袖閣的姑娘們免受欺侮迫害的辦法。

  租界,有教會背景,洋鬼子,無疑,這應該是一個很好用的護身符,盡管阿發還不是十分地確定。

  再次走過肮髒的街道,那難聞的氣味似乎也輕了不少。只不過,有人在等著他,這讓阿發很是意外。

  “您好,先生。”一個夥計模樣的人似乎等了很長時間,阿發能看到那一小塊地方有雜亂的腳印。

  “有事兒嗎?”阿發很平靜地說道。

  “是這樣的,先生,請問您是從海外回來的嗎?”夥計客氣地問道。

  “不是。”阿發搖了搖頭,轉身走開。

  夥計停頓了一下,立刻又追了上來,急著問道:“那請問先生懂洋話嗎?能用洋文書寫嗎?”

  阿發有些不耐煩,停住腳步,盯著夥計反問道:“你什麼意思?有事直接說。”

  啊,夥計似乎也不清楚老板的目的,撓了撓頭,囁嚅道:“如果您會說洋話,會寫洋文,我們老板想請您吃個飯,有事情商量。”

  “我不認識你們老板,你回去就這麼說。”阿發不會隨便答應這來意不明的邀請,轉身就走了。

  走了不遠,便是一家茶館,老式的石頭建築,雕花的木門上方,懸著寫有金字的紅色橫匾。這裏是很多中國商人在這邊的洋行貨棧買賣貨物時,休息聊天的地方。

  “先生,先生,我們老板就在這裏,您……”夥計模樣的家夥跟在阿發身後,急切地想完成老板交代的任務。

  “我說過了,不認識你們老板。”阿發頭也不回,加快了腳步。

  茶館的門一開,走出一個人,伸手叫道:“先生,請留步。”

  阿發翻了下眼睛,轉過身,不悅地打量著這個中年人。戴著閃閃發亮金絲邊眼鏡,灰色絲綢衣褲,很瘦小,咧嘴笑時還露出牙床上的一顆金牙。

  “您好,在下姓秦,見到您很高興。”秦先生將皮包換了個手,向阿發伸出了右手,說得是怪腔調的英語。

  “秦先生?我,我姓陳。”阿發並沒有直接和秦先生握手,很謹慎地觀察了一下,伸過來的手很蒼白,連根汗毛都不見,失血的蒼白讓他有些不舒服。

  見阿發能聽懂自己的話,秦先生笑得更開心,脖子象鳥一樣動了動,金牙也隨之一亮,換成了帶著口音的官話,“是這樣的。在下剛才見到先生和那個囝囝袋談了很久,便猜想先生應該是懂得洋話,十分的欽佩仰慕……”

  囝囝袋?是說的珍妮特嗎,很,很可愛的綽號啊!阿發點了點頭,忍住笑,說道:“我確實懂得外語,在上海這也沒什麼吧?”

  在上海呆久了,很多人都能說上幾句洋話。起初是一些作為買辦和職員的中國人用粗通的英語充當貿易中間人,這樣一種語法不准,帶有中國口音的英語,以後就被稱為“洋涇浜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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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10:49 AM

第18章 商機,愁怨

  洋涇浜英語雖被冠以“英語”之名,但它受漢語的影響較受英語的影響要深,它服從于漢語表達習慣和詞序,而不肯遵從英語的基本語法。反正,外國人費點勁,也能聽明白。

  “不一樣,大不一樣。”秦先生的鏡片在陽光下白茫茫一片,又問道:“那先生的洋文書寫流利嗎?”

  這自然是沒有問題,阿發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說道:“英語還算精通。”

  秦先生有些喜不自勝,又露出了擔心的神情,問道:“那先生在何處高就啊?”

  “嗯,還未找到合適的工作。”阿發臉也不紅,坦然答道:“我這個人比較挑剔,反正也不著急。”

  “有本事兒的人都是這樣。”秦先生停頓了一下,試探著說道:“是這樣。在下有一個小店,到目前為止呢,只是在國內做生意。但現在呢,我們想同外國做生意了。可是我們缺乏象,象先生這樣的高才,所以,我想能不能與先生好好商談一下……”

  茶館裏人不多,雅間內也很舒適,阿發喝著深綠色的熱茶,吃著春卷,聽著秦先生在描述著美好的前景,不禁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其實秦先生的想法很簡單,他要甩開大洋行中國買辦的盤剝,把貨物直接賣給外國商人。阿發的工作呢,就是幫他搞到定單。具體地說呢,就是把秦記貨物的樣品寄給外國的公司或商店,並附上翻譯成洋文的信件和說明書之類的,然後以較低廉的價格搶外國洋行的生意,直接跟外國商人訂合同,做買賣。

  “我們的貨品主要是玉石、稻米、絲綢、茶葉,當然,如果需要別的,我們也可以收購。”

  “直接買賣,價格會低很多,象比斯懷爾和查頓這樣的大洋行也沒法和我們比。”

  “陳先生如果肯屈尊受聘,咱們可以先簽一年的合同,在所有談成的生意中,您可以提取百分之八的傭金。咱們可以商量著定個總額,如果在一年中達到這個數量,秦記商行將再聘用您兩年。您會非常富有,是的,非常富有。”秦先生最後下定論般地說道。

  阿發的視線轉了過來,看到秦先生的眼中閃動著光采。不能否認,秦先生的這個設想非常好,眼光很深遠,也絕對能賺大錢。何況,他聘用阿發給的是效益工資,談不成也沒損失,可以說是精明到家了。

  但阿發卻有種直覺,覺得在秦先生精心作出的溫文謙讓的外表背後,隱藏著狡猾和強橫的個性,以及那種精明苛刻的手段。這讓他有種不安的感覺,仿佛秦先生就象一個蜘蛛,正在用精心織就的網把他纏住,使他不得逃脫。

  “秦先生的設想很有創見,我是相信一定能成功的。可我還想考慮一下。”阿發謹慎的回答讓秦先生的目光一黯,“能把秦記商行的地址給我嗎,我得去看一下。不然的話,我怎麼判斷呢?”

  “那沒有問題。”秦先生又笑了起來,說道:“如果陳先生不忙的話,我現在就能帶您去。”

  “現在不行。”阿發委婉地拒絕道:“我還有點事情要處理,就這兩天,我肯定前去拜訪。”

  “好,好,這是在下的名片。”秦先生打開小皮包,將名片遞了過來。

  …………

  秦先生是個精明的商人,甩開大洋行的做法也很有創見和魄力。自己如果答應下來,工作也不是很繁重,還有很多的自由時間。但秦先生所給的條件絕不是最後的底線,因為他很難找到合適的幫手。

  阿發在走回去的路上,認真琢磨著,很篤定地確認了這一點。留學人員,有,很少,而且要達到能說會寫的程度,而且要非常正規,那更是鳳毛麟角;洋人,不,現在幾乎沒有外國人願意為中國人幹活兒的。租界工部局有一筆專用基金,用來買船票把貧困的歐洲人遣送回他們的老家。這樣,他們就不會因此而在黃種人的眼裏降低聲譽了。

  也就是說,即便答應秦先生的聘請,百分之八的傭金也是不能接受的,必須要提高。百分之十,十二點五,十五,嗯,這應該是能被接受的條件吧?

  阿發邊走邊盤算,他在前世進行過觀察人的訓練,觀察表情,觀察肢體動作,這使他在對秦先生的談判很有信心。就這樣想著,他的思路擴展開來,覺得為秦先生一個商行做事,未免賺得有點少。如果做一個獨立的代理商,吸收很多客戶,秦先生的商行只是其中之一,不僅他和秦先生的關系將會是平等的,而且收入也會成倍增長吧?

  嗯,這已經有了洋行的模樣了。不過,如果有一個真洋鬼子撐門面,應該能幹得更好,更順。阿發心中有了計較,邁開步子,走過大街小巷,繼續進行自己的租房之旅。

  ……………

  小辣椒計議著要轉賣染病的珠娘,這是全院的人都有所耳聞的事情,珠娘也早預料到這種不幸的結局,只是沒想到這一天這麼快地來了。如此突然,連早就商量出辦法的老四姐和彩鳳都措手不及。老四姐有事不在妓院,彩鳳則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眼巴巴地等著阿發回來。

  “珠娘姐,快上樓去吧,娘叫你呢!”粗使丫頭小琴推開門就喊叫了起來。

  “你急猴猴的,催什麼?”屋裏的老六姐生氣了。

  珠娘靠在一張木板搭起來的小床上,披著一床破棉被,看到小琴來叫她,無神的眼睛裏立刻顯出了緊張的神色,一下子從床上翻身坐起來。

  老六姐痛苦地走近珠娘,撫摸著珠娘的肩頭,兩行眼淚忍耐不住流了出來。

  “娘……叫你……去……”小琴也明白了是怎麼回事,艱難地出聲,聲音象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一樣。

  “唔……唔……”珠娘的嘴唇動了幾動,木然地放下手裏正在縫補的一件破夾袍。

  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淒涼惶恐,無可奈何。屋子裏變得死一般沈寂,隨後便是哀聲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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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10:52 AM

第19章 心死,追人

  “左請不來,右請不來,你們給誰哭喪呢?”小辣椒氣哼哼地找來了,進屋看見三人流淚啼哭,不由得火冒三丈,“真是難舍難分哪,不如你們也跟了她一塊去吧!”

  “娘,娘,我的病會好的……您做做……好事……吧!”珠娘伸出兩只幹枯的手,嘶聲哀求道:“別放我到那種地方……”

  “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瞞你了。”小辣椒拉長臉冷冷地說道:“我可不是狠心,實在是沒有地方叫你呆著了。早就跟你說了,要是有人贖你從良,只要給我個本錢就叫你走,可你自己也找不出個人來,這就怪不得我了。”

  “您看我都病成……這樣,有誰要我呀?娘,您看在我從小跟著您,也給您賺過大錢,就再寬我幾天……”珠娘從床上爬起來,一面哭求著,一面抱著小辣椒的手臂跪在了地上。

  小辣椒沈著臉,一言不發。

  “娘,娘,您要是不答應……我就跪死在……這兒……”珠娘聲淚俱下,任憑小辣椒怎麼拉扯,就是不肯起來。

  “娘,娘,您消消氣,消消火。”彩鳳急急忙忙地跑了來,幫著求懇,“那個,我聽阿發說,他去籌錢給珠娘姐贖身,您寬限一天,就一天。”

  “阿發,那個窮鬼哪有錢?”小辣椒狠狠地瞪了彩鳳一眼,轉頭對珠娘說道:“我跟你說實話吧,你的賣身字據都寫好了。你是願意去也得去,不願意去也得去!快給我起來,人家還在樓上等著呢!”

  珠娘的臉上一片灰敗,沈默了半晌,咬著牙站起身,頭也不回,便走出了屋子。

  兩個三等妓院的領班人要把珠娘帶走了,小辣椒又換上了副笑臉,對珠娘說了些送別的話,還拿出一小包袱舊衣服送給珠娘,以表示她的額外恩典和慷慨。珠娘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把頭一低,把包袱推了回去。

  門外秋風蕭瑟,枯黃的落葉打著旋。珠娘的腳上只穿著一雙破舊的布鞋,身上的舊夾袍不時被風吹卷起下擺。她沒有再流淚,沒有再哀求,也沒有再向誰告別。她只是毫無表情地回頭看著送她的姐妹們,然後默默地垂下頭,雙手緊抱在胸前,跟著那一男一女蹣跚地走了。

  ……………

  阿發租好了房子,是在靜安寺路,在租界裏屬于貧民窟,但對大多數在上海謀生的中國人來說,卻是相當不錯的住所。

  兩個房間和一個廚房,廁所在院子裏,陰溝從院子中間通過,經常爬出蟑螂,水還要用抽水泵來汲取。對于這些在阿發看來的缺點,別人可能並沒有什麼感覺。選中這裏的關鍵是這裏屬于租界,小辣椒即便知道了逃跑的所在,也不敢明目張膽地來搶人。

  本來阿發興衝衝地回到紅袖閣,是想告訴彩鳳這個好消息的,可沒料到,珠娘已經被領走了。

  “你,你怎麼才回來?”彩鳳的眼睛有些腫,明知不是阿發的錯,也忍不住埋怨,“珠娘剛被領走了,小辣椒已經把她賣到煙花間了,這下子徹底沒指望了。”

  煙花間娼妓是最下等的,大多是逃荒來滬的難民,或被惡勢力賣入妓院的女子。由于她們毫無人身自由,所以只得聽從鴇母龜公的宰割。每天天一亮就得在客堂間裏喊叫:“來哪!來哪!”接一次客只收費兩角錢,有時一天要接客十多次。

  而花煙間接客的階層,基本上都是扛夫、水工匠、轎夫以及碼頭搬夫、人力車夫、工廠工人中無家室的青壯漢子。由于接客的人多而雜,因此花煙間娼妓幾乎人人都患有性病。煙花間除了將收入全部交給鴇母龜公,在沒有客人光顧時,還得不停地做針線之類的活計,可謂艱辛之極。

  “剛剛,往哪裏走了?”阿發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他能感覺到額頭青筋的暴跳,是自己耽誤了事情,害了珠娘嗎?

  “小北門。”彩鳳好象突然明白了阿發的意思,急著道:“你快去追,找到了就跟那領班好好說,花錢把珠娘買下來吧!”

  阿發沒說話,嘴角不易覺察地抽動了一下,轉身急步衝了出去。

  時近黃昏,又值秋季,每一樣東西——遠的近的都似乎蒙上了一層秋天才可以見到的朦朧。並不是阿發的眼睛有問題,而是他沒工夫去看,路過的行人、商鋪、黃包夫,都快速閃過,他只是盯著前方,疾行。

  枯黃的落葉沙沙作響,在地上任由踐踏,在風沙的小漩渦中打轉,飄零。珠娘的心已死,如同行屍走肉,蹣跚著挪動腳步。

  “你倒是走快點呀!”男領班不耐煩地催促著。

  “瞅這架勢,我怎麼覺得咱們虧了呢?”女領班皺著眉,翻著眼珠,打量著珠娘,“死氣沈沈的,別本錢沒撈回,人卻咽氣了。”

  “就是有口活氣兒,也得給老子把本錢賺回來。”男領班哼了一聲,打了個呵欠,煙癮有些犯了,脾氣更加暴躁,推了珠娘一把,“快點走。”

  珠娘踉蹌了一下,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象個木偶似的又回複到了剛才的狀態。

  女領班有些不悅地看了男的一眼,嘲諷道:“花錢買人,總比讓你把錢都抽了強。這賤貨以前挺有名呢,就是病得躺在床上,也能招點人吧?”

  男領班翻愣著眼睛,眼淚和鼻涕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他擦抹著,不由得放慢了腳步,落在了後面。前方是個小巷子的拐角,珠娘和女領班從馬路上拐過去,看不見了身影。

  一條有力的手臂突然從後面圈住了男領班的脖子,臂彎在其下顎處成V字型,迅速勒緊;後腦被用力地向前推壓,窒息、缺氧、意識模糊……男領班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便垂著頭被按坐在地上,手徒勞地伸了伸,便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漂亮的背後裸絞,阿發將屍體一推,男領班便耷拉著腦袋象個醉鬼似的倚在牆上。快速在男領班身上搜了一下,直起身體,阿發將錢和賣身契揣進懷裏,快步離開,拐過彎,又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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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10:56 AM

第20章 搭救

  用錢買人?阿發以前想過,但事出緊急,而且他也懶得再費周折。身上的暴戾在重新翻騰,他需要渲泄而出。而這兩個領班,就象小辣椒之流,死有余辜,他並不因此而感到不安和愧疚。

  狠辣、暴戾,一直潛伏在阿發的身上,心裏。當女領班的細脖子在脆響中被擰斷,阿發感到了殺戮的快感。前面是沒有覺察的、依舊蹣跚行走的珠娘,他拯救了她,不是嗎,將她從萬劫不複的火坑邊緣拉了過來。

  小巷子很長,珠娘只是向前茫然地走著,反正走錯了有人喝斥。只是後面好半天沒有了聲音,可她不想回頭。光線越來越暗,腳下打了絆,一只手伸過來,扶住了她,有些拖拉的感覺。珠娘盡力跟著,右拐,右拐,前面有了光亮,很快出了巷子,已經是馬路了。

  “黃包車!”阿發伸手叫著。

  珠娘這才轉頭去看,發現是阿發,不由得愕然,半張著嘴巴,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上車。”阿發引著她的手臂,低聲說道:“是老四姐和彩鳳叫我來的,你現在不要多問,到了地方再說。”

  ……………

  天花板上,煤氣燈絲絲作響,一只小蜥蜴無聲地貼在那裏,突出的小眼睛和急速顫動的側腹顯示出它還活著。

  一個病怏怏、躺在床上的珠娘,一個在桌前擺放吃食的阿發,這情景多少有些顯得怪異。

  阿發本想把珠娘送到耶路撒冷堂,女傳教士珍妮特也想如約收留,但在隨後的簡單檢查中,卻出現了意外。珠娘得的是梅毒,又叫楊梅瘡,是有傳染性的,讓珍妮特很是為難。

  並不是就因為這個就要將珠娘拒之門外,而是耶路撒冷堂的條件有限,單獨的房間,隔離性的治療,有些困難。珍妮特和阿發商量了半天,決定把珠娘暫時先安置在外面,珍妮特給了阿發一些藥,又答應會派教會醫生給予治療,等病情減輕,過了傳染期後再回來。結果,阿發便不得不把珠娘帶到自己剛租的房子,也就出現了有些怪異的情景。

  “來,吃點飯吧!”阿發招呼著,看珠娘吃力的樣子,又擺了擺手,說道:“那別起來了,我給你端過去。”

  “我,我能動。”珠娘還是掙紮起身,不想給阿發添麻煩。

  珠娘喝了碗粥,吃了一個小饅頭,阿發已經風卷殘雲般掃蕩了數倍不止的食物,方才停下碗筷。

  “謝謝你,阿發。”珠娘似乎有了點精神,應該是心境的改變導致的,身上的病自然不是一時半刻能治好的。

  阿發淡淡笑了笑,掏出賣身契給了珠娘,說道:“這樣,你就先在這住著,等病好了再說。嗯,我去雇個女傭,做飯打掃,也不能老在外面買著吃呀!”

  珠娘拿著賣身契,象哭又象笑,表情很複雜,聽到阿發要雇女傭,趕忙抹了下眼睛,說道:“不用雇人,買些米菜就行,我能照顧自己。”

  “米菜也得有人買呀!”阿發搖了搖頭,說道:“我還有事情要做,抽不開身。這樣,我和老四姐她們商量一下,你就安心養病,什麼也不用管了。”

  珠娘點了點頭,盯著阿發好半晌,似乎在研究琢磨,然後才苦笑道:“沒想到,真沒想到,阿發,你竟然——”

  “你先休息吧,我出去辦點事。”阿發不等她說完,便站起身,又指著旁邊珍妮特給的藥說道:“這個是吃的,一次兩片,一天三回;這個是洗瘡疤的,一天一回,用溫水。”

  “我知道了。”珠娘點了點頭,說道:“告訴老四姐和彩鳳,我謝謝她們,謝謝她們。”

  阿發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珠娘確實要感謝老四姐和彩鳳,在那種環境下,還能有那樣的同情愛護之心,有那樣的古道熱腸,實在是太難得了。

  …………

  已經是午夜時分了,紅袖閣和其他娼館依然是燈火通明。

  阿發站在巷子外一個拐角的陰影裏,斜靠著牆,不時向紅袖閣的門前看上幾眼。這個時間應該是客人們在打牌消遣,老四姐差不多該走了。

  熟悉的樂聲傳來,阿發轉過頭,順著樂聲望去,從紅袖閣的大門口蹣跚地走出了賣唱的爺孫倆。老者在前,拉著胡弦,夾著馬竿,盲女在後,用吳儂軟語輕聲唱著。

  一飯之恩!阿發想上前去,又停下了腳步,手在兜裏用力捏緊了銀洋,然後又慢慢松開。在這裏見面敘談不合適,既然他們常來這裏,他又知道他們的家,有的是機會報答,倒也不必急于一時。

  爺孫倆的背影慢慢走遠,拐了一個彎,消失在一堵高牆之後,只剩下一縷輕煙似的歌聲,隨著晚風飄過來。

  ……………

  老四姐走出了宮燈照耀下的大門,晚風吹亂了她額前蓬散的頭發,她卻攏也不攏。擦著火柴,點著紙煙,老四姐一邊吸著,一邊沿著巷子蹓跶著向前走去。

  “四姐。”阿發從陰影中閃出,輕聲叫道。

  老四姐愣了一下,看清是阿發,才急著問道:“阿發?珠娘怎麼樣了?”

  “嗯,珠娘沒事兒了。”阿發停頓了一下,伸手示意老四姐往另一邊走,嘴裏說道:“咱們邊走邊說,好嗎?”

  老四姐狐疑地看了看阿發的臉,吸了口煙,跟上了阿發的腳步,不解地問道:“珠娘在哪呢?是不是贖她的錢不夠?”

  “不是錢的事情。嗯,也跟錢有關系。”阿發停頓了一下,把事情大概講了講,只是進行了下改編,更略去了殺人的情節。

  老四姐睜大了眼睛,愣愣地盯著阿發,好半晌才說道:“這樣啊,那我去照顧珠娘吧!錢呢,等我賣了首飾,再給你些,估計你得去另租房子了吧?”

  阿發說道:“偷孩子的事情過去了?你不來紅袖閣,小辣椒會不會懷疑你?”

  “懷疑就懷疑,她不能把我怎麼樣。”老四姐把煙蒂扔在地上,用腳狠狠踩滅,“再說,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沒了孩子,她還指望著老六再給她接客賺錢呢!”

  阿發想了想,點頭道:“那就先這麼辦,咱們這就回去,我還有些事情想向四姐打聽打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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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2 03:33 AM

第二十一章 暴戾的渲泄

    有了要獨家代理的想法,阿發便想盡快把紅袖閣的事情解決了。而再開殺戒的結果,便是使他狠辣的性情又顯現出來。快刀斬亂麻,用直接幹脆的手段解決問題,或許血腥,但卻應該有效。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如果紅袖閣的後台不放棄,就是把人救出來,躲在耶路撒冷堂的事情早晚會被其所探悉,順藤摸瓜,阿發也會浮出水面。所以,依著阿發的狠辣,便要一條道走到黑,從刁五開始,把這一條線上有威脅的家夥都收拾了才能放心。

    而且,類似這種黑吃黑的辦法似乎也是最快的賺錢之道,對這些畜生殺戮劫掠,非但沒有一點心理障礙,反倒有一種激情釋放的暢快之感。從心理上講,阿發雖然對前世殺害無辜愧疚懺悔,但他那狠辣之心卻並沒有隨之消失。

    得出這樣的判斷,是因為阿發對自己越來越強的信心。在這個時代,如果從專業角度來評價,似乎還沒有人能夠超過他。盡管這個專業曾經帶給他茫然和痛苦,但正如武器沒法去判斷是正義還是邪惡一樣,關鍵是看如何使用,是誰在使用,使用後的結果是什麼。

    懲惡揚善也好,以暴制暴也罷,只要目的相同,手段似乎並不重要。只要被殺的罪有應得,阿發便不會背上什麼心理負擔,更不會象前世那樣良心不安。而且,令他感到振奮,並願意去打抱不平或者伸張正義的原因還有一個,那便是心理上的愉悅和身體上的變化。感到無比快樂,這似乎是上天給他的獎勵;而身體愈加強壯、敏捷,似乎也是在賦予他更多、更大的責任。

    當然,阿發也意識到自己的局限,逐漸有了還不算特別明晰的人生規劃。一個人,一枝槍,除暴安良,扶危濟困,固然很瀟灑,很自在,算得上隨心所欲,算得上率性而為吧?可一個人就是一個人,就算他從不疲倦,從不休息,天天連軸幹,又能救多少人?又能幹多少事呢?解決的是表面,還是根本呢?

    不得不說,金錢、勢力,也應該包括在個人的能力裏。很多事情用錢砸,用勢力幫助,也是一個解決的辦法。比如說救助弱者,賑濟貧困,捐錢行善,等等。也就是說,阿發要提高自己的綜合能力,幫助更多的人,就要賺大錢。而從壞人手裏搶,既來得快,又讓人心中舒暢。

    單從紅袖閣來說,小辣椒和刁五只算是前台的小人物,相當于“經理”級別,手中的錢財有,但不會太多。可他們背後還有一直深藏不露的“董事長”,那才是黑白兩道都走得通的大佬。即便是不談錢,要想不留後患,從前台到幕後,阿發可是想著要一舉全解決掉呢!

    所以,他才要向老四姐打聽清楚有關紅袖閣的事情,並且預先做好准備。心思縝密,謀定後動,永遠是阿發的優點;而狠辣暴戾,卻也是他想隱藏也隱藏不了的稟性。

    ……………

    第二天,阿發先是到了紅袖閣,刁五不在,他便告訴小辣椒,自己要出趟遠門,不定什麼時候回來。與紅袖閣切斷關系後,他便連著幾天都行蹤詭秘,只是偶爾去看一眼老四姐和珠娘,也是匆匆來去。實際上,他又租了一個房子,並以此為據點,開始了一系列的偵察刺探和准備工作。

    其實,刁五和小辣椒不足為懼,真正的後台才有些令人頭痛。當然,依著阿發的思路和習慣,他絕不會做事做一半,或者祈禱別人的智商低得可憐,絕對不會查出真相,或者傻坐著等人找到頭上再反擊。

    勢力再大,也躲不過暗殺;徒弟再多,老子卻只對付他一個。對幕後大佬金三爺的情況刺探清楚,東西都准備妥當後,阿發覺得可以行動了。而首先的行動便是潛進郊外的院子幹掉刁五,對他來說,這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當戴著頭套的阿發突然闖進屋子的時候,刁五正躺在床上吞雲吐霧,沈浸在**煙的夢幻快樂之中。沒等他做出什麼反應,悶響之後,一顆子彈已經打中了他的大腿。一聲慘叫聲未落,阿發的腳便狠狠地踢了過來,合著鮮血的斷牙飛了出來,鼻梁斷了,下巴骨折,拳腳不停,片刻後他便象死豬似的躺在地上,只剩下了哼哼聲。

    頭套慢慢取下,阿發獰笑的臉出現在刁五的面前。刁五費力地眨了眨眼睛,仔細看著,滿臉的不可思議。阿發俯下身子,把手裏的雞毛撣子伸進刁五的嘴裏,冷笑著說道:“我要問你幾個問題,幾個非常不錯的問題,你最好能讓我滿意。”說著,擡腳踩著他的下身,慢慢加力。

    一陣痛苦的巨浪象液態鉛一般沈重地卷入了刁五的腹部,他試圖尖叫,但舌頭上頂著東西,他叫不出,只有粗重的喘氣聲。

    “感覺不太好?”阿發冷酷地搖了搖頭,“那就告訴我,藏錢的地方在哪?小辣椒把姑娘們的賣身契放在哪?”

    腳松開了,只是松開了一點點。刁五的腹部極度痛苦,大腿上的傷口也疼得厲害,他喘息著,汗和著血滿臉都是,言語不清地說道:“阿發,這是怎麼了,沒得罪你呀。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要錢嘛,有,有很多——”

    刁五突然發出一聲非人的悶哼,舌頭隨即被頂住,那是一種只有在動物園裏才能聽到的動靜,下身的疼痛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你應該老實回答問題,否則我就踩碎你的蛋蛋,聽懂我的話了嗎?”阿發腳上再施加了些壓力。

    “聽懂了!”雞毛撣子收了些,刁五在將要被黑暗無情地吞沒之前終于發出了顫抖的聲音,“我說,我全告訴你……”

    片刻後,一根繩子套在了刁五的脖子上,然後猛然收緊。刁五的舌頭從嘴裏伸了出來,帶著血沫,眼珠象玻璃彈子一樣從眼窩中向外鼓著。一股騷臭味傳了出來,阿發松手退步,刁五的屍體軟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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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2 03:36 AM

第二十二章 停不下來呀

   阿發冷漠地瞅著這個壞蛋,伸手把頭罩拉下,遮住了真實面目,然後四下搜刮了一番,打理了一個小包袱往腰上一系,衣服一擋,轉身走了出去。

    本來他是想盡量不開槍來制住刁五,可他也是對身手恢複到了何種程度並沒有十足的信心。而刁五身上是有點功夫的,他不想多費手腳。這不同于暗殺,也不同于比武,而是介于兩者之間的制服。如果在前生,他自然會很有把握用拳腳讓刁五閉嘴,會很有把握空著手輕易制服刁五。

    之前,阿發已悄悄搜遍了所有屋子,走的時候,他卻是背著被關在小黑屋裏小琴離開的。他還不清楚這個笨丫頭犯了什麼事,被帶到這裏打得渾身是傷。

    屋子裏,用蠟燭和碎紙做成的簡單的緩燃裝置在靜靜地發出微弱的光亮,不久,這個罪惡之地便將在熊熊火光中崩塌毀滅,刁五也將化為灰燼。而事情的真相,也將暫時被掩蓋在焦黑的廢墟中。

    …………

    等老四姐見到被阿發帶回來的小琴,十分的驚訝,沒等她開口詢問,小琴已經一頭紮到老四姐懷裏哭泣起來,“老四姐——我沒說,沒說。他們用錐子紮我,用烙鐵燙我,我也沒說。”

    “傻孩子,真是傻孩子。”老四姐掉下了眼淚,等檢視了小琴身上的傷後,又痛罵起小辣椒和刁五的狠毒來。

    “小琴就是因為這個才挨的打。”老四姐忿恨難平地說道:“前些日子小琴聽見小辣椒和刁五商量著要把老六的孩子扔到江裏去,就把這事偷偷告訴了老六。老六嚇壞了,叫小琴把我找去,說要跟著孩子一起活一起死。我勸了半天,又答應她把小孩子偷出來先找個人家養著。”

    “你當然是偷出來了。”阿發點了點頭,這事他知道。

    “嗯!”老四姐點了點頭,說道:“小辣椒定是見孩子沒了,又不好大吵大鬧地折騰,便暗地裏追查。小琴也是因為這事被關起來毒打。這孩子,看起來不機靈,可是個好心腸,還是實心眼。就是說了,小辣椒也不能把我怎麼地,還能少挨些打。”

    “那——”阿發看著老四姐,試探著說道:“就讓她也住在這兒,還是送到濟羅生去。”

    “先在這裏養養傷吧!”老四姐沒猶豫便做了決定,又疑惑地問道:“那你是怎麼把她弄出來的?小辣椒和刁五知道是你幹的嗎?他們會不會找到這裏?”

    “我是把她偷出來的。”阿發早已編好了瞎話,說得很順溜,“小辣椒和刁五肯定不知道是誰幹的,更不會找到這裏。”

    老四姐撫摸著小琴的頭發,欣慰地說道:“唉,反正我這輩子算完了,本指望著熬上兩年也許三年,幫這孩子贖了身,死了也能閉上眼。可是——唉,都怪我呀,瞎了眼……”

    “我已經找好門路了,把救出來的姑娘送到耶路撒冷堂,也叫濟羅生堂。”阿發把一個小鐵十字架掛在小琴的脖子上,拍了拍她的腦袋,對老四姐說道:“在那裏,她們會得到保護的。”

    “跟著那個囝囝袋信洋教嗎?”老四姐有些不願意,抓過十字架翻過來掉過去的看。

    “看來她挺出名的。”阿發抿嘴一笑,說道:“信不信洋教無所謂,暫時得做出個樣子來。在那裏管吃管住,還有洋醫生給治病。躲段時間,看看外面是個什麼情況再說。”

    “為了這個,你要捐一筆錢是吧?”老四姐有些惋惜地歎了口氣,停頓了一下,試探著說道:“要是把這錢分給姐妹們——”

    “她們想要錢自己生活,這不是問題。”阿發拍了拍胸膛,說道:“以後我會賺很多很多錢,這沒想得那麼難。”

    “你有路子了?”老四姐用一根手指晃著,指著阿發劃著圈,“這身洋鬼子打扮,要當大班,還是別的什麼?”

    “嗯,差不多是這樣。”阿發呵呵一笑,摸著自己的光頭,從身體感覺上,沒有了辮子還真是輕松不少。

    “那個,你還是弄條假辮子比較順眼,也能少點麻煩。當然,租界裏是沒什麼問題的,可在外面的話——”老四姐苦笑了一下,並沒有把話說得太多。

    “老四姐,明天你得悄悄地回紅袖閣一趟,跟彩鳳說清楚,我得要她幫忙才行。”阿發已經想好了如何行動,甚至還要跟珍妮特借教會的馬車和車夫。

    聽了阿發的計劃,老四姐琢磨片刻,用力點了點頭,咬牙說道:“能看著她們跳出火坑,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好,就這麼幹了。”

    ……………

    人生中,你想幹什麼,你能幹什麼,很可能會是兩個極端。

    你想當皇帝,你想當大官,你想成富翁,你想妻妾成群,你想橫行霸道……嗯,這叫理想,叫夢想,也可以叫癡心妄想。而就自身所處的環境,和擁有的能力,你可以有理想和夢想,但現在或許只能辛辛苦苦地扛大包、拉人力車,甚至是乞討。

    這就是你想幹什麼和你能幹什麼的區別。當然,通常人們的理想或夢想也是會變的,會隨著自己能力的增長,隨著自己地位的改變,而調高或調低。

    也就是說,理想是屬于未來的,它只是一個幻影,很多時候它並不適合成為人生標簽。你有理想,那可能是激勵和鼓舞;但你不能看不起那些沒有理想的人,因為你還沒有資格,你要做的只是去奮鬥。

    對于阿發來說,重生帶來的是喜悅,是自由,但也是一種責任。從良知的未泯,到發自靈魂深處的懺悔,以及那神秘的呢喃……這一切似乎給他注入了一種新的能量,新的大膽冒險精神,或者是對生命的一種新的感悟。

    幹上了就停不下來啊!化了裝的阿發看了下時間,苦笑了一下,推開車門,跳出馬車,拎著個包袱,????地向著紅袖閣的後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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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2 03:39 AM

第二十三章 破紅袖閣

    阿發來到紅袖閣的後門,躲在牆角樹後,仔細聽了聽裏面的動靜,又扔進塊石頭,確定沒有問題。他才將兩扇後門推開條縫隙,把裏面鐵鏈上的鎖掏過來,用鐵絲捅開,轉身閃了進去。

    爆破、毒藥、擒拿格鬥、偵察、化裝、跟蹤、潛伏等等,都是一個特工應該學習的基本科目,阿發也不例外。即便條件有限,他也能因陋就簡,做得相當不錯。

    時間不長,一副客人打扮的阿發,由彩鳳挽著胳膊出現在樓裏,假胡子,膚色、眉毛都經過了簡單處理,戴著一副墨鏡,拖著假辮子,幾乎沒有人能認出他是那個小流氓。

    小辣椒的房間在二樓,她忙著去處理意外的火災,並不在。眼見無人注意,兩個人走過的時候便停了下來,彩鳳把風,阿發往門邊一靠,鐵絲便插進了鎖眼,只是三兩下的工夫,這把老式鎖頭便被他捅開,輕輕推開,他閃身而入。

    地毯下、鏡框後、櫃子裏……鎖頭被一一捅開,暗格裏的東西也來不及細看,被阿發搜刮裝進一個長口袋裏,結結實實地綁在腰上。然後他貼在門邊,側耳聽了聽,門縫越來越大,他一步便邁了出去,腳後跟輕輕一推,動作優雅地將門合了起來。

    這時間最合適,姑娘們折騰了一夜,通常都還在屋子裏睡覺。只是過了中午之後,才開始忙碌,准備迎接大量的客人。

    而這次救人出去也是有選擇的,阿發擔心有些**迫于淫威,害怕恐懼,不敢跑還不要緊,反倒走漏風聲壞了事就麻煩了。

    小雲子是不用說了,沒見過慘事,性子又倔,肯定會跑;老六姐呢,孩子在外面,那是她的一切,有機會也不會放過;至于彩紅,可能會跟著,也可能膽小退縮,但總不會告密破壞,也可以提前告訴她一聲。

    彩鳳已經到了樓下,就在通往後院的門旁,和彩紅在說笑。可惜彩紅有些緊張兮兮,不時四下亂瞅。看到阿發不緊不慢地下樓,彩鳳衝他使了個眼色,努了努嘴。

    阿發轉頭一看,原來那邊是小雲子,正蹲地上的一個大盆前洗著什麼,旁邊是一個跟媽,惡聲惡氣地數落著。顯然,小雲子脫不開身,彩鳳和彩紅也在這個跟媽的視線範圍內。

    稍微停頓了一下,阿發邁步便走了過去,等到這個跟媽將視線轉到他身上,手指一彈,一塊小洋便飛了過去。跟媽趕忙雙手接過,眉開眼笑,不等她開口謝賞,阿發已經先發制人地說道:“這位跟媽,我有點事兒想問你,這邊兒來,你看這是什麼東西。”

    得了賞銀,跟媽也不疑有他,屁顛屁顛跟著阿發來到樓梯旁邊,順著阿發手指的地方瞪大眼睛看著。

    深吸了一口氣,阿發仔細確定了跟媽脖頸的位置,眼睛迅速一掃四下,猛然出手,一個掌刀便切了過去。

    看著阿發一下打昏跟媽,又扶著她坐在椅子上,彩鳳用力咽了口唾沫,伸手急切地招呼不斷向這邊投來眼神的小雲子。小雲子扔下活計,邊在衣服上擦著手,邊快步跑了過來。

    “走,快走。”彩鳳簡短地催促著,擋在彩紅和小雲子身後,看著她們奔進了後院。

    阿發也邁步走了過來,衝著彩鳳點了點頭,跟在彩鳳身後進了後院,腳步立刻停了下來,閃身在門旁,從懷裏掏出把小斧子,戒備著。

    急匆匆的腳步聲響起,越來越近,一個倒黴的夥計從樓裏跑了進來。一陣惡風不善,這個夥計剛邁出門檻,後腦便挨了一下,晃了晃,摔倒在地。阿發上前,拖著他的腳,給扔到了一邊,又躲在門後戒備。

    不遠處的柴房開了門,彩鳳探頭出來張望了一下,看見阿發的手勢,立刻回身向屋內說了幾句。很快,四個用頭巾遮住大半頭臉的女人魚貫而出,通過鵝卵石鋪的甬道,向後門快步走去。

    十五分鍾的時間很快過去,阿發看了下懷表,覺得幾個女人應該坐上馬車趕去耶路撒冷堂了,便快步跑向了後門。等到紅袖閣在忙亂後發現人少了,得找一陣子吧,找不到再想追也來不及了。何況,他們又知道往哪裏追呢?

    …………..

    有些人,願意對手如虎、如鷹,那才值得出手,能感到勝利的歡喜;假使如羊、如小雞,他便反覺得勝利的無聊,勝之不武;又有些人,卻喜歡欺侮弱者,看著弱者的悲慘,不覺憐憫,沒有同情,反倒對自己的橫行霸道有暢快之感。

    阿發比較類似于前者,而象金三爺這樣的家夥,則屬于後者。當然,金三爺靠著販賣**起家,又有紅幫背景,已經是大佬級人物,自然不能再象地痞流氓那樣橫眉瞪眼、敞衣挽袖,一副唯恐別人不知道自己多厲害的樣子。說得通俗一點,金三爺已經是有層次的大流氓,自然是另外一副嘴臉。

    而金三爺靠著邪路子發家,與其他先出身**、後極力洗白的人也是差不多的心理。在幫派中,他講義氣,以便贏得幫衆的信賴和支持;對外,他愛面子,還偶爾做做善事,試圖留給公衆一個大善人的印象。

    哼,五大三粗的肥豬樣兒,還長袍馬褂的裝個屁的文雅。阿發撇嘴鄙視,看著金三爺在保鏢的護衛下出了宅子,坐上了一輛西式馬車,揚長而去。

    要殺金三爺不算困難,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阿發是精于此道的。但阿發卻另有計較,不管能不能成,總要試一下才知道。

    阿發盯了金三爺好幾天,並沒有殺他,而是琢磨著、完善著自己的計劃。勢力,可以往後先放一放;錢呢,卻是比較容易得手的。

    搶了洋鬼子,得了幾十塊;幹掉刁五、小辣椒,搜刮了四五百;偷盜紅袖閣,亂七八糟足有三四千;金三爺這個boss,又能夠榨出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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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2 03:43 A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5-5-12 03:46 AM 編輯

第二十四章 制服金三爺

    阿發深知一個特工,或者殺手,最大的敵人是自己的感情。親情、愛情,一旦有了,那便是弱點,往往成為致命的原因。趁著自己現在孑然一身,沒有什麼牽掛,不猛幹幾票,就太可惜了。所以,他的行動計劃是連貫的,一氣呵成的。

    而在阿發眼裏,金三爺長得象豬,也確實是一頭金豬。別看金三爺勢力很大,但隱在暗處的象阿發這種級別的人物,絕不是他能夠對付的。因為金三爺已經不是街頭搏命的小混混,他有財産,有家人,這是他的弱點。在阿發看來,越有身家的人,越是沒了銳氣,越是怕死。

    簡單而直接,或者說是粗暴,既然以嚇為主,那便弄得動靜大點,弄得更血腥一些,才有威脅和說服力。

    馬車由遠而近,疾馳過來,在拐彎處放慢了速度,路旁便是幾棵大樹。而這周邊,剛剛有形成獨立式花園住宅區的跡象,卻還保持著不少低密度郊區的風貌,行人比較少。

    拐過半個彎,一棵小樹橫倒,擋住了路,車夫勒住了馬匹,向車內彙報著什麼。戴著頭套、只露出眼睛的阿發施施然地走了出來,站在車前,雙手環抱在胸前,歪著腦袋,斜瞅著。

    “媽拉個巴子!”和車夫坐在並排的保鏢跳了下來,邊走邊罵著:“哪來的赤佬,劫道劫到三爺頭上,真是活膩了。”

    阿發知道必須殺人見血,這些人,跟著金三爺沒少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單只販賣**,就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呢。他這樣強化著心理暗示,慢慢張開了手臂,閃出黑洞洞的槍口。

    車夫嚇傻了,呆若木雞地坐在車上,眼睛一眨也不眨。

    洋槍,在那時候是非常罕見的。別說平常老百姓,就是租界裏的普通巡捕,也是不配發的。即便到了一九零五年,京津的大盜康小八依然能夠憑借一把左輪縱橫難擋,令人談之色變,成為清朝最後一個被淩遲處死的罪犯。

    “金三爺好難請啊!”阿發發出了冷笑。

    車門一開,在兩個保鏢的衛護下,金三爺走了出來。瞟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屍體,眼中的神色變了變,但臉上卻是堆起了笑容,向著阿發一拱手,胖手上的大戒指反射出亮光。

    “這位朋友,不知是求財還是尋仇,若是求財,說個數,金某雙手奉上,若是尋仇,也讓在下心裏明白,是哪裏得罪了,在下擺酒陪情……”

    阿發冷笑擡手,金三爺嚇得退後一步,胖臉上的肉直跳,連連擺手,“好漢,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阿發一步一步走過去,眼睛裏射出森寒的光,死死盯著金三爺,讓他渾身發冷,腿不由得發抖,費力地咽著唾沫。

    “把你的手下扛進車裏。”阿發毫無感情地擺了擺槍口。

    ……………

    潮州會館位于三馬路,地處偏僻,房屋幽深,人跡罕至。會館後面是一排排陰風淒淒的“殯房”,裏面的棺材排列成行,有的裝進了屍體——客死異鄉等候家屬扶柩還鄉的潮州人;有的是空棺,是一些做善事的潮州人買來存放在那裏,以備同鄉救急用的。

    馬車靜靜地停著,車夫被綁著扔進了車廂。不遠處,金三爺正點頭哈腰地被阿發陰陽怪氣地嘲弄著,槍口一下一下點在他的腦袋上,胖臉上流著汗,不時用袖子擦一下。

    “孫子、孫女挺可愛呀,經常出去玩兒?值不值顆子彈呢?”

    “圓臉腫眼泡的那是你小兒子吧,讀的洋學堂?嗯,來回路上可得小心。”

    “住的花園洋房,又是保鏢,又是傭人的,花費挺多啊!”

    “販鴉*片,開妓院,傷天害理的錢花著,舒服嗎?”

    “把手伸出來,快,伸出來。”阿發的口氣變得嚴厲,眼中也射出了凶光。

    金三爺顫抖著將胖手伸了出來,光光的,戒指已經被阿發卷走。

    “好好看,使勁聞,上面全是血,全他媽*的是血。”阿發的聲音在咆哮,手擰住了金三爺的耳朵,使勁向下拉。

    金三爺疼痛難忍,卻也被激出了潑皮的狠性,用力猛地擡頭,耳根被撕裂,血立刻淌了出來。

    “是,老子手上全是血,全他媽*的是血。”金三爺象瘋子似的叫道:“來呀,給老子個痛快。老子不怕你……”

    一槍把砸在金三爺臉上,汙血四濺,沒等他痛叫出聲,襠上又挨了一腳,立刻弓曲身子變成了蝦米,眼前陣陣發黑。拳腳呼呼地砸了過來,左一下右一下,打得很巧妙,不致命卻痛入心底。

    阿發打發了性,暴戾陰狠的心理又暴露出來,一腳踩住金三爺的肥手,倒握著手槍,狠狠砸了下去。

    “啊——”一根手指被砸碎,金三爺痛不欲生,身體扭曲著,想用力掙開。阿發毫不留情,又是一槍把砸下,金三爺身子一挺,昏了過去。

    嘩,金三爺的腦袋被按進了一個汙水坑,咳嗽著,他又蘇醒過來。

    “咱慢慢來。”阿發的眼中射出殘忍冷酷的光,獰笑著,“還有八根手指呢,完了是腳指,最後是你身上的每塊骨頭。你不是不怕嗎,爺慢慢侍候你。”

    金三爺身體顫抖著,嘴唇翕張,露出了恐懼的神情,這是真的害怕了。

    “好漢,爺,饒命,饒命啊!”當阿發又踩住金三爺的手,掄起槍把的時候,金三爺發出了哀求。

    陰風陣陣,金三爺坐在地上,瑟縮成一團,再沒有了什麼大佬的形象。而阿發,此時的語氣倒是緩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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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0 09:04 AM

第一卷 上海灘龍蛇爭霸 第二十五章 勒索投資,強買強賣

  “鴉x片害得別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不能再賣了啊!”拍了拍金三爺的肩膀,阿發“語重心長”地說道:“妓院也關了吧,那些苦命女人多可憐哪,換做是你的姐妹,或是親戚,你能這麼做嗎?是不是?”

  金三爺木然點頭,完全喪失了反抗的心思。

  “我知道你家裏花費大,沒了這些路子會很艱苦。”阿發很是“善體人意”地輕聲歎息,“那咱們就換成正途,賺錢也很多的。嗯,你先拿,這個,二十萬來入股,每年紅利是一萬。你覺得怎麼樣?”

  金三爺眼珠一輪,低聲道:“好,就是二十萬。”

  阿發用力拍了拍金三爺的肩膀,很是贊賞的樣子,“爽快,今天就交了你這個朋友,以後有什麼難事兒就說話。”

  金三爺臉上的肥肉動了動,想笑又想哭的樣子。

  “我們七兄弟呀,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阿發蹲下身子,摟著金三爺的肩膀,象是感慨,又象是自我介紹般地說道:“這死過一回的人哪,也就不在乎這條命了。可金三爺這命金貴呀,還有家裏的,兒子、孫子,大老婆,小老婆,老爹,老媽,親戚,朋友。嘖嘖,你可得想清楚了,若是想玩彎彎繞兒,坑了我們一個兩個的,這以後的日子可咋過呢?天天防,夜夜防,成天窩在家裏不出來嗎?今兒死一個,明兒死一個,睡覺都得睜著眼,這活著還有啥意思呢?”

  “我,我金三也是江湖上混的,吐口唾沫砸個坑。”金三嘴裏咝咝抽著冷氣,那是疼的,斷斷續續地說道:“今天折在好漢手裏,心服口服,絕不敢背後使陰招。”

  “嗯,我相信你是條漢子,說話算話。”阿發在頭套後面發出了笑聲,伸手來拉金三爺,“快起來,地上又濕又涼的,別做了病。怎麼樣,傷得不重吧,走兩步活動活動。”

  金三爺被忽軟忽硬的手段挫磨得一點脾氣都沒有了,被阿發拉起來,瘸拐著向馬車走去。

  “咱江湖人物辦事,講究個幹脆利落。”阿發在旁跟著,說道:“今天就把事兒都辦了吧!你看讓那車夫回去報信兒,讓你兒子帶著錢和紅袖閣的房契,坐黃包車送來,能行嗎?”

  “沒問題。”金三爺又咝咝地抽了口冷氣,說道:“只要拿著我的,我的那個大戒指,家裏就肯定照辦。”

  “有些不太把握啊!”阿發從後腰上伸手一掏,抽出一把小斧子,上下掂著,不善的眼神上下打量著金三爺,“帶條胳膊腿兒的作信物,我看最妥當。不麻煩,咱一下子就成。”

  “別,別。”金三爺嚇得差點摔倒,連連擺手,賭咒發誓,“拿戒指就行,肯定沒問題,沒問題。二十萬嗎,不算什麼,真的不算什麼。”

  阿發陰笑著,慢慢眯起了眼睛,殺氣又顯露出來,惡狠狠地說道:“順便把小辣椒的人頭帶來,我不想讓她活過今天。”

  金三爺愣了一下,使勁點頭,他心中已經把小辣椒的八輩祖宗都罵遍了,這個臭女人,在哪惹了這麼個煞星,可把我害慘了。

  “鈔票、銀票、金條,別弄那麼多銀元,死沈死沈的不好拿。”阿發提醒著,看著金三爺點頭點得痛快又歡實,又上前拍了拍金三爺的肩膀,笑道:“再給你個優惠價,十萬塊,買兩條人命。”

  “不,不用麻煩了。”金三爺被繞得有點暈,頭向下點,嘴上卻是否定。

  很多人會有這樣的疑問,那就是世上為什麼會有職業殺手?那不是只應該存在于小說或電影中嗎?

  職業殺手,顧名思義,是接受金錢殺人的一種職業。這種職業,和其他職業基本上是一樣的,接受酬勞,為了酬勞去做事!

  而不同的是,任何職業的從業者,都可以用各種方法,去告訴他人:我是做這工作的。可是職業殺手用什麼麼方法讓人家知道他是一個殺手呢?

  職業殺手總不能登一個廣告:專門殺人,價格公道,見屍付款,童叟無欺。算命先生倒可以掛這樣的招牌。他也不能印一張名片,看到有什麼人,象是想殺人的,就送上一張,而在名片上印上“殺手”的頭銜。

  所以,在平常人看來,職業殺手實際上沒有法子兜攬到生意,沒有生意,就做不成殺手。所以,世界上,實際上根本應該沒有職業殺手這樣的人

  但事實上,殺手這個職業與妓x女同樣古老。從心理學上猜度,人的思想,有一定的範疇,任何人都脫不出。不論一個人外表上裝著如何善于處理人際關系,但是他的思想,總在這個範疇之中!大家可以自己想想,這麼多年來,在和各式各樣的人相處的過程中,總有一兩個人,甚至更多的人,你會很樂意看到他死亡。甚至,會有特別的一個人,你願意化點代價,來看到他的死亡!

  其實,每一個人都是一樣。人的思想,可以根據一些規律探索,要了解另一個人的思想,不是想象中那麼困難。

  “不行,不買不行。要罪惡多端,死有余辜的。”阿發很嚴厲,用不可置疑的語氣對著金三爺強調,然後又和緩了語氣,循循善誘地說道:“爽快點告訴我好了,你的意願,很快就會實現,那個人會在世界上消失。我不知道這個人消失之後,會給你帶來多大的好處或者是一種很暢快的感覺,但可以肯定,你得到的好處。一定遠遠超過你付出的代價。沒錯,你可以委托我殺人,取價有些貴,但絕對保證成功。你只要付錢就是,一點麻煩也沒有——”

  “這……”

  “你還在猶豫什麼?我們總共只需要見兩次面,今天是第一次,你把名字告訴我,然後,參加那個人的喪禮,你再把余款付給我。再然後,你是你,我是我,這一輩子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安全妥當,萬無一失。來,痛快點,告訴我那兩個人的名字。”阿發揚了揚眉毛,臉上帶著絕對真誠的表情,以及不可拒絕的態度。

  “好,好,讓我想想,想想。”金三爺咧著嘴,腦海裏開始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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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0 09:07 AM

第二十六章 第一桶金

  綁架勒索,收贖放人,這是一個技術活兒。要想從頭至尾幹得漂亮,不仔細籌劃准備一番,是難以成功的。有很多人綁是成功了,可錢沒得到,還失風被抓。

  阿發呢,沒有犯這種錯誤。更主要的是在金三爺的嚴厲叮囑下,金家相信了車夫的話,沒有搞什麼手腳。

  其實這也說得通,二十萬對金三爺來說不是個小數目,可也不至于連命都不要。他被阿發軟硬兼施給折磨服貼了,當然也覺得阿發說得有道理。穿鞋的怕光腳的,不要命的人是最可怕的。他有家有業,要是被人陰魂不散地纏住,那真的是會出現象阿發講的那樣的情景。

  兒子,孫子,老婆,姨太太……還有自己,難道都得躲在屋子裏惶惶不可終日,難道就因為不舍得那些錢,要出口氣,就毀了自己和全家後半輩子的生活?

  當然,金三爺吃了癟,也不是就此自認倒黴。他回去後立刻交代了自己的親信弟子,按照他所看到的阿發的形體特征,開始秘密查訪,並再三警告,一定要秘密,找到可疑人物也先不要輕舉妄動。

  阿發呢,得到了二十萬的贖金,但卻並不意味著事情的完全結束。綁架勒索算是目的,但卻掩蓋了要金三爺放棄紅袖閣才是他的根本要求,倒好象是與小辣椒有仇,順手為之。同時,他對金三爺的心理戰還在進行,這便是他要金三爺出十萬買兩條人命的原因所在。

  殺人賺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向金三爺證明自己的實力,打響名頭,打消金三爺想要生出不利念頭的可能。

  而金三爺當時可能沒想得那麼深,但確實是出了個難題給阿發,或許是價格不菲的緣故吧!死亡名單上的兩個人,一個是青幫人物“範高頭”,手下有一票人,主要是在水中偷盜,估計是跟金三爺有利益衝突;另一個,則是英租界巡捕房的華捕郭海珊,明官暗匪,以硬吃搶土發財。

  殺範高頭沒有什麼困難,殺郭海珊也是一樣,但後果則不同。因為郭海珊是有官方背景的,如果被殺,英國人和巡捕房不會輕易罷手,比較麻煩。

  雖然麻煩,可阿發並不准備放棄,只不過要籌劃准備一番,稍微耽擱些時間,把郭海珊的死僞裝成意外就行了。

  金三爺“跌霸”,小辣椒被殺,紅袖閣關門,雖然這可能不是最後的完結,但金三爺短期內是不可能追究老四姐她們這幾個逃出來的姑娘了。特別是阿發在第三天的傍晚,在一家飯館裏刺殺了“範高頭”,算是又給了金三爺一個警告。

  現在,阿發暫時放下心來,給老四姐留下找到的賣身契和搶來的五百塊錢,又向耶路撒冷堂捐了五百塊,便開始按照自己的計劃展開自己新人生的曆程。

  腦海裏依然在不時閃現著變化的計數牌,身體也感覺充滿了躍躍欲試的力量,但阿發已經並不刻意追求,因為要填滿那麼多位數,實在是很遙遠的事情。

  ……………

  暫時處理完紅袖閣的事情,阿發便拿著名片,找到了秦記貨棧,開始了合作前的考察。

  秦記貨棧就在閘北迷津空心的街道和弄堂裏,房屋破敗簡陋,搖搖欲墜。一度粉刷過的低矮的牆壁汙點斑斑,看上去黑通通的。貨棧的後面是一條散發著臭氣的小河,河裏泊著兩條舢板。貨棧的入口處用許多可以滑動的棕色圓棍平行地攔成格柵,每根圓棍都象人的手臂那麼粗。

  秦先生領著阿發在貨棧裏轉了一圈,阿發看到在沒有窗戶的陰暗處散亂地堆放著一包包的絲綢、大米和茶葉,還有一盒盒未封蓋的玉石飾品。他心中有些疑惑,這堆破爛真的能幫自己賺大錢?怎麼看起來,還是做黑吃黑的強盜更有前途啊?

  “這裏的房租非常便宜。”精明的秦先生看出了阿發的疑慮,給他作出了解釋。

  阿發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關于自己做獨立代理商的念頭卻更加強烈了。雖然阿發沒有馬上表態,秦先生還是很熱情,說他已經找好了符合阿發所說條件的房子,並要親自領他去看。

  手裏有錢,又要做獨立代理商,阿發便要物色辦公地點。而閘北區是中國地界,這裏的中國商行貨棧最多,在這裏接待客戶自然也是最方便。

  黃包車在擁擠的弄堂裏穿行,狹窄、寒冷、潮濕,好象陽光總也照不到這裏。秦先生在談著生意經,阿發聽著,禮貌性地微微點頭。

  來到一條寬闊的街道時,車夫止住了腳步讓幾個旗人通過。旗人昂首挺胸,邁著近于戲劇性的步子押送著幾個罪犯。罪犯步履沈重地走著,頭和手都被鎖在木枷裏。他們的目光呆滯,茫然,了無生氣。阿發的心情驟然沈重起來,好象旗人在用槍戳著他向前走。

  “陳先生看過報紙嗎,過幾天將有一批因造反被判死罪的囚犯押到上海斬首示衆。”秦先生注意到阿發微微皺眉的厭惡神情,便開口問道。

  “我看過報紙,是廣東惠州的那次吧?可那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阿發略有些疑惑地搖了搖頭。

  秦先生舔了下嘴唇,停頓了一下,說道:“是的,不過把囚犯送到各個城市去斬首,來警告百姓,這很花時間。”

  阿發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吐出一口悶氣。

  房子看了,阿發還比較滿意,當場便交付了定金。這所房子是二層樓,臨著大街,視野很開闊,後面則有點接近于江南傳統的三合院,有習慣中常見的兩廂,院中有一小天井,天井後是竈台和後門。

  看到阿發似乎並不太缺錢,秦先生的情緒有些低落,他可能覺得這樣的話,要阿發接受他的條件,為秦記做代理商有些困難。

  但商人的精明使他很快掩藏了自己的真實情緒,又變得熱情而親近,並執意要請阿發去他開的飯館吃飯。

  對此,阿發稍微推拒了一下,便接受了。即便是不做秦記的雇員,那秦先生也可能是他的客戶之一,拉近些關系也並沒有壞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0 09:09 AM

第二十七章 酒席,歌女

  這是一家座落在虹口河畔的飯館,秦先生找來了他的兄弟作陪。菜肴很好吃,粘稠灼人的熱米酒喝起來也很舒服。

  “幹杯!”阿發也喝得比較興奮,帽子已經摘下,頭上沁出了汗珠,唯獨讓他感到有些不舒服的是隔著竹屏風,周圍不停響起麻將的滑動聲和笑鬧聲。

  “陳先生,我會給你找一個年紀大一點,也很便宜的女傭的。”秦滿國眨著有些充血的眼睛說道。

  “太便宜了也不行吧,那是不是不太會幹活啊?”阿發有些疑慮地反問道。

  “燒飯,打掃衛生,洗衣服……都會做,這你不用擔心。”秦先生停頓了一下,又問道:“那飯錢怎麼算?”

  “我給她夥食費,由她到市場上買,做兩個人的飯菜,她的和我的。”阿發笑著說道:“如果手腳勤快,過年的時候我會給她壓歲錢。”

  哈哈,哈哈,秦先生和他的兄弟笑了起來,秦先生擠了擠眼睛,用一種輕浮的神態說道:“如果年紀不太老,長得也還可以的話,其實也不會多花多少錢的。你,不再考慮下?”

  “呵呵,年輕的不適合當傭人。”阿發笑著搖頭拒絕,然後微微側頭傾聽。

  有點刺耳的琴聲,還有一個姑娘淒慘動人的歌聲,雖然阿發聽不太懂那是什麼方言,但確實感到那是悲涼哀傷的。

  秦滿國又喝了一杯酒,他的兄弟輕輕碰了碰了他,努嘴示意。

  “陳先生,叫歌女過來唱一曲怎麼樣?”秦滿國用探詢的目光望著阿發。

  “哦,不要了。”阿發搖頭拒絕,“我聽不太懂方言。”

  “如果你不喜歡,能叫她走。”秦滿國繼續建議道:“不懂不要緊,音樂可以只聽聲音,不聽詞。”

  阿發默許了,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再拒絕。

  幾分鍾後,一個纖弱的年輕姑娘由一個琴師陪同走了進來。姑娘進來時,用驚奇的目光打量了阿發一下,似乎對他沒有辮子感到奇怪,然後就垂下了頭。

  琴師席地而坐,拉起了二胡,姑娘開口就唱了起來。乍一聽,琴聲確實有些刺耳,歌聲也沒有跌宕起伏的韻味。

  阿發低下頭,慢慢喝著酒,酒氣緩緩在他的頭腦裏回蕩。聽著聽著,他越來越被那姑娘哀怨動人的歌聲和她那低垂的鵝蛋臉所吸引。他開始明白她孩子般豐富的表情,唱曲時歪頭的動作,撚衣服的手指,以及耳旁那幾縷卷發的含義了。

  “好,唱得好。”阿發用力拍手,盡管他還是沒聽懂歌詞的意思,但這並不妨礙他慷慨地從兜裏掏錢。

  秦滿國笑著,並沒有阻攔阿發,他和他兄弟交換了一個暖昧的眼色後,讓歌女坐下再唱一曲。

  阿發懶洋洋地倚靠在椅子裏,注視著歌女在衣服下起伏的胸脯,擦著胭脂的兩腮,以及塗滿口紅的嘴唇。他用力晃了晃頭,感覺有些喝多了,惡魔把撫摸姑娘胸脯的邪念正注入他的頭腦。為了把惡魔趕走,他低垂下了頭,用力揉著太陽穴。

  歌聲停了,姑娘雙手交叉地擱在膝蓋上,垂著眼瞼,很拘謹的樣子。

  阿發又遞給姑娘一塊錢,嘴裏說道:“你唱得非常好。”

  “不怎麼好。”姑娘看了阿發一眼,垂下眼瞼,按照慣例低聲回答。

  阿發掏出一支煙卷,劃著火柴點上,慢慢噴出一長條藍色的煙霧,緩緩說道:“好了,你們走吧!”

  姑娘和琴師站起來,微微鞠躬,轉身走了出去,秦滿國的兄弟也跟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秦滿國的兄弟走了回來,在秦滿國的耳旁低語了幾句,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容。

  “陳先生,喜歡那姑娘嗎?”秦滿國的臉更紅了,衝著阿發揚了揚下巴,笑著說道:“她長得很標致,對吧?”

  阿發的腦袋還有些發昏,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他是在表示喜歡那姑娘,還是承認那姑娘長得很標致。

  “呆會兒走的時候,你可以把她領回家去。”秦滿國的兄弟放下筷子,帶著絲討好的的表情說道。

  “領回家,幹什麼?”阿發經過好幾天的忙碌,今天有些放松,酒喝得多了一些,反應有些遲鈍,沒聽明白秦氏兄弟倆話中的意思,而是傻乎乎地問道:“不要唱歌了,聽起來讓人難受。”

  “唱歌只是她們的技藝之一。”秦滿國斜睨了他一眼,摸了摸小胡子,有些譏笑地說道:“她們發了財,也付出了代價。”

  阿發吸著煙,慢慢明白了秦氏兄弟話中的意思,他還沒喝到喪失正常思維和程度。他為那個姑娘感到惋惜,他緩緩起身,謹慎、呆板的步履表示他已經有了喝醉酒的跡象。

  同秦氏兄弟告辭,阿發走出了飯館,他看見了那張孩子氣的鵝蛋臉,一頭烏黑閃亮的青絲,一對伶俐的黑眼睛,那姑娘慢慢地走了過來。

  阿發停了下來,掏出皮夾子,數出幾張鈔票,塞到姑娘手裏,淡淡地說道:“你走吧,我喝多了,要回家休息。”說完,他轉身向旁邊的黃包車走去。

  “先生——”姑娘瞅著手裏的錢,有些愕然地叫了一聲。

  阿發頭也沒回,跳上黃包車,一路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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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0 09:12 AM

第二十八章 壓抑,渲泄

  時間過得很快,不用刻意去數,就那麼從身旁溜走。按照當時的通訊速度,即便阿發能很快翻譯完貨單和說明,寄信再收到回信的速度也不可能很快。因為很多外國商家都是遠隔重洋,路途萬裏。

  這天,阿發走過公共租界長長的擠滿人群的街道,在狹窄的渠邊和弄堂裏經過。當走過莫利愛路時,一幢房子門邊有幾張臉蛋兒以挑逗的目光盯著他。黃包車夫在車杆裏高聲喊著拉生意:“非常幹淨,葡萄牙、菲律賓、中國、日本姑娘,你要哪一種?”

  不知怎麼的,阿發突然想起了那個歌女,他皺起了眉頭。幾個姑娘懷著渴望同他擦肩而過,用手輕柔地觸著他的手臂,有種令人顫栗的厭惡情緒升上了心頭,他加快步伐迅速走過。

  極司非而路,阿發又走到了這條熟悉的路上。這裏也住著很多外國人,當然,是上海中等境況的外國人。這條路的另一頭,在上海經商致富的洋行大班們,正在興起修建獨立花園洋房的風潮,估計再過不久,那裏將成為一片高級花園住宅區。而外灘,租界最早建設和最繁華之地,洋行林立,貿易繁榮,那裏才是所謂紳士和富豪的聚居之地。

  阿發的新住處就是這附近的一座房子,比靜安寺路的好很多。有煤氣燈,有自來水,有衛生間,還有一個大地窖。其中,地窖是阿發選擇這所房子的主要原因。那裏正在被他收拾成密室,一些應用的東西被買來,放了進去,主要是一些五金工具和化學試劑,以及化學實驗用具。

  殺人不一定用槍,用槍雖然直接而簡單,且有震懾力,但也容易暴露。毒藥,雖然陰險黑暗,但在現在的科技和醫療水平下,很多毒藥卻幾乎不會被查出。條件和知識有限,阿發提煉不出純度太高的毒藥,可只是殺人的話,用量稍微大一點也無所謂了。

  雖然沒有與秦滿國簽訂雇傭合同,但阿發卻與秦滿國達成了代理協議,向獨立代理商走出了第一步。

  不是雇傭關系,雖然還是要向海外洋商推銷秦記商行的貨物,但阿發卻有很大的自由空間和時間。他可以在閘北區的房子裏工作,也可以把工作拿到家裏做。而這些工作就是把貨物的樣品和外文說明介紹寄給外國商家,如果外國商家有意,阿發再負責書信來往,洽談細節,簽訂合同,或者接待前來的外商。

  當然,除了拓展代理範圍,阿發還在留意、考察著別的項目,比如買地建廠的想法。

  似乎一切都開始走上了正軌,但隨著阿發看到越來越多的社會現象,心中卻感到越來越壓抑和郁悶。生活在後世,還是在海外,何嘗知道現在這個時候中國百姓苦難的生活,看到這個時候的人命象草芥一樣說沒就沒,饑餓、疾病、幫派毆鬥、謀殺、搶劫……在上海,每天就會有近百人離開這個世界。

  長此以往,我會變得麻木不仁,甚至是冷漠無情嗎?阿發今天沒有坐黃包車,而是用他的腿向家裏走著。當他看到黃包車夫瘦弱的腿腳,或是咳嗽氣喘,或是揮汗如雨的樣子,他就有一種羞愧感;每當他被乞丐包圍時,看著那些渴望的眼睛,一種不可名狀的內疚和痛苦會籠罩住他。

  穿越而來的新鮮感一過,等待、焦慮、憂心等情緒便要他拋棄以前習慣的那種生活方式,那種生活方式雖然已變成了記憶,但關鍵是此時卻沒有什麼新東西能完全代替它們。

  突然,阿發聽到了街上傳來的吆喝聲和喊叫聲。其中有憤怒的粗暴的男人的聲音,也有女人的拼命反抗的尖叫聲。他擡起頭,皺著眉頭望去。馬路另一邊,一個女人畏縮在牆邊,兩個男人在對她拳打腳踢,路人走過,只是睜大眼睛看著,顯得漠不關心。

  這時,那個女人被打得披頭散發地跪倒在地,一個身材肥胖的家夥正在抽她的耳光,而另一個瘦子則抓著她的頭發,把她的頭甩來甩去地讓他打。那個女人看見了阿發,突然尖叫著他的名字。嗯,確切地說,她是在叫著“陳先生”,向他求救。

  阿發認出來了,被打得滿嘴是血的女人就是那個歌女。不知為什麼,他幾乎沒有什麼猶豫就衝了過去,或許是這些日子以來心中的壓抑急待找到一個渲泄的渠道。

  特別是看到歌女那原來有些孩子氣的臉變得鮮血淋漓,他更感到怒不可遏,變得異常狂暴。他從後面用力挾住瘦子的頭頸,力氣之大,使得瘦子雙腳都離了地,抓著歌女的手也不由得松開,由于窒息,手腳不停地撲騰。阿發用力一甩,將瘦子摔倒在地,又狠狠地一腳踢在瘦子的身上。

  胖子正舉起手打歌女,見狀停了下來,毫無表情地呆呆看著阿發,就象一只癩蛤蟆在盯著人看。歌女慢慢地擡起頭,啜泣著,用手摸了摸嘴唇上的血,然後低下頭驚訝地看著指尖,好象不相信似的。

  阿發盯著那個胖子,由于憤怒,嘴裏向外噴著粗氣,大聲罵道:“滾吧,滾,你這頭肥豬!”

  肥胖的男人站著一動不動,小眼睛象不透明的念珠一樣瞪著阿發,然後用呆板而沙啞的聲音慢慢說道:“這個女人,這個年輕的女人是我的。”

  “放屁!”阿發狠狠地大聲說著,用食指指著自己的胸口,“我的,懂嗎?她是我的!”

  胖子用一種近于威嚴的冷酷傲慢的態度凝視著阿發,碩大的腦袋輕微地搖著,懸在腦後的長辮子不停地晃動。

  阿發握緊了拳頭,他的身材,他的體格,他恢複的體能,以及他身上帶著的手槍,讓他感到膽氣充盈,有一種痛扁人的衝動。

  “走吧,走吧!”一個矮小的洋人好象是路過,但顯然他已經看見了事情的經過,對著胖子說道:“要不然,你會進監獄的。”

  阿發很奇怪地看了這個洋人一眼,他並不認識這個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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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0 09:14 AM

第二十九章 迫走地痞

  胖子的眼睛翻動著,目光在阿發、歐洲人和歌女之間迅速地掃來掃去。

  “這個女人是替我工作的。”胖子看著他的同伴從地上爬起來,走近,目光最後停在阿發臉上,冷冷地說道:“同你毫不相幹。”

  瘦子呲牙咧嘴,剛才被阿發摔得不輕,那一腳踢得也很重,但他還是伸手抓住了歌女。歌女驚叫了一聲,然後縮攏嘴唇,對准瘦子唾了一口。

  “放開她,否則我殺了你。”阿發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使它低沈平穩,更有威脅性,他握緊了拳頭。他心裏清楚,如果這個瘦子不放手,他真的會出手,甚至掏槍,此時他感到身體裏的暴力正在躍躍欲試。

  瘦子顯然對這個裝扮象是大班,且滿眼凶狠目光的家夥感到了壓力,他松開了手,慢慢地擦去臉上的唾沫。

  “好樣兒的!”有人在阿發背後低聲地說道。

  阿發這才注意到周圍多了些人,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

  歌女不再哭泣,但渾身顫抖,臉色慘白,她又用手指擦血,還是用剛才那種驚訝的神色低頭看著。

  “她還是個烈性子的人。”那個矮小的洋人在旁贊賞地說道,圍觀的有人笑了起來。

  “她欠我錢,欠我一百塊錢。”胖子眨了眨眼睛,樣子還是很平靜,好象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你是替紅幫工作的?”阿發眯了眯眼睛,挑釁似地打斷了他的話。

  胖子盯著阿發,沒有回答,有些輕蔑地垂下了眼瞼。

  “原來不是,那你可得小心點。”矮個子洋人很善于觀察,見狀陰陰地笑了一聲,先是用英語,然後又用生硬的華語威脅道:“這裏是紅幫的地盤,你應該知道紅幫的規矩是什麼?”

  胖子的眼神似乎閃了一下,而他的臉卻是紋絲不動,用沙啞的聲音重複道:“她欠我一百元。”

  歌女吃力地、節奏紊亂地呼吸著,慍怒地說道:“他胡說,我不欠他任何錢。”

  阿發從兜裏掏出鈔票,數出幾張。

  “嗨,一個子兒也別給他!”矮個子洋人用英語反對道:“他是個拉皮條的,想在這姑娘身上榨油水,教訓他一頓,然後打發他走。”

  阿發輕輕搖了搖頭,將握著鈔票的手伸到胖子面前,看著胖子的眼神裏流露出呆板而又有所要求的神色。在胖子伸手的時候,他張開手指,讓鈔票飄落。有一張鈔票落到了胖子的布鞋上,但胖子沒有退縮,臉上的那種蠻橫邪惡的表情一點也沒有變化。瘦子卻彎下腰去,撿起了地上的錢幣。

  對視著,阿發的目光冷酷而堅定,胖子的眼睛微微動了一下。

  “我認得出你,也知道你住在什麼地方。”矮個子洋人警告胖子,“再不走,我就叫巡捕抓你,要不就叫外國巡捕,紅幫也會收拾你。”

  胖子的眼睛起了變化,一種與先前不同的目光閃動了一會兒,“這還不夠。”他說著,突然轉身走了。他搖搖晃晃的步履顯得很笨重,但如此肥胖的身體竟能以令人吃驚的速度迅速離去,那個瘦子匆匆地跟在他的後面。

  “天哪,這家夥多胖。”矮個子洋人誇張地大聲說道:“要是躺下滾的話,還要快得多。”

  阿發衝著這個愛管閑事的矮個子洋人感謝地笑了笑,不管怎麼樣,剛才他是站在自己這邊的,也算是幫了自己一把。周圍的人在慢慢散去,阿發轉過頭盯著胖子的背影,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

  而這個小男人象是搜索什麼似的盯著阿發,搞得阿發有些不安,不由得後退了一步。這家夥,不是有什麼特殊愛好吧?

  “我們見過面,是嗎?”小男人更仔細地盯住了阿發的臉,猜測著問道:“我見過你這張臉。”

  阿發猶豫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抱歉地說道:“沒有印象,真是對不起。”

  “啊,我記起來了。”小男人一下子睜大了眼睛,說道:“在法租界,莫利愛路的那幢房子,我正好出來,你正好要進去。對,沒錯,我清楚地記起來了。多麼美妙的房子,是不是?你是怎麼找到那裏的?”

  嗯?阿發眯起了眼睛,仔細打量這個家夥,終于有了點印象,剛才路過時,這個家夥好象正從那種地方興高采烈地出來。當時他只是淡淡一瞟,難怪印象不深。不過,這個誤會還是要澄清一下,“喔,我可沒進去,只是路過,路過而已。”

  “但你肯定想進去。”小男人執拗地說道。

  “不,那是個誤會。”阿發急忙反駁道:“我只是想熟悉一下街道,我是走著的,當然要四下張望,對吧?”

  “哈,這種事情沒什麼大不了的。”小男人滿不在乎地說道:“你現在是一個人吧?那你必須去玩樂!不然,你會大傷元氣。嗯,長出斑點、膿瘡、粉刺。姑娘的身子都很幹淨,這我親自嘗過,所有的姑娘,每個姑娘都很幹淨。先生,你能否告訴我,尊姓大名。”

  “姓陳名發。”阿發不太情願地說道,他甚至不太願讓這個沒有道德的古怪男人知道他的姓。

  “諾伊曼,猶太人。有空兒我們一起去喝茶,你的英語真地道,而且,剛才英勇的舉動讓我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諾伊曼撓了撓臉頰,目光落邊旁邊的歌女身上,說道:“你叫什麼,寶貝兒?”

  歌女沒有回答,她正用手輕輕地撫著嘴,眼睛直愣愣地瞪著。

  “她聽不懂英語。”阿發在旁說道:“我想,我應該帶她去洗一洗,或者去看看醫生。”

  諾伊曼愣了一下,握了握阿發冰涼但沒有表示拒絕的手,笑道:“是的,應該帶她去洗個澡——”他眨了眨眼睛,“然後上床睡覺,嗯,是讓她睡覺的時間了。有空兒一起喝個茶,你是個不錯的人,我們應該有很多有趣的話題可以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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