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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天如玉 -【師叔】《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1:30 AM     標題: 天如玉 -【師叔】《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4-9-21 01:24 PM 編輯

【書名】:師叔  (台版名《師叔,有事嗎?》)

【作者】:天如玉  (台版名《夏蘊清》)

【內容簡介】:

     天殊派的廚子最近看千青的眼神很是崇敬:

     自從她跟著天印師叔後,那個第一高手的師叔居然需要連連進補了,

     嘖,想來這姑娘定然有些「本事」啊……

     他是她的師叔,是她養出來的禍患,也是她避無可避的劫數;

     她是他的恩人,是他算計中的棋子,也是他欲罷不能的孽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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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1:36 AM

第一章

      作為武林大幫,天殊派極少有緊張兮兮的時候,更何況還是在吃晚飯的時間。
  
  集合的大鐘敲了好幾遍,眾弟子匆忙趕至練武場內,個個脖子拉得老長,望向正殿那扇高高的大門。聽說幾位師父都已入大廳議事去了,連閉關久矣的師祖都被請出了關,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兒啊?
  
  這一等,直至月華初上,殿門終於被推開,一人快步走出,藍衫隨風翻飛。他步下台階,隔著欄杆高聲道:「大家都回去吧,沒什麼事。」
  
  眾人見來人是最受器重的大師兄靳凜,縱使懷疑也不敢多話,何況等了許久,肚子早餓了,能回去更好。於是紛紛行禮告退,潮水般四散開去。
  
  靳凜視線朝下方一掃,一眼便瞧見那個隨著人流拚命朝外擠的人影,忙高聲道:「千青你留下!」
  
  人影明顯地僵了一下,慢吞吞地轉過身來,原來是個女弟子,穿著跟靳凜一色的藍衫,月光傾瀉而下,映照出她訕笑的臉,不過瞬間便化作了愁雲慘淡。
  
  靳凜歎了口氣:「千青,你隨我來,師祖要見你。」
  
  千青垂頭,怏怏地拖著步子跟上去。
  
  雖是夏日,雄踞山間的天殊派卻涼爽至極。晚間山風大作,將人身上的衣擺都吹得獵獵作響。遠處樓閣若隱若現,飛簷氣勢張揚,似已觸及天際,瀟灑地挑起三兩孤星、一掛彎月。
  
  千青跟著靳凜拾階而上,一路戰戰兢兢。
  
  寬敞的大廳內點了幾排燭火,亮若白晝。她一腳踏入,便瞧見離門不遠處坐著的師叔天印。
  
  輩分雖高,天印實際卻很年輕,烏髮玄衣的坐在那裡闔目養神,卻緊蹙著眉,臉色有些蒼白。聽到響動,他睜眼看來,視線接觸到千青時,忽而緊抿住唇,眼裡呼啦啦翻滾出一陣苦楚。
  
  千青的身子抖了抖,連忙移開視線悄悄去看上方。
  
  師祖已年近百歲,鬚髮皆白,卻仍舊不怒自威,視線落在她身上,似壓下了一座山。千青還是第一次見到他老人家,卻不想是在這情形下,下意識地迴避那視線,轉頭又見坐在天印身邊的兩位師伯也都目光嚴厲地瞪著自己,於是抖得更厲害了。
  
  「弟子千青,拜見師祖,拜見師伯師叔。」
  
  四下寂靜,過了許久,師祖才慢悠悠地吐出口氣來:「唉……」
  
  千青的小心肝兒抽了一抽。
  
  「千青,你可知你闖了大禍?」
  
  「回師祖的話,千青……知、知錯。」
  
  「那你說你錯在何處?」
  
  「我……」千青悄悄瞄一眼天印,他又露出那種痛楚之色,似百般糾結。她膝蓋一彎,無力跪倒,認命般將頭點到地上:「弟子不該闖入天印師叔修煉之地,致使他真氣亂走、走火入魔,弟子罪該萬死!」
  
  師祖又重重地歎了口氣,抬手指了指天印:「糊塗啊!你天印師叔不是尋常人,他是我派第一高手,如今全都因為你……」老人家痛心疾首地閉了閉眼,儼然已經說不下去了。
  
  想他活了那麼久,統共也不過收了七個入室弟子,除了已經入土的,如今只剩了四個。今天在場的大徒弟、二徒弟都已經年紀不小,有家有室。只有天印年紀最輕,孑然一身,最適宜鑽研武學之道。當初也是看中他筋骨奇佳,才在晚年破例收了這個徒弟。天印也沒有讓他失望,這麼多年來,每次稍經點撥便一日千里,三年前更是在武林大會上力挫群雄,成為當之無愧的第一高手。總而言之,天殊派需要他啊!卻不曾想,竟因這丫頭的冒失而毀於一旦……
  
  大徒弟項鍾已年近花甲,平常行事最為穩重,考慮事情也周詳,此時忍不住將心中擔憂提了出來:「師父,暫且不提這個,天印師弟如今一身武功盡廢,這可如何是好啊?」
  
  「哈?」師祖還沒發話,千青就忍不住驚叫起來:「大師伯,您說天印師叔他……」她的手指顫悠悠地指向天印,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武功全廢了?不會吧!天殊派第一高手!天殊派的台柱子!居然因為她的一個小小的過失,就成了一個廢人?
  
  這下死定了……
  
  千青無力地垂下胳膊,腦袋耷拉,一副等死狀。
  
  項鍾瞪了她一眼,繼續對師祖道:「我看不如請洛陽璇璣門的人來為師弟診治,以他們的醫術,定可讓師弟武功恢復。」
  
  師祖皺緊了眉,摸著鬍鬚不做聲。
  
  璇璣門以醫術獨步天下不假,但老爺子實在不想讓外人知曉此事。
  
  二徒弟金翠峰可要比項鍾機靈多了,這從他那光禿禿的腦門兒就能看出來。他捻著鬍鬚,壓低聲音道:「師兄萬萬不可,此事不宜張揚,否則以天印師弟的威名,只怕會掀起一場江湖風波。依我看,不如用別的藉口請璇璣門派一可靠之人來暗中為師弟醫治。」
  
  說白了就是怕事情傳出去有人上門挑事尋仇唄。
  
  師祖緊閉的雙眼終於幽幽的睜開,一副「知我者翠峰是也」的表情。天印自己也點了點頭。
  
  千青咕嚕嚕轉動著眼珠,心裡七上八下。既然要藏著掖著,那要怎麼處置她啊?
  
  「至於千青……」師祖慢悠悠地拖著調子,顯然是在等徒弟們給他出主意。
  
  「師父,」先前一直沉默的天印冷不丁地開了口:「既然此事不宜張揚,那徒兒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了。但如今徒兒廢人一個,身體虛弱,只怕連起居都成問題呀……」他蹙著眉,目光幽幽地落在千青身上:「為今之計,只有找個人來伺候著了。千青雖害了我,但若是責罰了她,消息也必將走漏,不如就罰她伺候我,直到我武功恢復好了。」
  
  千青眼睛大睜,差點厥過去。看他那眼神,真的只是伺候生活起居嗎?鬼才信吧,一定是想私下報復啊啊啊啊啊!
  
  師祖撫著鬍鬚點點頭:「好吧,也只有這樣了,但這事可沒過去。千青,這個錯給你記在這裡,你好好將功贖罪,否則他日雙倍重罰!」
  
  千青被這聲吼得眨了眨眼,緊咬著唇不應聲。答應了可就小命不保了!
  
  她悄悄轉頭去看身後的靳凜,心中萬分不捨。
  
  大師兄,來世再見了,可惜這輩子沒能把你弄到手……
  
  靳凜哪知她這些心思,只道她是害怕,還悄悄回了記安慰眼神。他是小輩,師從項鐘,得長輩們賞識才有資格留在這裡商議此等大事。千青與他尚算熟稔,自然不忍心見她吃苦。其實犯下此等大錯,就是私下處決也是有可能的,現在竟能免去責罰,簡直就該燒高香了。只希望師叔能武功恢復吧,否則……
  
  唉……
  
  正想著,大門忽然被一掌拍開,師祖四個徒弟裡唯一一個女弟子玄月大步走了進來。她已四十出頭,卻保養得極好,身形窈窕猶如二八少女。
  
  千青轉頭見到是她,頓時淚奔著撲了上去:「師父啊……」
  
  玄月一把攬住她,昂首挺胸:「千青別怕,為師給你撐腰!」
  
  師祖的四個徒弟裡,除了不收徒弟的天印,門下所有弟子都分給了其他三個徒弟教導,而玄月那一門是派中唯一收女弟子的。她性子潑辣,又向來看不慣派中男子的大爺嘴臉,但凡門下弟子有被欺負的,便會及時跳出來出頭,護短之名早已威震整全派。此時也是一樣,她張口便嚷嚷:「師父好不偏心,一出關就整我徒弟作甚?」
  
  千青聞言心情激盪,攬緊玄月的小蠻腰賣力地低聲撒嬌:「師父啊,天印師叔讓我去照料他生活起居,我覺得我有可能會有去無回,您快救我,嚶嚶嚶……」
  
  玄月一聽果然怒了,蔻丹纖指差點戳到天印額頭上去:「師弟,不是我說你,你要奴要婢,天殊派還會虧了你嗎,啊?為何要我的人去伺候你?!」
  
  天印幽幽抬眼看她,眼中一層一層翻滾著「我很受傷」的情緒:「師姐,我如今已是廢人一個,您就別用內力吼我了,我吃不消……」
  
  玄月一愣:「什麼?」
  
  師祖老人家終於忍不住為天印說話了:「玄月,休得胡鬧!就是因為你這個好徒弟,害的天印武功盡廢,你還說為師整她?」
  
  玄月一雙眼睛幾乎要瞪圓了,低頭看一眼抱著自己腰的千青,連忙推開她跳開幾步:「孽徒!為師不認識你!」
  
  「……」千青耷拉下眼皮,師父,您好沒原則……
  
  天印在旁邊輕輕開口:「看來師姐是同意了。」
  
  千青心一揪,愁眉苦臉地抬頭,對上他那張笑而不語的臉。
  
  她對這位師叔算不上瞭解,以前不過遠遠見過幾次,總之都是一副正人君子、不世高手、高不可攀的形象,但此時這模樣,怎麼瞧著有些陰險呢?
  
  大廳裡的人三三兩兩散去,每個人經過千青面前都一副嚴厲的表情,尤其是師祖,一聲接一聲的歎息在她頭頂響起,差點讓她哭出來。
  
  她垂著頭跪著,一動不敢動。心裡反反覆覆只有一個念頭:昨日萬萬不該去後山啊!不過誰會想到那個小土包上也能修煉內功啊,她也是一時好奇嘛……
  
  身後傳來「吱呀」一聲,千青回神轉頭,就見大門已經合上了。她愣了愣,趕緊爬起來要朝門邊沖,眼光一掃,卻見天印仍然好端端地坐在那兒,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呃,師叔……」
  
  天印朝她招招手,千青只好硬著頭皮走過去。
  
  「千青啊……」他沉痛地閉了眼:「你可知我練武是為了什麼?」
  
  哪個武林人士沒幾個恢弘理想?千青鼻子一酸,差點落淚:「師叔,我錯了,都怪我,害得您這樣……」
  
  「我本想著,有朝一日能憑這身功夫騙個江湖美人兒做老婆來著,不曾想就這麼破滅了啊……」
  
  「……啊?」
  
  「既然如此,青青啊……」天印睜開眼,忽然變了稱呼,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只有委屈你,在旁照料我生活起居了。」
  
  「那個……師叔……」
  
  「嗯?」
  
  「您練武難道不是為了匡扶武林正義嗎?」
  
  「……」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1:42 AM

第二章

      天殊派之所以能成為江湖大派,師祖他老人家曾驕傲地解釋過原因——
  
  人多。
  
  既然弟子眾多,來歷自然也紛雜,上有世家子弟,下含販夫走卒,可謂三教九流應有盡有,所幸門風嚴謹,弟子們雖出身有別,相處倒還算融洽。比如大師兄靳凜便是出身富裕之家,加之樣貌英俊,溫文爾雅,又深受師父們器重,立時惹得玄月門下的女弟子們春心萌動。
  
  千青就要慘多了,她是一年前入的天殊派,當時睜開眼就在這山上了,渾身是傷,完全記不起自己身世和過往,連名字都是師父玄月給取的。大概是出於同情,靳凜一向對她頗為照顧,所以千青會對他動心實在再正常不過。怎奈如今就要與他生離死別了。
  
  她在房間默默收拾包袱,淚流滿面……
  
  師姐妹們倒是知曉了她要去照顧天印的事,但不知內情,還道她走了好運,個個看她都帶著幾分羨慕嫉妒恨,甚至昨晚還有好幾人擠在她房內問東問西了大半宿。
  
  已是日上三竿時分,無論如何是拖不下去了,千青垂頭喪氣地抱著包袱出了門。
  
  大師姐領著一群師姐妹站在道旁,見她出現,翻了個白眼:「哎喲,真沒想到千青師妹居然抱上天印師叔這棵大樹了,以後見著諸位師姐妹,可別裝不認識啊。」
  
  千青轉頭哀戚地看了她一眼,默默無言地走下山道。
  
  那麼虛無縹緲的事,至少也得先活著回來再說吧?繼續淚流……
  
  走到半道,剛好遇見匆匆趕來的玄月。千青怏怏地問候了她一聲,繼續拖著步子朝前走。
  
  玄月以為她是在為昨日自己臨陣倒戈的事生氣,忙追上來拖住她胳膊:「青青啊,昨日不是師父不護著你,實在是你這次婁子捅大了啊。誰都知道你天印師叔是你師祖的心頭肉,從武林大會斬獲了第一的頭銜後更是了不得,咱天殊派還指著他這面大旗招攬新人呢,你說你沒事兒招惹他幹嘛?」
  
  千青一臉哀怨:「師父,我真不是有意的,倒是師叔,沒事兒在後山小土包上扮蘑菇幹嘛?我不過走近了兩步,他便忽然捂著胸口倒地不起了。我真是冤枉啊!」
  
  玄月深沉地瞇起眼:「若沒猜錯,他扮蘑菇大概是在練天殊心法第九層了。這至高無上的一層的確要求高,一點風吹草動都有可能前功盡棄的。」
  
  「……好吧,我還是去受死吧。」
  
  玄月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終是於心不忍,深深地歎了口氣,半晌,遙遙揮手道:「青青,天印要是敢私下報復你,你便告訴為師,為師會替你做主的!」
  
  千青腳步一頓,轉頭看她,眼神滿是懷疑。
  
  玄月又想起自己的倒戈,訕笑了一下。
  
  天印住的很偏,屋子卻建得極好,還足足有三間,就坐落於山腰處橫挑出來的一塊平地上,遠遠看去像是建在了雲端。千青去的時候輕手輕腳,生怕一不小心就把這地方給踩塌了。
  
  正是日頭毒辣之時,天印坐在樹影下搖著紙扇,除了臉色仍舊蒼白之外,精神倒還算好,見她到來,如釋重負道般歎了口氣:「青青你可來了,師叔我就快餓死了。」
  
  千青對他那親暱的稱呼大感膩歪,又不敢多言,戰戰兢兢地站在三丈開外,生怕他撲上來掐死自己:「師、師叔……現在還不到吃飯時間呢。」
  
  天印一臉無辜:「哦,可是師叔我失了武功後,似乎比以前容易餓了呢。」
  
  「……師叔稍候,我這就去給您做飯!」
  
  天印望著她落荒而逃的背景,扇子搖得越發歡暢了。
  
  千青其實根本不會做飯,點了柴火才想起來還沒準備食材,好一陣手忙腳亂,差點沒把廚房給燒了。
  
  她還尋思著天印也許會來把她臭罵一頓,或者把她丟回去也有可能,誰知偷偷扒著門框朝外一瞟,他仍舊慢悠悠地扇著扇子,甚至還驚訝地感歎了句:「喲,這麼多煙,究竟在做什麼好吃的呀。」
  
  「……」這人莫不是故意在整她吧?
  
  極有可能!千青氣悶地回了廚房,忍著煙熏四下找了一圈。大概是師祖吩咐過,伙房送來的食材頗為豐富,米是好米,麵是好麵,鮮蔬自不必說,甚至還有一條鯽魚和一大塊牛肉,可問題是要怎麼把它們弄熟呢?
  
  柴火越燒越旺,鍋裡的煙更濃了,千青來不及多想,拎起魚就丟進了鍋裡,頓時惹來一陣亂蹦。她趕緊拿起鍋蓋蓋上去,忽然覺得似乎忘了啥步驟,可究竟是啥又想不起來。哦,大概是要加水……
  
  吃飯時,天印看著面前碗裡的黑色焦糊物呆滯了半晌:「這是魚?」
  
  「是。」
  
  天印用筷子撥了又撥,抽了一下嘴角:「沒人告訴過你,魚要刮鱗去腸嗎?」
  
  「……沒。」
  
  天印默默看了她一眼。
  
  千青接觸到這眼神,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擺出防衛姿態。
  
  天印先是一愣,接著就笑了,擱下筷子道:「青青,看你這樣子,莫不是以為師叔我要報復你?」
  
  千青已經琢磨著是要欺負他武功盡廢打一場還是撒腳丫子逃跑了,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問:「那師叔您會嗎?」
  
  天印挑了一下眉,忽然站起身來,施施然舉步走向她。
  
  千青像是被針紮了一下,跳起來就朝門口沖,被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住後領拉了回來。她下意識地掙扎,天印便順勢一手扣住了她的腰,一手搭住她肩膀,貼到她耳邊陰笑:「怎麼,你師叔我看著像是那般陰險之人麼?」
  
  千青下意識地就想點頭,反應過來又連連搖頭:「不不不,師叔您正人君子,絕對不是陰險小人。」其實如今的天印手上根本沒什麼力道,千青雖武功平平,可要掙脫也不會太難,但在愧疚和恐懼雙重情緒壓迫之下,她竟動也不敢動一下。
  
  天印故作疑惑道:「那你作何這般躲避著我?難不成你害我成了廢人,還不想負責?」
  
  「……師、師叔嚴重了,弟子不敢。」千青苦哈哈地囁嚅。
  
  「那就好。」天印拍了一下她的肩,轉身回到桌邊坐下。
  
  直到此刻,千青才察覺到剛才二人的舉止有多親暱。她還不曾與哪個男子這般親近過,連心愛的大師兄都沒有,難免心如擂鼓。悄悄去看天印,他居然在吃飯,舉著筷子將那焦黑焦黑的魚肉一口一口往嘴裡送,好似品嚐山珍海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千青震撼了,不愧是第一高手,好吧,是前第一高手,連胃都與常人不同啊!
  
  一碗粗硬的米飯很快就見了底,天印慢條斯理地拭了拭嘴角,抬眼看她:「今日就算了,明日起去伙房學學手藝,至少要會做個湯吧,不然就吃這些東西,師叔我何年何月才能調理好身子?我好不了的話……」他眼珠一轉,衝她輕輕揚眉:「你該知道,你會怎麼樣吧?」
  
  「師、師叔……其實為您身體著想,不妨直接讓伙房大廚來照料您……」
  
  「對,然後整個天殊派都知曉師叔我如今是個廢人了。」
  
  「……我馬上就去!」千青淚奔出門,再也不想回來了。
  
  天印看著她出了門,坐了一會兒,終是沒忍住,起身出門,將剛才吃的那些吐得個一乾二淨,然後抬頭朝她消失的山道狠狠地瞪了一眼:「真想一掌拍死算了!」這個念頭剛劃過腦海,就想起自己已丟了的內力,他的臉色一下子難看了……
  
  遠離了天印就是舒服。千青在伙房吃了頓香噴噴的午飯,順便跟廚子吹了半晌的牛,實在不好意思混下去了,才開口說自己是來學做飯的。
  
  廚子是從山下雇來的,是個五十開外的老伯,尤愛八卦,今早聽幾個弟子說了千青的事兒,此時免不得要向本人求證一番。
  
  「千青,聽聞你要拜入天印師父門下了?」
  
  千青聽到那名字先抖了一下:「啊?」
  
  「不是說你去伺候他了嘛,定是天印師父要破例收徒了吧?」
  
  「……」流言真可怕。千青默默指了指案上的食材:「您還是告訴我吃哪些東西補身子吧。」
  
  「誒?是給天印師父補身子的嗎?」
  
  千青點點頭。
  
  廚子眼睛一亮,隨即面露恍然。天印師父的武功那麼高,哪裡需要補什麼身子嘛,不過要是別的方面……那就好理解了。
  
  他偷偷瞄了瞄千青,小姑娘模樣說不上沉魚落雁,好歹也清秀可人。天印師父貌似年近而立了吧,約莫是要吃一回嫩草了……
  
  一想到這點,他立即擄了擄袖子,熟練地挑了幾樣食材放在小筐裡遞給了她:「這些都是好東西,我教你一些簡單做法,你回頭就做給天印師父吃,一定會有效果的!」
  
  千青一聽到效果二字,精神大振:「真的?」
  
  廚子大叔心想矮油這姑娘咋不知道羞怯呢,面上還是趕緊應下:「可不是,若沒有壯陽功效你就來找我!」
  
  「好好好。」千青壓根沒聽清楚,樂顛顛地催他:「那你趕緊教我。」
  
  「咳……」她這般急切,倒讓廚子大叔害羞了。不過話說回來,能把天印師父那種高手弄得需要進補,想來這姑娘還真是有本事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1:47 AM

第三章

      天印盤膝坐在床頭,細細地運功調息了一個周天,睜眼時已是滿頭大汗。他攤開左手掌心,看了一眼盤踞其上若隱若現的血線,挫敗地歎了口氣。看來內力的確是沒了,偏偏天殊派的武功最講究內功修為,如今他招式雖然還在,丹田氣海卻空蕩一片,出手怕是與軟腳蝦也沒什麼分別了。
  
  所幸天印並不是個糾結的人,實際上他做事還極有計劃,而且,他也從不懷疑自己的內力會回來。所以即使情勢不容樂觀,他也只是感慨了一瞬,接下來該做什麼還做什麼。
  
  轉頭看看窗外,天已濛濛亮,是時候吃早飯了。不過這一身的汗,要先洗個澡才行。想到這點,他立即朝外喚了一聲:「青青!」
  
  門很快就被推開,千青小跑著進來:「師叔,您叫我?」
  
  「嗯,給我備水,我要沐浴。」
  
  「哦,好。」千青這幾日早學聰明了,既然師叔沒有明目張膽地怪她,她也就樂得賣乖巧。總之他說啥就做啥,總是沒錯的。
  
  浴桶很快被搬了進來,別看她人長得瘦,力氣倒挺大。天印注視著她的動作,嘴角幾不可察地噙著一抹笑。
  
  千青朝浴桶裡倒了幾大桶熱水,又添了些許涼水,再仔細試過水溫,這才恭恭敬敬地垂頭道:「師叔,您可以沐浴了。」
  
  「嗯。」天印點點頭,起身朝浴桶走時已經開始解衣。
  
  千青抬頭看到,猛地吃了一驚,連忙轉身要走,卻被他叫住:「等等。」
  
  她小心翼翼地轉過頭,天印的身上已經只剩一件素白單衣。
  
  「師、師叔,您要沐浴了,弟子理應迴避。」
  
  「師叔我身子虛弱,萬一暈倒了怎麼辦?你留在這裡伺候著。」天印說著,拿起旁邊的洗澡布丟了過來:「待會兒給我擦背。」
  
  擦擦擦擦擦背?千青連忙要找藉口推辭,就見他已除了上衣,露出精壯的上身,頓時倒抽了口涼氣。天印倒坦然的很,手下不停,連褻褲也一併除了,直接抬腳跨入桶中,像是屋內壓根沒有旁人。
  
  千青感覺自己被打了一記悶棍,腦子嗡嗡作響,眼中只有他光潔的背,腦中全是他胯下的……
  
  啊啊啊啊啊,她還是黃花大閨女啊,不活啦啊啊啊啊啊……
  
  「怎麼了?不是叫你擦背的麼?」天印轉頭看過來,千青一個激靈驚醒,連忙走上前,心裡七上八下。
  
  「師、師叔,那我我我我擦了……」
  
  「嗯。」天印將雙臂擱在浴桶邊沿,身子跟著趴過去,慵懶的合起雙目。千青對著他白璧似的背狠嚥了幾口口水,心中默念了幾遍大師兄的名字,這才算穩住心神,將手貼了上去。
  
  她不敢太用力,只輕輕地在他後頸下面那一小塊地方搓啊搓,眼簾也始終低垂著,生怕長雞眼。
  
  天印閉著眼睛哼哼了一聲:「用點力,在師叔這裡沒吃飽飯嗎?」
  
  「呃,是……」
  
  「往下一點。」
  
  「……好。」
  
  「再往下。」
  
  「……」千青的手已探入水中,忽然不敢再動了。
  
  天印睜開眼,側過頭來看她:「怎麼了?」
  
  「師叔……弟子不敢冒犯。」
  
  「哦?」天印朝後一靠,仰著面,濕髮貼在他臉頰邊,那雙眸子也似染上了水霧,朦朧的醉人。他抬起一隻手,輕輕捏住千青下頜:「青青,第一次伺候人吧?」
  
  「是是是的……師叔。」被他手指捏著的肌膚灼熱一片,千青忽然覺得鼻孔也有些溫熱。
  
  天印卻不放過她,甚至還用手指摩挲著她的下巴,語氣低沉的誘人:「沒辦法,伺候人都是這樣,你要習慣。」
  
  「可、可是……」可是人家還是黃花大閨女呀!
  
  「沒有可是,你若無法習慣,師叔幫你習慣。」天印鬆開她的下頜,拉起她抓著布的那隻手,直接探上自己胸膛,慢慢擦拭著,漸漸往下……
  
  「師叔,我忽然想起灶上還燉著湯!我去看看!」千青一把抽回手,捂著鼻子狂衝出了門。
  
  天印並不介意,抬手撩開肩上濕髮,手指緩緩摩挲過唇,笑得志得意滿:「遲早是我的……」
  
  千青在廚房裡守著大補湯不敢朝外挪一步,就怕聽到天印叫她回去,好在那令她顫抖的聲音沒再響起過。她鬆了口氣,忽然想起天印剛才換了衣服下來,不如現在去洗衣服,待會兒他找不到自己,也有理由回話不是?
  
  雖然是個好法子,但其實千青最討厭的就是給天印洗衣服,因為那意味著要幫他洗貼身內衣……
  
  蹲在水邊,從木盆裡拎出天印那條褻褲時,千青像被馬蜂蟄了一口,腦子裡又浮現出他的胯下雄風,頓時臉燒得滾燙,嫌棄地一把將那褲子丟進水裡,等看見褲子快沉下去了,又趕緊手忙腳亂地撈了回頭……
  
  終於忍耐著將一盆衣服洗完,已經快到做飯時間了。千青原本腳步匆忙,忽然聽到遠處練武場內師兄弟們整齊劃一的呼喝聲,想起自己已有幾日不曾見到大師兄,又忍不住順著聲音尋了過去。
  
  靳凜果然在,正身姿挺拔的立在前方,領著眾人練武,即使在這毒辣的日頭下揮汗如雨,也絲毫不影響他的風姿。
  
  千青卻忽然沒了欣賞的心情。此時此刻,她扒著山石探頭望過去時,心中想起的,卻是自己為天印師叔洗褻褲的事,是為他擦背的事,是看了他身子的事……她覺得自己名節已毀,早已配不上完美的大師兄了……
  
  「唉……」
  
  像是知曉她的心情,竟憑空傳來一聲歎息。千青先是愣了愣,猛然回過神來,一扭頭,就見天印站在她身後,身上已換了件乾淨的玄黑袍子,臉色反而被襯托的越發蒼白。他的目光越過她幽幽地落在前方練武場上,幾分無奈,幾分酸楚。
  
  「青青,你在看什麼?」他沒有看她,仍舊盯著前方,語氣有些茫然,似已神遊天外:「是在看靳凜麼?」
  
  千青吸了口涼氣,連忙道:「不是不是,師叔您誤會了,我我我是覺得自己連日來荒廢了武藝,所以才來看看而已。」
  
  「以後別過來了。」
  
  「……為何?」
  
  天印的視線在她身上一掃,忽然像是無法忍受一般,閉眼咬唇,痛苦地扭過頭去:「好吧,你看吧,反正你這麼做,也無非是在提醒我已是廢人一個的事實,不過再在我心頭紮上一刀而已,也沒什麼……」
  
  他語氣悲愴,說完就走。千青陡然愧疚,連忙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師叔師叔,我不看了,我再也不看了還不成麼?您別生氣,更別自暴自棄啊!」
  
  天印止了步,仰頭對天,泫然欲泣:「你說真的?」
  
  「真的!我發誓!我發誓再也不來看大師兄,啊不是,是再也不來看師兄弟們練武了!」
  
  天印這才轉過身來,欣慰地點了一下頭:「青青,師叔就知道你善良。」
  
  「呵、呵呵呵……」千青唯有回以苦笑。
  
  大概是心情好了,中午吃飯時,天印居然難得地誇了千青的手藝:「青青你學東西很快嘛,雖說目前只會做些簡單的,但做得已經很不錯了。得你悉心照料,師叔我定能早日恢復啊。」
  
  千青心中一喜,忙湊過去,狗腿地給他布菜:「那師叔您多吃些,好好補一補。」
  
  天印瞄她一眼:「不過……為何近日來總覺心頭浮躁,你給我吃的東西,沒什麼問題吧?」
  
  「啊?浮躁?」千青一聽就慌了,連忙在他身旁坐下,左瞧右瞧:「師叔覺得哪兒浮躁?」
  
  天印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含笑垂眉,再抬頭時,已是一臉憂鬱,撫著胸口道:「這裡,總覺得有什麼堵著。」
  
  「這麼嚴重?」千青慌了,不會是武功廢了造成了什麼後遺症吧?完蛋,要是被師祖知道,她肯定會嗝屁的,咋辦咋辦?
  
  「青青……」天印虛弱地一歪,眼見就要靠到她身上,千青嚇了一跳,下意識地一讓,他便直接躺在了她的膝上。
  
  「師、師叔……你……」
  
  他仰著面看她,黑髮直垂到地上,眼中如攏入了一池春水,那叫一個蕩漾。千青發誓自己從沒見過天印師叔這樣,救命,這貨不會是被妖孽附身了吧!
  
  「青青,師叔問你,你可是喜歡靳凜?」
  
  「啊……哈?」千青僵直著身子不敢動,死抽嘴角,師叔您好八卦啊……
  
  「因為他對你好?」
  
  「唔,大師兄對我是……是還不錯。」
  
  「師叔也會對你好的。」
  
  千青一愣,卻見天印已起了身,舉步進了內室,不多時返回,手裡拿著一卷冊子遞了過來:「喏,師叔把這個給你。」
  
  千青詫異地接過來一看,眼睛瞪得快有雞蛋大了。
  
  天印有一招自創的成名絕技,名為「天印十四劍」,名字雖不咋地,卻是師祖親賜的,可見重視。當初他正是靠這十四劍在武林大會上一戰成名。而這個,居然是「天印十四劍」配套的心法口訣。
  
  「師叔,您要把這個傳給我?」千青忽然覺得廚子大叔的話就要應驗了。
  
  「是啊。」天印微微俯身,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師叔對你這麼好,你是不是就會忘了靳凜了?」
  
  「……」
  
  這一日千青抓耳撓腮尋思了整整一個下午,愣是沒有頭緒。她覺得師叔在勾引她……不對,是調戲她?也不對,戲弄她?總之不對勁,可是為什麼啊?
  
  她躲在房內對著銅鏡左照右照,實在想不通自己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弟子有什麼值得讓師叔青睞的地方。於是最後,她終於想到了一個可能,臉色頓時慘白一片——
  
  師叔定然連人帶心都走火入魔了……
  
  這下真的要嗝屁了啊!!!>_<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1:53 AM

第四章

      這日練完早功,靳凜得了師命,提著特地下山買來的補品來探望師叔。
  
  天印正在內室打坐,這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課,不管有無效果,保持經脈順暢總是對恢復有幫助的。於是接待的工作就落到了千青身上。自那日發誓再也不去練武場外觀望,千青就覺得離心愛的大師兄越來越遠了,如今難得有機會見面,還是正大光明的,自然興奮無比。
  
  靳凜也不進屋,將東西交給她後就直接在外面的石桌旁坐了,免不得要與她閒話一番。想起那日她百般不願前來,還以為今日會看到一個憔悴的可憐蟲,結果眼前的千青生龍活虎、面色紅潤,叫他不禁心生疑惑:「千青,你最近似乎過得不錯啊。」
  
  千青心想哪兒啊,都見不到你,能好到哪兒去?面上卻乖巧地回道:「嗯,師叔待我還不錯。」
  
  靳凜笑道:「那便好,師叔向來光明磊落,我早說過你跟著他不會有什麼事的。」
  
  千青察覺到他的關心,心裡似灌了蜜,垂著頭不讓他看到自己通紅的臉。
  
  此時他在坐在這裡,背靠絕壁,前有微雲,天高地闊,他的藍衫都似已融入了天色裡,渺渺如仙。千青忽然希望時間可以過得慢一些,她便可以與他這樣多待一會兒,即使一句話都不說,也心滿意足了。
  
  可惜這個念頭剛想完,身後就傳來了讓她無語的聲音:「啊,靳凜來了?」
  
  天印一臉笑容,原本就出色的五官有了生動的神采,越發叫人移不開視線。千青悄悄擰了一把自己大腿,將視線集中在他的玄色長衫上,恭恭敬敬起身相迎。
  
  靳凜起身抱拳行禮:「拜見師叔,師父命我前來探望,不知師叔身子可大好了?」
  
  天印瞄了一眼旁邊垂手而立的千青,笑道:「青青照顧的很用心,你替我轉告師兄,就說我已有好轉,若見到師父,也告訴他老人家一聲,請他莫要擔心。」
  
  靳凜忙一一應下。
  
  天印點點頭,轉身就要進屋,見他還站著,挑眉道:「還有事?」
  
  靳凜這才意識到這是逐客了,連忙告辭,臨行前還不忘對千青點了一下頭。
  
  千青頓時心生不捨,礙於師叔在場又不敢表露,腳在地上蹭了兩下,愣是沒敢跟去相送。
  
  天印早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邊朝桌邊走邊歎息:「唉,你們這些年輕人吶……」
  
  千青默默斜眼,說的跟自己多老似的,嘁!
  
  桌上放著靳凜留下的禮品,天印隨手挑了挑,揀出幾樣來,對千青道:「這些都給你,師兄定是糊塗了,明知我不愛吃甜還買這些東西來。」
  
  千青看他順手揀出來的已佔了大半,忍不住勸道:「師叔,既然是補身子的就是好東西,您都給了我,豈不成了我在補了?」
  
  天印轉頭一笑:「那也好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
  
  這算不算調戲?
  
  這確實是調戲吧!
  
  千青覺得老這麼下去不是回事兒,她有必要分辯一下,免得弄出什麼誤會來,別人不打緊,大師兄誤會了可就麻煩了。於是她乾咳一聲,一本正經地開了腔:「師叔,我有話說。」
  
  天印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提著一隻小罈子給她看:「你猜這裡面裝的是什麼?」
  
  「……師叔,我有話說。」
  
  「不會是糯米酒吧?」天印自顧自說著,湊近聞了聞,大概是封泥太嚴實,沒有聞出什麼來,他皺眉道:「可千萬別是糯米酒,我最討厭那個。」
  
  千青臉已經黑了,剛想再說一遍,就見他已動手拍開泥封,嘗了一口。下一秒,只見他臉色猛的一變,似萬分痛苦,轉頭四顧,像是想吐,可又不知該吐哪兒,最後作勢就要朝外沖。
  
  千青還是第一次見他露出這般狼狽之態,心中暗爽,一把拉住他,虛情假意道:「師叔怎麼了?這就算是糯米酒,也定然加了藥材,您趕緊嚥下去,好好補一補。」
  
  哪有糯米酒裡加藥材的!天印氣得不行,奈何他有些潔癖,實在不肯吐在乾乾淨淨的屋內,千青又拽的他極緊,整個人都恨不得變作八爪魚扒上來,明擺著要看他出糗。他定了定神,乾脆化被動為主動,反手將她一摟。
  
  千青猝不及防之下跌入他懷裡,剛要驚呼,眼前忽的一暗,唇上一片濡濕。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天印那雙眸子沉沉然如瀚海,離她那般近,她甚至能看見他瞳孔中倒映出的自己。他的呼吸灼熱地拂過她的臉,像是點起了熊熊大火,將她的臉燒得滾燙。
  
  酒被悉數推進她口中,她下意識地伸舌觸了一下,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麼糯米酒,而是苦得要死的藥酒,連忙一把推開天印去找水喝。扶著桌沿猛灌了幾口茶水,她才終於確認剛才發生了什麼,愕然地轉頭去看天印,他正不緊不慢地拭著嘴角,又回到了一貫的從容。
  
  「對了青青,你剛才想說什麼來著?」
  
  說你奶奶個熊啊!千青捂著臉奔出了門……
  
  崎嶇的山道極其難走,千青卻直衝了上去,彷彿這種不管不顧的速度才能叫她忘了剛才發生了什麼。
  
  一把推開玄月的房門,她師父果然還在睡懶覺。若是以往,千青絕對不會打擾她,因為她老人家曾說過睡眠不足會使人變老。基本上誰讓她變老,她就讓誰變殘。
  
  可這會兒千青管不上那麼多了,幾下就把玄月給搖醒了:「師父師父,您說過天印師叔要是欺負了我,我可以來找您的,還作不作數!」
  
  玄月起床氣重,原本火冒三丈,一聽這話愣了:「啊?他欺負你了?」她猛地拍了一下床板:「當然作數!那臭小子怎麼你了?快告訴為師!」
  
  千青忽然咬著唇扭捏起來。玄月雖潑辣,以前也教了她許多女兒家的規矩。這會兒出了這麼件事兒,叫她如何說得出口啊。
  
  玄月不耐煩了:「究竟怎麼了,對著師父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千青心想也是,這才紅著臉尷尬地開了口:「師父,我覺得……天印師叔一直在調戲我。」
  
  「啊?」玄月呆了一呆。
  
  「真的,不僅如此,他還經常……挑逗我,甚至剛才還……親了我……」
  
  「……」玄月無聲望了望屋頂,倒頭繼續睡:「我大概是做夢了……」
  
  千青急了:「師父!我說的是真的!」
  
  玄月只好又翻身坐起,好聲好氣跟她講道理:「青青,你是不是誤會了?這事兒……不大可能吧?師父我就直說了哈,你看你自己……咳,對吧,你懂的。可是你看看你師叔是何許人物?要相貌有相貌,要武藝……好吧,總之天殊第一高手的名號還在。可是為何他至今還孑然一身?」她歎了口氣:「眼高於頂啊!這樣一個男人會對你下手嗎?他吃飽了撐的嗎?」
  
  千青淚流滿面:「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啊,可是真的發生了啊,師叔真的很邪惡的,沒有想像中那麼正人君子啊,嗚嗚嗚……」
  
  玄月滿不在意地擺擺手:「天印本就不是什麼善茬,人家可能就是心存不滿,捉弄捉弄你,你別當真就行了。」
  
  「沒這麼簡單啊,師父您要相信我,如今的天印師叔不是腦子壞了就是發春了……嗚嗚嗚……您快救我出苦海吧……」
  
  「唉……」玄月握了握她的手:「青青,為師知道你不容易,知道你不想伺候天印,可是也別用這種藉口呀,說出去毀的是自己的名節,別人會笑話你的。」
  
  「……」千青悟了,說天印調戲她,天殊派上下沒一個人會相信的,她只有挨宰的份兒啊!
  
  怏怏地出了師父的房間,她開始猶豫還要不要回天印那裡去,結果越想越亂,越想越惱,最後乾脆信步亂逛,沿著山道慢吞吞地走了下去。
  
  暑氣越發重了,沒多久人身上就被逼出了一層汗。千青不覺恍了神,等想完一圈停步,才發現自己已經在山腰處了。
  
  唉,不管怎樣還是要回去啊……她渾身無力,腦袋耷拉,步子邁的有千斤重,遠遠地看到那幾間屋子時,心情越發低落了……
  
  靳凜此時已回到了師父項鍾那裡。項鍾命他去探望天印,回來後要將所見所聞事無鉅細稟報給他。聽了徒弟說的話後,項鍾撫著花白的鬍鬚一臉深思:「如此看來,你師叔的確是沒了內力了。」
  
  靳凜一頭霧水:「難不成師父還懷疑師叔是假裝的麼?」
  
  「的確懷疑過。」
  
  「……」
  
  項鍾站在窗邊,遙遙望向天際,思索了一番後,忽然問:「對了,那個千青如何了?」
  
  靳凜又是一愣,怎麼師父會關心起名不見經傳的千青來了?口中卻還是認認真真回答了:「師叔似乎待她還不錯,看她氣色,倒比往常更好了。」
  
  項鍾似有些疑惑,喃喃自語道:「記得她以前受過很重的傷,身子一直算不上好,怎麼反而現在氣色好了?莫不是……」他眼中精光一閃,旋即又皺緊了眉。
  
  天印會私下傳授她心法麼?不該啊……
  
  苦思無果,他只好暫時收起心思,轉頭吩咐道:「今日為師與你說的話不可透露半個字出去,記住了?」
  
  聽師父語氣這般嚴肅,靳凜豈敢含糊,連忙稱是,只是心中越發的疑惑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1:58 AM

第五章

      千青走到門口時,足足花了一炷香的時間。即使再不想面對,也逃不掉。她歎了口氣,正要舉步進門,忽然愣了一下。
  
  誒?這大熱天裡,大門原先一直都是敞開著的啊,為什麼忽然關上了?唔……難不成師叔自己也害羞了,所以躲起來不見人了?
  
  千青被這念頭噁心到了,這怎麼可能發生在天印師叔身上,他分明就不知道羞字怎麼寫!
  
  剛打算伸手去推門,門內忽然傳來一陣奇怪的響動。雖然細微,千青卻驟然警覺,連忙閃身躲到旁邊的大樹後,過了一會兒沒動靜,才悄悄探出一雙眼睛去看。只見屋門被迅速的從里拉開,接著嗖嗖閃出兩道身影,竟直接朝著對面的崖壁掠了過去,如同猿猴一般靈巧地攀住石壁,幾下就竄了下去,消失不見了。
  
  他們的速度實在太快,樣貌自然看不清楚,但青天白日的,那二人俱是一身黑衣短打的裝束委實扎眼,千青不禁目瞪口呆。
  
  啊!師叔!千青猛地回神,連忙提起裙擺朝屋裡沖。萬一他出了事,自己可要倒大霉了!
  
  堂屋裡東西居然都整整齊齊的,可空無一人。千青慌了,一邊朝內室跑一邊喊:「師叔!師叔!」
  
  「彭」的一下撞開房門,天印正好端端坐著看書,抬頭見到她,一臉驚訝:「咦,你回來了?我還以為你要害羞到過年呢。」
  
  千青現在哪兒顧得上那個,幾步跑過去,一把拉起他上下打量了幾圈:「師叔,您沒事吧?」
  
  天印張著手臂任由她拉著,莫名其妙:「師叔我該有什麼事麼?」
  
  「我看到有賊進來了啊!」
  
  天印轉頭望了望窗外:「可是現在是白天哎……」
  
  「是真的!兩個黑衣人,嗖嗖的就過去了!」
  
  「那麼厲害?」
  
  「可不是!」
  
  天印忽然一臉意味深長:「青青,師叔知道你尷尬,但沒必要找這種理由來化解,我都懂的……」
  
  「……」千青見他始終盯著自己的唇,臉騰地一下燒紅了,實在是礙於輩分低微沒敢發作,只有沒好氣地扭過臉去。
  
  你懂個屁!
  
  天印見她真的惱了,不再逗她:「好吧,聽你這麼說,那兩個黑衣賊應當輕功卓絕,可為何他們都不曾發現你?」
  
  千青見他態度還算認真,這才肯搭話:「我聽到響動就趕緊躲起來了。」
  
  天印盯著她靜靜看了一瞬,微微笑了:「就說你學東西快,果然不假。『天印十四劍』的心法修煉必然已有成效,你如今無論耳力還是腳力,都精進不少,所以那兩人才沒有發現你。」
  
  千青一想,還真是。當時只是下意識的反應,但若是放在以前,她可真不敢保證能在門口聽到裡面的響動。
  
  天印問道:「你最近是不是覺得身子舒爽許多?」
  
  千青點頭,她以前受傷後落下了病根,身體一直不是很好,外人看不出來,她自己卻很清楚。不過修煉那心法以來,還真的好了許多。
  
  天印點了點頭,笑容加深,竟露出一絲滿足的意味來:「真好……」
  
  千青被他這眼神弄得渾身一毛,連忙轉移話題:「師叔,我待會兒去告訴大師兄一聲吧,此事關乎門派安危啊。」
  
  天印擺擺手:「哪有那麼誇張,大白天裡有人敢擅闖天殊派?沒人會信的。」
  
  千青一臉憋悶,其實說到底還是你不信我的話吧?!
  
  天印說的沒錯,千青學東西的確很快,剛來那會兒做頓飯手忙腳亂的,現在已經會做不少菜了。不過學得越多,知道的也就越多,於是終於某一日,她把之前大廚給的那些食材全都偷偷丟了……
  
  難怪師叔最近獸性大發,廚子大叔坑爹啊!
  
  時間進入大暑,天殊派即使置身高山峻秀之巔也能感到逼人熱浪。千青算了算日子,再過一天,到這裡就滿一月了,想起這些日子跟師叔的各種曖昧,再想想跟大師兄的距離,真是愁腸百結。
  
  她打坐修習了一會兒「天印十四劍」的心法,起身看看日頭,料想天印該打坐完了,忙去廚房做午飯。
  
  天印的身子已好了許多,原先蒼白的臉也漸漸紅潤起來,只是內力仍舊沒有恢復。千青一心想著早日解脫,自然心焦難耐。他倒是安然自得,還成天不忘調戲她。
  
  吃完午飯,千青給他端來補湯,他賣可憐道:「唉,這湯可真難入口,青青,不如你餵我?」
  
  千青顯然已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話,面黑如鍋底:「師叔,您應該不是那個意思吧?」
  
  天印一臉無辜:「什麼叫那個意思?就是用嘴嘛,反正你我都已……」他沒說下去,故意拖長尾音,令人遐想。
  
  居然有人可以猥瑣的這麼正大光明!千青一身雞皮疙瘩直冒。直到這會兒,她才想起一個可能——
  
  以前師父常告誡門下弟子男女授受不親,千萬別被派中的師兄弟吃了豆腐,否則可就非那人不嫁了!
  
  都說少女易懷春,玄月約束門下向來嚴厲,平時這些話也常掛在嘴邊提醒不斷,多半也是因為她看不慣男子的緣故。而現在她都跟天印師叔直接親上了,這這這……難道後半生注定要落在他手裡了嗎?
  
  這個念頭衝擊性太強,千青開始魂不守舍。旁邊的天印好幾次喊她都沒有回應,只好走到她跟前拍了她一下,千青回過神來,立即跳開幾步,遠遠躲開他。
  
  「你這是幹嘛?」天印皺了皺眉,從袖中取出封帖子遞給她:「喏,把這個送去給你師父。」
  
  千青一看,那帖子外封竟是通紅一片,心裡頓時咯登一聲:「師叔,您說要給……誰?」
  
  「你師父啊。」
  
  「……」
  
  難道……難道他就要開口提親了嗎?千青忽覺人生前景一片黑暗暗無天日日月無光……
  
  玄月午後必睡午覺,所以這次千青又是把她從床上搖了起來。
  
  「天印這次是摸你了還是親你了?」她瞇著眼睛問的心不在焉,隨時都能倒下去繼續睡。
  
  千青顫巍巍地遞出那張帖子:「師、師父,您先看看這上面說什麼吧……」
  
  玄月這才注意到她臉色蒼白,連忙伸手接了過來。
  
  千青悄悄吞了吞口水,心裡七上八下。
  
  「哎喲,我以為是什麼大事呢,這麼點小事也值得打擾我睡覺嗎?煩人!」玄月隨手將帖子一扔:「好了,回去告訴他,我會給他置辦妥當的。」
  
  千青一副挨了雷劈的模樣,就這麼把她給賣了?要不要這麼隨便啊!!!
  
  玄月又倒頭去睡了,她悄悄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帖子,終究沒忍住撿起來偷看。這一看,就愣了。
  
  啊?原來只是請她師父代他下山買些東西嗎?
  
  那幹嘛要用紅帖子寫啊!!!
  
  千青捂著到現在還砰砰亂跳的胸口淚流滿面,遲早有一天要被這個師叔給整死啊……
  
  回去時,竟意外的遇到了靳凜。
  
  山道狹窄,他領著兩個師兄弟山從千青身後過來,似有些匆忙,老遠便叫她:「千青,讓一讓路。」
  
  千青壓著內心歡欣問他:「師兄這是要去哪兒?」
  
  「去山門那邊接個人。」
  
  眼見他就要與自己擦身而過,千青哪肯輕易放過與他相處的機會,連忙也跟了上去。
  
  天殊派山門常年有人把守,出入都需要憑證。千青自醒來後就沒下過山一步,一是玄月不許,二是自己並不像同齡人那般貪玩,對山下也沒什麼好奇心。所以這還是她第一次接近山門。
  
  靳凜見人還沒到,轉頭與她閒聊:「你怎麼有空出來?師叔那邊不需要照料麼?」
  
  他不提這名字還好,一提千青的臉又紅了。她偷瞄了兩眼旁人,朝靳凜招招手:「大師兄,我問你,若是……若是男女有了肌膚之親,是不是就注定要成夫妻了?」
  
  靳凜失笑:「怎麼忽然想起問這個?別人我說不好,不過江湖中人不拘小節,倒也沒那麼多講究吧。」
  
  江湖中人!好詞啊!千青瞬間釋然了。對,她是江湖中人,天印師叔更是江湖中人,不拘小節,絕對可以不拘小節啊!
  
  啊,原來跟大師兄還有希望!千青心情大好,忙抬眼去看靳凜,卻發現他已轉過頭看向山門外,似在發呆。
  
  她心生疑惑,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山門邊不知何時已多了個女子,十七八歲的樣子,著了一襲水青襦裙,黛眉粉面,似荷花仙從池中走入了人間。
  
  女子見大家都瞅著自己,像是被逗樂了,撲哧一聲笑起來,旋即又正經了神色,拱手行禮道:「洛陽璇璣門弟子谷羽術前來拜見德修掌門,不知哪位可通報一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2:03 PM

第六章

      聽說洛陽璇璣門從掌門到弟子都是女子,還個個都是美人,千青這下總算是信了。
  
  谷羽術已被靳凜引著去見師祖,她不好再跟著,便回天印那兒覆命去了。
  
  然而沒多久,卻又見那美人跟在大師兄身後朝她這裡來了。千青這才想起師祖說過要請璇璣門人來為天印醫治的事,不禁對谷羽術刮目相看。沒想到這年紀輕輕的少女竟然能被委以重任,想必醫術十分了得……
  
  谷羽術禮貌的很,到了跟前便先跟她問好。千青連忙回禮,心中已暗覺失了禮,越發覺得眼前少女形象高大起來,這麼一比,難免生出幾絲自卑來了。
  
  靳凜道:「千青,快去通報天印師叔一聲,谷師妹是來給他請脈的。」
  
  千青連忙點頭,轉身進了屋,不一會兒便小跑著出來,請二人進去。
  
  天印端坐在內室,幾人進去時,他連頭都沒抬一下。
  
  谷羽術倒悄悄先把他打量了一遍,心中暗暗讚歎。她三年前有幸隨師父一起去了武林大會,早已見過天印。彼時他凌空而起躍上擂台時,玄衣鼓舞,似踏雲而至,好不瀟灑,等使出那氣勢滔天的天印十四劍,凜冽劍氣迫人十里,也入了不少武林女子的芳心……
  
  此時近處看他,更覺儀表非凡,更何況他還是上屆武林大會的第一高手,如今說來,地位也不過僅次於武林盟主了。谷羽術不禁慶幸有此機會能來到此處,只是想不通為何天印會成了病患。剛才天殊掌門也沒有透露多少,只讓她自己來看看,並再三囑咐她什麼也別透露出去。
  
  靳凜已在旁跟天印介紹過她,谷羽術忙抱拳行禮:「天殊與璇璣向來交好,家師玄秀與您亦是舊識,晚輩便斗膽跟著靳凜師兄稱您一聲師叔了。」
  
  天印這才看向她,點了點頭:「原來是玄秀掌門的入室弟子,不知令師可好?」
  
  「師父一切都好,來此之前已交代過晚輩,一切有關您的事情只要出了天殊山門便立刻忘卻。」
  
  天印見她垂著頭,態度恭謹,輕輕頷首,這才伸出手來:「那便有勞你了。」
  
  谷羽術忙稱不敢,趨步上前,伸手搭脈。
  
  千青跟靳凜在一旁緊張地圍觀。
  
  過了片刻,谷羽術撤回了手。
  
  天印見她皺著眉不吭聲,心中微感不妙:「怎麼了?」
  
  谷羽術略有遲疑,沉吟道:「敢問天印師叔,您的內力是否已蕩然無存?」
  
  千青跟靳凜彼此對視一眼,心中都不禁心生敬佩,谷羽術果真有些本事。
  
  天印倒也不隱瞞:「沒錯,我練功受了些損傷,所以才會失了內力。」
  
  谷羽術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臉上顯出與年紀不符的沉穩來:「恕晚輩直言,天印師叔您內力忽然消失,只怕原因並非如此簡單。」
  
  天印眉頭一挑,千青也愣了。難道還有別的原因?那她是不是可以脫罪了?
  
  剛想追問,卻見天印朝她這邊看了過來:「青青,靳凜,你們先出去。」
  
  誒?居然拒絕圍觀了!千青失望的耷拉下腦袋,不甘不願地跟著靳凜出了房門。
  
  天印這才示意谷羽術繼續說下去。
  
  「是這樣的,晚輩發現您奇經八脈並未受損,照理說內力不該無端消失,所以晚輩推斷,您的內力應當還在,只是因某些原因被壓制了。」
  
  天印聞言不禁也擰了眉,若是因干擾導致的走火入魔,內力還有望恢復,可若是被無端壓制了,結果就未必了。他有些疑惑,自己練功以來從未出過這種狀況,實在找不出個中緣由,尋思一番後,只好又將問題丟給谷羽術:「那你可知我的內力是被什麼壓制了?」
  
  谷羽術遺憾地搖搖頭:「晚輩愚鈍,尚未發現原因,怕是還要再觀察看看。」
  
  天印無奈歎息一聲:「也只有這樣了……」頓了頓,他又道:「你記好,此事不可讓千青知曉。」
  
  谷羽術愣了一下,這才想起先前出去的那個姑娘正是叫千青。她起先還沒怎麼在意她,現在一想,她能貼身照料天印,應該也不簡單。而且看這模樣,似乎天印還挺在乎她。
  
  這些心思在心中不過一閃而逝,她立即應下,認真神色褪去,又成了先前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女。
  
  二人一時無話,外面卻忽然有些吵鬧。天印聽到響動,立即起身朝外走去,谷羽術也忙跟了上去。
  
  門一拉開,卻見是玄月,一身紅衣站在那裡,扎眼得很。也不知發生了何事,她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師姐,你怎麼來了?」
  
  聽到天印的聲音,玄月扭頭看了過來,視線卻落在了他身後的谷羽術身上:「喲,這便是玄秀的弟子?」她抱起胳膊,一臉鄙夷:「璇璣門派人到天殊派來,怎麼沒人知會過我?」
  
  天印細想了一下,那日在大廳商議著要請璇璣門人來時,她還未趕到,的確是不知道這事。「師姐,璇璣門派人來是為了我的事,您若是有何不滿,可以跟我說,千萬別嚇壞了小輩。」
  
  玄月冷哼了一聲:「我哪敢有什麼不滿,不過是想來看看玄秀的得意門生有何過人之處罷了。」她緊緊盯著谷羽術,忽然冷笑了一聲:「丫頭,你師父身體還好麼?」
  
  谷羽術聽她問話,忙要回答,卻聽她又接著說了句:「什麼時候死通知我一聲,我好去她墳上吐兩口唾沫!」
  
  「……」
  
  天印無奈地撫了撫額。
  
  千青跟靳凜在一邊愣到了現在,再傻也知道玄月是跟璇璣門掌門有仇了。
  
  玄月也不糾纏,似乎說了這句話就舒坦了,理也不理旁人,轉身就朝外走,只在經過千青身邊時停了一下,猛拍著她的肩道:「青青,打起精神來,好好照顧你師叔,我天殊派弟子豈是那些出身旁門左道的人能代替的!」
  
  「……」千青心想您老這是在拉仇恨啊,人家谷姑娘也是無辜的,你跟人家師父有仇,幹嘛燒到咱們倆身上……
  
  悄悄去看谷羽術,她果然也看著自己,千青訕訕一笑,她也偷偷吐了吐舌頭。好在玄月已經出了門,沒有看到二人這般「眉來眼去」。
  
  天印大概還在想著自己內力的事,神情有些疲倦,吩咐千青去給谷羽術準備間房,轉身就要回房休息。
  
  「等等,師叔!」千青叫住他,快步走到他跟前,避開身後兩人跟他咬耳朵:「您看,谷姑娘一看就是個聰明人,醫術又好,有她在,我是不是可以……」
  
  天印眼睛瞇起,一臉了然:「哦……你想回去了是吧?」
  
  「對對對!師叔您……允許麼?」千青努力擺出一張正直的臉,以證明自己不是嫌棄他才要走的。
  
  天印沒有回答,卻忽然提高聲音問了句:「說起來,那日靳凜送的酒你放哪兒去了?」
  
  「啊?什麼酒?」
  
  天印微微一笑,曲起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唇:「你知道的……」
  
  千青渾身一顫,連忙轉頭叫谷羽術:「谷姑娘,這邊請,我帶你去客房!」
  
  「……」谷羽術莫名其妙。
  
  天殊派女弟子本就不多,千青因為之前身體原因與師姐妹們一起練武的機會不是很多,所以相處的也是不溫不火,自然會時常感到寂寞。這次谷羽術來了倒是給她添了個伴兒,而且她活潑外向,去客房這短短一小段路上,二人已經混了個半熟。
  
  剛才玄月的事,千青始終有些好奇,見谷羽術這麼肯說話,便試探著問了問。原本礙於是彼此師父的私事,她問得相當含蓄,誰知谷羽術卻大方得很,想也不想便回道:「哦,你不知道嗎?我們倆的師父淵源可深了,你沒看出她們的名字很接近麼?一個玄月,一個玄秀,其實是一對姐妹啊。」
  
  「啊?」這倒讓千青大感意外。
  
  「她們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年少時一起在外遊歷學藝,喜歡上了同一個男子,這才結了仇。聽我師父說,二人有次動手,我師父險些將你師父給殺了,她後悔不已,這才投到璇璣門下學醫,後來繼承了掌門之位。至於你師父,也投入了天殊門下,成了這裡第一個女弟子,若不是她開了先河,只怕還沒有你們後來入派的機會呢。」
  
  千青聽得入了神,見她停下,連忙追問:「那個男子呢?他後來選的誰啊?」
  
  「他?」谷羽術攤攤手:「他自己似乎有些出身,回去繼承了家業,後來跟一個富家小姐成親了。」
  
  「啊……」千青惆悵地歎了口氣:「難怪我師父總這麼討厭男子。」
  
  谷羽術哈哈大笑:「其實你師父越討厭男子就越放不開過去,我師父倒是早就放下了,不然也不會把這些事情告訴我。她還說那個男子出身唐門,現在想想真是慶幸當初沒能得手呢。」
  
  「嗯?為何?」
  
  「你沒聽過外面對江湖幾大派的形容麼?」谷羽術神秘的一笑,搖頭晃腦道:「長安天殊出高手,洛陽璇璣出神醫,聽風閣裡出美男,塞外青雲出霸主,只有唐門出……」
  
  千青疑惑地眨眼:「出什麼?」
  
  「渣男。」
  
  「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2:09 PM

第七章

      谷羽術來後,不僅緩解了千青照顧天印的負擔,連靳凜都往這邊跑的勤快了。
  
  千青很開心,跟谷羽術的關係也越發好起來,短短幾日已與她發展成為閨中密友。實在是失了憶沒有秘密可以跟她分享,不然早就掏心掏肺了。
  
  這日一早,靳凜又來了,看樣子似乎很開心,老遠便朝千青招手:「千青,快去叫谷師妹,我們一起下山去。」
  
  不等千青回話,谷羽術已經走出門來,笑盈盈地看著他:「靳凜師兄怎麼忽然想起要下山去了?」
  
  「哦,是這樣,谷師妹你剛來天殊派不久,我請示過師祖,為你下山置辦些東西,否則豈不是委屈了貴客。」靳凜說話時臉已微紅,眼睛只敢落在她的裙擺,心情隨著那腰間綴著的流蘇搖搖蕩蕩。
  
  谷羽術笑得更厲害,以袖掩了掩口:「師兄言重了,我哪算什麼貴客呀?」
  
  「谷師妹快別客氣了,趕緊準備一下,我們這便出發吧。」
  
  谷羽術點點頭,轉頭想叫千青,卻發現她正一臉怔忪地盯著靳凜。
  
  「千青,你怎麼了?」
  
  「啊?」千青回過神來,訕訕一笑:「沒什麼……」
  
  谷羽術見她雖是跟自己說話,眼睛卻總瞄著靳凜,心中已有幾分瞭然,心思一轉,上前推著她就要回屋:「走吧,我給你好好梳個頭,我們一起去。」
  
  「等等。」天印忽然從門裡走了出來:「羽術跟靳凜可以去,青青你留下。」
  
  谷羽術一愣,很快又揚起笑臉:「天印師叔,我們去去就回,不會耽擱太久的。」
  
  「你們去多久都無所謂,我這裡無需掛念。」天印的表情比平常要嚴肅許多:「只是青青,她不能下山。」
  
  千青是習慣了被師父禁足,但沒想到連他也反對自己下山。她剛剛才發現大師兄似乎對羽術關心的很,若是放任他們二人作伴下山,豈不是大有隱患!
  
  「師叔,您上次不是請我師父給您買些東西麼?她一定還沒動身,我這次下山就給您買齊了來。」
  
  天印看著她故作坦然的臉,忽然笑了:「你武功好麼?」
  
  「啊?」
  
  「以你這三腳貓的功夫,下山遇到什麼事,肯定會給你師兄他們添累贅,不如在這兒好好待著了。」
  
  谷羽術聽出他話中關切,心中對千青更加另眼相看。為了驗證猜測,忍不住又試探了句:「天印師叔,晚輩武藝雖不濟,但對付幾個宵小還是綽綽有餘的,何況還有靳凜師兄在。而且長安城民風淳樸,料想不會出事才是。」
  
  天印並沒有賣她面子:「我說了,青青不許去。」
  
  靳凜見他已隱隱動怒,連忙上前來扯了扯谷羽術的袖口:「我們走吧,師叔離不了千青,她不去便不去吧。」
  
  谷羽術聽到那句「離不了」,微微皺了皺眉,唇邊卻仍舊帶著笑:「也好。」
  
  二人向天印行禮告辭,離去前谷羽術又悄悄看了一眼千青,她果然正萬分糾結地盯著靳凜的背影。她不禁感覺微妙,天印師叔這般人物為何會如此看重什麼都不突出的千青呢?
  
  二人的身影已徹底消失在山道上,千青忽然聽天印的聲音幽幽從耳邊傳來:「怎麼,你吃醋了?」
  
  千青被嚇了一跳,冷不丁扭頭,「彭」的一下撞到了他的鼻樑。天印捂著鼻子退後幾步,臉色鐵青:「你……」
  
  「啊啊啊,師叔,你流血了!」千青手忙腳亂地上前扶他,心裡卻爽翻了。
  
  讓你不許我下山!讓你取笑我!混蛋!
  
  天印瞥見她的竊笑,忽然身子一歪,直接靠在她胸前:「啊,好暈,我一定是暈血了……」
  
  「喂喂,師叔,您快站好啊!」千青一手護胸,一手扶他,恨不得扇上去。舞刀弄劍的武林高手會暈血嗎?蒙誰呢!
  
  天印哪管她叫喚,就差閉起眼睛直接掛她身上了。千青欲哭無淚,怕被旁人看到,只好連拖帶拽地把他弄進房去。
  
  她今日穿的是白衣,天印惡作劇時那些鼻血全都塗在她胸前,已是狼狽不堪。她扶天印坐下,絞了塊帕子丟給他,便急急忙忙回房換衣服去了。
  
  衣服剛換到一半,門忽然被推開,千青嚇了一跳,轉頭見是谷羽術才鬆了口氣:「嚇死我了……誒?不對啊,你不是下山去了麼?」
  
  「不去了,天兒實在太熱。」
  
  谷羽術之前不過是試試她的反應,哪是真想跟靳凜一起下山,沒多久就找了個理由返回了。當時靳凜還很失落來著。她算是看出來了,那位大師兄似乎是對自己有意呢。
  
  不過,男子還是功成名就的才值得愛吧。
  
  谷羽術在桌邊坐下,毫不避諱地欣賞著千青換衣,心中卻在思索著她究竟有何本事讓天印如此在意。
  
  反正都是女子,千青自然不會在意她的目光,實際上她心裡還有些感激她。多虧了她主動要求返回,否則萬一跟大師兄擦出火花來,那可就糟糕了。
  
  她披上外衣,撩起貼在脖子上的頭髮,只這一個動作,卻讓谷羽術的眼鏡赫然睜大了幾分。
  
  若沒看錯,千青的後頸處有個刺青。
  
  谷羽術的臉有些發白,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壓下心頭驚慌,暗自思索,大概是自己看錯了……
  
  「好了,我該去做飯了,你今晚想吃什麼?」千青腳步輕快地走到門邊,停下問她。
  
  「呃……隨便吧。」谷羽術實在沒好意思說「反正你就會做那幾樣」。
  
  千青點點頭出了門,她坐了一會兒,起身回了自己屋子,從包袱裡翻出本冊子,一頁頁翻找,直到在某頁停住,默默看了許久,最終還是決定去找天印。
  
  天印也在看書,不過是在看內功心法。他這幾日面上不說,心裡卻一直在憂慮內力的事,便找出了天殊心法研究是否有什麼突破口。此時谷羽術闖進來,丟在他面前的卻是一本武林譜。
  
  「天印師叔,敢問您看過這本書沒有?」
  
  武林譜出自江南聽風閣,這是個專靠買賣消息為生的門派。據說此書每逢三年翻新一次,專門記載武林軼事,武林大會後各派高手名次若有變動,亦會跟著翻新。所以天印看到此書時,不禁有些好笑:「原來璇璣門人也喜歡看這種江湖八卦麼?」
  
  「雖是八卦,但聽風閣的消息向來精準。」谷羽術轉頭看了看門,確定掩好了才又繼續道:「千青說過自己失了憶,這本武林譜裡記載過一個人,晚輩發現,他似乎與千青有些關係。」
  
  天印面色無波:「哦?何人?」
  
  谷羽術的眼睛閃了閃,像是不敢說出那個名字,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來:「初銜白。」
  
  天印面露訝異,接著便忍不住大笑出聲:「初銜白?那個江湖魔頭初銜白?羽術,你莫不是魔怔了?哈哈哈……」
  
  谷羽術臉一紅,嬌憨地跺了一下腳:「我說真的,傳聞初銜白出現之地必有幾名如花少女先行開道,他門下的人都有初家紋身,我方才瞧見千青身上就有。」
  
  天印聞言不禁一怔。
  
  谷羽術趁熱打鐵道:「天印師叔,您可要查清楚,萬一留了個魔頭的人在身邊……」
  
  「那是我的事。」天印打斷了她的話:「羽術,你來此是給我治傷的,別的事,尤其是千青的事,最好別管。」
  
  「……」
  
  他的語氣竟很溫柔,甚至臉上還帶著笑容,谷羽術心中卻不禁吃了一驚。她覺得自己似乎觸到了天印的某個禁忌,再往前一步就會被他冷冷地反擊回來也未可知。
  
  看來千青比她預料的還要重要。
  
  門外忽然響起千青的聲音,她高聲叫著開飯了。谷羽術不敢逗留,將那本武林譜納入袖中,無聲行禮告辭。
  
  天印坐著沒動,只抬手看了一眼上面越來越清晰的血線。
  
  早在見到谷羽術時,他便知曉她不是個簡單角色,何況玄秀還寫信來說她是自己的得意門生,並且有意栽培為下屆掌門。一個年紀不到雙十的少女,能習得一身精湛醫術,還受到如此器重,豈是一點天賦就能做到的?
  
  他握起掌心,微微啟唇,從齒間緩緩推出那個幾乎快被遺忘的名字:「初銜白……」
  
  吃晚飯時還是悶熱難當,等千青伺候著天印服了一帖藥,外面已是狂風四起,隱隱伴有雷聲。她離去前特地為他將窗戶都掩好:「師叔,似乎要變天了,您早些歇著吧。」
  
  天印輕輕「嗯」了一聲,坐在床頭閉著眼,似已睡著。
  
  千青撇撇嘴,不再管他,逕自回房去睡了。
  
  這一覺睡得極沉,外面雷聲滾滾,電閃雷鳴,她也渾然不覺。
  
  天印就站在她床頭,手裡的迷香已經燃盡,他掀了衣擺坐下來,伸手去解千青的衣裳。
  
  燭火昏暗,被剝光的千青照舊睡得香甜。天印的手指沿著她的脖子緩緩游移,入手的滑膩不禁叫他心神一蕩,然而他的神情很嚴肅,甚至像是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睡夢中的千青像是有了感覺,低低地哼了一聲,他收了手,將她翻轉過來,終於看到了她後頸的那個紋身。
  
  「原來在這裡。」天印輕輕摩挲著那個清晰的「初」字,嘴角輕輕勾了起來。
  
  全身上下都檢查過,只有這一個標誌而已,好辦的很。他從袖中取出細長的針來,沿著刺青邊沿著那字的邊沿紮了進去……
  
  雨停時,那個字早已變了模樣。天印收好針,吹了蠟燭,靜靜坐在黑暗裡,手卻沒有離開她的背,一寸一寸輕輕撫摸著:「誰都不會找到你,你只能是我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2:13 PM

第八章

      千青第二天一起床就覺得後頸疼得厲害,伸手一摸,居然腫了一大塊。山間草繁樹茂,她以為是被什麼蚊蟲咬了,也沒在意,不過還是拉高了衣領遮了遮。
  
  昨夜下過一場雨後,天氣清爽不少。她拉開門深吸了口氣,頓覺神清氣爽。有人從廊前經過,她轉頭看去,谷羽術款款而來,身上穿了件白底綴花的襦裙,說不出的清新動人。
  
  「羽術,你要出去麼?」
  
  谷羽術抬頭看到她,臉上忽的閃過一絲尷尬:「我……」
  
  千青見狀不禁奇怪:「怎麼了?」
  
  「沒什麼……」谷羽術螓首微垂,猶豫了一番,忽然抬頭道:「千青,不如你替我去吧。」
  
  「啊?去哪兒?」
  
  「去後山芽泉邊,靳凜師兄叫我一早過去,我總覺心神不寧,不太想去。」
  
  千青聽到靳凜的名字,心中咯登一聲,拔涼拔涼。
  
  這麼快二人就私會了麼……
  
  谷羽術見她神情怔忪著不答話,又連連叫了兩聲:「千青?千青?」
  
  「啊?」千青反應過來,用力握了握拳:「好,我替你去!」
  
  去掐斷你們的小火苗,哼!
  
  千青走後,谷羽術立即轉身去了廚房,將一早就煨著的藥端去給天印。
  
  室內安靜的很,天印負手站在窗邊,不知在看什麼,那身黑衣落入眼中,竟有幾分肅殺之感。
  
  「天印師叔,該用藥了。」谷羽術將藥放在桌上,小聲提醒他。在昨日不小心僭越之後,總要找個理由再度接近。
  
  天印轉過頭來,掃了一眼門口:「青青呢?」
  
  谷羽術畢竟還是少女,何曾受過這般冷落,心裡自然不好受,面上卻還勉強笑著:「千青一早就出門了,好像是去見靳凜師兄了。」
  
  說完這話她便緊緊盯著天印的臉,然而出乎意料的,他並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只從從容容地走過來坐下,捻勺喝藥前才看了她一眼,嘴角含笑:「她居然會把這事兒告訴你,真意外。」
  
  谷羽術的臉唰的一下白了。
  
  千青是迷糊,但面皮比誰都薄,她喜歡靳凜的事兒雖然藏不住,卻喜歡掩耳盜鈴。如果她真要去跟靳凜見面,怎麼可能會告訴谷羽術?肯定會編個理由搪塞過去才對。
  
  天印輕描淡寫的一句,已經拆穿了她的把戲。
  
  芽泉在後山腰處,由山頂泉水灌下積成,因形似兩瓣嫩芽而得名。千青來這裡的路上看到了當初天印扮蘑菇的小土包,心情相當之沉重。
  
  靳凜還沒有來,她在泉水邊站了一會兒,委實無聊,便蹲下來去接那冰涼涼的水玩。山間清幽,清澈的泉水淌過手心,嘩啦啦的響,四周彷彿只餘下這一種聲音。她低頭看著水中倒影,忽然很想歎息,若是自己有谷羽術那般的容貌,大概大師兄就會看上自己了吧。
  
  水面忽而一動,一片樹葉輕飄飄地落了下來,千青盯著那輕輕漾開的波紋愣了愣,忽然朝後猛退,直到摔倒在地,先前所在的位置,已經有人一掌拍下。
  
  那是個蒙面黑衣人,千青見他身形雖迅捷,卻有些臃腫,與那日從天印屋內出來的黑衣人完全不同。她哪敢耽擱,拔腿就跑,那人卻又追了上來,鏗的抽出腰間長劍,眼看就要刺來。
  
  千青手中沒有武器,感到森寒劍風將至便急忙彎腰避過。那人一擊未中,又刺過來。她想也不想,撿了塊石頭便擲了過去。
  
  這幾乎算是黃毛小兒的自保招數,那人被砸到,卻猛地退後數步,悶哼一聲,口中大概溢出了血,遮容的面巾上都滲出了點點血漬。
  
  千青愣了,不可思議地看了一下手心,納悶的不行,她丟的是什麼大凶器麼?
  
  那人被這一下激怒,長劍一甩,復又欺身而上。千青趕緊跑路,扯著嗓子狂嚎:「救命啊——殺人啦——」
  
  後山本就人跡罕至,又山泉遍佈,山道上濕滑無比。她心慌意亂地踏上去,腳下一滑,不小心摔翻過去,直接墜下了山崖。
  
  耳旁山風呼嘯,千青已抱了必死之心,卻有根繩索猛地拉住了她,巨大的力道使她彭的一下撞到山壁,暈了過去。
  
  ……
  
  晚上項鍾敲開金翠峰的房門時,他正在上藥,一臉懊惱。
  
  「二師弟,情況如何?」
  
  金翠峰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不過是塊石頭,就差點把我的五臟六腑都給震穿了,這丫頭也不知怎麼了,內力深厚的嚇人。」
  
  項鍾在他身邊坐下,挑了挑燈芯,神情有些陰鬱:「我就知道這丫頭不簡單,天印失去內力的確屬實,但他非要將千青留在身邊,豈非沒有內情?」
  
  金翠峰挑起眉毛,額頭上露出一堆褶子:「大師兄,你的目標是掌門之位,不是那個丫頭,可別顧此失彼了。」
  
  「正是因為這個,我才更要留意天印的動作。」項鍾忽然握住他的手,一臉誠懇:「二師弟,你我情同兄弟,若我順利繼承掌門之位,定不會虧待你,但有天印在,師父永遠不會看到你我啊!」
  
  金翠峰狐狸一個,早料到他會說這種話,不過是在裝傻等他開口罷了。他按著胸口傷處,故作茫然道:「師兄所言極是,那我們該如何是好呢?」
  
  項鍾不料他又將問題丟回來,乾咳一聲,終究沒沉住氣,壓低聲音道:「你我二人不如趁天印現在無力還手,將他……」
  
  金翠峰瞭然地看著他,賊笑一聲:「大師兄好計謀。」
  
  「呵呵,還要仰仗二師弟多多相助才是。」
  
  「那是自然。」
  
  話說的是極漂亮的,可是項鍾一走人,金翠峰便派人送信給天印去了。
  
  項鍾是蠢人,他不是,若是夠聰明,就該將天印內力全失的消息散佈出去,讓外人來解決天印。這種腦子簡單的人還妄想坐上掌門之位,真是不自量力。
  
  他在屋內沉思片刻,還是決定倒戈跟天印。千青掉下懸崖的那刻,有兩個黑衣人甩下繩索及時拉住了她,看身手,絕不在他之下。這兩個人必然是天印的人,若是跟他作對,豈不是會死的很慘?
  
  金翠峰是個怕死的人,所以他決定選一條明路。
  
  天印其實根本不用他送消息,那兩個黑衣人現在就在他面前,千青已經好端端地躺在他床上。
  
  「你們救了人我很感激,但我已說過不會回去,你們以後最好別再來找我。」
  
  左邊的黑衣人忽然笑了,聲音像被石磨碾過一樣粗啞難聽:「既然如此,我們就不叨擾了,但我相信,總有一日你會回來的。」他點了一下頭,算是作別,然後扯住身邊人,迅速退了出去,悄無聲息。
  
  天印看了一眼千青,轉身出門叫谷羽術進來。
  
  她有些驚訝:「千青回來了?我方才怎麼沒瞧見?」
  
  天印似笑非笑:「回來了,但可惜沒見到靳凜,失望的暈過去了,麻煩你去給她看看吧。」
  
  原本靳凜就不會去,自然不會見到他。谷羽術訕笑了一下,提起裙擺進了房門。
  
  千青已有些醒轉的跡象,谷羽術怕她醒來追問靳凜的事,急急忙忙地伸手搭脈,很快便收回了手。「師叔放心,千青沒事。」
  
  「哦,那便好。但會忽然暈倒恐怕是身子虛弱,你再仔細瞧瞧吧。」
  
  谷羽術暗自氣悶,只好又為千青診脈,這次認真了許多,收手時表情卻變了:「天印師叔,我知道不該管千青的事,但我方才探出她身子不僅很好,還內力充沛。所以……昨日我跟您說的那個可能,您真的不打算好好查一查?」
  
  天印微微一笑:「我只相信證據,不相信推測。」
  
  谷羽術咬了咬牙,將千青翻轉過來,一把扯開她衣領。
  
  「怎麼會這樣……」她吃驚地看著那處還帶著紅腫的刺青,居然是一枝石竹花!「這是新刺的,不是原來的!」
  
  「那原來是什麼樣子的呢?」
  
  「……」谷羽術咬了咬唇,她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是無中生有了。
  
  千青終於幽幽醒轉,第一動作就是摀住撞得生疼的胳膊:「媽呀,疼……」
  
  谷羽術回過神來,連忙柔聲安撫她:「無妨,我馬上給你拿些傷藥過來。」
  
  千青這才看到她,本想說話,抬眼卻看到床邊還站著天印,猛地坐了起來:「啊師叔,我這就去做飯!」
  
  「不用了,今日師叔帶你出去吃好了。」
  
  「啊?」千青看了看窗口:「出去吃是指到廚房吃嗎?」那不還是她做……==
  
  天印忍不住笑了:「怎麼會,今日帶你下山去吃。」
  
  「……」千青愣了,他不是不准自己下山的嗎?
  
  谷羽術也有些詫異,但也沒什麼異議。誰知天印又道:「都收拾一下,我們今晚下山,去山下住些日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2:17 PM

第九章

      千青原本以為天印是隨口一說,誰知他竟真的準備起來。她受了傷需要休息,天印便請谷羽術代他去跟師祖說一聲。
  
  千青這才發現自己身在天印床上,連忙要起身,他已到了跟前,手裡捏著一盒外傷藥,伸手便要掀她衣袖。
  
  「師、師叔,我自己來!」千青緊緊捂著胳膊不讓他碰。
  
  天印腦中忽的滑過她渾身光溜溜的光景,面上卻仍舊四平八穩:「怎麼,塗個藥而已,你怕師叔吃了你不成?」
  
  「不、不是……」千青照舊不肯鬆手。
  
  門外忽然有個弟子在高聲叫「師叔」,天印不再跟她耗,丟下藥膏出了門。
  
  這一走,大半天他才回來。千青正準備回房,又被他拽回了頭。
  
  「將你在芽泉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我。」
  
  千青原本就想說這事來著,只是被塗藥的事打斷了而已,此時聽他一問,連忙將那驚心動魄的事複述了一遍,連同自己那個丟石頭的壯舉也一併說了,只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是被誰救的。
  
  天印聽後,沉默良久。決定下山果然沒錯……
  
  千青不是沒想過下山,但怎麼也想不通為何要選在晚上。偏偏天印說一不二,大白天就是閒坐著也不動身,非要等到天黑透了才出門。
  
  她有些不情願,走下山道時頻頻回頭:「師叔,我們真的就這樣走了麼?」
  
  天印冷哼一聲:「不然你還要告訴誰?」
  
  「……」千青憋悶無比。身旁的谷羽術忽然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心,神秘地笑了一下。她原本莫名其妙,等到了山門處就明白了。
  
  一人快步走上前來,朝天印抱拳行禮:「師叔,這麼晚不知您要去哪兒?」
  
  天印挑高燈籠一照,嘴角勾了起來:「原來是靳凜,這麼巧,今晚居然是你守門?」
  
  靳凜尷尬的一笑,瞥了一眼谷羽術。
  
  「也罷,我也不隱瞞,我們要出去住些日子,師父那裡我已說過,你若不信,可以去稟報。」
  
  靳凜眼見他要走,忙不迭伸手攔住:「師叔誤會了,我並非要去稟告師祖,只是您如今……」他話頭一頓,轉頭看了一眼門口的師兄弟,繼續道:「若師叔不嫌棄,靳凜願追隨左右,護您周全。」他實在不是個會說謊話的人,燈火下,那張年輕的臉早已憋得通紅。
  
  天印瞥了一眼千青,她果真滿臉期待,眼睛簡直興奮地要放出光來。他想了想,問道:「你出來的事,你師父可知曉?」
  
  「師父不知,我沒來得及告訴他老人家,他若知曉,也一定會同意弟子這麼做的。」
  
  天印輕輕笑出聲來,說不清是什麼意味,直接舉步出了山門,老遠才拋下兩個字來:「也好。」
  
  靳凜沒想到這麼容易就獲得允許,欣喜地抬頭去看谷羽術,她已快步跟上天印的步伐。
  
  只有千青在旁邊笑嘻嘻地叫他:「大師兄,走吧。」
  
  「哦,好。」
  
  四人下了山,到附近村鎮雇了輛馬車,速度一下子加快了許多,天快亮時,已經可以看到長安城門。
  
  靳凜專心駕著車,頭也不回地問天印:「師叔,我們要去哪裡落腳?」
  
  天印挑開竹簾看了一眼:「先找家客棧住下吧。」
  
  千青已經睡著了,嘴角都流出口水來。谷羽術不動聲色地避開,轉頭對天印道:「長安城中有璇璣門的別館,天印師叔若不嫌棄,可以屈尊去那裡待一段時間,也能得到更好的治療。」
  
  天印微微一笑:「那豈不是入了美人窩了?只怕我會心思不寧,更不利於治療了。」他將千青的腦袋擱在自己膝上,輕輕撫著她的髮,像是對待一隻寵物。千青動了動,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口水直接沾上了他乾淨的衣擺。
  
  谷羽術何曾見過這般有傷風化的畫面,臉紅著移開了視線,心中卻有些異樣。這異樣來自於天印對千青的態度,似寵溺,似佔有,似……
  
  說不清楚,總覺得除去男女之情外,還有些什麼別的夾雜在裡面。她還太年輕,實在參悟不透。
  
  守門的弟子是管不著天印出入的,所以他們離開的事直到第二天才被項鍾知曉。他心急火燎地跑去找金翠峰,開口便道:「這下好了,天印在江湖上朋友多的是,他一出去,反而更難下手了。」
  
  金翠峰看起來比他還心焦,拍了一下大腿道:「可不是!沒想到這臭小子跑得這麼快!」
  
  項鍾心煩意亂地捻著自己花白鬍鬚,氣悶地說不出話來。
  
  金翠峰道:「你的徒弟靳凜不是跟著去了麼?我聽到消息的時候,還以為是大師兄您的安排呢。」
  
  項鍾越發鬱悶:「靳凜性子太直,又得師父倚重,我哪敢將心思告訴他,若是被師父知道了,豈不是要壞了大事?」
  
  金翠峰恍然大悟:「啊,師兄果然有遠見。」
  
  「那是自然。」
  
  金翠峰心裡默默「呸」了一聲。
  
  項鍾不知他花花腸子,自顧自地呢喃道:「不如派人去天印落腳的客棧投毒?」
  
  「好主意!」金翠峰立即稱讚一聲,轉頭又默默奉上一句「呸」。
  
  千青醒來時已是吃午飯的時間,天印照顧她有傷在身,便叫小二將飯菜送到她房間去。她吃飯時心不在焉,探頭探腦地朝門邊張望個不停,直到被天印喝止才安分下來。
  
  「你就是望穿秋水也等不到靳凜,他跟羽術一起出去了。」
  
  「……」
  
  房門忽然被扣了幾下,天印聽那聲音很重,留了個心眼,去開門前,先提了自己的長劍。
  
  門拉開,外面居然不是一個人,呼啦啦一大排,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高矮胖瘦擠在一起,全都眼神熱切地盯著他。
  
  天印微微蹙眉:「各位有事?」
  
  「敢問閣下可是天殊派的?」
  
  為首的壯漢問話時瞄著他腰間,天印低頭一看,原來腰間配著的天殊環珮忘了摘下。
  
  天印之前,天殊派雖無拔尖高手,但在武林譜百強上能佔二三十位,貴在實力平均,所以才會有那句「長安天殊出高手」的傳言。也正因如此,天殊門人向來都是江湖各派人士爭相挑戰的對象。如果某個寂寂無名的新人戰勝了天殊弟子,哪怕就是個剛進去三天的小徒弟,也會被認為是一匹有實力的黑馬,武林新秀,或未來的大俠巴拉巴拉……
  
  這直接導致天殊門人養成了出門都摘掉標誌的習慣,可惜天印昨夜下山比較匆忙,竟將此事給忘了。關鍵他佩戴的還是環珮,這表示他在天殊的等級很高。就這形象在客棧裡晃蕩一圈,不引來武林高手挑戰才怪。
  
  天印看出這點的時候,想否認已經來不及了,何況他手裡還提著劍,難道要說自己是天殊派的園丁麼?==
  
  那個壯漢見他默不作聲,還以為是大俠擺譜,不爽地大手一揮:「難道你們天殊派也有做烏龜的時候嗎?有種就跟我比試一場!」
  
  他這麼一說,其他人也紛紛叫嚷著要比試,其他客房的客人都被吸引的探出頭來,竊竊私語。
  
  千青早被這群人的架勢嚇得吃不下飯,這會兒才明白他們的意圖,連忙衝過去,擋在天印身前。
  
  眾人一愣,還以為她這小姑娘是要強出頭呢,誰知下一刻她就點頭哈腰地跟大家賠禮開了:「哎呀大家都是住店的,打打殺殺多不好,人家老闆還要做生意呢。」
  
  壯漢額頭青筋直跳:「滾!!!」
  
  千青縮了一下脖子,強撐著回嘴:「看你長得人模狗樣的,倒不知禮節,哪有在人家吃飯的時候來嚷嚷著比武的!」
  
  壯漢一愣,還真被她噎住了,糾結半晌,吶吶道:「那……要不等你們吃完飯?」
  
  千青哼了一聲,轉頭去看天印,好一陣擠眉弄眼,心道你倒是快想法子脫身啊!
  
  一群人正在乾耗著,忽然聽到一道少女脆生脆氣的聲音:「天印師叔,發生什麼事了?」
  
  谷羽術從走廊那頭走過來,一臉疑惑:「怎麼這麼熱鬧?」
  
  千青注意到所有人都愣了,尤其是那個壯漢,視線在天印身上轉來轉去,好半天才吐出句話來:「閣下是……天印大俠?」
  
  天印淡淡點頭:「大俠不敢擔,在下正是天殊門下天印。」
  
  「啊哈哈……啊哈哈哈,忽然覺得今日天氣不是很好,不宜比武,不如我們改日再約吧。」壯漢急急忙忙說完,刺溜一下就鑽出了人群。其他人見狀,哪敢再逗留,全都一窩蜂地擠著推著走了。
  
  千青愣了許久才回神,對谷羽術豎了豎大拇指:「還是你聰明啊。」
  
  谷羽術掩口而笑:「哪是我聰明,是天印師叔威名在外,僅憑一個名號就震懾住那些人呢。」
  
  本以為天印聞言會很受用,誰知他反而皺緊了眉頭。谷羽術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正心中惴惴,就聽他低聲道:「說起來,武林大會就要到了呢。」
  
  天印這個名號的威懾力,還能撐多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2:21 PM

第十章

      谷羽術這趟出去是為天印買藥的,這會兒正坐在桌邊整理。天印靠著窗邊站著,忽然問:「你還未找出癥結所在麼?」
  
  谷羽術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問內力的事,無奈搖頭:「找不出癥結,不過堅持服藥,應當能將那份壓制解除吧。」
  
  「是解除,還是消除?」
  
  谷羽術面露訕色:「只有找出緣由,才能消除……」
  
  天印轉頭盯著窗外,臉色未變,眼中卻似凝了層霜。
  
  千青去樓下問小二要了些熱茶,正要上樓,忽然瞧見門外有兩個小孩子在舉著棍子對打,其中一個佔了上風仍追著另一個不放,口中大喊:「魔頭初銜白,快快受死!」另一個揮著棍子強作英勇:「怕你嗎?我有霜絕劍!」說著又辟里啪啦亂揮一氣。
  
  她吶吶地走出門去,看著那兩個孩子一路打鬧,直到跑過街角消失不見。
  
  「霜絕劍……」千青怔忪,這個劍名似乎有些熟悉。
  
  街角處忽然傳來一陣悅耳的鈴鐺聲,她回過神來,舉目望去,一輛華貴的馬車緩緩駛來,左右各有八名貌美男子,白衣款款,扶車引路。日頭似火,那馬車卻垂著重重簾幕,遮擋的嚴嚴實實,也不知裡面的人熱不熱。
  
  所有人都被這景象吸引了,目不轉睛地看著那輛車從眼前經過,不知是看車還是看人。
  
  那輛車行的極慢,像是故意擺譜一樣,優哉游哉的。經過千青身邊時,有個白衣男子忽然看了過來,好奇地「咦」了一聲。
  
  千青被美男一注視,臉不禁紅了一下,連忙移開視線不再多看。
  
  「千青,回來!」
  
  二樓忽然傳來天印的聲音,千青扭頭一看,他一手扶著窗戶,望著這裡,臉上怒氣騰騰。她暗叫不好,忙不迭地衝回了客棧。
  
  剛走上樓梯,卻見谷羽術手捧著藥碗在發呆,她走過去,在她眼前揮了揮手:「羽術,你怎麼了?」
  
  谷羽術吃了一驚,見到是她才鬆了口氣:「是千青啊……」她又看了一眼手中的藥碗,遞了過來:「我想起還有些事要做,你幫我送去給師叔吧,囑咐他趁熱喝下。」
  
  「哦,好。」千青端著藥朝房間走時,心中還納悶,之前她都搶著給師叔端茶送藥的,今天怎麼了?
  
  房門推開,天印果然還黑著臉:「不是說過叫你別出客棧的麼?怎麼不聽話!」
  
  千青不敢頂撞,只有拚命裝可憐:「師叔,我錯了……」
  
  天印哼了一聲,走過來喝藥。
  
  一碗藥很快見了底,他的臉色卻仍舊不佳。千青想起自下山後,他就如同變了個人,甚至都不再調戲她了,不禁心生疑惑,他怎麼了?
  
  啊,難道谷羽術的藥起效了,那個正人君子的師叔又回來了嗎?
  
  可!喜!可!賀!啊!
  
  她覺得這個好消息一定要跟大師兄分享一下,樂顛顛地要出門,誰知腳剛邁出去一步,身後就纏上來一雙手臂。天印的身子緊貼過來,下巴擱在她肩頭,有意無意地摩挲著她的脖子:「青青,你的身子終於好了……」
  
  他說話時,熱氣沿著耳朵鑽進頸下,千青不禁顫了一下:「師、師叔,您又怎麼了?」
  
  又發春了嗎?
  
  「我怎麼了你不知道麼?」天印一手托著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臉來,唇幾乎要貼上去:「青青,師叔對你怎麼樣,你應該明白,你就不能別這麼鐵石心腸麼?」
  
  「……」千青的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前面這人還一臉嚴肅扮深沉,後面就忽然對她上下其手。而且這次居然說的這麼露骨,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話了。
  
  「我……我沒鐵石心腸啊……」
  
  「你如何不鐵石心腸?你害我成了廢人,我不怪你,給你好吃好喝,還傳你內功心法,你看看你是如何對我的?成天想著靳凜!」
  
  「師叔……您這話說的……」怎麼那麼幽怨吶。千青不敢說出來,奮力去撥他的手臂,他卻纏得更緊了。
  
  「青青……」天印忽然咬住她的耳垂,呢喃般在她耳邊低語:「我喜歡你。」
  
  「……」千青渾身僵成了一根鐵杵,忘了該如何動彈,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他說什麼?喜歡她?
  
  之前受他百般調戲,千青要麼覺得他走火入魔了,要麼就是在整她,但是現在,他卻說了「喜歡」……
  
  她猛然驚醒,掙扎著掰他的手臂:「師叔,別、別開玩笑!我是您師侄!」
  
  「那又如何?」天印仍舊不肯鬆手,臉色卻陡然一變,一下子仆倒在地,驀地噴出一大口血來。
  
  千青轉頭看到,嚇了一跳,連忙去扶他,聲音都變了:「師叔,您怎麼了?」
  
  「藥……有毒……」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千青,下面的話已經說不出來,臉色烏紫。
  
  千青連忙跳起來朝門口沖:「羽術!谷羽術!」
  
  門很快被推開,先進來的是靳凜,一見這場景他就愣了:「師叔怎麼了?」
  
  谷羽術從他身後走出,沉著地蹲下來給天印把脈:「中毒了,所幸尚未進入五臟六腑。」她從腰間取出一隻香囊,倒出兩粒藥丸餵天印吃下。他已暈了過去,無法嚼咽,只好用茶水灌。
  
  忙完這些,她才讓靳凜扶他躺去床上。千青跟在左右,一步不離。
  
  谷羽術轉頭捻了些碗裡的藥渣在手上,忽然上前扯住她手臂:「千青,你作何解釋?」
  
  「啊?」千青盯著緊閉雙眼的天印,問得心不在焉:「你說什麼?」
  
  「師叔喝的藥裡有毒,你作何解釋?」
  
  「……」千青這才轉頭看她,像是被嚇到了:「你什麼意思,難道是說我下的毒嗎?」
  
  「藥是你端來的,自然是你下的毒!」谷羽術不給她分辯的機會,直接對靳凜道:「這樣的人怎麼能留在天印師叔身邊,只怕他還沒好,便已遭了毒手了!」
  
  靳凜訝異非常:「是不是誤會了?千青一向照顧師叔盡心盡力,師叔也待他她不薄,她怎麼可能會害師叔?」
  
  「可是證據確鑿,難道非要等天印師叔出了事你才肯信麼?」
  
  「可是藥是你……」
  
  千青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谷羽術打斷:「藥是我從廚房端來的,當時我還特地檢查了許久,並沒有問題,誰知交到你手上就出了事。」她一臉痛心疾首:「千青,我以為你是個善良姑娘,還對你姐妹相待,不想你竟……師叔不過讓你伺候他,又不曾虐待你,你何必這般報復?」
  
  「……我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千青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之前天印那通話已經將她的腦子打得紛亂一片,現在又來這一齣,竟然不知該如何招架。她忽然想起天印倒下時的眼神,是不是也在懷疑自己……
  
  「你走吧。」谷羽術背過身去,肩膀輕顫:「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只求你以後別再害人了。」
  
  靳凜忙道:「羽術,你別衝動,我相信千青不是那種人,何況師叔還沒醒,怎麼能就這麼趕她走呢。」
  
  谷羽術轉身看他,咬著唇,似就要落淚:「靳凜師兄,我知道你要說我蠻橫,但我身為醫者,一向只知救人,若是有人威脅了我的病患,我絕不會坐視不理!」
  
  「這……」靳凜說不過她,又覺得這麼處置對千青不公,只好悄悄對千青使眼色,示意她先出去。這裡做主的終究是師叔,等他醒來,查明真相再做處置不遲。
  
  千青並不想出去,天印是在她眼前倒下的,她怎能不擔憂?但谷羽術現在不相信她,口口聲聲讓她走,她又拿不出證據證明清白,也只有暫避其鋒芒。
  
  她壓下心頭委屈,轉身要走,手卻被一把扯住了。
  
  谷羽術在旁驚呼了一聲,她扭頭看去,天印已睜開眼睛,緊緊地拉著她的手:「誰都不能趕她走!」
  
  千青心頭沒來由的一酸,在他床頭蹲跪下來:「師叔,真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你就在這裡,哪兒都別去。」天印摸摸她的頭,輕輕掃了一眼谷羽術,後者心虛地移開視線。
  
  下毒的並不是谷羽術,但她的確一早就發現了藥裡有毒。她無心管誰要害天印,只覺得這是個機會。如果能將千青趕走,她的勝算就大了。可惜還是沒能得逞……
  
  靳凜見師叔對千青這般親暱,已察覺二人關係匪淺,示意谷羽術跟他一起出去。谷羽術壓著一股怨氣跟他出了門。
  
  毒入得不深,天印的臉色已有些好轉,千青卻還是一臉擔憂,眼中盈著淚。
  
  天印輕輕撫著她的臉:「你這下可相信我的話了?」
  
  「什麼話?」
  
  「我喜歡你,即便你真的害我,我對你也是真心的。」
  
  他的目光溫柔如三月春水,輕輕漾入千青心裡。有些東西似乎被觸動了,搖曳著晃出不知名的情緒,在胸腔裡細微的綻開來,又擴散到四肢百骸。
  
  千青怔忪著,這一刻,忽然覺得,師叔對她的確是發乎真心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2:35 PM

第十一章

      天印又服了劑湯藥,沉沉的睡了。千青守在床邊,心情飄飄蕩蕩。
  
  所有感覺都因那一席話變了,她甚至覺得自己真的很鐵石心腸,師叔的確對她很好,而大師兄眼裡只看得到羽術,她又何必這般執著?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她總覺得不可思議。師叔失去內力之前,與她並不熟悉,他是何時喜歡上的自己,實在想不通。
  
  何況兩人還隔著輩分呢。
  
  房門被輕輕叩了兩聲,千青回神,看了一眼天印,起身去開門。谷羽術站在門口,手裡捏著一支銀針。
  
  「千青,我方才不問青紅皂白便怪罪於你,實在慚愧。我這般意氣用事,哪有臉再行醫救人,願自斷筋脈贖罪,只望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了我。」她說著便要揚手用針去刺手腕,千青眼疾手快地伸手攔住。
  
  「你這是做什麼?師叔還未恢復,你若無法行醫,誰還能救他?」
  
  谷羽術眼中湧出淚來:「可是我差點將你趕走,你定然恨死我了,我沒臉再見你了……」
  
  千青最見不得人流淚,慌忙擺擺手:「算了算了,我不怪你就是,你千萬別傷了自己。」話雖如此,她對谷羽術之前的不信任始終有些膈應,再想回到以前的親密怕是難了。
  
  谷羽術聽她這麼說,越發愧疚,丟了銀針,掩面而泣:「怪只怪我太在乎天印師叔的安危,一想到他被人害得險些喪命便氣憤難當,我對不住你……」
  
  千青聞言一怔,捕捉到了重點:「你……莫非對師叔……」
  
  察覺自己失了言,谷羽術猛地抬起臉來,連連搖頭:「不不,你誤會了,我豈敢高攀……」她的聲音越說越低,千青心中的猜想卻已坐實了。
  
  難怪她總是搶著照顧師叔,原來是這個緣故。
  
  「可是……大師兄對你有意啊。」千青不知道為什麼要提起這個,大概是覺得可惜,他們幾人未免太陰差陽錯了。
  
  谷羽術滿臉驚訝:「怎麼會?靳凜師兄對我是很好,但只是出於禮節的照顧,我想你可能是誤會了。」
  
  「……」是誤會嗎?==
  
  谷羽術拭了拭淚,囁嚅道:「不知天印師叔現在如何了?可否讓我進去為他把把脈?」
  
  千青本就無權阻攔她,何況她還問得這般小心翼翼,便點了點頭,側過身子讓她進門。
  
  谷羽術進屋後,先替天印診了脈,仍是一副恭謹模樣。千青見不慣她這樣,剛想開口勸兩句,就聽她道:「千青,我要替師叔逼出餘毒,你可不可以迴避一下?」
  
  千青本想留下幫忙,但她現在對自己客客氣氣的,只怕留下反而影響她發揮,便離開了房間。
  
  然而留在房間內的谷羽術並未替天印逼毒,她在床邊站了一會兒,屈膝跪在了地上:「天印師叔……」
  
  床上的天印緩緩睜開眼睛,坐起身來:「就知道你會來,比我想的還早了些。」
  
  谷羽術不敢看他,頭低垂著,擱在衣擺下的手攥的死緊。
  
  天印掃了她一眼:「我念你是玄秀弟子才一直禮遇,千青不能動,我早警告過你,你不僅不聽,還用這種幼稚的手段,難道你認為我看不出藥裡有毒麼?」
  
  「……」谷羽術背上浮了層冷汗。
  
  「你非我派弟子,年紀又小,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無論你懷著什麼心思,我只當不知道,中毒的事也不會追究,免得毀你前程,但你記著……」天印語氣森冷,跟任何時候的他都不一樣:「我這裡,只留有用的人。」
  
  換句話說,她的任務只是為他醫治,如果醫不好,最好趁早離開。
  
  谷羽術心頭一震,強撐著稱了聲是,起身時腳步虛浮。
  
  既然只留有用的人,那千青又有什麼用處!
  
  出了門,她扶著牆壁站了許久才緩過勁來。她本不想這樣,捧著藥碗的時候也覺得這樣太急進了些。但這的確是個好機會,一是剛好見藥被下了毒,可以順手利用;二是相信靳凜心在自己身上,定會站在自己這邊。她對著藥研究了許久,確定自己可以解開這毒,才將藥交給千青。屆時一個害人,一個救人,千青肯定會被逼走,自己也能取得天印信任。
  
  但她估計錯了,靳凜太正直,正直的讓人討厭。而天印毫無原則地寵信千青,又根本讓她無從下手,反而落得進退維谷。
  
  千青拎著茶壺從走廊那頭走過來,腳步輕快而急切。谷羽術立即收拾好情緒,朝她走去,又是一番懺悔,這才抹著眼淚回了自己房間。
  
  千青無奈地看著她的背影,心想,看這樣子,倒像是自己欠了她的了……
  
  回到房內,天印還在睡著。天色將暮,夕陽從窗口灑進來,照在他搭在床沿的手上,流轉著滑過他的衣角,安詳的像是個夢境。千青放好茶壺,輕輕走過去,蹲在床邊看著他的臉,心中卻在想著他說的話,從第一句開始回憶,試圖找出他喜歡自己的證據。
  
  可是真的很渺茫啊!
  
  「唉,你到底喜歡我什麼啊……」千青垂著腦袋低聲長歎。
  
  「就喜歡你這樣。」
  
  她陡然抬起頭來,天印正看著她,眉梢眼角全是笑意。
  
  這感覺簡直跟捉姦在床一樣讓人尷尬,千青手足無措,連話都結巴了:「我、我……」
  
  「你什麼?你也喜歡我?」
  
  「沒有!」
  
  「沒……有?」
  
  那幽幽拖出的尾音儘是調侃。天印撐起身子,慢慢靠過來,臉越貼越近。千青的呼吸不禁急促起來,眼睫顫動不停,直到他快貼上來時,終於熬不過閉起了眼睛……
  
  並沒有預想中的觸碰,倒響起天印嗤嗤的笑聲。
  
  千青睜開眼睛,就見他促狹地看著自己:「這麼期待還不叫喜歡我?」
  
  「我……我沒期待!」
  
  千青羞惱難堪,爬起來就要出門,天印連忙拉住她,用力一扯將她拽入懷裡,頭低下來,壓住她的唇。
  
  他很有耐心,起初只是輕輕地摩挲著她的唇瓣,直到她氣喘吁吁,才伸手捏住她臉頰,迫使她啟唇,舌餵進去,攻城略地。
  
  這種感覺千青從未體會過,與他那次親她不同,那只是唇與唇的觸碰。而這次,她甚至感覺到自己渾身都在顫抖,第一次覺得師叔陌生又親近,與她密不可分。
  
  停下來時,兩人都喘息著。天印屈指托著她的下巴,用拇指輕抹著她的唇:「以後別再嘴硬了。」
  
  千青被他晶亮的眼睛盯著,再也待不下去,推開他就朝門邊跑,險些被門檻絆倒。
  
  天印靠在床沿微微笑著,這個苦肉計,值!
  
  夕陽隱下,室內昏暗起來。天印下床去點蠟燭時,靳凜的聲音在外響了起來:「師叔,我回來了。」
  
  他是去查毒藥的事的,此時回來,必然已有了結果。
  
  天印吹滅火折子,應了一聲:「進來。」
  
  靳凜進了門,見他已下床,連忙要上前攙扶,被天印搖手拒絕。
  
  「師叔,弟子問過小二,客棧今日並無新客入住,早上倒有兩個人來送過菜,走的是後門,那裡正連著廚房。」
  
  天印在桌邊坐下,抬手示意他也坐:「可知那二人作何打扮,是不是練家子?」
  
  「小二說他們粗布短衣,是尋常百姓的打扮,年紀輕輕,健步如飛,應當是練家子。」
  
  天印聞言沉默下來,良久才說了句:「看來還要換個地方。」
  
  靳凜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有開口,臉上的憂慮在燭火下一覽無遺。谷羽術說這種毒藥是由一種山草製成的,沒有加入別的毒素,成分比較單一,所以毒性雖強,解毒卻較為容易。而製毒的那種山草,天殊後山上多的是。他不禁懷疑投毒的人就來自本派,但僅憑這點就下論斷又未免太武斷,所以不敢告訴天印。
  
  二人各懷心思地坐著,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悅耳的鈴鐺聲,清靈悠遠,彷彿能讓人聽到行人的愜意與安然。
  
  天印起身走到窗邊,街道上,那輛白天駛過的馬車又緩緩經過,經過門口時,不知何故停了一下,頓時引來路人聚集圍觀。然而不過片刻,那車忽又動了,左右八名美男目不斜視地扶車前行,舉止招搖,神情低調。
  
  天印收回視線,心中默默盤算了一番,對靳凜道:「這裡住不下去了,不說投毒的事,就是那些武林人士也隨時都有可能上門挑戰,我們還是換個地方比較好。」
  
  「師叔所言極是。」
  
  「我馬上修書一封,你送去城西金家,交給錦華夫人。」
  
  靳凜抱拳應下,心中卻微微吃驚。金家可是官宦人家,主人是鎮守長安城的金將軍。金將軍前年率兵去西南邊陲平叛,重傷身亡,其妻巾幗不讓鬚眉,替亡夫繼續鎮守長安,被聖上冊封為錦華夫人。師叔居然還認識這樣的大戶?
  
  帶著信出門前,他忽然想起什麼,在門口踟躕道:「師叔,恕弟子多嘴,谷師妹也是一時心急才錯怪了千青,您千萬別怪罪她。」
  
  天印笑得很親和:「怎麼會,她千里迢迢趕來為我醫治,我已感激萬分,怎會怪她呢?不過青青不能動……」他意有所指地看著他:「無論是誰。」
  
  靳凜不明白他話中深意,只道他對千青寵溺,抱了抱拳,出門辦事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2:39 PM

第十二章

      接連下了幾場雷雨,暑氣未褪,反倒見長。長安城裡的人似也萎頓了,街上行人驟減,任由那毒辣辣的日頭逞兇去了。
  
  早上千青下樓去廚房燉藥,就見上次向天印挑戰的那幾個武林人士又叫囂著攔住了別人。她趕緊避開,這種天氣,人心浮躁啊……
  
  走進後院,谷羽術正在跟靳凜說著話,千青本不想打擾,谷羽術卻立即止了話頭,迎了上來:「千青,來幫天印師叔燉藥麼?」
  
  「嗯。」
  
  「要幫忙麼?」
  
  「不用了。」
  
  谷羽術「哦」了一聲,臉上帶著尷尬的笑,千青看過去時,那笑裡又夾雜了幾許討好。
  
  自出了中毒的事,她對自己的態度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千青自然是明白的,但那疙瘩始終在,要她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也不可能。
  
  進了廚房,谷羽術果然又緊跟了進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天,千青能看出她在努力找話題,不好拂了她面子,只好也跟著有一句沒一句的應著。
  
  谷羽術看出她眉目間的疏離,越發尷尬,剛好瞧見她後頸露出一小塊肌膚,眼珠一轉,笑道:「千青,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千青將藥罐燉上,擦了擦手,轉頭看她:「故事?」
  
  「嗯,你有沒有聽說過初銜白這個人?」
  
  千青一愣,上次聽那兩個小孩子打鬧時就聽過這個名字,她倒是沒什麼印象,就是聽谷羽術說到這個名字的口氣小心得很,不禁起了疑惑:「沒聽過,你說說呢。」
  
  終於勾起她的興趣,谷羽術微微鬆了口氣,心中稍稍整理一番,剛想說話,忽然瞥見門外的人影,又立即住了嘴。
  
  千青正想追問,就見天印走到了門口。他看了一眼還在燉著的藥罐,對她道:「不用忙了,我們現在就走了。」
  
  「啊?要去哪兒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
  
  天印走過來牽她的手,也不管有沒有外人在場。千青連連掙脫,他竟直接扯著她就朝外走,她只好將袖子擄下,遮住手指。即使如此,出門時看到靳凜,她還是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馬車早已備好,千青正疑惑這是什麼時候做的準備,就聽天印在旁幽幽道:「要我抱你上去嗎?」
  
  她驚得跳起來,連忙手腳並用地爬上馬車,也顧不上路人笑不笑話了。
  
  天印一上來就毫不客氣地在她身邊坐了,挨得極緊。千青悄悄去看谷羽術,她遠遠坐在邊上,垂著頭盯著腳尖,看上去竟有幾分淒涼。
  
  馬車駛動起來,天印忽然又伸手覆住千青的手,她想掙開,又怕驚擾到谷羽術,一張臉紅了個透,悄悄瞪了他一眼。天印含笑湊過來跟她咬耳朵:「不錯,你已經會向我使性子了。」
  
  千青被他說得更加羞惱,乾脆別過頭不看他。
  
  谷羽術忽在此時問道:「天印師叔,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城西。」
  
  看他準備的這麼妥當,還以為是要出城呢,原來只是要去城西麼?千青暗暗想了一圈,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是覺得從下山到現在,感覺像是在被追著跑一樣。他遇到什麼事了麼?
  
  這麼想著時,她不禁偷偷瞄了天印一眼,卻正好迎上他的雙眼,裡面滿是戲謔的笑意。他忽然緊緊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千青扭過頭來,心中憤懣,管他遇到什麼事了!
  
  不出半個時辰便到了地方。馬車簡陋,坐得並不舒服,天印中的毒雖不嚴重,但終究需要修養,下車時臉色便有些不好看。千青只好不再計較他吃自己豆腐的事,穩妥妥地扶他下了車,抬眼看去,面前赫然一座朱門高牆的大戶,門額上龍飛鳳舞地寫了「金府」二字。
  
  靳凜得了吩咐,剛要上前去敲門,那門卻自己打開了。裡面飛奔出個紫羅紗裙的女子,眉眼俏麗,頭上斜斜綰著的墮馬髻像是隨時都要鬆散開來。
  
  「天印,天印,你終於來了!」
  
  光天化日的,她的身後還跟著好幾個僕從,她卻像是只看得到天印一個人,就這麼一路歡笑著撲了過來。
  
  天印朗笑出聲,伸手接住她,任她將自己抱了個滿懷:「金花,好久不見了。」
  
  「哎呀,你真煩人!別叫我小名!」她推開天印跺了跺腳,嘴上介意,臉上卻仍帶著笑:「你總算肯來找我了,多住些日子吧,我們好好聚聚。」
  
  天印笑得很舒心,一點沒有隔閡的樣子,點頭道:「既然來了,自然是要叨擾些時日的。」
  
  女子更加開心了,又展臂摟住了天印,羞得那些僕從紛紛低頭看地。天印倒一點不介意,哈哈笑著,甚至還反手抱了抱她。
  
  谷羽術和靳凜早就目瞪口呆,千青則遠遠地退到了一邊。
  
  剛才天印去抱人時,不自覺地鬆了她的手,可能自己都未察覺。
  
  那邊兩人終於敘舊完畢,想起旁人來了。天印轉頭要牽千青,卻發現她站在遠處,離自己足足有兩丈遠,不禁有些好笑:「你怎麼了,快過來。」
  
  千青看了一眼那女子,又迅速垂了頭,站在靳凜身後不答話。
  
  天印這才察覺自己方才冷落了她,忍著笑道:「忘了介紹了,這位便是名聲赫赫的錦華夫人。」
  
  千青聞言不禁一愣,又去看那女子,她生了張娃娃臉,圓頰粉嫩,瞧著倒像是個少女,只那垂下的髮髻添了幾絲成熟風致。錦華夫人好歹是巾幗英雄,名號自然很響,千青多少聽說過一些,但怎麼也沒想到她居然跟那些傳聞中的貴婦一點也不一樣,甚至還有些……出格。
  
  谷羽術和靳凜已經分別行了禮,她也趕緊斂衽下拜,卻有雙手及時托住了她。天印笑瞇瞇地看著錦華夫人:「金花,這是千青,你一定要見一見。」
  
  錦華夫人又發牢騷:「都說了別叫我小名,我現在叫錦華!錦華!」
  
  天印忍不住哈哈笑道:「好好好,我記住了。」
  
  錦華夫人這才滿意了,走近來看了看千青,點了點頭,卻什麼也沒說,轉身對身後的僕從招招手道:「帶客人們去休息吧。」
  
  她態度這般冷淡,千青心裡不禁有些忐忑,畢竟是寄人籬下,自己似乎並不受主人歡迎。
  
  進門時,天印又被錦華拉住了。千青搶先二人一步,就聽她在身後小聲道:「你以前不是說要娶我的麼?現在又看上別人了?」
  
  天印「撲哧」笑了一聲,沒有答話。
  
  千青忽然覺得渾身不自在,好像來了不該來的地方,知道了不該知道的。難怪錦華夫人對她不客氣,原來她跟師叔才是一對。
  
  也是,雖是寡婦,人家有財有勢又有貌,哪是她比得上的?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口口聲聲說喜歡自己……
  
  大廳裡早有僕人奉上了茶,錦華親自引著幾人入座,獨獨將天印安排在上首,一點也不在意僕人們異樣的眼神。天印自覺僭越,終究還是退到下方坐了。千青就坐在他旁邊,那份不自在又浮了上來,連看一眼錦華夫人的勇氣都沒有。
  
  這二人是舊識,她雖未回應師叔,但總覺得自己是橫插了一腳。
  
  錦華夫人對天印道:「我這裡許久沒有故友來訪了,前些日子邀玄月來做客,她居然說忙,說至少也要到月尾才能來看我,我正惆悵著,你便來了。」
  
  天印抿了口茶,笑道:「玄月師姐能有什麼忙的?無非是忙著保養,你若想見她,直接去天殊山好了。」
  
  「我可不去,德修老頭最喜歡說我,成天叫我裝文靜裝賢淑。哼,賢淑的女子多了去了,少我一個又何妨?」
  
  「師父也是為你好,身為誥命夫人,下次可不能再對著人就抱了。」
  
  天印這麼一說,旁邊的僕從都紛紛舒了口氣,看那樣子竟像是要上前拜謝他一般,可見錦華這作風也讓他們頭疼得很。
  
  哪知錦華壓根不買賬,圓臉鼓鼓的,氣悶道:「我只抱你,又不抱旁人!」
  
  僕從們頓時又耷拉了腦袋,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
  
  天印無奈地拍拍額頭,起身道:「先這樣吧,勞你給安排個地方休息,我們稍後再好好聊。」
  
  錦華忙吩咐僕從引路:「房間早就備好了,但你之前也沒告訴我,我準備了四間呢。」她指著千青問:「要不要將你跟她安排在一間?」
  
  她問得這麼直截了當,眼神無辜又純潔,千青愣了半天居然不知道如何反駁。
  
  天印又忍不住哈哈笑起來:「你當別人都跟你一樣麼?」他轉過頭瞟了一眼千青:「不過她若同意,我自然也樂意。」
  
  千青連忙擺手:「不不,夫人,我跟師叔沒什麼的!」
  
  天印的臉黑了一下。
  
  錦華看看她,又看看天印,撇撇嘴:「隨便你們好了,要不是看他相中了你,我何必拱手相讓,哼!」
  
  「……」千青聞言,頓時身上冷汗涔涔而下。
  
  好一位驚世駭俗的將軍夫人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2:44 PM

第十三章

      金府雖是將軍府,出乎意料的是外面看著氣派非凡,裡面卻並不算大,然而佈局別緻的很。僕從引著四人朝別院而去時,千青瞧見花園裡一叢月季開得嬌艷似火,竟是藍色白邊,忍不住出口讚歎:「啊,好美的絲帶琉璃!」
  
  中土月季色系多為紅黃粉,絲帶琉璃是從西域傳入的,稀罕的緊,擁有者也是非富即貴。領路的僕從聞言不禁面露驕傲:「姑娘慧眼識珠,可沒幾個人認得出絲帶琉璃呢。」
  
  走在千青身邊的谷羽術眼神異樣地看了她一眼:「千青知道的可真多呀。」
  
  千青愣了一下,心裡也奇怪起來,對啊,她是如何知道這花名的?
  
  前面的天印忽然回過頭來衝她笑了一下:「發什麼呆,快些走。」她這才壓下疑惑,跟上步伐。
  
  別院恰好四間房,長者為尊,向南的那間自然是天印的。僕從退去後,他將三人全都叫到了自己房內。
  
  「錦華夫人以前是行走江湖的,行事大大咧咧,說話也沒心沒肺,你們別見怪,其實她這個人是很好的。」他坐在桌邊,手指輕輕點著桌面,說這番話時,帶著斟酌。
  
  靳凜上次送信並未見到錦華夫人,今日頭一回得見,確實被她的舉止嚇得不輕,但聽她談話,也知曉她與長輩們都熟稔,這樣的人,再出格也是有可取之處的。他點頭道:「師叔說的是,錦華夫人這是真性情。」
  
  旁邊的谷羽術沒接話,暗暗翻了個白眼,心道不過就是個不守婦道的瘋子罷了。
  
  千青卻沒有加入他們,進了房後她就給天印整理床鋪去了,做自己該做的事,就當沒聽見他說的話。
  
  天印瞄了她一眼,見她始終不看這邊,暗暗好笑,揮揮手示意靳凜和谷羽術出去。
  
  房間門合上時「吱呀」響了一聲,千青這才回神,發現手下那床薄被半天也沒鋪好,不禁抽了一下嘴角。剛要回身看一下,腰間一緊,已被一雙手牢牢環住。天印的下巴摩挲著她的臉頰,在她耳邊吹氣:「怎麼,吃醋了?」
  
  千青歪頭避開,伸手去撥他的手指,天印哪肯鬆,輕嘶了一聲,環得更緊:「你可別太大力氣,我沒了內力又中了毒,現在哪敵得過你。」
  
  他總能抓住她的軟肋!千青鬱悶地不行,乾脆隨他去,仍舊伸手去鋪被子,理也不理他。
  
  天印悶笑了兩聲,一手扶了她的肩,迫使她轉過頭看著自己:「也罷,我就與你直說了,我與金花是有過一段,但那時我們年紀都還小,朝夕相處的,自然容易動心。沒多久她遇上金將軍就移情別戀了,大概是覺得愧對於我,她擅自拿了金將軍的家傳刀譜來給我練,後來見我贏了金將軍,又後悔不迭地叫囂著要殺了我……直到前年金將軍出事,我來探望,這才重歸於好。」
  
  千青不吭聲,卻將他的話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這個錦華夫人的確是性情中人,做事完全沒有章法,想到哪兒便是哪兒。可她畢竟是天印的舊相好,何況他還給過她一個迎娶的承諾。
  
  呃……不對啊,她這是在做什麼?師叔要娶誰與她何干?雖然大師兄心裡沒她,她也犯不著轉身就投入師叔懷裡吧。千青默默腹誹完,忽然覺得腰上那雙手臂燙的灼人,又伸手去掰他的手指。
  
  天印見她這般堅決,只好無奈地鬆了手,歎氣道:「你這丫頭何時這麼倔了?果真是被我寵壞了。」
  
  千青心裡被這話刺得竄出了團火,臉上卻嘿嘿笑了:「那師叔您以後就別再寵弟子了,傳出去多不好。」
  
  天印的臉驀地烏壓壓黑雲籠罩:「怎麼著,急著跟我劃清界限了?」
  
  「師叔這話說的,您是人中龍鳳,弟子我無名小輩,與您站在一起會折辱了您身份的。我覺得錦華夫人跟您挺般配的啊,無論年紀還是身份,可適合了!」
  
  天印眉毛一揚,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這麼說你還是吃醋了。」
  
  「哎喲師叔,我這是為您著想啊,您可是親口答應了要娶人家的,若是違約,說出去會叫他人不齒的。」
  
  「是麼?誰不齒?叫他站出來啊。」
  
  「……」千青斜眼,這兒就我一個好麼。==
  
  天印又要上來摟她,千青一個閃身避開,遠遠躲到桌邊站著,不讓他接近:「師叔您有話好好說,萬一被錦華夫人瞧見,誤會了就不好了。」
  
  天印的臉色更黑了:「再說一句錦華夫人,我就讓你出不了這個門!」
  
  「……」
  
  他走到桌邊坐下,歎了口氣:「好吧,我是說過要娶她的話。那時候金將軍剛過世,她傷心得死去活來,說自己再無依靠,我為安慰她便說了句『若你真無依靠,將來我娶你便是』。那日我寫信給她,已經提了你我的事,她知道我對你的心思,不過是性格使然,隨口將這事拿出來問一問,你倒記在心裡成了個疙瘩。」
  
  千青眼睛瞪成了銅鈴:「等等等等……你我的事?你我有什麼事?」
  
  天印磨了磨牙:「看來你是真的不想出這個門了。」
  
  千青見他雙眼放光,神情微妙,立即拔腿就要跑,天印伸腳踹了個凳子,她立即被絆了個狗啃泥。正疼的媽呀爹呀的亂嚎,身子已經被他撈了起來。
  
  天印將她抱起來直接丟上了床,沒等她坐起來,人就跟著壓了上來,照著她的脖子就狠狠地吻了下去,簡直像是咬。千青疼的叫了一聲,他已抬了頭,一臉陰笑:「你以為我隨口說說的麼?再裝傻就真的讓你出不了這個門。」
  
  「啊啊,師叔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錯在哪兒?」
  
  「呃,錯在……錯在我說錯話了!你我有事兒,真的有事兒!」
  
  天印似乎滿意了,笑著點了一下頭:「這還差不多。」說完伸手拍拍她的臉,又去摸剛才吻過的脖子,那裡已經紅了一塊,看起來扎眼得很。
  
  千青哪裡被這麼對待過,羞憤的想死,他的手一碰上來,她就跟個泥鰍似的,渾身直扭。
  
  天印照著她腦門一記彈指:「別亂動!」
  
  千青捂著額頭嗷嗷亂叫了兩聲,忽然感到腿間有個硬邦邦的物事抵著自己,莫名其妙:「師叔,您怎麼了?」
  
  莫非是因為中毒的緣故?她想著,竟想伸手去摸一摸。天印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微微喘著粗氣:「不長眼力的,下次可不放過你!」他翻身坐起,整了整衣襟,快步走到桌邊灌了幾大口涼茶。
  
  失去束縛的千青連忙坐起身來,瞄瞄他的背影,又瞄瞄門,終於一鼓作氣衝了過去。正要拉開門,天印的聲音又陰魂不散地響了起來:「等等。」
  
  她收回腳,乾笑著轉身:「師叔,我不是認過錯了麼?您中毒未癒,我得去給您煎藥……」
  
  「你這麼緊張做什麼?我只是想問問你,『天印十四劍』的心法你練到多少層了?」
  
  「啊?第、第三層……」
  
  「才第三層?」
  
  果然!千青心想,就知道他會是這個反應。==
  
  天印的神情認真起來:「好好練,早日練到第五層,記得到時候告訴我。」
  
  千青滿心疑惑,難道他真的打算取代玄月做自己師父麼?不過疑惑歸疑惑,她還是趕緊點頭答應了下來。此時此刻,逃命要緊啊!
  
  晚上錦華夫人備了晚宴為幾位接風洗塵,滿滿一桌的菜,看的千青口水淋漓。她嘗了一圈後,忽然咬著筷子一臉糾結地戳戳身旁的天印:「師叔,我真對不住您。」
  
  「嗯?怎麼了?」
  
  「以前讓您吃的那些東西……真是委屈您了……」
  
  天印輕輕笑了,趁著抿酒,抬袖遮了嘴角。
  
  錦華的視線在二人身上來回掃了一圈,忽然問:「天印,你說這是玄月的徒弟?」
  
  天印點點頭。
  
  「啊,你居然吃窩邊草,還不如隻兔子!」她拍了一下桌子,忽然又叫道:「不對,還要加一句老牛吃嫩草!」
  
  靳凜和谷羽術年紀輕輕,何曾聽過有人將男女之事拿出來這麼露骨的開玩笑,唯有默默低頭吃菜,權作沒聽見。天印卻笑得很歡暢:「可不是,你才知道我有這癖好麼?」
  
  「哼,你定是練德修老頭的功夫練傻了,這小姑娘哪兒好了,你真沒品味!」
  
  「哈哈哈……」天印又放聲大笑。
  
  千青夾著筷子的手抖了抖,忍住掀桌暴走的衝動。我說,您二位能不能別這麼正大光明的刺激人啊!
  
  這個話頭一過,錦華夫人忽然又來了別的興致,站起來擄了擄袖子,對天印道:「說起來,你我二人好久不曾比試過了,今日來一場如何?」
  
  天印的笑容僵了一下,默然不語。
  
  千青忙伸手阻攔:「夫人,師叔前段時間剛受了點兒傷,不如改日吧。」畢竟是舊相好,若是說師叔沒了內力,實在是丟他面子,千青也只有這麼說了。
  
  「無趣!」錦華皺了皺眉,臉頰又不自覺地鼓了起來,轉頭看著千青道:「你這丫頭倒是心疼他,難怪他看上你了。」
  
  千青決定閉嘴吃菜,再也不說話了……
  
  一頓飯吃完,錦華又拉著天印敘舊,其餘三人不便打擾,便各自回房去了。走在路上,谷羽術忽然悄悄對千青道:「你要注意些,這個錦華夫人時時刻刻覬覦著天印師叔呢。」
  
  千青愣了愣,訕訕一笑。這話居然是她來提醒自己,感覺還真是微妙……
  
  回房坐了半晌,天印的房間依舊沒有亮燈,千青探了幾次頭後,覺得自己這種偷窺行徑實在給天殊派丟臉,乾脆大大方方走出了門——咳,去散步。==
  
  又走到白天經過的那個花園,月色下那株絲帶琉璃越發美艷,藍盈盈的又有幾分妖媚。千青走近嗅了嗅花香,正陶醉著,忽然聽到一陣笑聲,像是從天外傳來,卻近在耳邊。她愣了愣,轉頭找了一圈無果,抬頭一看,院牆上逆光坐著個人,一看身形就是男子。
  
  像是感應到千青在看他,男子微微偏了偏頭,一張臉在月光下顯山露水,只一眼,便叫眼前的絲帶琉璃都失了色。如水月光一照,週身都覆了一層虛無縹緲。
  
  千青吶吶呢喃:「啊,我看見仙人了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2:57 PM

第十四章

      天印從迴廊那頭走過來,一眼就看到千青仰著腦袋在發呆。
  
  「千青?」
  
  「嗯?」千青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他一眼,又立即扭頭去看院牆,萬分失望的歎了口氣:「啊,仙人不見了……」就知道這種神仙人物都是一眨眼就消失的,唉唉,師叔幹嘛不晚點過來啊!
  
  天印聽見她的嘀咕,笑瞇瞇地走過來,抬手就給她一記爆錘:「大晚上的思春呢?哪兒來的神仙啊!」
  
  「……」千青眼淚汪汪地咬唇,太不公平了,您還成天發春呢!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月光旖旎,花香氤氳,她眼中瑩瑩閃爍,竟叫人移不開視線。天印乾咳一聲轉過頭去,只覺心頭浮躁越來越盛。
  
  剛才跟錦華敘舊,她還笑他不過飲了幾杯酒便面色潮紅、眼神淫蕩,活脫脫一個毛頭小子。而實際天印以前就是以童子功做基本功的,早已鍛煉出來。後來投入天殊門下,雖不再那般要求苛刻,但天殊心法也講究「固精固氣,回精補腦」,他尚未成家,自然修身養性。以前年輕氣盛時都不曾失態過,最近這是怎麼了?想起之前他調戲千青,哪一次不是游刃有餘,可今天白日裡不過親了她一口,壓了她一下,溫香軟玉一觸碰,居然就有了反應。
  
  天印覺得很不妙,但對著錦華也不好多說什麼,便藉口喝多了告了辭。
  
  「師叔,您怎麼了?」千青湊近了些,卻見他雙頰緋紅,月色之下看來,竟莫名的叫人心頭一動,連忙轉頭,不敢多看。
  
  「回去吧。」天印似乎想牽她的手,想想還是自己率先走了。
  
  千青在原地思索半晌,暗自沉吟:師叔臉紅著回來,難道是跟錦華夫人舊情復熾了?
  
  這天半夜,谷羽術忽然在睡夢中警覺坐起,就見有人舉著燭台站在門外,火光投在門上,將他的身影拉的老長。她立即整整衣裳下床去開門,果然是天印。
  
  「天印師叔,這麼晚了,您有事麼?」她壓著心頭躍動,問得小心翼翼。
  
  天印跨進門來,示意她掩好門,還在門口就道:「來找你看病。」
  
  「病?」
  
  「嗯,今日未服藥,心頭總覺得一陣陣浮躁,你幫我看看是怎麼回事。」
  
  谷羽術忙請他入座,細細聽過脈象,抬頭時,她臉上神情微妙難言,漸漸地又變成尷尬,面紅耳赤:「天印師叔……恕晚輩直言,您是不是覺得口乾舌燥,胸口堵悶,還……」她瞄了一眼天印的腰,住了嘴。
  
  天印也有幾分赧然,但對方是大夫,他也不介意承認:「確實。」
  
  「看來師叔是邪熱內蘊、陽火熾盛,所以才會覺得心頭浮躁。」
  
  「那我該如何醫治?」
  
  谷羽術沒有說話,半晌才道:「師叔不妨先回去,明早我就煎好藥給您送過去,保證藥到病除。」
  
  天印聽她這麼說,面色稍霽,點點頭起身出了門。
  
  谷羽術目送他出去,關門的瞬間臉上便浮出了笑意。
  
  雖然不知道壓制天印內力的究竟是什麼,但人體內火旺盛得到外洩,也是一種緩除體內積鬱之法,這些日子一直湯藥治療,恐怕已經到了見效的時候了。若解了那壓制,那麼,那個第一高手的天印也就回來了。
  
  谷羽術坐在床頭輕輕笑起來,總算等到了這一日。第一高手的名號威震江湖,也許下一步就是武林盟主,如果她能得償所願,她就會成為武林盟主夫人。
  
  璇璣門主加上武林盟主夫人,這樣的頭銜,幾個女子能抗拒?
  
  谷羽術又倒頭睡下,後半夜這一覺,分外香甜。
  
  第二日一早,千青照舊去給天印煎藥,還沒到廚房,就見谷羽術端著一盅藥湯走了過來。
  
  「千青,不用忙了,師叔的藥我已煎好,這就給他送去。」
  
  「啊?哦……」千青莫名其妙,那次師叔中毒,她還一副再也不碰藥碗的模樣,怎麼現在又變了?她搖搖頭要轉身走,忽然想起什麼,又叫住了谷羽術:「誒,對了,你上次那個故事還沒說呢!」
  
  經這一提,谷羽術也想了起來,左右看了看,示意她到前面花園裡去說。
  
  朝陽尚露,葡萄架上串串青珠長勢喜人,籐葉繁茂伸展著,直垂到下面的石桌椅邊。谷羽術將藥盅放好,示意千青坐下。
  
  「初銜白名號很響,你居然沒有聽過?」
  
  「是嗎?我一點都不知道啊。」
  
  「也罷,那我要從頭給你說起才行。」谷羽術理了理頭緒,這才繼續道:「初銜白成名於五年前,彼時不過一少年,卻以一招「千風破霜劍」立於江湖不敗之地。武林譜記載,他有次力戰江湖數十高手,完勝時『髮鬢不亂,衣不沾塵,唯劍鋒點滴血跡耳』,可見其劍術精湛凌厲。」
  
  「啊,好厲害!」
  
  「然而這位不世之才卻不走正道,為禍武林。江湖比試均講究點到為止,他卻從不手下留情,更甚至還有句噎死人的理論。」
  
  「什麼?」
  
  「強者當立,弱者該死。」
  
  「……」
  
  「他豢養了一群美貌少女,但凡到一個地方,那群少女便會先行而至,撒花鋪路,彷彿迎接聖人。然而他一現身,卻是血流成河。他挑戰的越多,死在他手上的就越多,而他本人也就越猖狂,以至於最後成為武林公敵,甚至連一向不露面的武林盟主都親自出山,對他發了追殺令。」
  
  千青搖了搖頭,一臉感慨:「他殺了那麼多人,也難怪盟主要他的命啊。」
  
  谷羽術撇撇嘴:「不過他說的也對,高手才值得活著,螻蟻之輩有什麼好憐憫的。」
  
  千青愣了愣,似乎不太相信這話會出自一個醫者口中。
  
  可能谷羽術自己也意識到失了言,訕訕地笑了笑。
  
  「那他後來怎麼樣了?」
  
  「死了。」
  
  「啊?死了?」
  
  「對啊,武林盟主的追殺令一下,各派高手圍剿,他能活得下去麼?」
  
  千青像是嚇了一跳:「圍剿?」
  
  「可不是,聽我師父說,那次各派中堅至少出動了三百人,門下弟子就不說了,總之場面很壯觀,可惜我無緣得見。」
  
  千青抖了抖,心想要是換做她,早就有多遠跑多遠了,還見什麼見啊!
  
  谷羽術端著藥起身要走,想想又不放心地問了句:「你真沒聽說過他?」
  
  「沒啊。」
  
  「好吧,那你若是想起什麼,記得告訴我。」她親和地笑了笑,娉娉婷婷地邁著步子走了。
  
  告訴她?千青很疑惑,難道她也想順手幫她治治失憶嗎?==
  
  天印尚未起身,谷羽術在門口敲了好幾遍門,他才來應,額上浮著層汗,看這模樣,昨晚肯定睡得不是很好。
  
  谷羽術將藥盅端進房放好,又回身掩了門,天印見狀道:「天氣悶熱,還是開著吧。」
  
  谷羽術卻垂手站在一邊,一語不發。
  
  天印只好隨她去,低頭去揭藥盅的蓋子,忽而一怔。
  
  居然是一盅清水。
  
  「這就是你煎的藥?」
  
  谷羽術微微抬頭,嫣然一笑:「師叔,您需要的藥,不是這個。」
  
  「哦?那是什麼?」
  
  谷羽術纖纖柔夷提到腰間,一寸一寸,抽開腰帶。綠衣微敞,白裳輕搖。少女肌膚玉質天成,眉梢眼角的青澀期待便是最勾人的風情。她踢了繡鞋,赤著腳走過來,身姿柔軟得像隻貓,輕輕一歪,便躺倒在天印懷中。
  
  邪火內蘊,最嚴重的可不是晚上,而是大清早剛起床時,谷羽術很清楚。
  
  天印低頭看她,似乎也並不反感,甚至還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撥著她白嫩的肩胛:「看來你是要自薦枕席,做我的藥了。」
  
  「師叔可滿意這味藥?」
  
  「滿意是滿意,不過吃了便吃了,藥渣我是絕不會留的。」
  
  谷羽術神情驀地一僵。
  
  天印抬手捏著她的下巴,笑得很開懷,偏偏眼神暗沉沉的一片:「你若真願意,我也樂意接受,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就算睡了你,我也不會娶你。」
  
  「……」谷羽術臉上血色褪盡,蒼白一片。
  
  天印見她不說不動,輕輕一笑,低頭便要吻上來,谷羽術這才驚醒,連忙推開他站好,手忙腳亂地穿戴衣裳。
  
  「果然啊……」天印笑得很嘲諷:「我猜你看中的,也不過就是我的一個名號罷了。不過這個名號能不能持久,還要看你的醫術。」他端起藥盅一飲而盡,抹了一下唇角:「希望下次你能端來真正有用的藥。」
  
  谷羽術本想說出他可能就快恢復的消息,但被連番挖苦諷刺,心裡怨尤叢生,最終還是一個字沒說,沉著臉出了門。
  
  轉過迴廊時,差點撞上別人,她停步一看,居然是靳凜。
  
  「谷師妹……」他的視線從她凌亂的領口掃向天印門邊,神情黯然:「我早該猜到的,能入你眼的,自然是師叔那般的人物。」
  
  谷羽術不自覺地翻了個白眼,抬頭時卻一臉羞憤,哽咽兩聲便要落淚:「你一定都聽到了對不對?我承認我對天印師叔有非分之想,我不自量力,你一定會在心裡笑話我對吧?」
  
  美人嬌弱,自然惹人憐惜。靳凜連忙低聲勸慰:「怎麼會?我永遠都不會笑話你的。」
  
  谷羽術怔怔抬頭,眼中反而湧出更多淚水,她輕輕將頭靠進他懷裡,感動不已:「多謝師兄……」
  
  千青剛好從花園那邊一路閒逛著回來,撞見這一幕,震驚之外連忙迴避。跟隻螃蟹似的橫著倒退到看不見的位置,剛鬆了口氣,一隻手扯住了她的後領。
  
  天印陰沉沉地站在她身後:「青青,一直是你負責給我煎藥的,你都給我吃什麼了?」
  
  「啊?沒什麼啊,就是藥啊。」
  
  「是麼?師叔我心頭浮躁,內火熾熱,不會是你在藥裡加了什麼吧?」他低頭在她耳邊磨牙:「廚子大叔給你的那些東西,你又給我吃了?」
  
  「怎麼可能!」千青雖然對男女之事一竅不通,但「吃了壯陽的東西男人會變禽獸」這種至理名言,玄月可是教導過的。師叔已經夠禽獸了,怎麼能再火上澆油!
  
  可惜禽獸還是將她拽進了門,上下其手自是少不了。片刻後千青掩面飛奔而出,躲回房捶了半天的牆。
  
  嗚嗚嗚,日子沒法兒過了,她覺得說師叔禽獸,簡直是侮辱了禽獸哇!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01:05 PM

第十五章

      錦華夫人是個好客的東道主,不僅吩咐廚子每日好飯好菜地款待貴客,還給二位女客送去了幾套新衣。千青終日住在天殊山上,一年到頭就兩三件衣裳換著穿,忽然拿到上好綢緞製成的華衣美服,自然珍惜。
  
  既然收了禮,總要去拜謝一番。僕從說錦華夫人每日一早都要在後院裡練功,千青早上起床修煉完內功心法,便自己找了過去。
  
  錦華練的是外家功夫,注重的是招式。千青到後院時,她正在舞一柄長槍,槍口如影,閃爍飄忽,根本看不清來路和去處,外行看的話,大多都會受不了這種極快的速度而移開視線,千青卻看得津津有味。
  
  最後一招尤為凌厲,槍柄抖動如蛟龍出淵,起勢緩慢,送出時卻陡然加速,發出鏗然一聲清嘯。千青看得入神,心想大概接下來大概是要回身折旋,再送一記回馬槍了。果然,錦華接下來的動作與她所想並無二致,但她還是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
  
  錦華收槍站好,叉腰瞪她:「丫頭,你歎什麼氣?我練得不好?」
  
  千青這才意識到自己失禮了,連忙擺手:「不不,夫人練得非常好,我哪懂什麼,您千萬別見怪。」
  
  說來這也是個壞習慣。她自己武功平平,卻喜歡觀看別人練武,看到精彩處忍不住拍掌叫好,看得失望處也總是直言不諱,因為這個,以前沒少得罪過師姐妹們。只有靳凜大方,每次練功不僅大大方方給她看,甚至有時還問她建議。那次天印在後山扮蘑菇,她就是一時好奇沒忍住才摸過去偷看,誰知卻牽扯出這麼一場孽緣。如今得了教訓,千青怎麼可能再犯一次?何況面前的還是堂堂將軍夫人。
  
  可惜錦華並不好糊弄,將長槍往地上一插,冷著臉道:「不行,你一定要說出個道道來,不然我饒不了你。」
  
  千青不想她這般難纏,欲哭無淚,只好小心翼翼說出實話:「我……我只是覺得夫人最後回身時若能換手持槍,應該效果會更好。」
  
  錦華愣了一愣,稍作沉思一番後,忍不住點了點頭。她習慣右手持槍,回身時槍頭槍尾顛倒,必須要花時間調整位置,但若是在回身剎那直接以左手接過,就能消除這個破綻。雖然這需要再花時間練熟左手,但將來若是對陣高手,勝算會大很多。
  
  她歪著腦袋盯著千青,笑了起來:「你這丫頭挺有本事的嘛,我開始有點兒喜歡你了。」
  
  千青呵呵乾笑,心想我也開始有點兒喜歡您了,願意聽這些廢話的人可不多……==
  
  錦華丟開長槍,取了帕子拭了拭汗,剛想與千青閒聊幾句,天印過來了。
  
  天氣悶熱,他終於脫了鍾愛的玄衣,著了件月牙白的袍子,一路走來不像江湖高手,倒更像隱居山間的清談居士。但千青只看了一眼就扭過了頭。
  
  打扮得再仙風道骨也是隻禽獸……
  
  「天印,你來得正好,我們比試一番。」錦華一見他就雙眼放光,剛放下的長槍又拿了回來。
  
  天印笑了笑:「那怎麼成,傷了你我會心疼的。」
  
  「呸!你分明就是瞧不起我!第一高手了不起嗎?」
  
  「唉,我說的是真話啊,金花,你又不信我。」天印邊說邊瞄千青,後者早就躲得老遠了。
  
  就知道師叔跟錦華夫人舊情復熾了,果然啊……
  
  千青抽了抽鼻子,望了望天,一定是沒吃早飯的緣故,不然怎麼這麼難受呢?
  
  有個小廝從走廊那頭一路疾奔過來,經過千青身邊時差點撞到她,卻連道歉都來不及,就急急忙忙跑到錦華跟前稟報:「夫人,門外有人求見,似乎是江湖人士。」
  
  錦華心生疑惑,除了天殊派有幾個老朋友,她早跟江湖人士斷絕來往了,怎麼還會有人來拜訪?難不成是玄月?她整了整儀容,大步朝前院走去。
  
  千青也猜想可能是自己師父,忙也樂顛顛地跟了上去,快到前院時,回身一看,天印施施然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她抽了一下嘴角,心想跟著我幹嘛?可等一轉頭她就明白了,哦,原來他跟的是前面的錦華夫人……
  
  大門早已敞開,幾人剛到門口,一眼就看到停靠在那裡的那輛馬車。左右八名白衣美男垂手而立,馬車就在當中,照舊遮得嚴嚴實實。
  
  「誒?」千青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居然又是這輛馬車。
  
  錦華夫人也有些詫異。旁邊的小廝似乎有意提醒馬車主人注意身份,扯著嗓子高聲道:「夫人,這便是要來拜訪您的人。」
  
  車裡傳出一聲低語,幾乎沒人聽出那聲音是男是女,離得最近的一名白衣美男已經伸手揭開了車簾。
  
  重重車簾挑起,先逸出來的是一陣涼氣,直撲過來,沁人心脾。千青這才注意到那馬車裡擺了幾大桶冰塊,難怪遮的這般嚴實。看來這主人很有錢。這麼一想,對車中人的身份越發好奇了。
  
  終於有人慢慢走了出來,先入眼的是一襲紫衫,那是個男子,姿容秀雅。車中昏暗,他似從綿綿長夜踏入白晝,抬頭看過來時,許是受不了刺目陽光,微微閉了閉眼。
  
  千青不禁呼吸一窒。
  
  「神神神神神……神仙?」她整個人都懵了,原來那晚坐在院牆上的神仙是真人啊!
  
  神仙下了馬車,走到錦華面前,抬手行禮:「尹聽風見過錦華夫人。」
  
  「尹聽風?」錦華夫人黛眉微蹙。她多年不過問江湖事,好一會兒才想起眼前人的來歷:「啊,江南聽風閣閣主!」
  
  「正是在下。」尹聽風又抱了抱拳:「冒昧打攪夫人委實失禮,只是在下要找的人在這裡,還望見諒。」
  
  錦華轉頭看了一眼天印,以為他才是目標,遂擺了一下手示意尹聽風隨意。然而尹聽風根本連看都沒看一眼天印,直接舉步朝千青走了過去。
  
  千青還在研究這位什麼閣主為何要半夜爬牆頭,抬頭卻見他已到了跟前,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他張手抱住了。
  
  「銜青,我終於找到你了!」他的身上還有未完全退去的涼氣,語氣卻激動興奮的似燃了火。
  
  千青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才回神,連忙推他:「你認錯人了,我叫千青!」
  
  尹聽風退開一些,卻仍扣著她的肩膀,眼中是失而復得的欣喜:「我沒認錯,你就是我的青青,我終於找到你了。」
  
  「……」
  
  遙不可及的神仙忽然出現也便罷了,現在居然抱著自己說「我的青青」這種讓人惡寒的話,千青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丟丟的幻滅……
  
  一隻手扯住了她的後領,用力一拽,將她拉進胸膛。
  
  「聽風閣主,別來無恙。」
  
  尹聽風似乎直到現在才看到天印,稍稍掩去眼中驚異,微笑著抱了下拳:「自三年前武林大會一別,今日才得以再見天印兄,別來無恙。」
  
  「閣主客氣了。千青是我天殊派下弟子,卻不知閣主是如何認識她的?」
  
  「何止認識……」尹聽風的視線落在千青身上,膠著成網,兜滿情意:「她是我的未婚妻。」
  
  「……」
  
  「……」
  
  「!!!」
  
  遙不可及的神仙忽然出現也便罷了,抱著她說「我的青青」這種讓人惡寒的話也便罷了,現在居然搖身一變成了她的未婚夫!!!千青心中已經不只是幻滅可以形容了……
  
  「不、不可能吧……」這是她唯一能說的話了。
  
  「怎麼不可能?」尹聽風又上前幾步,一把握住她的手:「青青,你忘了我們曾經的海誓山盟了麼?」
  
  「……」
  
  「我一直在找你,好不容易才發現你的蹤跡,你居然這麼絕情的對我?」
  
  「……」
  
  「青青,跟我回去吧!」
  
  「……」
  
  千青腦子紛亂,連忙掙開他的手,心裡忽然生出害怕。她失了憶,無法判斷對錯,萬一這個人真的是她的未婚夫……該怎麼辦?
  
  天印攬緊千青,神情微冷:「閣主自重,千青失了憶,誰都可以說是她的未婚夫,你無憑無據,最好不要信口開河。」
  
  尹聽風一臉受傷,捂著胸口踉蹌後退,語帶哽咽:「失憶了?難怪你記不得我了……」
  
  他做這種表情委實毀壞形象,馬車邊的十六名美男都齊齊扭頭看大街去了。錦華就比較淡定了,作為一個過來人,一個長期沒有娛樂活動的人,她對接下來的發展十分期待,就差叫下人搬椅子端瓜子來了。
  
  天印瞇了瞇眼,看樣子像是恨不得上去踹他一腳:「嗯,所以再來十個聽風閣主,我也不能隨便交人。」
  
  尹聽風聞言收斂了表情:「天印兄該知道我是做什麼的,整個江湖,只要是聽風閣出的消息,沒有不準的,我能找來這裡,自然不會錯。」他抬手指著千青:「這張臉,我記得很清楚。」
  
  天印的眼神忽而幽沉一片。
  
  尹聽風微微笑出聲來,如同那晚一般,悠遠飄渺,亦真亦幻。千青忍不住抬頭去看他,竟發現他又有些遙不可及了。
  
  「看來天印兄不肯交人還有別的緣故,你不會是在覬覦在下的未婚妻吧?」
  
  天印冷笑:「究竟是誰覬覦,還說不准呢。」
  
  「那看來我只有硬奪了。」尹聽風稍稍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三年前雖是你手下敗將,但士可殺不可辱,奪妻之恨不共戴天,在下只有拚死一搏了。」
  
  千青心中一驚,還沒來得及阻止,他的人已經飛掠過來,不過一拂袖,便將她掀翻在側,直襲天印。這一招自上而下,雷霆萬鈞,籠罩全身,避無可避,何況天印又失了內力。
  
  但硬挨後果會更嚴重,天印唯有抬手去接,果然吃不住這一掌,後退摔倒,猛的吐出一口鮮血,狼狽不堪。
  
  尹聽風收手站定,似無法置信:「你居然沒了內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01:09 PM

第十六章

      錦華夫人本來是等著看好戲的,不想卻聽到這麼個結論,頓時驚呆了。
  
  千青早已爬起來跑到天印身邊,他受的那掌已經震斷手臂筋脈,右臂無力地耷拉著,嘴角還在不斷湧出血來,以前的他威震武林,何嘗有過這種時候,千青不禁濕了眼眶,小心翼翼地去扶他:「師叔,您怎麼樣?」
  
  天印閉了閉眼,想說話,卻又吐出口血來,竟有些泛黑。
  
  錦華總算回神,連忙叫人好生將天印移去房內,又派人去請谷羽術。
  
  千青忙不迭要跟上,忽聽身後的尹聽風道:「原來不是他覬覦你,而是郎有情妾有意麼?」
  
  她轉頭狠狠剜了他一眼:「我是失了憶,不知道有沒有訂過親,但我自問無名小卒一個,就算訂親也絕對高攀不上閣主您才是!」
  
  「所以你這是不願跟我走了?」
  
  「當然!」
  
  「好吧,」尹聽風歎了口氣:「那我留下來。」
  
  千青咬了咬牙,轉身就走:「隨便你!!!」
  
  天印房外圍了一圈人,目送谷羽術進去後,就一直等到現在。別人也就罷了,居然連尹聽風也大咧咧地站在人群之列,實在叫千青無言以對。
  
  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啊喂!
  
  錦華直到這會兒才得空問話,拉了一下千青的袖口:「怎麼回事?你師叔怎麼忽然沒有內力了?」
  
  「呃……」千青額頭滲出汗來,實話實說的話,身為師叔的老相好,不知道她會不會一掌拍死自己啊?
  
  好在此時谷羽術拉開門走了出來,讓她鑽了個空子。
  
  錦華最先問話:「情況如何?」
  
  谷羽術道:「右臂筋脈盡斷,但好在未波及五內,好好調養一段時間,應該會沒事。」
  
  尹聽風聞言不禁詫異:「我敬重他高手之名,下手已用了全力,居然只傷了一隻右臂?」
  
  他也是就事論事,但千青聽了就有些不快:「怎麼,你好像還很失望啊?」
  
  「呃,青青,你別這麼厚此薄彼,我會傷心的。」
  
  千青哼了一聲,逕自推門進看天印去了。
  
  谷羽術見他們言語親暱,不禁奇怪,便悄悄向錦華夫人請教。錦華先讓僕從帶尹聽風去廳內休息,這才有機會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什麼?聽風閣主居然說千青是他的未婚妻?」谷羽術怔愕不已,心中思緒浮浮沉沉。
  
  天印吃了藥昏睡了大半日,醒來時已是半夜。室內寂靜,唯有一盞燭火明明滅滅,千青趴在床頭兀自睡著。
  
  他坐起身來,右臂一陣酸麻,忙用左手扶住。尹聽風那一掌來勢不算霸道,後勁卻足,他本以為自己強接後至少要大半月動不了,沒想到情形倒還算好。
  
  千青睡得淺,聽到響動立即驚醒,見他已經醒來,又驚又喜:「師叔,您沒事了吧?」
  
  天印神情悵惘:「你居然沒走?我以為尹聽風已經把你帶走了。」他想伸手去碰碰她,抬起手臂卻忍不住輕嘶了一聲,千青連忙雙手托住那隻胳膊放好。
  
  「我沒走,師叔受了傷,我怎麼能走。」
  
  天印斂眉歎息:「師叔對不起你,連保護你的能力都沒有。」
  
  千青怎麼也想不到他會這麼說,心中酸楚,忍不住哽咽起來:「師叔千萬別這麼說,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害您失了內力,您也不會遇到這麼多事情,若是今日您出了什麼事,我……我也不想活了。」
  
  天印一愣,定定地看著她:「你說什麼?」
  
  千青仰起滿面淚水的臉:「啊?」
  
  「你說若我出了事,你也不想活了,是擔心師祖責罰,還是有別的緣由?」
  
  深夜闌珊,燭火輕躍,他目光灼灼,帶著幾絲期許,然而很快又迅速斂去,回歸平淡:「罷了,當我沒問,如今我這幅模樣,連留下你的資格都沒有,還談何其他?」
  
  千青越發愧疚,忽然撲上去摟住了他:「為了你,只是為了你。」
  
  天印眉頭舒展開來,抬起左臂攬住她,吻了吻她的額角:「我等這句話已經很久了……」
  
  千青愣了愣,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可能已經造就某個不可逆轉的結果,但想要改口已經來不及,因為她剛抬頭就被天印吻住了。
  
  在思緒被淹沒前,她忽然心安下來。
  
  就這樣吧……
  
  尹聽風真的留了下來。他將隨從遣回,只留了一個名喚楚泓的隨身伺候。實際上正是楚泓那日在街頭看到千青,才讓他順著找了過來。
  
  天氣燥熱,離了冰塊,尹大閣主渾身不自在,手裡的折扇扇得就沒停過。二人在千青門前站定,尹聽風擺了擺手:「你在外面等著,我自己進去就好。」
  
  楚泓乾咳一聲,好言提醒:「公子,這裡是女子閨房,您就這麼進去?」
  
  尹聽風想了想:「也對啊,那我還是叫她出來吧。」
  
  可惜站在門口叫了好幾聲「青青」,連聲回應都沒有,就別提人出來了。他攤攤手:「看吧,還是我進去好了。」
  
  「……」
  
  千青正在盤膝在床頭打坐練內功,聽到響動眼睛都沒睜一下。尹聽風進了門,輕搖折扇,步履款款,整一個富貴公子。
  
  「喲,青青,原來你在練功啊,早知道我就不打擾了。」
  
  「你現在滾出去也來得及。」千青照舊眼睛不睜一下。
  
  尹聽風捂了捂胸口,自顧在桌邊坐了下來:「真傷心,好歹我也是你未婚夫。」
  
  千青嘴角抽動了一下,差點真氣岔走,忙凝神屏息,不敢再分神。
  
  也多虧她沒有睜眼,否則看到此時的尹聽風托腮看她的表情,之前什麼神仙的印象也都幻滅成沫沫了。
  
  足足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千青才吐納收勢,睜開眼卻見尹聽風正緊緊盯著她,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練的什麼內功?」
  
  千青翻了個白眼:「與你何干,你剛才看了半天,是想偷學我天殊絕學嗎?」
  
  「天殊絕學?」尹聽風冷笑了一聲。
  
  千青冷下臉來:「你什麼意思?看不起我們天殊派?」
  
  尹聽風用一下扇子敲了一下唇,示意自己說錯話了,站起身來,臉上又堆起了笑容:「不說這個,青青,你還沒考慮好嗎?跟我走吧。」
  
  千青起身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下床朝外走。
  
  「誒,你去哪兒啊?」尹聽風急忙攔住她。
  
  「與你何干?」
  
  「你又來了,我是你未婚夫啊,怎麼跟我無關了?」
  
  千青捏了捏拳,實在是對著他那張漂亮臉蛋兒下不了手,越過他繼續朝門口走。
  
  「等等,你是為了天印才拒絕我的嗎?」
  
  千青的眼皮跳了一下。
  
  尹聽風快步走到她面前,一臉費解:「天印有我好看嗎?比我年輕嗎?比我有錢嗎?」
  
  千青看了看他的臉,默默搖了一下頭。
  
  尹大閣主怒了:「那你到底喜歡他什麼啊?!」
  
  千青咧嘴笑了,表情足以噎死人:「與你何干?」
  
  「……」
  
  千青飄出門後,尹聽風立即把楚泓叫了進來:「阿泓,你不會是誆我吧?」
  
  「什麼?」
  
  「你不是說,公子我只要擺出外表家底就能對女人手到擒來了嗎?」
  
  「……是這樣沒錯啊,這也是別的女人教屬下的呀。」
  
  「哪個女人教的?」
  
  「好多啊,有翠紅啊,蓮蓮啊,嫣嫣啊,畫眉啊……」
  
  「等一下,這些名字怎麼聽著這麼有特徵?」
  
  「嗯!都是江南名妓啊。」
  
  尹聽風默默斜眼,手中折扇「啪」地敲上他的腦門:「罰你三天不許吃飯啊混蛋!」
  
  可憐的楚泓捂著腦袋奔出門去了,尹大閣主自顧玩著扇子沉思。天印果然是隻老狐狸,早就把這丫頭吃得死死的了。可憐他潔身自好,又自恃甚高,何曾哄過女人,要想將千青哄走,還真是難啊……
  
  天印恢復的很迅速,這實在不可思議,但卻是事實。他倚在床頭看著自己的左手掌心,那道血線如今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而體內的浮躁似乎也在那日隨著鮮血一併流出體外了。仔細回想一下,似乎從內力消失後就有了這道血線,現在沒了,是不是意味著……
  
  天印連忙盤膝運功,不過片刻便感覺到丹田豐盈,精力充沛。
  
  欣喜簡直要直衝腦頂,他活動了一下右手臂,心中暗自揣測,莫非尹聽風那一掌就是解開壓制的關鍵?
  
  有人在外敲了敲門,天印收勢做好,千青已經推門進來,手裡端著臉盆:「師叔,您好些沒?」
  
  「好多了。」天印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千青忽然想起之前跟他說的話,大感丟人,恨不能舉起盆來遮臉:「師、師叔,我給您梳洗一下吧。」
  
  天印正好覺得悶熱難受,欣然應下。千青扶他坐到桌邊,浸濕手巾給他擦汗,正對上他的眼睛,又尷尬地挪到了他身後。
  
  天印忍不住笑起來:「你這麼害羞做什麼?還沒擦身子呢。」
  
  「……」所以還要給他擦身子嗎?!千青忽然很想跑了。
  
  天印並沒有給她機會,他轉過身去,拉著她坐在自己腿上,濡濕的唇貼在她的頸邊,一路吻上耳垂,聲音沉如醇釀:「青青,今晚留下來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01:14 PM

第十七章

      這句話說的突然,所以千青根本沒反應過來:「啊?留下來幹嘛?」
  
  天印忍不住笑了:「幹該幹的事。」
  
  他站起來,牽著她的手朝床邊走,直到將她按坐在床頭,千青才察覺不妥,慌忙就要起身:「師、師叔……」
  
  「嗯?」天印按住她的肩,人跟著靠了過去。
  
  千青連忙用手抵住他胸膛,人不自覺地後仰,幾乎就要躺倒在床上。天印不禁失笑,捉了她的手放到唇邊輕輕啄了一口,眼睛卻始終盯著她,彷彿就是故意要欣賞她的慌亂。
  
  千青從未見過這種樣子的師叔,還是那張臉,可是眼神迷離,神情妖嬈,似醉了酒,看著她時,像是要將她也一併灌醉了。
  
  他的吻並沒有中斷,沿著她的手背攀沿而上,人也越貼越近。千青終於支持不住仰面躺倒,慌亂無措時,天印已經吻上她的胳膊,另一隻手抽開了她的腰帶。
  
  燭火搖曳,她的肌膚在他手下寸寸展現,滑如凝脂。天印不給她任何逃離的機會,除了衣裳便立即貼上去。
  
  「師叔……」
  
  微弱的掙扎全被堵在嘴邊。天印輕咬著她的唇,手下肆虐,描摹她的曲線,蜿蜒攀登,輕佻慢捻,聽著她的喘息從急促到濃重,再變成悅耳的輕吟。
  
  千青覺得自己陷入了夢境,周圍的一切都虛幻縹緲起來,只有師叔的雙眸近在咫尺。她想退避,可是沒有力氣。腿間又感受到上次那個硬物,好奇著,卻又不敢問,便動了動腿去蹭。天印悶哼了一聲,又重重地咬了一下她的唇,笑道:「這次你可以摸一摸。」
  
  千青越發覺得是在夢裡,真的伸了手,隔著一層布料握住,心中一震,再傻也有了幾許明瞭。那不就是她當初見識過的胯下雄風麼!!!
  
  她慌忙收回手去,天印喘著氣含住她的耳垂輕笑,終於將最後一絲障礙也去除了,分開她的雙腿,抵在入口,劍拔弩張。
  
  千青的臉已鮮紅欲滴,天印抬手落賬,燭火透過紗帳照在她身上,真幻難辨,竟讓他微微恍了神。然而不過瞬間他就回過神來,猝不及防的狠狠衝了進去。
  
  「唔……」千青疼得幾乎顫抖,天印的手捂著她的唇,那些呻吟都變成了細碎的支支吾吾。驚訝和恐懼在心裡交替翻轉,她忍無可忍,想要推開身上的人,他卻沉重地像座山,重重地起伏著,每一下撞擊都像是要去了她半條命,她只有拚命捶打他。天印右臂仍覺疼痛,被她狠抓了一下,忍不住吸了口氣。千青卻仍不解氣,又張口咬了他捂在唇上的手掌。接連的疼痛竄上脊背,他渾身一顫,猛然加快了速度。
  
  千青的呻吟漸漸變了意味,染上了幾許慵懶和快慰,到最後已徹底失了清明。天印的手早就撤去,她輕輕哼著,額上汗水滑落,滴入鋪灑著的青絲裡,旖旎出的儘是風情。
  
  天印埋頭吻她,輕聲呢喃:「這樣的你,可不能被別人瞧見。」
  
  千青嗚嗚咽咽地哼著,此時任他說什麼,也顧不上了……
  
  雖過了毛躁的年紀,但到底是真槍上陣頭一次,天印難免有些難以把持。如潮般的快感來臨時,他連忙撤了出來,千青卻早已沉睡過去,身上青青紫紫,儘是他留下的痕跡。
  
  燭火燃盡,半夜的月光卻正好。他起身絞了帕子給千青擦拭乾淨身子,自己又整理了一番,再躺回床上時,側身看著身邊人淺笑,神情如同終於捕到了獵物的獵人一般滿足。
  
  第二日千青一早就醒了,一動身子渾身酸痛,這才想起昨晚都發生了什麼。
  
  她從不知道人跟人可以如此親密,親密到幾乎快融為一體。可是跟她融為一體的人,居然是她的師叔……
  
  盯著賬頂發了半天呆,千青才敢悄悄轉頭看旁邊,天印不在。她鬆了口氣,連忙坐起來穿衣服,速度飛快。跳下床時腿軟了一下,也不敢停頓,衝到門口悄悄拉開道縫,確定外面沒人才急急忙忙出了門。
  
  若是被別人撞見她一大早從師叔房裡出來,可就丟人了。
  
  剛跑到迴廊拐角,冷不丁撞上一個人。千青做賊心虛,顧不上疼倒先嚇了一跳,連退幾步,就見尹大閣主捧著下巴一臉痛苦。
  
  「好疼……青青你要謀殺親夫嗎?」
  
  千青本還有點愧疚,聽到這話頓時沒好氣了:「你活該!」
  
  「誒,等等……」
  
  尹聽風伸手去拉她,還沒觸到她的袖子,眼前一閃,一柄劍斜挑了過來。他連忙避開,千青已被來人攬到身後。
  
  「大師兄,你怎麼來了?」千青驚訝地看著擋在身前的靳凜。
  
  尹聽風也很詫異:「嗯?又來一個?青青你很吃香啊。」
  
  靳凜面若寒霜,手中長劍直指尹聽風眉心:「閣主傷我師叔在先,又要強擄我師妹,就算在下學藝不精,今日也定要力戰到底,否則豈不是有辱天殊門風!」他前幾日奉命回了一趟天殊派,本以為天印身在將軍府絕不會有事,不想剛回來就得知了他被重傷的消息。
  
  尹聽風聞言不禁一怔,用扇子敲了一下手心,讚賞道:「閣下還真有幾分天殊派的風骨。」
  
  靳凜冷哼了一聲,對他的讚美並不買賬。
  
  「不過我是你師妹的未婚夫啊,你怎麼能對我刀劍相向呢?」
  
  千青忍不住反駁:「你有什麼證據?」
  
  靳凜也附和道:「不錯,既然是千青的未婚夫,就應當知道她的身世,只怕你是信口開河罷了。」
  
  尹聽風無奈歎息一聲,還沒開口,卻有人搶了話頭。
  
  「過往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千青的過去,就算閣主捏造的再像,她也不會跟你走。」
  
  天印步伐閒閒地沿著迴廊走過來,身上的袍子襟口微敞,胸口一道抓痕若隱若現。千青不小心瞄見,臉頓時燒得滾燙。好在其他人沒有注意到。
  
  尹聽風大概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他活蹦亂跳的出現,張著嘴好半天才回神:「所以你還是不肯放人?」
  
  「閣主此言差矣,不是我不放人,你要問問青青願不願意跟你走。」天印走到千青跟前,輕輕捏了一下她的腰,似笑非笑:「你願意跟他走,還是留在師叔身邊?」
  
  千青恨不能找個地洞鑽了,甕聲甕氣地哼唧了一句,也沒人聽清,但她的人已經躲到天印身後去了。
  
  尹聽風看得一臉憤懣,個老狐狸的,一句話就把人家給弄得面紅耳赤的了,他的魅力不管用了嗎?內傷……
  
  偏偏天印還故意刺激他,親暱地拉過千青道:「今晚帶你出去逛逛如何?」
  
  千青連忙擺手:「那怎麼行,師叔您還受著傷呢。」
  
  「無妨,不是有靳凜在麼?」天印朝尹聽風挑挑眉:「尹大閣主說不定也會一起去的,有他在,定然安然無事。」
  
  尹聽風恨不得拿手裡的扇子砸他頭上,居然故意在本公子面前秀恩愛啊混蛋!
  
  看出他臉上怒意,天印笑得越發厲害了。
  
  尹聽風深吸了口氣,決定大人不計小人過,還是回去繼續研究怎麼哄女人去!
  
  他一走,靳凜也不好再橫在二人中間,隨手抱了抱拳便告辭裡去,根本不敢多看二人一眼。
  
  迴廊靜悄悄的,千青垂著頭盯著腳尖,正猶豫著要不要跑,手被天印牽了起來。他拉著她又走回房裡,剛掩好門便道:「為何不等我回來?你就這樣出門?」
  
  千青疑惑不解,就見他伸手指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她一愣,連忙越過屏風去照銅鏡,下一刻便發出了一聲痛苦的低吟。
  
  天印笑著走過去,也不管她捂著臉害羞,自後攬了她的腰:「放心,尹大閣主和你師兄都是未經人事的小子,看見了也不會胡思亂想的。」
  
  千青這才不再捂臉,卻仍不好意思,只透過鏡子看他,小聲問:「師叔,昨晚你我……是不是就是做了夫妻了?」
  
  「不錯,從此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心裡只能有我,凡事也都要聽我的才行。」
  
  千青忍不住撇了一下嘴:「那師叔你自己呢?對我也一樣麼?」
  
  「哈哈,我是男子,可不能事事都聽你的,但我保證,心裡只有你一個。」
  
  千青顯然滿意了,嘴上不說,嘴角已露了笑意。
  
  天印低頭親了一下她的臉頰,柔聲問:「還疼麼?」
  
  千青的臉又騰地紅了。
  
  天印好笑地鬆開她,從袖中摸出藥膏來:「方纔去問羽術要了些傷藥,沒想到你倒跑得快。」
  
  千青像是被嚇倒了:「什麼?羽術知道了?」
  
  「你這是什麼表情,她知道了又何妨?現在誰不知道我們的事?」
  
  「……」
  
  天印忍住笑,不在逗她:「放心吧,她不知道,我只說要些鎮痛的藥膏,你想些什麼呢?」
  
  「啊……」千青這才舒了口氣。
  
  天印又摟住了她,手有意無意地滑過她的胸口,語氣有種食髓知味的曖昧:「要不要我給你上藥?」
  
  「……」千青連忙推開他跑出了門。
  
  師叔的禽獸已經讓人無法直視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0:54 PM

第十八章

      晚上天印真的來叫千青去逛大街。千青渾身酸疼,壓根不想動,但看著天印那放光的雙眼,覺得留下來的後果肯定是身子更酸疼,只有無奈同意。
  
  錦華夫人今晚受邀去別家赴宴了,否則得知天印尚未痊癒便要出門,肯定免不了要阻攔。臨行前,靳凜把谷羽術也叫了出來,本意是想叫她開心開心,但自那日自薦枕席後,谷羽術對天印還有些忌諱,剛到門口又見他牽著千青一路親暱地走了過來,心裡真是說不出的憋悶。
  
  千青知道她對天印的心思,連忙要掙開天印的手,他卻死活不放,偏偏臉上還一副道貌岸然的神情,對靳凜道:「我跟青青先行一步,你們自己也逛逛,不用太緊張。」
  
  靳凜不知他內力恢復的事,自然不放心,但為不打擾他和千青,還是點頭應下了。於是谷羽術更加憋悶了。
  
  幾人剛要出大門,尹大閣主風騷地搖著折扇出現了:「誒,等等,不是說好了我也去的嗎?怎麼不叫我呀!」
  
  千青額頭青筋直跳,想起自己初見他時還覺得他像個神仙,恨不得自插雙目。
  
  天印就比較直接了:「尹閣主還真是陰魂不散吶。」
  
  「哎呀哪裡哪裡。」
  
  跟在後面的楚泓望了一眼自家公子的背影,默默無言。
  
  盛暑勢頭已過,夜晚天氣還要更涼快些,街頭行人不算少。千青是頭一回這樣出遊,長安城大街橫直開闊,放眼看去,心胸也豁達了起來。遠離了天殊山上刀劍碰撞的聲音,耳邊充斥著的是小販的叫賣和行人的歡笑,偶爾飄來一陣食物的香氣,令人垂涎欲滴。她嗅了嗅鼻子,忽然覺得這種生活才是自己嚮往的。
  
  鑒於尹聽風在旁,天印牽著她的手越發用力,像是生怕她被人奪了去。千青心裡有些甜蜜,這種滋味從前從未體會過,暗暗惦記著大師兄時,心情多是半苦半甜的,而現在卻像是浮在了雲端,有人寵著捧著黏著。
  
  可惜尹閣主實在沒有自覺,一路走還不忘一路跟她搭話:「青青,你熱不熱?過來扇個風吧。」
  
  「……」千青斜眼。
  
  「青青,那兒有雜耍,我們過去看看吧!」
  
  「……」繼續斜眼。
  
  「青青,我來牽你吧。」
  
  「……」這下連天印都斜眼了。
  
  尹大閣主實在忍無可忍,一把提溜著楚泓到旁邊咬耳朵去了。
  
  「你快給本公子想想法子,不把人哄走,我何年何月才能回江南吶!」
  
  楚泓下意識地捂了捂頭:「呃,公子,您不是不相信屬下的話了麼?」
  
  「勉為其難相信一次也行的,你快想法子!」
  
  「那就……英雄救美?」
  
  尹聽風眼神一亮:「怎麼救?」
  
  楚泓重拾自信,眼珠滴溜溜轉著,一副機靈相:「不如我去把千青掛到樹上,您再去救她下來?」
  
  「……似乎我不該再相信你的。」
  
  「可是沒有別的法子啊,又不能傷了她,又要給她製造個險境,屬下只想的到樹了嘛。」
  
  尹聽風一想也是,還真的摸著下巴思索起來。這一耽擱,天印和千青已經消失在視野裡了。
  
  「誒?人呢?」他急忙要去追,眼前忽的有什麼閃過,迅疾如風。
  
  聽風閣靠消息吃飯,自然最擅長輕功。尹聽風自問江湖上沒幾個人敵得過他的腳步,但剛才確實有人從他眼前閃過了,不多不少,就兩個。
  
  楚泓也察覺到了異樣,可此時畢竟是在大街上,料想不會有人敢大咧咧地對他們閣主下手才是。可惜他錯了,這個念頭剛閃過腦海,就有兩道黑影掠了過來,直撲尹聽風。
  
  路人四散逃竄,連擺攤的小販都顧不上貨物跑了,很快這一片就空曠起來。尹聽風巋然不動,卻在他們即將碰到自己時倏然移步,不過片刻便不見蹤跡。
  
  兩道黑影落在地上面面相覷,忽聽有笑聲自後傳來,如遠在山外,又似近在耳邊,連練武人最起碼的聽音辨位也派不上用場。
  
  「看哪兒呢?本公子在這裡!」
  
  左右二人分別挨了一扇子,各自捂著臉退開,就見尹聽風搖著扇子站在三尺開外,笑若春風,然而不過一瞬他的臉色就變了。
  
  那兩個黑衣人忽然動了動手腕便消失無蹤,風過處,送來一陣若有若的香氣。尹聽風腳尖一點,扯著楚泓迅速朝後退去,一手用扇子遮了口鼻,直到百丈開外,才停了下來。
  
  「公子,剛才那是什麼人?」
  
  「噓,別說話,小心吸進毒氣。」
  
  楚泓連忙閉上嘴。
  
  尹聽風遮於扇下的臉神色沉凝,再不復先前的玩笑之態。
  
  輕功不錯,卻不出百招就撒毒,該不會是唐門的吧?。
  
  千青跟著天印已經逛到了一座寺廟前,廟門早關了,四周黑黢黢的,路上幾乎沒有其他行人。直到這會兒她才感到安靜,四下看了一圈,好奇道:「誒,尹聽風呢?」
  
  天印哼了一聲:「你倒是關心他。」
  
  千青訕訕地笑了笑:「乍一消失有點奇怪嘛。」
  
  「有什麼奇怪的,真消失了倒好了,省得以後再來纏著你。」
  
  「咦?師叔你在吃醋嗎?」千青忍著笑,憋得臉泛紅。
  
  天印陰森森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摟住她啃了一口:「敢笑師叔,不怕遭到報復麼?」
  
  「什麼報復?」千青剛說完就見他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頓時不敢再問下去,推開他搶先朝前面去了。
  
  天印嗤嗤笑出聲來,緩緩跟上去,沒走幾步,忽然停了下來。
  
  四周寂靜,卻有些微小的響動難以逃過他的耳朵。
  
  已經走出去一段的千青察覺時回身,就見一行人步履輕軟,無聲無息地朝天印包圍而去。
  
  「師叔!」
  
  天印抬手擺了一下,示意她別過來,緩緩掃視了一圈:「幾位是不是找錯人了?」
  
  全是一身縞素的女子。正對著他的那個女子身形略高,她的臉上蒙著白紗,露在外面的眼睛動人的很,偏偏說話的聲音很晦澀沙啞:「閣下若是天印,就沒有錯。」
  
  「哦?那看來幾位是來尋仇的。」
  
  「沒錯,聽聞您內力已失,此時不出手,豈非錯失良機?」
  
  天印皺了皺眉,心中暗忖:莫非這些人是項鍾找來的?除了身邊幾人外,並沒有其他人知道他內力失去的事,而一心要置他於死地的,除了項鍾也沒有別人了。
  
  不對,還有一個人……
  
  剛想到這點,身後就有人笑道:「哎呀,這麼快就找來啦!」
  
  天印轉頭看去:「果然是尹閣主透露的消息。」
  
  「這也不能怪我,誰叫你的消息那麼值錢呢,我不過是個商人罷了,有錢賺自然不會錯過。」尹聽風掰著指頭一臉陶醉:「一萬兩啊一萬兩……」
  
  那女子冷笑了一聲:「只要能殺了天印,別說一萬兩銀子,就是一萬兩金子,我也會出的。」
  
  那邊千青正一邊往這邊跑一邊高喊:「尹聽風你快救人啊!」
  
  「救他幹嘛?有錢賺嗎?」尹聽風優哉游哉地賞月亮。
  
  只這一瞬,女子已經拔劍刺向天印,她的手腕極為靈活,短短幾步距離,劍花就變化了幾種模樣,叫人眼花繚亂。天印忽然覺得這招式有些熟悉,正猶豫著要不要暴露身手,已經有人衝了過來,生生擋在他面前。
  
  「青青!」
  
  他吃了一驚,那柄劍在千青眉心處堪堪頓住,周圍的人都不自覺地抽了口氣。千青自己也嚇得不輕,額頭都滲出汗來,胸口劇烈起伏著。
  
  對面的女子眼神怔忪,似被驚住了,忽而收回劍,看看她,又看看天印,半晌才問出句話來:「你是誰?」
  
  「……」現在殺人的還帶問名字的嗎?。
  
  女子見她不說話,也不追問,眼神複雜地掃了一眼天印,忽然抬手朝身邊人揮了揮。
  
  她大概是頭目,之前動手時,別人未得命令不敢插手,現在只一個動作,所有人又都悄然退去了。她自己卻沒走,在千青面前默默站了一會兒,忽然揭了面紗。
  
  千青明顯是被嚇到了,死命吞了吞口水才壓下心驚。她的左臉頰慘不忍睹,像是被生生削去了一塊,裡面的肉結了痂,扭結著泛出褐色,實在猙獰可怖。
  
  彼此大眼看小眼了好一會兒,她忽然問:「您還認得我麼?」
  
  千青愣了愣,搖搖頭。
  
  女子輕輕歎口氣,撫著臉道:「也是,我這張臉您認不出來是正常的。」
  
  「呃……」千青猶豫著是不是該解釋一下,就算你的臉好好的,我也不可能認識你啊!
  
  那女子沉默了一瞬,忽然朝她拱了拱手,轉身退走,很快便隱入黑暗。
  
  千青挑著眉毛很是吃驚,這什麼情況?
  
  「啊,就這麼結束了啊?」尹聽風一臉失望地歎氣。
  
  千青抽了抽嘴角,轉身把手指捏的卡卡響:「尹!聽!風!」
  
  「等等!」尹聽風連忙叫停,看了一眼天印,忽而露出狡黠的笑容:「青青,如果我能說出你的身世,你是不是就肯跟我走了?」
  
  天印猛地看向他。
  
  「啊?」千青愣了一下,很快又不屑:「嘁,你說啊!我看你怎麼編!」
  
  尹聽風輕輕笑了,神情卻疏離起來:「你失憶前叫初銜青,是初家老麼,上面還有個兄長,」他的目光幽幽望過來,有些無法捉摸:「名喚初銜白。」
  
  「……呃,你是不是編過頭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0:58 PM

第十九章

      谷羽術跟著靳凜幾乎快逛完了整條街,百無聊賴。靳凜不知她心中所想,還想方設法地逗她開心,但他終究沒哄過女子,說的話在谷羽術耳中聽來也無聊的很,始終愛理不理。
  
  靳凜多少有些失望,本以為那日她對自己示了好,彼此便能水到渠成,誰知這些日子來根本沒有感受到她半分情意,就連現在二人獨處,她也疏離的很。他心中無奈,還是決定去找師叔和千青,剛要叫谷羽術一起,卻見天印已經朝這邊來了,千青和尹聽風跟在後面,一個神情怔忪,一個悠然自得。他連忙迎上去:「師叔,要回了嗎?」
  
  「嗯。」天印點點頭,轉頭牽了千青的手,順帶瞅了一眼尹聽風,後者挑挑眉,一副你奈我何的欠抽樣。
  
  千青也不說話,任由天印牽著,時而皺皺眉,時而又發發呆,顯然還沒從尹聽風的消息裡回過神來。
  
  初銜白早就死了,可是這個死人的名字在她耳朵裡出現過好幾次了,一個殺人如麻的魔頭,被江湖正道圍剿而死的人,現在卻成了她的兄長。偏偏尹聽風還口口聲聲說絕不會錯,若錯了,他的聽風閣也沒臉再開了,絕對要關門大吉。
  
  一個愛財的人這麼詛咒自己的生意,千青覺得也許他的話是可信的。偷偷看一眼天印,她心中悄悄想,不知道他是否知道這件事,師父是不是也知道呢……。
  
  一路默默無言地回了金府,過了前院幾人就要分道揚鑣,天印忽然道:「尹閣主,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尹聽風似毫不意外:「當然可以。」
  
  天印朝千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先回去,抬手請尹聽風去花園說話。
  
  園中那株絲帶琉璃已開到極艷,看樣子再過幾日就要敗了。天印伸出長指捻了一片花瓣在手裡,沖尹聽風笑了笑:「那日千青一見這花就認出來了呢。」
  
  尹聽風毫不詫異:「初銜白在世時,初家也算風光,她會認識這些名品也不奇怪。」
  
  「所以你還是堅持她是初銜青了?」
  
  「她是不是,我想天印兄應該最清楚。」尹聽風完全沒了先前的玩世不恭,姿容俊雅地站在花邊,月下看來,還真有幾分縹緲仙氣。
  
  「我只清楚你處心積慮地要將她帶走,那麼隨口胡謅也不是沒有可能,比如說自己是她的未婚夫。」天印抬眼看他,似笑非笑:「明人不說暗話,閣主出身富貴,不過化名聽風行走江湖,怎麼也不可能跟千青這種無名小輩訂有婚約吧?」
  
  「她是無名小輩?」尹聽風冷笑一聲:「就憑那張臉,你就不能說她是無名小輩。」
  
  天印倏然沉默。
  
  「難道你沒發現她長得很像初銜白麼?」
  
  「呵呵,最近這個死人時常出現在在下耳中,看來還有不少人惦記他呢。」天印嘴角輕勾,笑得嘲諷:「不過即便你是聽風閣主,也不能隨便指鹿為馬吧?世人皆知初銜白除了挑戰別人,從不輕易露面,而被他挑戰過的人都死了,你憑什麼說千青像他?」
  
  「初銜白是殺人無數,但他那柄霜絕劍也有留人的時候,不才在下我便是少數幾個敗在他手上卻未被殺的人之一,所以我見過他的相貌。而當初圍剿初銜白,也有一些倖存者見過他,比如我的手下楚泓。」
  
  「江湖人士誰都會一兩招易容術,你怎麼就確定自己見到的一定是初銜白的真容?」
  
  「天印兄何必一直否認,當初圍剿初銜白你也在,最後負責檢查他生死的也是你,我說的是真是假,你自有分曉。」尹聽風搖著扇子在他身邊踱著步:「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他還有個龍鳳胎妹妹,聽說這個妹妹幼時重病落了病根,練武資質不如他,卻極有悟性。傳聞她博聞強識,看人舞一遍招式便能勘破其中破綻,並能旁徵博引,提出更為精妙的改善之法。初銜白少年成名,獨步江湖,有一半功勞就是她的。」
  
  天印冷笑:「只怕聽風閣也有收錯消息的時候。」
  
  尹聽風收起折扇,撇撇嘴:「反正我言盡於此,只是想給天印兄一個交代,人我是必須要帶走的。」
  
  「那也得看她自己願不願意吧?」天印輕撫著右臂,意有所指:「莫非聽風閣改做強盜窩了?」
  
  「……」尹聽風抽了一下嘴角,心想原來堂堂第一高手是這麼難纏的!他深吸了口氣,豁出去般道:「實話說了吧,本來我真不想找什麼銜青千青的,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想必你也懂的,我來此,還拋出婚約來,無非是奉了命令罷了。」
  
  「何人的命令?」
  
  「段飛卿。」
  
  天印神情一凜:「武林盟主?」
  
  尹聽風點了點頭。
  
  氣氛忽而凝滯,月入層雲,四下也昏暗了,天印的神情看來有些神秘難測:「盟主想做什麼?」
  
  「大約是怕再起紛爭吧。千青長得像初銜白,又知曉他的武學精髓,萬一將來被認出來,難保不會成為武林人士爭奪的對象。」
  
  「她已經失憶了。」
  
  「是啊,可是你知我知,別人不知啊。」
  
  天印冷哼:「如果你不來,就永遠不會有紛爭。」
  
  「不可能,除非你能永遠藏著她,否則她只要長著這張臉,我不來,還會有下個未婚夫的。」尹聽風似乎覺得好笑,展開折扇掩了口。
  
  天印稍作沉思,忽的笑了:「那就煩請閣主轉告盟主,世上沒有一個丈夫願意平白無故地交出自己的妻子,所以你們誰也無法輕易帶她走。」
  
  尹聽風愣了半天才明白他的話,後退一步,指著他的鼻尖半天才憋出句話來:「你你你……好無恥!居然生米煮成熟飯了!天殊派竟然容許師叔侄亂倫嗎?!!」
  
  「閣主此言差矣,男歡女愛,你情我願,何需在意那些忌諱?」
  
  尹聽風氣得不行,手都哆嗦了,只在口中一個勁的念叨:「無恥,太無恥了……」
  
  啊啊啊啊啊,這下要怎麼跟段飛卿交代啊?他想回江南啊
  
  天印笑而不語,逕自轉身走了,徒留尹大閣主一個人形象全無在原地抓頭髮,直到忠心不二的楚泓過來,才算解救了他……==
  
  回到房中時,千青正趴在桌邊挑燈芯玩,眼睛雖然盯著蠟燭,卻毫無神采,顯然是在發呆。天印走過去捏了一下她的臉:「在想什麼呢?」
  
  千青吃痛回神,看了看他,似乎想說什麼,可嘴張了張又閉上了,猶豫了好一會兒,站起來道:「我回去了。」
  
  天印拉住她的胳膊,慢慢收攏進懷裡:「還回去做什麼,在這裡睡不是一樣麼?」
  
  千青嚇了一跳,想起那疼痛難忍的經歷,連忙推開他就要跑。天印又將她扯回頭,憋著笑道:「好了好了,我不碰你還不成麼?就在這兒睡吧。」
  
  「……」
  
  洗漱後上床,天印果真老老實實,甚至還指導她練了一會兒「天印十四劍」的心法。千青吹了蠟燭,在他身邊躺下,黑暗裡卻睜著眼睛。
  
  「師叔,你見過初銜白麼?」
  
  天印似乎怔了怔,好一會兒才回答:「見過。」
  
  「他是不是如江湖傳聞那樣凶殘?」
  
  「我只知道他是個高手。」
  
  「我……真的是他的妹妹麼?」
  
  「……」天印忽然沉默下來,一語不發。
  
  「一年前我是怎麼到天殊派的?」
  
  「……」
  
  「初銜白既然是被圍剿死的,那他身邊的那些美貌姑娘們呢,什麼下場?」
  
  「……」
  
  「我又是怎麼失憶的啊?」
  
  「……」
  
  「還有……」
  
  她的唇忽然被堵住了,天印壓在她身上,重重地碾磨著,手直接探入衣襟撫上她的胸。
  
  「唔……」
  
  千青想掙開,又敵不過他的力氣,心裡還納悶怎麼他失了內力還力氣這麼大,最後乾脆咬了他的唇一下。天印吃痛退開,她喘著氣急急忙忙去抽他的手:「你不是說不碰我的麼?」
  
  「我改變主意了。」天印的手緩緩下探,低頭吻了吻她的鼻尖:「放心,這次不會再疼了。」
  
  「……」
  
  他這次很有耐心,前戲做足,千青早已動情,一觸待發之際,彼此都汗水淋漓。
  
  千青喘著氣,忽然又問了一遍:「我真的是初銜白的妹妹麼?」
  
  天印忽然衝了進去,她忍不住尖叫了一聲,又忙摀住嘴,只聽見身上的人輕輕說了句:「是。」
  
  「那……」千青扭過頭,盯著投在窗紙上的月光:「他死的時候,你也在麼?」
  
  天印又撞了一下:「在。」
  
  「唔……你也……出手了?」她問得很小心,像是不敢知道答案。
  
  天印沒有回答,他開始掌控力道,輕輕地出,重重地進,直到將身下的人折磨的輕聲嗚咽起來,才粗喘著回了句:「沒有,我只在最後給他收了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1:02 PM

第二十章

      尹聽風近來比較惆悵,每日每日的坐在園子裡托腮遙遙望向南方,眼神那叫一個嚮往。
  
  楚泓實在看不下去了,悄悄給他出主意:「公子,您不妨給盟主修書一封,闡明其中艱難,想必盟主會理解的。」
  
  尹聽風想了想,似乎這個方法也可行,便立即付諸實施。自己這邊則依舊密切關注著千青跟天印的動向,恨不得二人早日一拍兩散。
  
  奈何不僅沒有得逞,那兩人反而還越發如膠似漆了。有日錦華夫人安排大家一起吃飯,忽然對千青道:「下人說你的房間都落了一層灰了,乾脆你也別單住了,就跟天印一間吧。」
  
  千青當場差點滑倒桌子底下去,尹聽風看著天印那欠抽的笑容,狠狠摳了一下桌面。
  
  無恥啊……
  
  到了月尾,段飛卿的信到了。楚泓捏著信飛奔而至時,尹聽風已經在考慮著要不要收拾包袱,連跟錦華夫人的告別辭都想好了,急忙接過信拆開,一張臉就黑了。
  
  段飛卿的信只有一句話:「自己想辦法。」
  
  尹聽風默默把信撕成了渣渣,轉頭問楚泓:「本公子忽然想退出江湖武林,不再受這混蛋盟主的氣了,你覺得如何?」
  
  楚泓抬手做了個停的手勢,從懷裡摸出隻小算盤來,辟里啪啦撥了一陣,沉痛道:「公子,聽風閣一關,損、失、慘、重!」
  
  「多慘重?」
  
  楚泓湊到他耳邊說了個數字。
  
  尹聽風的嘴角狠狠抽了一下:「那我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還有幾日就快立秋,天氣有些反常,時常上午烈日炎炎,下午又烏雲籠罩,偏偏挨到最後又沒有一滴雨。千青覺得悶熱,這幾日練功都在戶外,佔據了花園裡的涼亭就盤膝打坐起來。
  
  隱隱傳來一陣說笑聲,她愣了愣,仔細聽聽,才發覺那是谷羽術的聲音,不過內容實在讓人有些尷尬。
  
  谷羽術的話裡帶著明顯的笑意:「靳凜師兄,你要邀我去遊湖麼?」
  
  「是啊,不過這是錦華夫人的主意,她說府中客人多,要找些樂子,大家一起高興高興。」
  
  谷羽術的聲音一下子失望起來:「哦,我還以為是你單獨邀請我的呢。」
  
  靳凜似乎愣了一下,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一些:「原來你……我還以為你對我無意呢。」
  
  「怎麼會,靳凜師兄這般人才,是羽術高攀不上罷了。」
  
  「那……你可還惦記著師叔?」
  
  「靳凜師兄這話說的,可別叫人誤會,師叔跟千青都形如夫妻了,哪還容得下旁人插足?」
  
  「也是……」
  
  聲音停頓了一會兒,千青正打算繼續凝神打坐,忽然聽到谷羽術驚訝的呼聲:「呀,千青居然在!」
  
  千青嚇了一跳,就見她站在花園入口,捂著臉轉過頭去了。靳凜站在她旁邊,笑了一下,也有些不好意思。
  
  「呃,其實我什麼都沒聽到……」
  
  這話實在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谷羽術直接扭頭跑了。靳凜似乎想要去追,想想又停了下來:「千青,錦華夫人說要邀大家去遊湖,不知你願不願意去。」
  
  千青的第一反應是這事兒得問問師叔,但轉念一想,自己這樣也太軟骨頭了,遂直接應下了:「既然是錦華夫人的邀請,我肯定會去的。」
  
  靳凜點點頭,連忙就走,心急得很。
  
  千青歪著腦袋想了想,谷羽術真的放下師叔了?不過這也是好事,大師兄得償所願,應該會很高興吧。
  
  然而此時的谷羽術卻並不高興,原本故意說那番話,只是想試試千青對靳凜的態度,沒想到她還真的移情別戀了,如今天印與她蜜裡調油,想插腳越發困難了。
  
  靳凜從遠處小跑著過來,笑著扯住她的袖口:「走這麼快做什麼?師叔與千青平常也不避諱外人,你我都是江湖兒女,那些俗世規矩也大可不必理會。」
  
  谷羽術心中冷哼,師叔是師叔,你能跟他比麼?面上卻笑得嬌羞:「靳凜師兄所言甚是,只是璇璣門規矩嚴苛,你我的事還要稟報過師父方能決斷,師兄可否再等等?」
  
  靳凜聞言頓生自責,只道自己給了她壓力,自然滿口答應。
  
  實際上錦華忽然提起要遊湖,倒不是真的為了取樂,而是為了跟某人接頭。本想把這事兒告訴天印,但他一早就出去了,誰也不知蹤跡。
  
  錦華不免擔憂,本想去問問千青,卻得知她還在練功。尹聽風一聽,立即自告奮勇說要跑這趟腿,無非是覺得此時是勾搭千青的好時機罷了。
  
  千青已陷入冥想,腦中雜念都摒除一空,正練到關鍵處,耳邊卻忽然傳來一聲響亮的「啊啾」,驚得她差點蹦起來,連忙收勢睜眼,就見尹大閣主湊在她面前揉著鼻子。
  
  「尹!聽!風!」
  
  「啊,青青你火氣好大啊。」
  
  「……」千青差點沒忍住一掌拍上去,總有一天要死在這貨手上啊!
  
  尹聽風見她不說話,臉色卻沉得可怕,嘿嘿笑了:「沒事,我就是來告訴你,你師叔不見啦,真是可喜可賀啊!」
  
  「……」
  
  「哦,還有,你這什麼天殊絕學似乎來路不正,最好別再練啦!」尹聽風說完他轉身就走,腳下如風,一閃就不見了。
  
  千青愣了好半天,陡然火了:「你才來路不正!你們全家都來路不正!」
  
  本來還想找機會好好問問他初銜白的事,不想他一出現卻是這麼惹人嫌。千青心中煩躁,乾脆不練了,決定去找師叔。走到迴廊上,忽然覺得身後疾風一掃,連忙回頭,卻空無一人。
  
  奇怪,是幻覺麼?
  
  到了前廳,卻見天印已經回來了,正在聽錦華說遊湖的事。尹聽風坐在對面優雅地品茶,彷彿之前把人弄得火冒三丈的那個人不是他,千青一進去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天印招招手喚她過去,開口便道:「錦華說要去遊湖,你去做些準備吧,我們待會兒就走。」
  
  千青也是伺候他慣了,點了點頭就要走,就聽錦華嚷嚷道:「哎喲喂,你這完全是指揮自家老婆的架勢嘛!」
  
  天印哈哈笑起來,千青已經加快腳步出了門。
  
  錦華也起身去做準備,出門時口中憂傷地念叨:「唉,看來你們好事要近了,我損失了個人還要損失禮金,肉疼……」
  
  廳中沒了旁人,安靜許久,尹聽風抿了口茶道:「不知天印兄打算何時迎娶千青?老實說,我這個『未婚夫』可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
  
  「閣主未免管地也太寬了些,不過我方纔已出門送信給師父,您不妨耐心等候一段時間。」
  
  「但願我能等到。」
  
  天印挑眉看他:「閣主此言何意?」
  
  「沒什麼,」尹聽風把玩著茶杯蓋,眼神緊盯著對面的天印:「你就當我是看不慣好了。」
  
  天印笑了笑:「好的,尹閣主是小心眼這件事,我記住了。」
  
  「……」
  
  夜間起了大風,卻仍舊沒雨。平如鏡面的湖泊漣漪陣陣,到最後已經是一個一個的小浪頭,就連錦華特地雇的這艘大船也搖搖晃晃,船頭兩盞燈籠飄搖擺晃,像是隨時要甩入水裡去。
  
  天已黑了,等的人卻還沒來,天印乾脆帶著千青去艙外看夜景。兩岸之外,燈火十里。千青忽然道:「師叔,以後我們就過這種日子吧。」
  
  天印輕輕笑了笑,吻了一下她的額角。
  
  風聲送來遠處遊船裡的歌聲,動聽卻香艷。千青覺得尷尬,只有轉頭盯著倒影燈火的水面發呆。
  
  「隰桑有阿,其葉有難,既見佳人,其樂如何。」
  
  她一愣,轉過頭,卻見天印一手輕叩著船舷,輕聲哼唱起來。
  
  「隰桑有阿,其葉有沃,既見佳人,雲何不樂。隰桑有阿,其葉有幽,既見佳人,德音孔膠。」
  
  大風凜凜,他衣帶當風,似歌似吟,不像江湖人士,倒像是風流才子。
  
  「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最後一句唱完,頓了頓,他拍著額頭歎了口氣:「唉,到底是年紀大了,想當初師叔我少年英姿,這首歌也騙過不少小姑娘的。」
  
  千青忍著笑湊過去:「哪裡,唱的可好了,馬上就有美人飛撲而來了。」
  
  天印故意轉著頭問:「是麼?哪裡?哪裡?」
  
  千青順手掐了他一把。
  
  天印笑著摟著她,安靜了一會兒,千青忽然道:「師叔,跟我說說你的過去吧。」
  
  「過去……」天印輕輕拖出個尾音,卻沒有繼續下去。
  
  身後忽然有人在此時發出一聲暴喝:「好你個天印!我還以為青青說謊,原來你真對她下手了!」
  
  二人同時轉過頭去,一道火紅的身影已經大步而來,邊走邊擄袖子。千青連忙撲了上去:「啊啊啊,師父您來啦!」
  
  玄月被她抱個滿懷,前進不了,只有指著天印繼續罵。
  
  天印歎了口氣:「我還以為要跟誰接頭呢,原來就是你啊。」他撇了一下嘴:「晚上熬夜遊湖,只怕對保養不利吧。」
  
  玄月立馬安靜了,伸手摸了摸臉道:「啊,那我要少生氣才行。」
  
  「……」師父您還是一如既往的沒原則啊。「_「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1:06 PM

第二十一章

      船艙裡備了水酒,錦華夫人沒帶隨從,親自招待大家就坐,剛要開口說幾句客套話,就聽玄月的聲音由遠及近的傳了進來:「金花,金花,我來啦!」
  
  錦華咬牙切齒地拍了一下桌子:「是錦華!錦華!」
  
  玄月低頭進來,嘁了一聲:「金花就金花嘛,那麼計較幹嘛?」
  
  「好,那我以後就叫你『玄秀的妹妹』!」
  
  「你個臭婆娘!」玄月瞪了瞪眼,終究無奈地擺擺手:「好吧,錦華,錦華。」
  
  「哼!」錦華得意地昂了昂脖子。
  
  千青跟在玄月身後進來,本要坐去天印身邊,卻被玄月拉住了手腕:「去哪兒啊?就坐在師父身邊!」
  
  「哈、哈哈,我本來就是要坐在您身邊的呀。」
  
  「那就好!」玄月哼了一聲,順帶瞪了一眼天印。
  
  天印掀了衣擺坐下,輕飄飄地說了句:「師姐,莫生氣。」
  
  「啊,對,我不能生氣。」玄月連忙按了按眼角。
  
  錦華拍了一下手:「好了,既然你也到了,有什麼事就趕緊說吧。」
  
  大概是為了保持情緒平和,玄月坐下時,連表情都沒有了:「我長話短說,閒雜人等請迴避一下。」
  
  靳凜自然不算閒雜人等,錦華是東道主,又是故交,當然也不算,所以到最後,閒雜人等就剩谷羽術和尹聽風了。
  
  谷羽術的臉色不是很好,但她最拿手的就是演戲,一轉臉就換了副乖巧模樣,行了個禮便退出去了。尹聽風就比較死皮賴臉了,他整了整衣襟,忽然恭恭敬敬朝玄月行了個禮:「參見師父。」
  
  饒是再怎麼端著,玄月的表情也變了:「你叫我什麼?」
  
  「師父啊。」尹聽風抬頭指了指千青:「您不是青青的師父嗎?我是青青的未婚夫啊,那您也是我師父啊。」
  
  「尹聽風!」
  
  千青剛吼一聲,就被玄月抬手打斷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尹聽風,又瞄了一眼千青:「你是她未婚夫?你什麼來頭?」
  
  「在下江南聽風閣閣主尹聽風。」
  
  玄月的表情這下算得上扭曲了。她這個小徒弟走桃花運了?一個天印不夠,什麼時候又多了個閣主!。
  
  「你……真的是她未婚夫?」玄月悄悄看了一眼天印。
  
  後者似笑非笑:「師姐,淡定。」
  
  「啊,對對,我要心平氣和。」玄月又按了按眼角。
  
  尹聽風巴巴地湊過來:「師父,久聞您保養得當,形如少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呀!我有個好主意,待我跟青青成親後,您就將保養之法書寫成冊,由聽風閣出售,屆時您必定名利雙收啊!您放心,我保證所得利益您七我三!誰叫您是我未婚妻的師父呢,那就等於是丈母娘啊!」說完他還一臉糾結:「不過這麼年輕的丈母娘,我是不是該叫姐姐呢?」
  
  「哎喲,瞧你說的……」玄月已經笑成朵花了。
  
  錦華和千青見這二人你來我往,俱是一臉鄙夷,靳凜似乎覺得好笑,只有忍著。天印仍舊是那副表情,敲了一下杯口道:「師姐,淡定。」
  
  「啊啊,是了,總忘了這茬。」玄月連忙又按了按眼角,表情雖沒了,看尹聽風的眼神已經和善起來:「既然不是外人,那就也坐著吧。」
  
  「謝謝師父!」尹聽風又端正坐好,朝對面的天印擠了擠眼。
  
  咩哈哈,看你們天殊派是要一個會賺錢的女婿,還是你們叔侄亂倫的醜聞!
  
  尹大閣主覺得自己這招實在太妙了,表情那叫一個怡然自得,直到千青伸腳踹了他一下,才算安分下來。
  
  玄月飲了口茶,情緒終於完全淡定了,對天印道:「今日來此,是為了武林大會的事,天殊派已經收到武林帖,二師兄提議你我二人去,師父也同意了,你意下如何?」
  
  天印有些詫異:「大師兄對此沒有異議?」
  
  「自然有,不過他暫時出不了門了。」玄月歎了口氣:「他起了不該起的心思,居然將念頭動到了師父身上,多虧二師兄及時通風報信,師父才沒事。但二師兄為救師父受了重傷,去武林大會的人選也就只有你我了。」
  
  錦華聞言,忍不住「啊」了一聲。
  
  靳凜已經面無人色:「師父他……不會吧……」
  
  天印皺了一下眉,項鍾遲早要栽在金翠峰手裡,但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只怕對師父動手,本身就是金翠峰慫恿的。現在想想,金翠峰當初給他通風報信,給他機會離開天殊派,本就是計劃好的。他走了,金翠峰將項鍾引入死局,回頭再讓他去武林大會,屆時內力全失的他成為眾矢之的,天殊派再無主心骨,掌門之位自然也就是金翠峰的了。
  
  可惜他不知曉天印的內力已經恢復,何況此事他已在信中透露給師父知曉,所以老爺子會接受金翠峰這個提議,倒也不奇怪。
  
  玄月不知情,還念叨著師父決定的太草率了。錦華也覺得天印此時不適合參加武林大會,二人嘰裡呱啦討論了一番,無果,只好又將目光投向天印。
  
  天印微微轉了個心思,還是沒有將實話說出來。「既然如此,那就我們幾個去好了。」
  
  玄月見他面色沉著,以為他有了萬全之策,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尹聽風忽然插話道:「此次武林大會還在京城嗎?」
  
  玄月搖搖頭:「聽說是在江南。」
  
  「江南!!!」尹聽風激動地站了起來,「彭」的一下撞到艙頂,又立馬抱著頭蹲地不起。
  
  千青憋著笑心裡暗爽的不行,可是轉頭看到天印就笑不出來了。
  
  他要去武林大會,那切磋武藝的時候該怎麼辦?
  
  出了船艙,風已經轉小,千青拉了一下玄月的袖子:「師父,您這段時間有空,教教我功夫吧。」
  
  「嗯?你怎麼忽然刻苦起來了?」
  
  「哎呀,刻苦是好事啊,難道您還不答應?」
  
  「答應答應,明天就教你。」玄月急著去睡美容覺,敷衍了句就去找錦華了:「哎,金花,快帶我回你府上休息呀。」
  
  「煩人!都說了我叫錦華了!」
  
  兩人一路笑罵著上岸而去,天印還沒出船艙,千青倚在船頭等他,看著岸上將熄未熄的燈火,說不上是擔憂還是惆悵。身後忽然感到動靜,她猛一扭頭,卻見楚泓從船尾走了過來。
  
  千青暗自納悶,難道白天感覺有人,也是他麼?。
  
  正想著,忽然有人高聲叫道:「有刺客!」
  
  千青嚇了一跳,轉頭去看時,就見谷羽術提著裙擺急急忙忙地衝了過來。她的身後緊跟著幾個黑衣短打的男人,手執大刀,身上還濕噠噠地滴著水,一看就是在水中潛伏久矣。
  
  楚泓好歹是男人,見狀腳步一閃就要迎上去,卻被急著退避的谷羽術重重地撞了一下,他就站在千青旁邊,連忙一側一讓,竟將千青撞了出去。
  
  千青的腰重重在欄邊磕了一下,人險些翻摔下湖,所幸被一隻手拉住。堪堪站穩,只見眼前白光一閃,一柄長劍迎上了那幾個揮刀砍至的刺客,劍花凌厲,看似簡單,中間卻含著萬般變化,叫人躲閃不及,瞬間就結果了幾人性命。有個男人受了傷,倉惶後退,口中大喊:「初家餘孽,是初家餘……」
  
  最後一個字沒有出口,人已分為兩截栽入湖中。
  
  天印與靳凜最先衝出船艙,看到這一幕都有些吃驚。
  
  千青看著剛才救了自己的人,已經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那是個女子,左臉戴著半塊面具,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這是那晚要殺天印的人。
  
  女子半擋在千青身前,倏然將劍架在楚泓肩頭,冷冷地瞪著他:「方纔若是傷了我家小姐,就要你的命!」
  
  「……」可憐的楚泓目瞪口呆。
  
  尹聽風在周圍查看過一圈後,一臉遺憾地道:「是武林同道,看來天印兄失了內力後,誰都想要你的命呢。」
  
  「那也是拜閣主所賜。」天印冷哼一聲,轉頭問女子:「你怎麼又來了?」
  
  女子照舊聲音冰冷,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本來要殺了你為我家公子報仇,但念在你救了我家小姐,就先饒你一命。」她收起長劍,轉身朝千青跪了下來:「屬下折英,近日方知小姐記憶已失,未能近身伺候,萬死難辭其咎。」
  
  千青錯愕非常:「你……你是……」
  
  折英抬頭,眼中隱隱含淚:「屬下是初家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1:10 PM

第二十二章

      難怪千青總感覺有人跟著自己,原來就是折英。
  
  幾人一起回去時,折英並未要求跟隨。她認為自己出手已經暴露了初家人的身份,少不了會被武林正道追殺,千青好不容易保住一命,決不能留自己在身邊。
  
  千青跟著天印上了岸,轉頭去看船頭,折英窄袖胡服,站在那裡,筆直的像棵老松,她猶豫著停下腳步。
  
  「你若想留下她,就去吧。」天印握了握她的手。
  
  千青咬了咬牙,終究還是跑了回去。
  
  「小姐……」折英見她回頭,不免驚訝。
  
  「折英是吧?那什麼……」千青沒做過小姐的記憶,實在無法適應她這種尊敬的目光,乾脆移開視線不看她:「你要是不嫌棄,還是跟我走吧。」
  
  「可是這樣會給您帶來危險。」
  
  「你武功高強,怕什麼?」
  
  折英垂了頭:「初家只剩小姐一人了,若您再出什麼事,我……」
  
  「就是因為初家人不多了,我才更要留你在身邊。」千青直接拉著她就走:「看你出手挺利落的,下個決定怎麼這麼難。」
  
  折英只好不再說話,埋著頭任她牽下了船。
  
  楚泓見她過來,連忙躲到了尹聽風身後,頭上立即挨了他一扇子:「出息!」
  
  折英大概還對天印帶著成見,一起走時,只遠遠地跟著,並未靠近。
  
  走出去很遠,谷羽術悄悄落後幾步,扯了一下靳凜的袖口:「你知道千青是初家人的事嗎?」
  
  靳凜搖搖頭:「我方才也震驚的很。」
  
  谷羽術笑了笑,沒再說話,眼神落在天印身上。當初他苦心孤詣地掩蓋千青的身份,如今尹聽風一出現,到底是怎麼都藏不住了。不過,這倒是個好時機。她勾著嘴角笑得很暢快,彷彿這些日子以來的憋悶都在得知這消息的一瞬釋懷了。
  
  回到金府,錦華夫人已經安歇,千青不好打擾主家,便將自己的房間騰給了折英。剛要走,折英忽然叫住了她。
    
  「小姐與天印已經到了這一步了嗎?」
  
  千青扭過頭來,尷尬的笑了笑。
  
  折英垂著頭,長睫覆著眼眸,看不清表情:「當初公子受到圍剿,帶著小姐與屬下逃入密林,若非天印進來,他也許能逃過一劫。」
  
  千青愣了愣,本要出門的腳步再也挪不動了:「我當時也在?」
  
  折英點頭:「小姐身子一向不好,那日公子本是要帶您去京城就醫的,卻不想半路遭了埋伏。我們三人逃入密林時都已身受重傷。天印進來的時候,公子已將所有內力都轉給了您,油盡燈枯,奄奄一息……」她別過臉,輕輕喘了口氣:「小姐既然與天印情投意合,身為屬下自然不該多嘴,但我永遠不會原諒天印當日的所作所為。」
  
  「……他說他沒動過手。」
  
  「是沒動手,可是他執意要帶公子出去,公子已經只剩一口氣,出去後那些武林正道豈會放過他?我連看都不敢去看一眼……」折英忽然轉過身去,扶著桌沿輕輕顫抖起來。
  
  千青被她的話嚇到了,不自覺地後退著,直到靠上門才回過神來。
  
  她失憶了,所以得知自己是初銜白的妹妹時除去驚訝,並沒有多濃烈的感情。初銜白就像個符號,她會將他歸為自己的親人,卻沒辦法找到對待親人的感情,可是剛才折英的話卻讓她不得不正視這麼一個人。
  
  她無法想像被一群人包圍在密林裡的心情,恐懼,甚至絕望。而那個人人稱作魔頭的人,至少將生存的機會給了她。
  
  初銜白,她第一次覺得這個人是自己的哥哥,血濃於水的親人。
  
  折英大概平復了情緒,轉過頭來,粗啞的聲音放柔了許多:「小姐回去吧,雖然天印的做法我無法接受,但他至少救了你。」
  
  千青腦中紛亂,轉身去開門,好半天才抓住門閂。
  
  外面終於下雨了,天印的房裡還亮著燈,顯然是在等她。千青默默在門口徘徊了一陣,轉頭去了師父的房間。
  
  真意外,玄月房裡居然還亮著燈。
  
  「師父……」千青推門進去,也不管她同不同意,直接往她床上一倒:「今晚我跟您睡。」
  
  玄月正在用帕子細細地擦臉,心平氣和、面無表情地罵她:「滾走,你自己沒有房間嗎?」
  
  千青爬起來直接脫了外衫,又倒了下去。
  
  「哎喲真是女大不中留,還會跟為師鬧脾氣了。」玄月走過來拍了她一下:「睡裡面去!」
  
  千青見她同意留下自己了,聽話地往裡面挪了挪。
  
  吹了燈,一下子安靜起來,只能聽見外面滴滴答答的雨聲。千青伸手摟住玄月的小蠻腰,頭埋在她頸邊蹭了蹭。
  
  玄月大概是覺得癢,忍不住笑起來,又連忙恢復面癱:「你還是小孩子嗎?還撒嬌!」
  
  千青撇撇嘴,忽然問:「師父,您知道我的身世嗎?」
  
  玄月一愣:「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尹聽風說我是初銜白的妹妹。」
  
  「那個臭小子!我就知道他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原來是衝著你這個身份來的!」
  
  「……師父,別轉移話題。」
  
  「哦……」玄月乾咳一聲:「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當初你師叔抱著你來找我,只說讓我好好照顧你,我追問再三,他才透露了點。其實我當時並不贊成他這麼做,但他執意要留你,我也就只好幫他隱瞞著了。整個天殊派,除了我跟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此事。」
  
  千青沒有應話,像是睡著了。
  
  「對了,你跟天印發展到哪一步了?」
  
  千青不自覺地蠕動了一下,姿勢如同縮頭烏龜。
  
  玄月只有自己猜:「他摸你了?」
  
  千青搖搖頭。
  
  「親你了?」
  
  千青又搖頭。
  
  「啊……原來什麼都沒發生啊。」玄月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背。
  
  千青無語凝咽……
  
  ※※
  
  折英的出現無疑是個轉折,因為她坐實了千青的身份。起碼尹聽風是這麼認為的。
  
  他的身上還沾著雨水,是剛才去折英房外打探時落下的。但他沒心思清理,就這麼坐在房間裡一動不動,暗暗思索著。
  
  雖然千青是初銜青的事情是他提出來的,但其實他本人一直帶著懷疑。
  
  首先是這個消息出現得很突然,在他發現有一個長得很像初銜白的人出現時,很快就查探到他有個龍鳳胎妹妹。順利是好事,但是尹聽風是做消息買賣的,他覺得自己並不是個江湖人,只是個商人。商人重利,但講究信譽才能財源廣進,所以經他出手的東西都必須可靠。這麼多年摸索打探,早已尋出規律,越有名聲的人,消息賣的越貴,打探起來也就越難。初銜白就屬於這種,何況他在世時就神龍見首不見尾,如今死了卻反而很容易就查到蛛絲馬跡,怎能不叫人懷疑?倒是天印之前一直極力否認千青的身份,讓他加深了幾分確定。
  
  其次是千青練的內功,他無法確切判定那是什麼功夫,但可以確定只有內力高深的人才能練,因為看千青的吐納方式,似乎暗藏幾分凶險。如果是並不擅長武藝的初銜青,自然不能練這種功夫,可若是她的體內有初銜白的高深內力,一切就好理解了。
  
  所以經過今晚折英那一番敘述,尹聽風不得不信了。
  
  折英是初家人毋庸置疑,甚至她的地位已經算是初家管家,極有份量,不可能作假。
  
  當初那場圍剿,段飛卿的本意是「凡江湖人,見初銜白皆可誅之」,卻沒想到被與初銜白有私仇的門派歪曲利用,最後集結成團,暗中給他設了伏,由此才演變成一場圍剿。尹聽風得到消息趕去時,恰逢初銜白帶著兩人逃進密林,他甚至只來得及看一眼他的背影。
  
  之後天印被推舉入林查探,他也是知道的,所以折英的話與他親眼所見並無出入。更何況最後天印的確是帶了一具屍首出來,而那張臉也的確是初銜白。當時他還在心裡默默惋惜了許久,雖然下手狠戾,但初銜白始終是不可多得的高手,不該得到這樣毫無尊嚴的下場。
  
  那麼看來,是他當時忽略了跟著初銜白的兩人中還有他的妹妹了。不過當時那麼混亂,會忽略倒也是人之常情。
  
  尹聽風歎口氣,捏了捏眉心:「罷了,大概真的是我太謹慎了。」
  
  一直站在角落隨時待命的楚泓默默想:哦,我家公子又開始裝深沉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1:14 PM

第二十三章

      千青醒來時,只聽到玄月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帶著讓人心安的潑辣勁兒:「什麼什麼?千青是你家小姐?哎喲,那你趕快叫我一聲夫人!」
  
  並沒有回應,門已被推開來,折英的身影出現在床前:「小姐您醒了?我伺候您起身吧。」
  
  「呃,不用了,我自己來。」千青訕訕地爬起來,心想自己平時就是伺候人的,哪能叫別人伺候啊。
  
  洗臉時,對著水盆看著自己的臉,千青愣了愣,忽然覺得要是男子有這張臉,還是很好看的,難怪初銜白當初身邊有那麼多貌美少女。
  
  「對了,當初跟著初銜白的那些姑娘們呢?」
  
  「死傷大半。活著的,基本上都被瓜分了。」
  
  千青掛著一臉水珠愕然轉頭:「瓜分?」
  
  折英露在面具外的嘴角忽然扯出道詭異的弧度:「是啊,那些姐妹們都很美的。」
  
  「……」
  
  「這便是所謂的『武林正道』。這一年我走訪各地,也找回了幾個姐妹,她們有的瘋了,有的殘了,還有一個被關在密室裡充做禁臠,活活蹂躪而死……哦對了,這些『正道』似乎覺得公子武藝高絕與這些姐妹們有關聯,所以還喜歡拿她們做藥……」
  
  「別說了!」千青捂著嘴衝出了門。
  
  折英苦笑了一下,轉頭時就見玄月倚著門,靜靜的看著她。
  
  「真巧,我也討厭男人。」
  
  「我討厭的是武林正道。」
  
  「差不多啊,武林正道幾乎都是男人。」
  
  「……」
  
  玄月撩了一下頭髮:「我說,徒弟都做小姐了,好歹我也過過癮啊,你真的不願意叫我一聲夫人嗎?」
  
  「……」折英忽然覺得,她家小姐變成這樣,大約就是拜錯了師父的緣故……
  
  吃了早飯,千青好受多了,開始纏著玄月傳授她武藝。
  
  玄月本還以為她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她居然是來真的,只好耍了一套劍法,然後用手擋著陽光迅速躲回房間去了。
  
  那一刻,千青忽然很想跟她斷絕師徒關係……。
  
  玄月教她的這套劍法算不上天殊派裡精湛的,但貴在靈巧。可惜她剛才實在很敷衍,以至於千青舞了幾遍就開始邁上了自創的大道,也難為她,居然還能耍通順了。
  
  在天殊派的時候,她很少練武,偶爾為之也是做做樣子。但是現在不同了,她必須要練好武藝,如果武林大會無法幫到師叔,至少也不能拖累他。
  
  手中的劍越來越快,劍氣掃落枝頭樹葉,紛落似雪。千青忽然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彷彿很久之前也有人在樹下陪她練過劍,她甚至都看到了他的白色衣角。陽光穿透枝葉灑在他的肩頭,他停了下來,輕輕笑著問:「怎麼不練了?」
  
  千青吶吶地張了張嘴,有人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發什麼呆呢?」
  
  她猛地回過神來,眨了眨眼:「師叔?」
  
  天印抿了抿唇,看了她許久,才輕聲問:「昨晚你去哪兒了?」
  
  「我……去師父那兒了。」
  
  「師姐不讓你跟我在一起麼?」
  
  「……」千青垂頭盯著鞋面。
  
  天印歎了口氣,牽起她的手,拿開了她手裡的劍:「怎麼忽然想起練武了?」
  
  「武林大會要到了……」
  
  天印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所以你是打算學好本事保護我麼?」
  
  千青抬頭訕笑:「……是不是有點異想天開了?」
  
  天印笑著攬住她:「怎麼會,我感激你還來不及。」他鬆了手,執著手裡的劍甩了一下,示意她看:「既然要學,我就把『天印十四劍』傳給你好了。」
  
  千青連忙擺手:「那怎麼行,這是逾矩了,被師父知道,我要挨罰的。何況您……也不是我師父……」最後一句話聲音越來越低。
  
  天印故意貼過去道:「是啊,我不是你師父,那是你的什麼?」
  
  「……」千青覺得她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天印低笑一聲,不再打趣,快速舞起劍來。
  
  劍這種武器看似簡單,卻極其難練,因為是雙刃,練得好傷人護己,練得差傷人傷己,練得頂好的,不傷人也能護人。
  
  聽風閣曾在武林譜裡特地描述過,當今江湖以劍成名的高手寥寥無幾,武林盟主段飛卿算一個,他的劍術貴在精,招式不多,卻總能擊中要害。初銜白也算一個,他的劍術貴在雜,因為採納眾家之長,最後劍法完全無跡可尋,讓人難以捉摸,便很難取勝。而天印的劍術則屬於快,他的「天印十四劍」曾經被眾人訛傳的版本很多,有的說只有一劍,有的說有五劍,眼力稍好的也說只有十劍,而對方能感受到第十劍的時候,通常已經癱在地上了。
  
  關於這段記載,武林譜中第一次摒棄客觀,直接用十分歎惋的語氣做了結尾:如果這三人能比試一次,哪怕是隨便其中兩人能比試一次,也、好、啊!。
  
  天印的劍很快舞完,千青看完的第一感覺是,怎麼沒有內力的人也能將這套劍法舞得劍氣四溢呢?不愧是原創的主人啊!。
  
  天印將劍遞還給她,笑道:「你可看清了?」
  
  「看是看清了,不過我擔心我練了,以後就要改口叫你師父了。」
  
  「不錯,你還會打趣起我來了。」天印走過來,雙手抱住她的腰拉她入懷:「今晚回來吧。」
  
  千青忽然有種錯覺,他說這句話時,簡直像是在叫她回家一樣。
  
  舞了一通劍回房時,身上已經汗濕了。千青打算去折英房裡洗個澡,剛走上走廊就見她站在那裡,眼神有些複雜。千青料想她大概是剛才見到自己跟天印在一起的畫面了,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初銜白出了事也許是要怪天印,但天印又是她的救命恩人,到底該恨該愛,她自己也很矛盾。
  
  可能折英也知道她的想法,並沒有說什麼,只默默地跟著她的腳步。
  
  到房間門口時,千青忽然想起什麼,轉頭問她:「對了,以前我經常跟初銜白……我是說我哥哥,一起練武麼?」
  
  折英怔了一怔:「小姐想起什麼了嗎?」
  
  千青搖搖頭:「很模糊的片段,只大概記得他似乎愛穿白衣。」
  
  折英輕輕點了下頭:「是的。」
  
  晚上到底還是去了天印的房間。千青被他拉著倒在床上時,忽然覺得有些難受,終於還是推開他坐了起來。
  
  「怎麼了?」天印從背後環住她。
  
  「我想起了初銜白……」
  
  天印忽然沉默,直到千青覺得被他環著的身子都僵了,才聽他輕聲道:「不管折英跟你說了什麼,我都不後悔我曾經的所作所為,因為不那麼做,你就活不下來。」
  
  千青心頭一震,忽然泛出一絲酸楚:「我有什麼重要的,值得你們一個個這麼冒險。」
  
  天印扳過她的臉吻了一口:「比你自己想像的重要很多。」
  
  窗外的月光透進來,隔著一層紗帳,淺淺的倒映入他的眼裡,千青忽然覺得自己從沒瞭解過這個人,即使這個人如今已跟她密不可分……
  
  大約是這兩天受了一些刺激,夜裡千青忽然開始做夢。
  
  一望無際的雪原,有人穿著雪白的衣裳走過來,像是要隨時都要融入這片雪地消失不見,他的手裡執著劍,到了跟前才看出劍尖上沾著點滴血漬。
  
  「為什麼不讓我殺他?」
  
  千青坐在馬上,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遠處雪地上氤氳著一抹紫色,好半天才看出那是個人。
  
  他似乎很生氣,說話時帶著重重的喘息:「他輸了,該死不是麼?」
  
  千青笑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回味:「不能殺他,因為我喜歡他……」
  
  大雪簌簌而下,千青抬手呵了口氣,白霧散去時,那抹紫色已經站了起來。她瞇著眼睛看過去,想看清他的樣子,只聽到他帶著笑意的聲音隨風遠遠送過來:「我算不算是唯一一個活著見過初銜白的人啊?」
  
  身邊人影一動,似乎又要上前解決了他,卻被千青拉住了:「讓他去吧,我就喜歡他這份灑脫。」
  
  「哼,手下敗將有什麼好喜歡的!」
  
  千青又笑了,提了一下韁繩,調轉馬頭。身邊的人騎著馬跟在她旁邊,仍舊在嘀咕個不停,她沒有理會,走出老遠再回頭去看,那抹紫色還在,似乎站了很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1:17 PM

第二十四章

      從夢裡驚醒時,天還未亮,千青直直的盯著帳頂發呆。
  
  這個夢會不會是她以前的記憶?穿白衣的應該是初銜白,那麼穿紫衣的是誰?她一遍又一遍回想,希望想起更多,卻再也沒有頭緒了。
  
  身旁的天印動了動,伸出手臂來摟住了她:「怎麼醒這麼早?」
  
  千青沒有做聲,因為不知道怎麼回答。難道要說:「啊,我做了個夢,這才知道原來我以前喜歡的是一個穿紫衣服的男人呢!呵呵呵……」==。
  
  她倒是希望那個人是天印,但是整個天殊派都知道天印鍾愛黑色,偶爾換一換,也頂多是素白,稍微帶點顏色的,他都絕不會多看一眼。
  
  天印尚未完全清醒,之前那一問也有些心不在焉,這會兒察覺千青半天沒有回應,才又睜開眼來看她。千青仍然一副呆愣愣的表情。他忽然起了壞心眼,故意伸出一隻手沿著她的腿緩緩游上去,經過胸口高聳時,有意無意地撩撥了一下,千青呆愣的表情頓時被打破,吸了口氣,臉已經紅了。
  
  「師叔,別……」
  
  「別什麼?嗯?」天印的手指在那一處盤桓不去,打著圈圈,故意挑逗她,卻是一副正兒八經的表情,看的千青氣悶不已。
  
  嘗過雲雨滋味後,她自然懂得天印接下來要做什麼。可是千青現在心裡紛亂的很,根本沒有心情,他摟著她時,吻著她時,只會讓她更無法遏制地去猜想自己的過去。
  
  天印已經湊過來要吻她,千青卻扭頭避開了。她坐起來套上外衫,沉默著一言不發。
  
  「怎麼了?」天印跟著坐起來。
  
  「沒什麼,只是覺得……我們不該這樣。」
  
  「不該?」
  
  千青轉頭看他:「師叔,你瞭解過去的我麼?連我自己都不瞭解。而且,我也不瞭解過去的你……」她垂下眼睛,無意識地揉著自己的衣角:「也許那晚……我們不該那樣的……可能我們做錯了……」
  
  天印沒有說話,她也沒勇氣去看他的神情,穿好鞋就急急忙忙跑出了門。
  
  天已大亮,她沿著迴廊漫無目的地走著,這麼長時間來第一次有了煩惱。這種感覺,就算以前因為天印和大師兄也沒有出現過。之前面對天印猶豫不決時,他用一種決絕的方式徹底斷了她的後路,就算是意亂情迷也罷,被佔了身子,她也不可能再去看著別人。可是現在事情產生了變化,若說折英的出現還只局限於良心上的不安,那以往的記憶則是真正的衝擊。如果她以前有過心愛的人,甚至真的有一個未婚夫,那麼她現在的所作所為,簡直為世人所不齒。
  
  何況跟自己的師叔……已經很讓人不齒。
  
  經過花園時,有人在練功,千青只聽到簌簌響動,感覺那動作該十分流暢,一時好奇就走了進去,然而舉目四望,卻沒看見半個人。她的臉色變了變,將軍府也鬧鬼嗎?。
  
  「嗖」的一聲,有什麼從身後掠過來,千青大驚失色,差點尖叫起來,那道影子已經越過她落在了面前的假山上。
  
  「喲,是青青啊,一大早就來看我嗎?」
  
  千青抬頭一看,不是尹聽風是誰。
  
  「鬼才看你呢!」
  
  她罵了一聲要走,轉身的剎那卻忽然驚呆了。然後慢慢的,用一種近乎凝滯的速度轉了回去,眼睛緊緊盯著他身上的衣裳。
  
  紫色的。
  
  她差點忘了,紫色是尹聽風鍾愛的顏色,當時他從馬車裡出來時,就是一身紫色,這幾乎已經成為他的標誌。
  
  「尹聽風……」
  
  「嗯?」
  
  「江湖上還有別人喜歡穿紫色嗎?」
  
  尹聽風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對她糾結的神情十分不解:「不知道,反正除了我之外,也沒有人能穿的這麼好看吧?」他故意拂了一下袖子,深沉地瞇了瞇眼:「難道你不覺得,紫色特別符合我的氣質麼?」
  
  「……」千青沒空照顧他的自戀,急忙問出關鍵:「那你見過初銜白麼?」
  
  「見過啊。」尹聽風遙望天際,一臉神往:「我跟他比武輸了,但他沒殺我,嘖,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惺惺相惜吧。」
  
  「……」
  
  千青心頭雷聲滾滾。
  
  開始看尹聽風,他就是個天上有地下無的金蛋蛋,可等湊近了,才發現他本質就是個糞球球。但是她現在再也沒資格嫌棄這個糞球球了,因為她自己就是喜歡這個糞球球的屎殼郎。
  
  冤孽……
  
  千青失魂落魄地出了花園,尹聽風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楚泓從一邊繞過來,給他遞了塊手巾擦汗,就聽他問道:「你說她這是怎麼了?盯著我看了半天,又魂不守舍地走了,什麼意思?」
  
  「嗯……」楚泓摸著下巴尋思著:「莫非直到今天她才發現公子您儀表非凡,從而徹底傾倒於您的風采之下了麼?」
  
  尹聽風受用地點點頭:「我覺得你說的非常有道理,那我們不如趁熱打鐵,將她哄走吧!」
  
  楚泓聞言頓時來了勁:「公子所言極是,我這就去給您製造機會!」
  
  「誒?如何製造?」
  
  「把她掛樹上啊!」
  
  「……」
  
  楚泓樂顛顛地追千青去了,踏上迴廊,剛轉了個彎,就對上了冷冰冰的折英。
  
  片刻後……
  
  「救——命——啊——」
  
  尹聽風一聽,以為那是暗號,喜滋滋地提起輕功就要去救人,帥氣地飛掠到了目的地後卻目瞪口呆。
  
  楚泓以五花大綁的悲催姿態被掛在樹上,搖來蕩去,又搖來蕩去……
  
  雖然英雄救美計劃一再擱淺,但尹聽風欣喜的發現千青開始對他沒那麼牴觸了。甚至下午他請她給自己參詳一下輕功步法,她也沒有拒絕。
  
  二人坐在樹蔭下休息時,尹聽風終於忍不住問她:「青青,你怎麼忽然對我好起來了?」
  
  千青看了他一眼,想起自己就是個屎殼郎,滿心悲涼:「我想多點刺激,早點回憶起往事來。」
  
  「誒?我有這種效果?真沒想到啊!」
  
  千青沉痛地閉眼:「誰說不是呢……」
  
  跟他面對面相處了一天,連吃飯練功也沒迴避。尹聽風也配合,有問必答,看樣子似乎比她本人還積極。可惜收效甚微。唯一的進展就是,千青終於確定尹聽風不是自己的未婚夫。因為說到此事時,折英立即冒出來十分不給面子地拆穿了他。
  
  確定身上沒有婚約束縛,千青輕鬆了許多,回房時才察覺這一天過得有多累。跟過去的自己搏鬥,的確不是件容易事。
  
  她靠著房門歇了歇,忽然發現自己不自覺地回到了天印的房間。連忙想要離開,天印已從屏風後走了出來,臉色有些陰沉。
  
  「你今日陪了尹聽風一天?」
  
  「我……」千青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大概說了實話後果會更嚴重吧。
  
  天印走過來,一手扣了她的腰,一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頭看著自己:「我太寵你了,所以你學會鬧脾氣了麼?」
  
  「師叔……」
  
  千青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初去伺候他時的心情,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原來她心裡對師叔除了愛意,竟還懷著幾分懼意。
  
  然而天印臉上的怒色很快又褪去了,無奈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竟顯露出幾分失落:「也罷,如果只是我一廂情願,又何必這般強求。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口口聲聲山盟海誓的人,終究難以長久。」
  
  千青何曾聽他用這種語氣說過話,心都揪起來了,見他轉身要走,想也不想就從後抱住了他的腰。
  
  「師叔,我沒有要離開你,真的……」
  
  燭火輕躍,天印沒再說話,抬手覆上她的手背,嘴角輕輕牽出抹笑。
  
  ※※
  
  武林大會的日期已定,玄月開始催促幾人準備上路了。錦華夫人不開心,成天唉聲歎氣個不停,見到誰都要問一句:「不多留兩天麼?」可見她有多寂寞。
  
  谷羽術因為要趕回洛陽與師父會合,無法與幾人同行,便提前一天告辭。靳凜萬分不捨,一心想找個機會與她單獨說說話,可臨到分別谷羽術也沒給他機會,硬是扯上了千青一起。
  
  三人各懷心思走出城門,再不能遠送,谷羽術忽然拉住千青的手道:「我有些話想與你私下說。」
  
  千青詫異地看了一眼身後神情黯然的大師兄,心想她不會拉錯人了吧?。
  
  谷羽術拉著她走遠了些,確定靳凜無法聽到,才開口道:「你覺得眼下的情形,你撐得住麼?」
  
  千青愣了愣:「啊?」
  
  「我是說,你是初家人的身份已經落實,萬一被江湖上的人知道了,情形可能會失去控制,你撐得住麼?」
  
  千青張了張嘴,回答不上來。
  
  「天印師叔尚未恢復,本身已三番兩次遭遇暗殺,再加上你這件事,只怕到時候會變本加厲啊。」
  
  「可是初銜白已經死了……」
  
  「只要是初家人,有逃得過的嗎?」
  
  千青臉色微微泛白,默然無言。
  
  谷羽術將她的神情仔仔細細看進眼裡,笑了笑,又握了她的手:「你就當我隨口一說吧,我也是擔心你而已,你可要千萬保重啊。」
  
  千青心不在焉地點頭:「你也保重。」
  
  直到此時,谷羽術才轉頭看了一眼靳凜,卻也沒說什麼貼心話,翻身上馬,一夾馬腹便奔了出去,乾脆的很。
  
  靳凜歎了口氣,走過來叫千青一起回去,二人俱是一副霜打的茄子樣。
  
  沒走幾步,就見折英迎了上來,她似乎已經習慣暗中保護千青,總能悄無聲息的出現。千青還在想著谷羽術的話,也沒心思搭理她,默默無言地走著路,好幾次差點撞著人。
  
  經過鬧市,折英瞥了一眼旁邊的靳凜,忽然湊近千青耳邊低聲道:「小姐,霜絕劍現世了。」
  
  千青怏怏地地「嗯」了一聲,等走出去一丈遠才反應過來,猛地扭頭看她:「你說什麼?」
  
  霜絕劍?那不是初銜白的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1:30 PM

第二十五章

      每個武林高手幾乎都有一個與之相配的標誌,這個標誌有可能是一門絕技,有可能是一個名號,也有可能是一件武器。
  
  初銜白遭圍剿之後,霜絕劍不翼而飛,很多人都將之拋諸腦後了,卻沒想到如今會再次出現。折英可沒有聽風閣那種隱秘的消息來路,所以連她都知道的時候,整個江湖早就風波四起了。只是因為千青等人一直只在將軍府內活動,才沒有注意到。
  
  這事兒千青免不了要問問天印,但他顯然不願多提初銜白。夜深人靜,正是說悄悄話的好時候,他不僅沒回答千青的問題,反而一臉哀怨地看著她。
  
  「青青,你很久沒讓我碰你了。」
  
  「……」要不是下不了手,千青其實很想砸個杯子過去。
  
  你給我正經點兒啊!。
  
  天印走過來摟著她,繼續哀怨:「你成日陪著尹聽風,卻不理我,好不容易獨處,又來問初銜白的事,你心裡究竟有沒有我?」
  
  「……」這種時候千青覺得沒必要說話,因為她根本說不過他。
  
  天印也不說了,他開始動作。
  
  千青被他壓在床上時,下意識地就又想反抗。女人在這方面要比男人顧慮多的多,千青身上包袱很重,沒辦法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天印卻像是來了興趣,居然笑出聲來,然後抽下腰帶綁了千青的手。千青顯然被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問,他又從她懷裡摸出塊帕子,蒙住了她的眼睛。
  
  他有足夠的時間撩撥她,千青覺得羞憤,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他卻捏開她的嘴,手指探進去,玩弄她的舌。
  
  千青扭過頭迴避,天印抽出手往下探去,貼在她耳邊笑道:「真是越來越愛你這具身子了,以後會不會被你搾乾?」
  
  即使被蒙著眼,千青的臉也忍不住通紅一片。天印的手指抵著那一處輕捻著,她起初還算安靜,漸漸的,低聲呻吟起來,奈何雙手被縛,只能輕輕扭動,全身思緒都集中起來,隨著他的手指沉沉浮浮,最後呻吟拔高,她忍不住弓起身子,渾身汗水。
  
  「師、師叔……」
  
  「嗯?什麼?」
  
  「我……難受……」
  
  天印貼上去,故意輾轉不入,灼熱的呼吸繚繞在她頸邊,說出的話帶著幾許蠱惑:「你要記住你是誰的人,否則我可不管你了。」
  
  千青被折磨地快哭出來了:「我是你的人,是你的人!」
  
  「這才乖。」
  
  天印衝了進去,如同猛獸,凶狠而激烈。千青想忍,可是忍不住,有一瞬間大腦是空白的,卻出奇的愉悅。那種摒棄一切的快感沖刷過來,她終於忍不住叫出聲來。叫聲混著天印的粗喘,在夜晚聽來尤其的清晰,也尤為刺激。綁著的雙手被天印按在頭頂,千青丟棄了一切去迎合他,甚至大膽的將雙腿纏上了他的腰,媚艷如妖。
  
  這一夜極盡纏綿,可千青仍舊沒得到想要的答案。不過她也沒心情去考慮那麼多了……
  
  ※※
  
  踏上去往江南的行程後,霜絕劍現世的消息開始在耳邊頻繁響起。
  
  尹聽風早派人去打探過消息,手下稟報說霜絕劍的確是出現了,但並沒有人看清執劍人的相貌,所以無法判斷那人身份。於是一行人的心思都變得微妙起來。
  
  時已入秋,尹大閣主的馬車裡卻仍然穩穩地放著兩大桶冰塊。值得慶幸的是他沒再帶那些美男子,否則這一路還不跟遊街似的,如何能夠趕路。
  
  千青因為相貌的緣故,被安排與尹聽風同車,天印表面仍然是沒有內力的,所以也跟著坐了進來,不過楚泓認為他只是來防著自家公子的。說到楚泓,他比較慘,倒不是因為他要負責趕車,而是因為折英就坐在他身邊。==。
  
  玄月是毫不吝嗇展露自己外表的,所以跟靳凜各騎一馬在前開路。江湖人沒那麼多講究,為了趕路一切從簡,沿途也沒投宿,吃的都是能崩掉牙的乾糧。不過連尹大閣主這種金蛋蛋都沒開口抱怨,其他人自然也沒啥好說的了。
  
  等出了長安到達下個大集鎮,尹大閣主才恢復本質,打發楚泓去置辦吃穿,一切東西只管往貴的選,因為他從小受到的教育便是「便宜沒好貨」。
  
  既然要休整,千青就爬出了尹聽風的馬車。跟「新歡舊愛」同處一車,她還真沒辦法做到淡定,何況天印總喜歡當著尹聽風的面挑逗她,她的定力還有待修煉。
  
  此時馬車停在官道,抬頭就能看到滿眼樹木,遠處是連綿起伏的山脈,十分幽靜,周圍幾乎沒有其他行人。
  
  折英正站在路旁遠遠望著那片山林發呆,千青心生好奇,跳下馬車問她:「你在看什麼呢?」
  
  折英回神,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從這裡過去十里,就是去往京城的道路了。」
  
  「啊,是嗎?」
  
  「當初公子就是在那裡遭伏的。」
  
  「……」
  
  折英轉頭:「小姐想去祭拜一下嗎?待會兒我們應該會經過那邊的岔口,如果您願意,我們就停下去上柱香。」
  
  千青點了點頭:「也好。」
  
  天印忽然挑開車簾看過來,臉上神情無悲無喜:「需要我陪同麼?我知道他葬在哪裡。」
  
  千青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提議,愣了愣道:「他有墓?」
  
  「有。」
  
  折英冷哼了一聲:「不用了,我知道在哪兒,何況這是初家的事,你算什麼?」
  
  天印微微笑了笑,放下了車簾:「也好,隨你們便吧。」
  
  馬車行到半道,果然看到了折英所說的那個岔口,千青下了車,跟著折英一起朝岔路上走去。看似很好走的路,越往裡卻越曲折,千青忽然生出一絲熟悉感,這證明她以前的確是來過的。
  
  折英帶著千青朝對面樹林裡走,越走越密集。裡面的樹木參差林立,高大粗壯,連陽光都被遮住了,很容易就會迷路。折英每走一段就要停下來看看周圍的樹,大概是靠標記來認的。
  
  大約又走了幾百步,折英停了下來,千青抬頭看去,幾乎一眼就看到了那座墳,孤零零的臥在那裡,茅草佔據其上,耀武揚威地隨風擺舞。
  
  折英慢慢走過去,在墳前跪倒。直到此時千青才想起祭品和紙錢都沒帶,這樣實在不像是來祭拜。於是她走過去,將墳頭的雜草都拔掉,就當減少一些愧疚。
  
  忙活半天才有空去看折英,這才發現她在哭,不是悲天蹌地,也不是嗚嗚咽咽,只是默默地流著淚,淚水從面具下面滑出來,落在她的衣擺上,已經沾濕了一大片。
  
  千青想要安慰她,可又不知道怎麼說。這情形讓她很內疚,因為折英這麼傷心,簡直比她更像初銜白的親人,她不好意思再站著,也跪了下去,想起這裡曾經發生的慘狀,心裡的哀戚一點點湧了上來。
  
  待了一會兒,折英抹了抹眼淚來扶她,說回去還要花些時間,現在不走,回到原處天就要黑了。
  
  千青點點頭,轉身時卻忽然感覺有什麼從身後一閃而逝,眼角餘光只能勉強看出那是道白影。她心裡直打鼓,這樹林太陰森了,不會是初銜白的鬼魂回來了吧。
  
  折英因為尋找標記,已經走出去一段,千青不敢耽擱,連忙跟了上去。二人一路無話,直到踏上官道,折英忽然拉住了她:「小姐小心。」
  
  千青一愣,極目遠眺,馬車停離她的位置不過幾十丈的距離,能看到一群人手執刀劍正在與玄月和靳凜混戰。
  
  「怎麼會這樣?」
  
  「不是衝著天印來的,就是衝著您來的,我們先看看。」折英環視左右,伸手攬住她的腰,提起輕功躍上了旁邊一棵大樹。千青連忙抱住樹枝不讓自己摔下去,擔憂地看過去,發現那群人沒有蒙面,這麼不避諱,必然是江湖散派,因為就算出了岔子也難以被找到源頭。
  
  既然是散派,那這些人會對他們發難也就好理解了,江湖太大,總有那麼幾個是有眼無珠的。
  
  玄月接連殺了好幾人,卻連眼都沒眨一下,千青忽然覺得自己從沒見識過真正的江湖,或者見識過,也早忘記了。
  
  一個漢子揮刀朝玄月衝了過去,她忽然輕巧的躍起,凌空刺出一劍。
  
  那漢子身材魁梧,又是使刀,可見不擅靈巧,按照預想,這一劍本該正中那人肩窩,之後玄月落地再斜挑一劍,便能輕輕鬆鬆將他制服。沒想到劍尖即將沒入他肌理那刻,他竟腳步往後幾個急轉,生生退開了去。玄月吃驚不已,發現自己輕敵的一刻,那人的大刀已經從側面掃來,罡風凜冽,直撲她面門。她只有落地後順勢壓低身子躲避,但這樣也就必然會讓自己陷入死局,因為這會使她背後暴露,屆時那人只要轉一轉刀口,就能解決了她。
  
  靳凜見狀忙過來助陣,險險挑開那一刀,很快又被其他人圍住。玄月終於站直身子,對尹聽風喊道:「臭小子,還不來幫忙!」
  
  尹聽風蹲在馬車上摸著下巴一臉深思:「我在想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呢。」
  
  「你等活捉了他們再慢慢想!」
  
  那魁梧漢子冷笑道:「不用想,我直說就是了,把初銜白的妹妹交出來,我們就饒你們不死!」
  
  千青一愣,這一刻心中所想居然是:谷羽術的話終於應驗了。
  
  她連忙去看馬車,車簾挑開,天印半邊身子露了出來,但楚泓擋在那裡,一時半刻倒沒有危險。
  
  「呸!好大的口氣!」玄月甩了一下劍:「敢當著天殊派和聽風閣撒野,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
  
  「哼,若無把握,我們豈會貿然前來?」他一刀揮過來:「你們天殊派也不過如此!」
  
  那一刀在半道就遇到了阻礙,因為折英忽然殺了進去。聽到對方目的的時候,她已經躍了出去,此刻剛好到達戰場。自後方突襲,又是從上往下的方向,她佔盡了優勢,一劍刺出,快而且狠,挑開那漢子的劍後,轉瞬就砍了兩個人,轉身時,臉上的面具在陽光下泛出刺眼的反光:「誰敢動初家小姐,先問過我手上的劍再說。」
  
  那大漢怔了怔,旁邊有個瘦小的老頭湊過來附在他耳邊低語了一陣,他當即面露恍然:「原來是初家餘孽,我說這劍法怎麼瞧著這麼邪氣!」
  
  「邪氣?哼,劍邪氣不要緊,只怕跟你們一樣做人邪氣!」
  
  「口出狂言,先殺了你這個醜八怪再說!」
  
  一群人蜂擁而上時,千青很不小心地從樹上摔了下來。這群人都不是泛泛之輩,何況千青這一摔動靜也實在太大,立即引起了眾人注意。
  
  天印一眼就看到遠處樹下的人,立即對尹聽風道:「快去救人!」
  
  尹聽風提起輕功掠了過去,那群人也跟著瘋狂地衝了過去:「是初銜白的妹妹,一模一樣,真的一模一樣!」
  
  天印躍下馬車,想要跟過去,被靳凜攔住:「師叔,我們去就好,您保護自己重要。」他捏了捏手心,朝遠處樹林掃了一眼,最終還是決定按兵不動。
  
  尹聽風已經拉起了千青,但隨後就又陷入了新的包圍。他正在考慮硬拚和爬上樹逃走哪個毀壞形象少一點,那最出風頭的大漢就又衝了上來。可是隨即,他又直直的倒了下去。
  
  他的背後插著柄劍,幾乎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時候發生的,甚至在他一聲不吭地倒下去後很久,才滲出一絲絲血漬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有人驚呼出來:「是霜絕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19 11:35 PM

第二十六章

      幾乎是同時,眾人的目光便一致投向了劍射出的方向,那是與這裡隔著一條官道的樹林。
  
  有道身影慢慢顯露出來,起初是個大致的輪廓,稍近些可以看出那是個白衣青年。他踩著厚厚的積葉走了過來,卻幾乎沒有發出一絲聲響,這表明他身懷上乘武藝。
  
  青年提著一隻空劍鞘,步伐邁地很慢,可以料想他的內心十分平靜,這種平靜與剛才擲出的那一劍十分吻合,簡直如同老禪入定,彷彿滔天巨浪也無法撼動他的內心。
  
  隨著接近,他整個人漸漸暴露在眾人眼前。千青頓時懵了,不為別的,只為那張臉。
  
  若不是彼此身材不同,她簡直以為那是另一個自己。
  
  白衣青年像是毫不在意週遭氛圍,他在一丈之外站定,淡淡看著千青:「阿青,我來接你了。」
  
  「……」
  
  該用什麼心情來形容此時的狀況。從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再出現,用這樣突兀的方式,甚至直接毫不避諱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那些僥倖存活的刺客在見到霜絕劍的一刻就也不敢逗留,連滾帶爬地跑了,也沒人有心思去追。
  
  萬籟俱寂,過了許久,折英才吶吶地叫了一聲「公子」,然後她轉頭看向千青,神情十分複雜。
  
  尹聽風被這聲呼喚拉回思緒,瞠目結舌地指著他:「初銜白……你你你……居然沒死!」
  
  玄月和靳凜已經跑了過來,但他們都沒有見過初銜白本人,所以聽到這個名字後,除了驚訝地在他和千青臉上來回流連來流連去,根本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初銜白緩緩接近,抽出霜絕劍,安靜地在死屍衣裳上擦拭乾淨,收回劍鞘。像是沒有聽到尹聽風的話,他起身後,直接道:「折英回初家山莊待命,暫時不要在江湖行走。阿青跟我走,馬上出發。」他的聲音不高,咬字卻十分清晰,語氣平和,但無法忽視其中的威嚴。
  
  折英幾乎立即就要應下,懷疑其中有詐才沒有動作。她轉頭朝後看了過去,天印正邁著步子朝這裡走來。
  
  「站住!」一直很平靜的初銜白忽然抽出劍指著他:「再接近一步就殺了你!」
  
  「別!」千青終於說出話來,實際上她到現在還沒消化初銜白復活的事實,她只知道天印不能死。
  
  「哥、哥哥,師叔……我是說天印,既然你還活著,就只有可能是他救了你不是嗎?你為何要殺他啊?」
  
  初銜白忽然冷笑起來,這一笑頗有些邪佞之意,讓折英的眼神都有了光彩。因為這就是屬於初銜白的笑容,若說之前他的平靜是經歷過大起大落才歷練出來的從容,那這不經意的笑,則將他還原到了過去。
  
  「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只需要照我的話做。」初銜白照舊劍指著天印,一手攬著千青,神情戒備地緩緩掃視了一圈:「沒一個好人,我怎能將你留在這群人中間。」
  
  尹聽風頓生不滿:「喂,我是好人啊,忘了當初我們比武的事了嗎?好歹也算故交啊!」
  
  初銜白挑眼看了看他:「尹聽風?記得,你不錯,我很欣賞你。」
  
  不知為何,被這人人畏懼的魔頭誇讚,尹聽風居然生出一絲驕傲來,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初銜白已經帶著千青退出去很遠了。
  
  「慢著!」天印上前幾步,目光落在千青身上,又緩緩掃過初銜白:「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是初銜白?初銜白的屍首當初是我親手帶出密林的,絕不會有假。」
  
  「有沒有假要問你。」初銜白冷哼:「我要帶走的人,沒人能阻止的了,難道你想死在我劍下麼?那樣也好,正好可以替折英報仇。」
  
  千青一愣,下意識地去看折英,發現她居然也愣了一愣,然後十分突兀的,她忽然朝初銜白跪了下來。
  
  「屬下謹遵公子命令,馬上就回初家山莊待命。」說完她竟真的直接轉身走了,顯然已經承認了初銜白的身份。
  
  這麼一來,尹聽風等人也開始相信了。初銜白剛才的話裡必然包含了一些信息,這信息顯然只有他、天印和折英知道,而這就是證明他身份的關鍵。
  
  天印不再說話,表情陰沉的可怕。
  
  千青開始猶豫,其實剛才差點被殺時她就有了猶豫。現在來看,她的身份已經暴露,再留下來,只會引來更多的暗殺和圍堵。沒想到更糟的是,初銜白竟對天印十分牴觸。那麼即使她想留下,也沒有可能了。
  
  她絕對相信初銜白可以擺平這裡所有人。
  
  「你要帶我去哪兒?」
  
  初銜白低頭看了她一眼:「去一個安全的地方,有人暴露了你的行蹤,你現在出現在哪兒都很危險,除了跟我在一起。」
  
  跟她想的沒有分別。千青看了一眼天印,終於點了點頭:「好,我跟你走。」
  
  「青青……」
  
  初銜白的速度太快,在她點頭後的瞬間已經攜著她朝後退去,千青甚至都沒看清天印的表情,他那聲呼喚也散落在了風裡,很不分明。
  
  ※※。
  
  往南十里是個很小的集鎮,千青跟著初銜白到達時天已黑透。初銜白顯然很謹慎,在鎮子口雇了兩匹馬,又跟老闆買了些自家做的饅頭做乾糧,就帶著千青上了路。
  
  千青跨上馬後,朝東邊望去,按照原定路線,天印他們應該已經到達那邊的鎮子,休整之後,再繼續前往江南。不知道武林大會他能不能應付。
  
  「走了。」初銜白輕拍了一下馬臀,噠噠的馬蹄聲在夜晚分外清晰。
  
  千青跟上去問他:「哥、哥哥,我們接下來要去哪兒?」她問得很小心,因為仍舊對他帶著幾許生分。
  
  初銜白轉頭看了她一眼,可惜神情在黑夜裡看不分明:「你以前都叫我阿白的。」
  
  「啊,是麼?我失憶了……」
  
  「我猜也是。」
  
  大概因為之前的經歷,他的話並不多,整個人都透出一絲寒冽,千青不由得閉了嘴。
  
  「我們去江南。」
  
  「啊?」完全沒料到他會又開口,千青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我們也去江南?」
  
  「嗯,去武林大會。」
  
  「……」
  
  千青現在已經回歸平靜,所以能清楚地思考很多事情,比如初銜白是不是要去武林大會大開殺戒,一報當年的仇恨?這是非常有可能的,這就能解釋他為何忽然突然在這個節骨眼出現了。
  
  可是,那算是安全的地方嗎?
  
  千青忽然覺得他的思維好難理解……。
  
  到了入夜時分,二人不再趕路,但也沒有投宿。初銜白在道旁找了個僻靜地方生了火,又翻了翻剛才置辦的行李,找了件披風給千青披上,然後就坐在火堆邊一言不發。
  
  千青吃了兩個饅頭,怎麼也睡不著,悄悄看著他被火光映照的臉,尋思著要不要問一問過去的事,可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她沒開口,初銜白倒先說話了:「你是何時發現自己在天殊派的?」
  
  「啊?哦……一年前吧,我醒過來的時候就在天殊派了。」
  
  「那看來你至少昏睡了大半載。」
  
  「啊,我傷得那麼重麼?」
  
  初銜白看她一眼:「很重,但後來具體如何我也不知道。」
  
  「呃……也是啊。」千青訕笑。
  
  初銜白用樹枝挑了挑火堆,讓它燒得更旺,又問:「是天印救了你?」
  
  「嗯……師父是這麼說的。」
    
  初銜白沉默著,表情看起來有些神秘莫測:「他不是什麼好人,你最好離他遠一點。」
  
  「啊?」千青一時沒回味過來:「你說什麼?」
  
  初銜白抬頭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複述了一遍:「我說天印不是好人,你離他遠一點。」
  
  「……」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11:14 AM

第二十七章

      按照常理推測,初銜白肯定還是為了當初圍剿的事遷怒天印。千青無法解釋什麼,因為她沒有立場,要選擇親人還是愛人,向來是最艱難的事情。她只是在想,為什麼初銜白說的理由不是天印跟他有仇,而是他不是好人。這是一個道德層面的譴責,忽然壓在一代高手身上,讓她很費解。
  
  初銜白說完這話就鋪了一塊薄毯逕自睡下了,千青也躺了下去,默默無言地望著滿天星斗。
  
  她必須承認自己此時此刻很想念天印,即使他一點也不受自己兄長的待見,即使明明跟他才分開幾個時辰。她生平第一次理解了什麼叫做牽腸掛肚,之前一直以為是他硬將自己拉入了他的世界,原來不知不覺間,自己還是沉淪了,甚至開始變得離不開他。那他呢,是不是也在想著自己?
  
  大概白天驚嚇太多,千青躺著沒一會兒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她又開始做夢,夢到初銜白,他遠遠地在舞劍,劍氣煞煞,人影都飄渺起來。顯然他那時的脾氣遠沒有現在這麼淡定,三不五時就要爆發一下,一通劍舞得亂七八糟。千青先是笑他,然後就開始指點他,夢裡的她語氣那麼淡然悠閒,簡直像個尊貴的女王。
  
  然後夢境開始變得亂七八糟起來,一會兒又到了那個茫茫雪原,果然看到了尹聽風的臉,千青這時就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屎殼郎,悲憤地昂起觸角要咆哮的時候,又看到靳凜在練武場帶著師兄弟們練劍。接著天印就出現了,他指著她怒叱:「你究竟喜歡過多少人?」千青委屈的想哭,一睜眼又發現周圍變成了一片密林。
  
  她坐在那裡,只看到眼前都是血,折英捂著胳膊坐在一邊,旁邊是背對著她的初銜白,看樣子正在運功調息。
  
  折英看著她道:「沒辦法,人太多了,除非上天遁地,否則根本逃不出去。」
  
  她的聲音還算平靜,但氣息已然不穩:「姐妹們呢?能不能搬到救兵?」
  
  「恐怕很難,我只看到閏晴和紫慕衝出去了,但即使她們能搬到救兵,也遠水救不了近火。」
  
  「那……」
  
  「等等!有人來了!」折英忽然打斷她的話,轉過頭去,層層疊疊的樹影裡緩緩走出一個人來,玄衣隨風鼓舞,信步悠閒,如在賞景。
  
  「是前兩年剛在武林大會奪了第一的天印。」
  
  「啊,是他啊……」千青的聲音居然變得愉悅起來,接著卻重重地咳出口血。
  
  折英驚呼出聲,還沒來得及撲過來扶她,天印已經飛掠到了跟前,他居高臨下地看過來,忽然笑了:「我有法子救你……」
  
  話音未落,一直靜坐的初銜白忽然提劍朝他揮了過去。
  
  「別!」千青猛地驚醒,入眼是一蓬樹梢,再往上是藍天白雲,天早已亮了。
    
  「做噩夢了?」
  
  她轉頭,火堆上烤著一隻野味,肥油淋漓,濺在火堆上滋滋的響,初銜白的臉在煙霧後朦朦朧朧。
  
  「嗯。」千青坐起來,一摸額頭全是冷汗。
  
  初銜白隨手拋過來一隻水壺:「洗把臉吧。」
  
  千青接過來時立即就想道謝,可想起太客套就不像親人了,又沒開口。
  
  吃了東西,二人再次上路,但沒走多遠,初銜白就一勒馬頭停住了。
  
  「跟了這麼久,閣下該現身了。」
  
  千青聽他這麼說,立即就四下掃視,頭轉的跟撥浪鼓似的也沒發現有誰跟著,正懷疑他是不是想太多了,後方忽然掠來一陣風,接著身後一沉,有人落在了她的馬背上,竟連馬匹都沒驚動。
  
  「哎喲故人,你實在太警覺了,我聽風閣的輕功獨步天下都逃不出你的耳朵啊。」
  
  千青扭頭,對上尹聽風那張欠抽的臉,立即就聯想到夢境,沒好氣道:「你來幹嘛?」
  
  「擔心你嘛。」
  
  「虛偽。」千青用胳膊肘抵了一下他的胸口:「下去!」
  
  「讓他跟著吧。」沒想到初銜白居然給了允許,千青目瞪口呆的時候,他已經打馬朝前去了。
  
  尹聽風笑嘻嘻地跟他客套了兩句,低聲對千青道:「我來看看情況,你是不是很感動?」
  
  千青抽了抽嘴角:「你,下去!」
  
  ※※。
  
  天印那邊此時已經行到了驛站。
  
  玄月始終對千青的離去帶著不滿,三不五時地沖天印歎氣,那意思分明就是在指責他連留個人都留不住。
  
  留不住你還招惹她幹嘛?招惹了你又留不住!玄月好幾次都想搖晃著天印這麼吼,實在是對著他那張陰沉的臉沒法兒說出口。最後她乾脆誇尹聽風,還是那小子夠義氣,立即就追過去了,天印你這麼不積極,總有一日會被挖牆腳,我恭喜你啊哈哈哈……。
  
  驛站裡有一隊人幾乎與他們同時到,看樣子是個江湖門派,領頭的是個眉目溫和的中年女子,正站在院內指揮門人卸車餵馬,一身藏青素衣,安詳的像是個看透塵世的老尼。她轉頭時,剛好看到大步走進來的玄月,忽然眉眼生動起來,急走幾步上前喚她:「月兒!」
  
  玄月的腳步頓了一下,看清她的臉,張口就罵了一句粗話。
  
  老尼身邊一個姑娘當即抽了劍上前道:「大膽!居然敢罵我們掌門!」
  
  玄月挖著鼻子說:「是啊,我就罵了,你來咬我啊!」
  
  姑娘氣得要揮劍過來,被老尼拉住了,她歎了口氣:「月兒,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肯認我這個姐姐麼?」
  
  玄月望天:「我不認識你。」
  
  天印從玄月身後走過來,看到老尼愣了愣:「玄秀,好久不見了。」正準備上前去叨叨幾句,卻被玄月攔住了。
  
  「你也不認識她。」
  
  「唉,師姐,何必呢?你們畢竟是姐妹。」
  
  玄月白了他一眼,逕自走進驛館:「那我也不認識你了。」
  
  「……」
  
  在驛站裡換了馬匹,又置辦了乾糧,接下來至少要趕五百里才能到達下個集鎮,所以大家多留了一天以作休整。
  
  玄秀與天印是故交,又聽谷羽術說了他的症狀,便要過來替他看一看。天印本有意隱瞞內力恢復的事,卻也想知道真正緣由,便還是悄悄對她說了實情。
  
  仔細聽完天印的話,又給他診過脈,玄秀皺起眉頭道:「你這情形,倒讓我想起了一件往事。你可還記得當年我與玄月都鍾情同一個男子的事?」
  
  天印點點頭,不知她為何會提起這段往事,因為這並不是個讓人愉快的回憶。
  
  「那男子是唐門的,你也知道吧。」
  
  「嗯。」
  
  「唐門善使毒,按照他的說法,他們每隔幾年便會研製新的毒藥,這麼多年下來,一代又一代,如今唐門究竟掌握著多少毒藥,只怕連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我認識他時,他們正在研製一種克制內力的毒藥,因為必須要求無色無味無法察覺,所以一直沒有成功,彼時他因這事十分苦惱,這才說漏了嘴。如今你這情形,一直查不出緣由,倒讓我想起了這個可能,會不會這種毒藥已經問世,而且偏偏就用在了你的身上呢?」
  
  天印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只是擱在桌上的那隻手緊緊握著杯子,看樣子似乎要將它捏碎才甘心。
  
  玄秀道:「你也別太擔心,凡事無絕對,待我回去再查查古籍,也許會有什麼新發現。」
  
  天印歎息一聲,拱手道謝:「那就有勞了,但我內力恢復的事,還希望你暫時別透露出去。」
  
  玄秀詫異:「為何?這個消息雖然還沒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但只要有點耳力的都該知道了,透露出去不是正好能威懾那些宵小之輩麼?」
  
  「不需要威懾,我有些迫不得已的緣由,以後再告訴你吧。」
  
  玄秀聽他這麼說,只好不再強求。臨出門前,她忽然又道:「聽聞你身邊收留了初銜白的妹妹,可有此事?」
  
  天印微微一笑:「谷羽術告訴你的吧?是有此事,但初銜白已經將她帶走了。」
  
  「什麼?」玄秀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初銜白?他沒死?」
  
  「是啊,」天印輕輕呢喃:「他竟然沒死呢……」
  
  ※※。
  
  當晚谷羽術是想來找天印的,但被靳凜半路攔住了。可憐的大師兄做夢都在等她的「師父回復」,谷羽術要應付他,終究沒能去成天印那裡。
  
  所幸她沒有來,天印今晚有客。
  
  他正坐在桌邊擺弄一盤棋局,江湖人士很少有這份閒情逸致,在他做來倒絲毫不覺突兀。
  
  沒多久,耳邊傳來「嘟嘟嘟」三聲輕叩,但不是來自房門,而是窗戶。並未等他回應,窗戶已經被推開,先後閃入兩道黑影。
  
  一高一矮兩個黑衣人輕巧的接近,天印卻只專注地盯著棋局,似乎對他們的到來半分反應也無。直到他將一盤子上密密麻麻排滿了棋子,左邊略高的黑衣人忽然道:「您這局要輸。」聲音粗啞,難聽至極。
  
  「哦?」天印終於看了他一眼。
  
  黑衣人道:「因為您的胃口太大。」
  
  天印微微一笑。
  
  右邊的矮個顯然沒什麼耐心,直接開門見山道:「武林大會就要到了,你真的不跟我們回去?」
  
  天印推開棋盤,坐正身子,彷彿就在等這一刻到來,回答的氣定神閒:「我如今內力全無,就算回去了也做不了什麼。」
  
  「什麼?」矮個驚怒:「那你上次還指使我們對付尹聽風!虧我們還以為你回心轉意了!」
  
  「是啊,可是你們不也沒成功麼?說起來,你們到現在才現身,不也是因為忌憚他?」
  
  「你……」矮個怒不可遏地分辯:「我們是為你著想,不想連累你身份暴露而已!」
  
  天印好笑:「我的身份就是天殊弟子,與你們無關,不勞費心。」
  
  矮個還想發作,被高個及時拉住:「江湖上的確在流傳你內力已失的消息,不過我們並不信。別小瞧自己,即使你失去內力,也照舊對我們有用處。何況我們跟了你這麼久,替你救過人,也替你害過人,不論結果如何,誠意在這裡。我還是那句話,相信你總有一日會回來的。」
  
  他拱了拱手,算是告辭。二人又退到窗口,天印忽然夾起一枚棋子道:「誰說我會輸,你們就是因為小瞧別人,才會落得如今地步。」
  
  兩個黑衣人的眼神都變了變,隱隱透出殺機,但終究沒有發作,先後躍了出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11:34 AM

第二十八章

      千青最近很不開心,她被初銜白告知的一個事實衝擊的頭暈腦眩。
  
  那是三人一起午飯時發生的事。尹聽風那個騷包有的是錢,顯然是衝著初銜白的面子,一到市集便衝進酒樓包了一間雅間,點了一桌的山珍海味,看得千青差點操板凳砸他。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怎麼沒見你這麼大方啊混蛋!
  
  初銜白沒什麼表示,只是默默的吃菜,舉止很優雅,尹聽風就在旁欣賞。沒話說實在尷尬,千青把自己愛吃的都搶光了之後,就開始找話題活躍氣氛,接連問了初銜白幾個沒營養的問題,比如「你之前有喜歡的女孩子嗎」,「你為什麼喜歡穿白衣服啊」,「初家山莊有多少財產啊」……
  
  初銜白的回答就一句話:「等你想起來自然就知道了。」
  
  千青無奈,抓耳撓腮了一陣,問了個很二的問題。
  
  「阿白,你多大了?」
  
  當時初銜白和尹聽風齊齊扭頭,俱是一副看傻瓜的表情。
  
  初銜白擱下筷子,認真地看著她:「沒人告訴你嗎?」
  
  千青想了想,搖搖頭:「師父說不知道我多大,知道身份後我也沒問過這事兒。」
  
  初銜白又執起筷子夾了口菜:「我今年已經二十有五了。」
  
  千青愣了愣:「啊?那我呢?」
  
  初銜白默默抬眼:「你跟我是龍鳳胎,你說呢?」
  
  「……」千青受打擊了。
  
  她一直認為自己肌膚嬌嫩,頂多十八九啊,怎麼一下子就飆升到了這個歲數了啊!
  
  不過仔細一想也是,初銜白成名很早,沒有二十五才奇怪呢。千青糾結的是,原來都這把年紀了還一直以為自己是單純少女,過往的她簡直就是個王婆啊!
  
  尹聽風顯然感受到了她的情緒,悄悄挪過來道:「沒事,我不會嫌棄你比我大的。」
  
  千青這下真的操起板凳砸過去了。
  
  大概是這頓飯不乾淨,尹聽風這隻金蛋的腸胃太嬌貴,忽然開始上吐下瀉,弄得幾人的行程也耽擱了。
  
  過了市集,再往前百里就可到達渡口,屆時必須要棄車坐船,因為那是前往江南的唯一途徑,也就是說天印他們也必須要走這條路。千青的急切是可想而知的,她其實十分期盼著能有個偶遇,沒想到尹聽風那貨關鍵時刻掉了鏈子。
  
  她跟著初銜白窩在一間茶攤裡休息,百無聊賴等待尹金蛋的第二十八次出恭歸來。男女有別,她無法親自去提尹金蛋,初銜白太大神,她又請不動,只好忍耐著,揀了根筷子去撥茶杯裡的茶葉玩。
  
  這一撥,她忽然「咦」了一聲,抬頭掃視了一圈這茶攤。沒旁的客人,除了她和初銜白,就是二位老闆。那是一對老夫婦,女的面黃肌瘦,佝僂著身子在燒水,她家老伴兒坐在鍋爐後吧嗒吧嗒抽旱煙,頂上遮風擋雨的油氈布卻是嶄新的。
  
  「發現了?」初銜白抬眼看了看她。
  
  千青點點頭,將茶杯往他面前一推,壓低聲音道:「這茶葉開水泡開後自然透明而偏淺綠,毫不渾濁,一看就是好貨啊,可這裡明明是個路邊小攤來著。」她抬手指指頂上:「油氈布是新的,不會是剛擺上的攤子吧?」
  
  初銜白道:「叫他們過來問一問就知道了。」他抬手敲了一下桌面:「店家!」
  
  「哎!」老婦擦了擦手,立即過來招呼:「客官有何吩咐?」
  
  初銜白忽然端起茶朝她潑了過去。
  
  老婦吃驚,下意識地一偏頭,那茶水便潑到了後面一人的身上,淋了一頭一臉。
  
  尹金蛋怒氣騰騰地走過來:「故人你潑我水幹嘛呢!」
  
  初銜白並沒有答話,反而一腳踹上他的小腿。尹金蛋頓時栽了個狗啃泥,一柄寬口白刃的大刀將將從他腦後掃來,初銜白抓起霜絕劍一擋,正砍上劍鞘,滋的冒出一絲火星。他的手卻未移動半分,視線順著刀口移到老婦的臉上,之前佝僂的背早已挺得筆直,枯槁的面貌也顯露出了精神來。
  
  「隴西二盜?不想在此碰上。」
  
  老婦的眼睛閃了閃,也不管刀還跟他的劍抵著,驚喜的轉頭對老漢喊:「哎老頭子,初銜白居然認識咱們倆哎!」
  
  老漢手裡的煙斗已經直飛過來,「噹」的一聲撞開糾纏的刀劍,冷哼一聲走過來:「出息!被這種魔頭認識是好事嗎?」
  
  「啊,說的也是。」
  
  老婦手腕一轉,握緊了大刀,復又襲來,這次倒不是朝著初銜白,而是衝著尹聽風。
  
  尹聽風豈是善與之輩,早就提起輕功掠開去了,刀口連他的衣角都沒碰到。但那茶水裡顯然加了料,他方才被淋了一臉,多少沾了點兒入口,此時一運功就有些頭暈,連忙點了週身大穴蹲在一邊裝冷靜。
  
  老婦很不滿,便調轉方向又去進攻千青,口中還念叨:「先殺妹子也是一樣的。」
  
  初銜白拍案而起,霜絕鏗然出鞘,旋身疾走,劍尖直指她膻中穴,未等她做出抵擋,劍尖上揚,又去刺挑中府穴。老婦不及他速度,只好不管千青先自保,一面咋咋呼呼叫老漢來幫忙。
  
  那老漢才是狠角色,看著木訥,出手卻是又快又狠,從袖中滑出一片三寸來長的薄刀,唰地一捻,一分為二分握在手,便朝初銜白削了過來。他的內力顯然在老婦之上,下盤穩實,蹭蹭突進,知道初銜白擅長劍法,便招招直取初銜白下方空門。
  
  初銜白並不避讓,反而直接一劍橫掃過去,劍氣撲殺,擊在他下巨虛,老漢頓時下盤崩潰如散沙,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老婦本要去捉千青,此時見狀不妙,只好不再糾纏,忙上前扯住老漢後領,一路急退,瞬間便竄入了道旁的林子。
  
  尹聽風蹲在一邊,捧著臉看著初銜白將劍收回鞘中:「你不去追?」
  
  「為何要追?」
  
  「初銜白從不留手下敗將。」
  
  初銜白斜睨他一眼:「你是說你嗎?」
  
  尹聽風被噎了一下,氣悶地揮手道:「我的意思是說這不符合你的風格!」
  
  「是啊,我就該殺了那些手下敗將,然後再來一次圍剿。」
  
  「……」尹聽風不說話了。
  
  初銜白叫過看傻了的千青:「走吧,上路。」
  
  尹聽風又變成了金蛋,捧著肚子朝地上一躺:「哎喲我肚子又疼了。」
  
  初銜白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並不理他,直接朝前走。
  
  千青則一臉同情地看了他許久,最後送了兩個字:「活該。」
  
  「……」尹聽風悲憤,沒把她哄走就算了,現在還把初銜白這尊大佛給弄出來了,要是再完成不了任務,回到江南也安生不了。誰能理解他拖延時間的良苦用心啊!。
  
  知道胡攪蠻纏沒用,他只好又爬起來跟著二人翻身上馬,照舊沒臉沒皮地跟千青擠一匹。
  
  千青摸著馬脖子安慰道:「沒事沒事,你暫且熬一熬,等到了地方讓這位尹大閣主出錢給你多找幾匹漂亮母馬樂樂。」
  
  尹聽風抽了抽嘴角:「禽獸!」
  
  初銜白騎著馬走在前面,尹聽風伸手扯住千青手裡的韁繩,示意她慢一點,等跟前面的人拉開一段距離,才低聲道:「你不好奇那隴西二盜是何人麼?」
  
  千青學著他神秘的語氣問:「何人何人?」
  
  「他們是雌雄二盜,以往常在隴西一帶劫殺商旅,被青雲派追殺出了邊界,許久不在江湖走動了,後來聽說投靠了西域的魔教。」
  
  「哦……」千青不解:「那幹嘛要殺我們?」
  
  「初銜白人人都想殺啊。」
  
  「……」
  
  「不過……」尹聽風摸著下巴盯著前面的白色背影:「他怎麼不用自己的成名絕技呢?」
  
  千青疑惑:「他有成名絕技?」
  
  「當然有!千風破霜劍啊!不然他那把劍怎麼會叫『霜絕』?」
  
  「啊……」千青恍然大悟,但隨即又開始憂心,初銜白一現身就惹來追殺,前途堪憂啊……
  
  尹聽風見她神情有異,趁機道:「不如你現在就跟我走,我帶你去投靠武林盟主,絕對可以護你周全,我發誓!」
  
  千青扭頭:「你,下去!」
  
  ※※。
  
  尹聽風的信白日裡送到,說初銜白要去江南,那麼他們下一站應該就是前方的渡口,天印遂將再次出發的時間安排在了晚上。這個安排沒有告訴玄秀,玄月很開心,靳凜卻很失望,他本來還以為能跟谷羽術一路同行了呢。顯然他家師叔還嫌這個打擊不夠,又安排他先行一步,務必要在渡口處攔截下千青一行,不管用什麼方法。
  
  靳凜默默歎息,初銜白武功那麼高,這不是要送了我的小命麼?
  
  楚泓照舊是他們的車伕,對於伺候尹聽風以外的人,他大概有些不滿,一路都沒有好臉色,也不開口說話,像個賭氣的孩子。
  
  出行當晚,月色有些古怪,照在大道上竟有些泛紅,淒淒離離地鋪灑了一路,瞧著有些可怖。天印抬頭看了看,忽然想起多年前他第一次見到初銜白,也是在這樣一個夜晚。
  
  他抬起左手,想起掌心消失的血線不知哪一日就會忽然再次出現,心裡也似照進了這慘淡的月光。算算時間,自己這時候去見千青,時機剛剛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11:40 AM

第二十九章

      靳凜單人快騎,短短一日已經離渡口僅百里之遙。周圍沒有可以歇腳的茶寮酒肆,他拴好馬,隨便找了塊路邊大石坐了,拿出乾糧慢慢填肚子。
  
  天殊派講究競爭上崗,靳凜能在這個年紀就能坐到大師兄的位置,還頗得師祖老人家的讚賞,是相當不容易的。他生性穩重,但少年得志,意氣風發,自然還在不識愁滋味的階段。可自從師父項鍾出了事,靳凜就明白,過往自己生活的圈子是多麼的單純無害,或者說表面是多麼的單純無害,這樣的反差讓他的心裡生出了一絲絲的憂傷。
  
  於是蒼茫古道邊,一馬踟躕,一人獨坐,大師兄開始嚴肅地思考人生。
  
  遠處有噠噠的馬蹄聲傳來,將他的思緒打斷,靳凜抬眼去看,一個青衣素面的少女騎著馬到了跟前,本一路疾馳,看到他時卻忽然「吁」地一聲勒了馬。
  
  少女看著他道:「這位小哥,往前可是前往江南的方向?」
  
  靳凜點點頭,繼續思考人生。
  
  少女問了路卻不急著走,眼睛在他腰間一掃,翻身下馬,大步走到他跟前:「你是天殊派的?」
  
  靳凜又點了點頭,繼續思考人生。
  
  少女也不介意,在他面前蹲下,托著腮看他:「天印現在走到哪兒了?」
  
  靳凜這才去看她,愣了一愣,這少女相貌平平,一笑起來竟叫人移不開視線,恍恍惚惚那張臉似變了模樣,黛眉杏眼,嬌俏可人,竟是他心心唸唸的谷羽術!。
  
  「羽術!你怎麼來了?」
  
  少女眨著眼睛一臉天真:「是啊,我來了,你想我麼?」
  
  「想!」
  
  「那你告訴我,天印現在走到哪兒了?」
  
  「師叔在後面,我先行一步,按照估算,此時他們距離此處應當還有兩百里。」
  
  「嗯,真乖,那麼那個女孩兒呢?就是初銜白的妹子。」
  
  「千青嗎?」
  
  「對,就是她,她在哪兒?」
  
  「她被初銜白帶走了。」
  
  「你不知道她在哪兒?」
  
  「不知道……」
  
  少女原本嬌笑的臉陡然一冷,哼了一聲:「沒用的東西,留你也沒用!」
  
  靳凜本已昏昏欲睡,忽然被她的話驚醒過來,眼前哪是什麼谷羽術,分明還是那個相貌平平的少女,而她早已躍起,眼看就要一掌朝他天靈蓋拍來。
  
  靳凜連忙朝側面一滾,那一掌險險擦過他腰側,拍在他身下巨石上,竟裂了一道大口子。
  
  靳凜再不敢大意,這女子來路不明,有惑人之術,又內力深厚,下手陰狠,只怕不是善類。
  
  他腳下一劃,紮穩下盤,正準備拔劍接招,一柄劍從斜向刺入,紮在那女子身前,阻了她的腳步。
  
  靳凜和少女都一愣,齊齊扭頭看去,已有幾名彪形大漢飛掠過來。其中一人示意靳凜退後,其餘幾人圍住那少女,劍尖朝裡,將她困住。靳凜這才看清這些大漢竟是蒙古裝扮。
  
  少女環視一周,冷哼道:「原來是青雲派的,呸,這麼倒霉遇上你們!」她顯然是在他們手上吃過虧的,並不糾纏,足尖一點,沖天而起,腳在其中一人劍上一踏,便直直朝路邊馬匹掠去。
  
  在她身後停著一輛馬車,十幾個蒙古漢子團團圍在那裡,她連看也沒看一眼就連忙策馬而去,看樣子竟有些像逃。
  
  靳凜正莫名其妙間,趕車的大漢用一口流利的漢語叫他:「這位少俠,請過來說話。」
  
  靳凜走過去,心中多少有些忐忑,青雲派是武林盟主的門派,那麼車裡坐著的人可能就是武林盟主段飛卿了。
  
  趕車的大漢年紀已有四十出頭,面目剛正,說話卻很溫和:「剛才那個少女可是西域魔教的左護法,還好你命大。」他沖靳凜笑了笑,抬手掀起簾子,對立面的人道:「華公子,人到了,你要問什麼快問吧。」
  
  靳凜心生疑惑,段飛卿不是姓段麼?
  
  立面的人朝外探了探身子,似有些不便,只露出半張臉來,卻讓靳凜目瞪口呆。
  
  那是個年輕男子,臉色蒼白,看起來十分虛弱,他靠著車廂,問靳凜:「你是天殊派的?」
  
  靳凜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腰間,默默伸手扯下標誌:「是。」
  
  「天印是你什麼人?」
  
  「……是我師叔。」
  
  蒼白柔弱的華公子臉色沉凝,沉默了一瞬又問:「那他救的那個姑娘,現在何處?」
  
  喂,你們不要問題問的這麼類似啊,下面不會又來一次突然襲擊吧!。
  
  靳凜正色道:「這位公子見諒,為保師妹安全,我不會透露她行蹤的!」
  
  華公子一愣,忽然笑了:「看來你待她不錯。」他朝後一靠,身子隱入黑暗,忽然說了句:「謝謝。」
  
  靳凜還沒反應過來,布簾就落下了。趕車的大漢朝他拱了拱手:「多謝這位少俠了,但煩請別將見過我們的事透露出去。」
  
  他們對自己有救命之恩,這點要求,靳凜自然一口答應。
  
  馬車緩緩從他身邊駛過去,靳凜想起華公子那張臉,始終覺得有些詭異,還是決定加緊趕路去渡口。
  
  ※※。
    
  千青和初銜白這一路可謂驚心動魄,繼「隴西二盜」之後,陸陸續續各種刺殺他們的人就沒間斷過。一直蟄伏不動的魔教也紛紛露了個臉,不過一看就是隴西二盜那種的小角色,初銜白往往劍還沒出鞘就結束戰鬥了。
  
  剛開始千青和尹聽風還是很緊張很警覺的,可到後來看到初銜白以一當百輕鬆無比,就放寬心了。
  
  前天又有三個猥瑣大叔來圍攻幾人,千青跟尹聽風就蹲在一邊圍觀初銜白以一敵三,還時不時點評兩句。
  
  尹聽風道:「你看那尖耳朵的腳邁錯了,我估計這下要斷胳膊。」
  
  千青點頭:「可不是,阿白要是下手狠點兒,直接就把他整隻胳膊給卸了。」
  
  「那不可能,故人從不用這種法子殺人,他嫌髒。」
  
  「你倒是瞭解。」
  
  「那是,他有可能是我未來大舅爺呢。」
  
  千青「啪」的賞了他一記爆錘。
  
  今天更精彩,剛走上大街就有個漂亮姑娘朝初銜白撲了過去:「阿白,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你的慧蓮啊!」
  
  千青「哎喲」一聲,急忙招呼尹聽風:「快去買瓜子,今天這個戲碼好看哎!」
  
  尹聽風哪用她吩咐,早顛顛兒地捧著一大把瓜子花生核桃酥來了:「過去點兒,我這位置看不清楚。」
  
  初銜白一掌揮開倒貼女,轉頭冷冷地掃過來。
  
  「啊,上路上路!」二人連忙丟了吃的裝嚴肅。
  
  感謝蒼天大地如來佛祖,美麗的渡口,悠悠的江水喲,終於出現在了眼前。
  
  尹聽風那邊還在跟艄公講價,千青已經率先跳上了船,粼粼水波蕩漾千里,她的目光逡巡過往來船隻,忽然想起天印那晚倚舟作歌的場景,心情跌宕。
  
  唉,師叔,你的速度怎麼這麼慢吶……。
  
  「哎呀!」她抱著肚子在船上一躺:「我肚子疼,今天走不了了。」
  
  初銜白默默看著她,不言不語。
  
  尹聽風扶額,好歹你想個新招數啊,炒我的冷飯有意思麼?故人鐵定不會答應你的!
  
  初銜白道:「那就多留一天好了。」
  
  「撲通!」尹大閣主悲憤地栽進了江裡。
  
  ※※。
  
  天印的速度還算快,靳凜下午到了渡口,他們只晚了一個晚上加一個上午。
  
  玄月惦記著千青,剛到渡口就問了好幾個船家有沒有渡過兩個一對龍鳳胎兄妹,聽說二人出現過,但似乎並未離開,這才鬆了口氣。
  
  天印多日沒等到尹聽風的信,知道他大概又想私自把千青拐跑了,便不再依靠他,但楚泓在場,也不好直說,只好暗示靳凜出去打聽打聽消息。靳凜想起那日遇到的魔教左護法,有些擔憂,便將此事告訴了他,誰知天印聽後並不驚訝。
  
  「那是魔教的惑心術,意志薄弱者最容易中招,這說明你心裡有了缺口,往往見到的是你最想見或者最害怕的人。」他歎了口氣:「其實我們也遇到了。」說完轉頭看了一眼楚泓,後者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哼哧哼哧喘了幾口氣,愣是沒說出句話來。
  
  靳凜莫名其妙,但也沒多問,又將遇到華公子的事兒說了。他記得承諾,但師叔不是外人,不過說得也很簡略,只說看見青雲派的馬車裡坐著一個男子,與一人相貌有些相似。
  
  「折英……」
  
  剛說出這個名字,楚泓就炸毛了:「什麼折英!我才沒有看到折英!我會那麼害怕她麼?哼!」
  
  「……」靳凜忽然明白他為什麼剛才臉色不對了。
  
  天印的神情變得很微妙,但顯然不是因為楚泓的話。他仔仔細細將初銜白出現後的事情想了一遍,再聯繫靳凜的話,忽然明白了:「原來如此……」
  
  起身走到窗邊,這間客棧臨江而建,一眼便可看見江帆遠影,碧水湯湯。他笑了笑,轉身朝外走:「靳凜留下,我自己去。」
  
  街邊有個首飾攤子,天印從邊上經過,又忽然折了回來。他捏起一根簪子看了看,忽然想起自己似乎還沒給過千青什麼像樣的東西,就算是定情信物也沒有一件。
  
  有女子掩口癡笑的聲音傳來,天印愣了愣,轉頭去看,跟千青一樣愛穿藍衣,但千青穿的是天殊派弟子的統一服飾,自然沒有這般華貴。
  
  他忽然有些好笑,難不成自己心裡也有缺口了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11:46 AM

第三十章

      千青此時正躺在船上望天。初銜白打發尹聽風去租船,她也跟了出來,然後就溜到一邊,租了條小船出來泛舟。
  
  好吧,其實是為了找人。
  
  「師叔啊師叔……」她翻了個身,頭疼地撓船板:「你怎麼這麼慢喲……」
  
  兩岸盛翠,碧水中流,趴在船頭,從這個角度望向遠方,覺得自己像是躺在了巨大的鏡面上。她伸出手指,悶悶不樂地戳破鏡面,看著裡面倒映的雲彩碎裂拼合,忽然又生出了幾許懊惱。
  
  既然下定決心要走,就是不想再拖累他的,為什麼還要猶猶豫豫拖泥帶水?何況看他這模樣,還不如尹聽風積極,顯然也不在乎,為什麼總是她在惦記著!
  
  她哼了一聲,坐起身來,搖船回岸。但她顯然不擅長做這種事,搖了半天,船也沒動幾分。之前不曾在意,逕自隨著水流漂出這麼遠來,這下要怎麼回去?
  
  正盯著岸邊傻眼,忽然聽到有人在笑,她一愣,循聲去看,只見一艘小船晃晃悠悠地從後方駛來,也看不見人,只聽見有人在船艙裡面輕聲哼著歌。
  
  「隰桑有阿,其葉有難,既見君子,其樂如何。隰桑有阿,其葉有沃,既見君子,雲何不樂。隰桑有阿,其葉有幽,既見君子,德音孔膠。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千青的心突突的差點從胸口跳出來,連忙站起身來,卻忘了自己還在船上,船身搖晃,險些將她拋下水去。她扶住船艙,小聲喚道:「師叔?」
  
  天印從船艙裡探出頭來,微笑著看她:「姑娘被困住了嗎?要不要到在下船上來,我送你回去。」
  
  千青哪用他開口,兩艘船甫一靠近,立即就跳了過去。小船吃不住這一下,又搖晃起來,天印趕緊伸手把她扯進懷裡,笑道:「姑娘太莽撞,這模樣也敢出來泛舟,不怕跌入江中餵魚麼?」
  
  「哪裡來的魚?」千青故作驚悚地推他:「哎呀,公子你是鯉魚精變的麼!快放開奴家,奴家是好人啊!」
  
  天印嗤笑:「我不是鯉魚精,我是水伯,專門來騙小姑娘下去做壓寨夫人的。」
  
  千青嘿嘿笑了,勾著他的脖子道:「怎麼辦啊水伯,我哥哥是個厲害角色,你敢抓我去做壓寨夫人,他要大鬧你家洞府的。」
  
  「沒事,本座有一驍將名喚玄月,你哥哥敢來,我就放她去對付他!」
  
  「啊……大王不要吃我……」千青捂著臉裝柔弱。
  
  天印撲哧笑了起來,點著她的腦門兒誇她:「我看我們以後沒飯吃了可以去唱戲,你演的真像!」
  
  千青忽然一本正經地看著他:「那我們就去唱戲吧,別涉足江湖了。」
  
  天印笑了一下,但那笑明顯只浮於表面:「人在江湖,豈是輕易就能退出的?別說傻話了,如今你的身份暴露了,初銜白也出現了,整個江湖都已被驚動,甚至連西域魔教都出動了,早就晚了。」天印抬手摸著她的頭髮:「真希望還把你藏在天殊山裡。」
  
  「有什麼問題嗎?」千青拉下他的手包在掌心裡:「我只擔心阿白不喜歡你是個障礙,其餘並不在意,只要你願意,我們也別去什麼武林大會了,直接逃吧!」
  
  「逃去哪兒?」
  
  「去……」千青語塞,的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們能逃去哪兒。
  
  天印將她的腦袋按入懷裡,手摸上她的脈息,轉移了話題:「心法練到第幾層了?」
  
  「啊,還沒衝破第四層……」千青囁嚅:「都怪尹聽風一直打斷我。」
  
  天印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千青看到他的表情,心生疑惑:「怎麼了?」
  
  「沒什麼。」天印從袖中取出買來的簪子遞給她:「我還不曾送過什麼給你,這個喜歡麼?」
  
  千青接過來,一時怔忪,待回神,心裡已滿滿當當充斥著歡喜。這是他第一次送東西給她,應當算是定情信物了吧。
  
  可是……她摸摸隨便綁著的頭髮,面露尷尬:「喜歡是喜歡,我不會梳頭……」
  
  在天殊派,大家都裝束從簡,她也不覺異常,如今在江湖行走,光鮮亮麗的姝色看多了,有時也生出幾分打扮之心,可是她就是笨手笨腳的不會,最後還是老樣子。
  
  「這有什麼難的。」天印笑著接過簪子,長指挑她的髮,曲結環繞,推入簪子:「看,不就行了?」
  
  千青探頭對著水面照了照,氣悶道:「你還有這手藝,給多少姑娘梳過頭了?」
  
  「嗯,我數數……」天印裝模作樣地掰著手指頭:「哎呀,本座抓的壓寨夫人太多了,數不過來了呢。」
  
  千青撲過去要咬他,天印仰面被她壓倒,連忙道:「噓——小聲些,尹聽風來了。」
  
  千青凝神去聽,果然聽到那廝在岸上喊她。她哼了一聲,把頭埋在天印胸口:「我沒聽見。」
  
  天印笑了笑,手掌拍了一下船舷,小舟便晃晃悠悠朝江心去了。
  
  千青渾然不覺,趴在他胸口聽著一陣陣的心跳,忽而覺得心安,又忽而覺得煩躁。她想跟這個人在一起,可是兄長不讓;她想鼓舞勇氣跟他走,可他自己也有些推諉之意。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是初銜白的妹妹就要引起這麼大的混亂,江湖之大,竟無他們的容身之處麼?
  
  天印的手輕拍著她的背,像是安撫。千青抬頭去看他,卻發現他神情怔忪,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眼神定定的似已出神。她也定定的看著他,然後低頭去吻他的唇。
  
  天印愣了一下,回過神時,她正在笑,頗有幾分得意的意味。他的表情卻有些恍惚,伸手攬住她就勢一個翻身將她壓住,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別笑……」
  
  千青以為他被自己取笑了不好意思,伸手又去扯他的手:「為什麼不讓我笑?」
  
  天印沒有回答,他已經俯下頭吻住了她。
  
  毫無情欲的意味,這個吻細緻而清淺,帶著憐惜,甚至有一絲不敢驚擾到什麼的畏懼。對於千青而言,卻覺得此刻的他們比任何時候都要親密。她想要叫他,一聲「師叔」已經在喉嚨裡滾了滾,最後出口時,卻變成了他的名字。
  
  「天印……」
  
  第一次這樣叫他,千青居然有些忐忑,尤其是在感覺到天印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時。然而下一刻,他卻更用力地抱住了她,手臂緊緊卡著她的腰。千青甚至生出種錯覺,覺得他浮在茫茫大海,把自己當成了一根救命的浮木。
  
  「青青……」他的臉埋在她的頸邊,輕聲問:「你可以為我做任何事麼?」
  
  千青一愣:「當然。」
  
  天印坐起身來,看著她,神情前所未有的陌生。但千青覺得那是自己看錯了,因為他很快又笑了,忽然扭頭朝艙外道:「閣主別來無恙?」
  
  「喲,你挺警覺的嘛。」尹聽風的腦袋從上面探下來,朝二人意味深長地一笑:「我以為能欣賞到什麼讓人臉紅心跳的好戲呢,嘖嘖嘖……」
  
  那一連串的「嘖」讓千青火冒三丈,爬起來就要去抽他,尹聽風已經飛掠到旁邊的小船上去了。
  
  「哎呀這位大姐氣急敗壞啦!哦對了天印兄,恭喜你,你算不上老牛吃嫩草了,這位大姐芳齡二十有五了哦,比你也小不了幾歲了哦!」
  
  「尹!聽!風!」千青站在舟頭指天怒吼:「大姐我要去江南拆了你的老巢!!!」
  
  尹聽風伸開雙臂熱烈歡迎:「來啊來啊,我帶你去,快跟我走!」
  
  「……」
  
  四下靜了一瞬,天印忽然對尹聽風道:「煩勞閣主轉告初銜白,千青我帶走了。」
  
  他說著就要撐船離開,倒讓千青吃驚不小:「你不是不肯跟我一起走的嗎?」
  
  「我當然不跟你走,是你跟我走才對。水伯搶了壓寨夫人,自然要回洞府享用去了。」
  
  千青咧嘴笑了,忽然又覺得不太妙,萬一初銜白追過來……
  
  「站住!」
  
  烏鴉嘴啊————
  
  初銜白立在舟頭,白衣當風。話音剛落,長劍已然抬起,劍氣在水面帶起一道漣漪。尹聽風一臉無辜地攤攤手:「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跟來的。」
  
  初銜白冷冷地盯著天印:「你要是識相些,就把人留下!」
  
  千青連忙擋在天印身前:「阿、阿白,冷靜啊,師叔其實是好人,你別誤會……」
  
  「好人?」初銜白冷哼:「誤會的是你,好人會隨便對自己的師侄下手麼?好人會給你練這種功夫麼?」他從懷中取出一本冊子丟在千青腳邊。
  
  千青撿起來一看,正是「天印十四劍」的心法。
  
  「這是師叔傳我的內功心法啊,怎麼會有問題。」
  
  「內功心法?」初銜白冷笑:「這要問問天印大俠了,『天印十四劍』真的有配套的內功心法麼?這套心法,只怕另有來歷吧?」
  
  尹聽風拍了一下手道:「故人你說的很有道理,我也覺得有古怪啊,可是我死活想不到那是什麼內功。」
  
  初銜白斜睨了他一眼:「你這麼蠢,當然想不到。」
  
  「……」尹聽風沒生氣,反而愣了一下。
  
  他罵自己的感覺,怎麼這麼熟悉呢?
  
  天印笑了笑:「是非曲直我不多言,如果你是真的初銜白,我倒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尹聽風和千青俱是一怔。
  
  初銜白卻已直接掠了過來,一把攬過千青朝岸邊飛去,身形如白鶴臨水,片刻便落了岸。千青急忙轉頭要喊天印,被他點了穴昏睡過去。他卻並沒離開,反而站在岸邊,遠遠地看了過來。
  
  這步法身形實在太有特點,尹聽風這才回神,轟的一下炸了:「他大爺的,原來是那小子!」
  
  天印朝岸邊遙遙拱手:「看來盟主是鐵了心要帶走千青了,不過我並不放心將千青交給你。」他勾著唇沉沉笑了:「敬告盟主,這般欺騙別人,可別引火燒身。」
  
  「初銜白」回了一禮,聲音清晰地送了過來:「彼此彼此。」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12:31 PM

第三十一章

      說完話,「初銜白」便帶著千青離去。尹聽風跟在他後面回了客棧,一進大門就立即蹭蹭奔到二樓,一腳踹開千青的房門。
  
  「段飛卿你這個混蛋!!!」
  
  千青已被好好安頓在自己床上,「初銜白」一臉淡定地走出來,抬了一下手,示意他跟自己走。尹聽風擄了擄袖子,捏緊拳頭跟著他到了隔壁的房中,剛關上門就飆了。
  
  「段飛卿!你居然騙我!我說這個初銜白怎麼看著這麼冷,原來是你假扮的!」他衝上去要掐他的臉:「你給我把面具撕下來!」
  
  段飛卿面無表情地一腳踹上他的膝蓋:「要是那種隨便就能撕下的拙劣面具,我能瞞你們這麼久麼?蠢貨。」
  
  「……」尹聽風半蹲在地上,一手摸著膝頭,一手怒指著他:「虧你還是武林盟主,居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你不覺得可恥嗎?」
  
  段飛卿仍舊面無表情:「虧你還是聽風閣的閣主,居然察覺不到我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你不覺得可恥嗎?」
  
  尹聽風大怒:「老子要退出武林聯盟!」
  
  「准了。」
  
  「老子要跟你絕交!」
  
  「本來就不熟。」
  
  「……」尹閣主內傷地摀住胸口,怏怏地在桌邊坐下。
  
  段飛卿見他安分了,從袖中取出一隻小瓶子,走到水盆邊,拔去木塞,將瓶中藥水全部倒入了盆裡。一盆清澈的水頃刻間被染得泛綠,他取了毛巾,將之沾濕,細細地敷起臉來。
  
  尹聽風一直注意著他的動作,只見片刻後,他將毛巾拿開,臉頰和下巴邊沿已經有了明顯的褶皺。他這才伸手將面具整張撕了下來。
  
  那張面具一看就不是普通貨色,托在掌心薄如蟬翼,應當是真正的人皮面具,尹聽風與段飛卿認識已不是一日兩日,自然知道他並不擅長易容之術,更遑論會擁有這種東西,頓時心生古怪。
  
  「段飛卿,是誰給你易的容?」
  
  段飛卿轉過頭來,明明生了一張精緻的臉,卻偏偏半分表情也無:「說了你也不認識。」
  
  「這天下有我聽風閣不認識的人嗎?」
  
  段飛卿不鹹不淡地「呵呵」了一聲,其實連眼珠都沒動一下。
  
  尹聽風又怒了:「老子要退出……」
  
  「准了。」
  
  「你大爺的!」
  
  段飛卿又擦了一遍臉,坐到了他對面:「行了,告訴你也無妨,的確是別人替我易的容,想必你也見過,不過我們現在都稱呼他為華公子。我已安排門人保護他前往江南,此時應該快到這裡了。」
  
  尹聽風一臉嫌棄地看著他:「華公子?這麼難聽的稱呼肯定是你取的吧?」
  
  段飛卿知道他是想套話,壓根不予理會:「天印猜出我身份的時間,比我預想的早了很多,我想可能就是因為他知道了華公子的存在。果然是個難纏的對手。」
  
  尹聽風哼了一聲:「管他難不難纏,反正千青現在都在你手上了。對了,你還沒告訴我為何一定要將千青留在身邊呢。」
  
  「為了保護她。」
  
  「啊?」
  
  段飛卿看了他一眼:「千青不該死,當初的圍剿是我的錯,我必須要負起責任。」
  
  「切,難道你覺得她待在天殊派會有事嗎?」
  
  「嗯。」
  
  「……」
  
  「跟著天印,她早晚要出事。」
  
  「……盟主大人,請問您從哪兒得出的結論?」
  
  「華公子。」
  
  尹聽風一怔:「那個華公子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認定天印會對千青不利?」
  
  「無可奉告。」
  
  「……」
  
  尹聽風默默罵了句大爺的,慢慢消化著這個消息。
  
  他也懷疑過,天印這種成名江湖的高手,想要什麼樣的美人兒沒有,為何偏偏對千青青睞有加?而且根據他這段時間的瞭解,千青不僅致使天印失去內力,光是身份也足以讓他陷入困境。可天印不僅毫不在意,反而還極力倒貼引誘,的確很不正常。
  
  「嗯,段飛卿,我想通了。天印還真有可能是有所圖,否則為何他跟千青都生米煮成熟飯了,也沒有提過要娶千青呢?」
  
  段飛卿陡然愣了一下:「你說什麼?天印已經跟她……」他的眉頭皺的更緊:「若是千青記起過去,不知會掀起怎樣的波瀾。」
  
  「嗯?」尹聽風不太明白。
  
  段飛卿沒再多言,忽然耳廓一動,起身快步走到門口,拉開門朝右一看,轉身道:「不好,千青走了。」
  
  尹聽風連忙走過來,果然發現千青的房門大開。
  
  「我去看看。」他當機立斷,提起輕功,直接越過欄杆,踏著沿街屋頂飛掠而去。
  
  千青正在奔跑,從聽到段飛卿的話後她就再也待不下去了。
  
  對於一個沒有記憶的人來說,最害怕的就是遭受欺騙。本以為自己找到了親人,雖然陌生,但想到那層血脈關係,總還有幾分安慰,可現在卻發現一切都是假的。什麼哥哥,什麼阿白,原來竟是武林盟主。她覺得自己已經身不由己地陷入一場解不開的局裡,週遭迷霧瀰漫,她看不清所有人的面孔,只有逃離。
  
  至於說師叔會對她不利,她不信。她相信師叔不會騙她,那些情話不會作假,師叔是正人君子,絕不是壞人。
  
  她停下腳步,將頭上的簪子拔下來,好好收進袖中,這才繼續朝前跑去。
  
  她要去找天印,也許他還在江上。
  
  「千青!」
  
  尹聽風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千青心中一緊,知道自己輕功比不上他,卻又不想理會,仍舊只顧埋頭朝前衝。
  
  已是夜幕初降時,她跑得太急,自然看不清前方情形。一輛馬車當街駛來,眼看就要衝撞上去,她嚇得倒抽了口氣,腳步下意識地一點一移,身子一輕,竟飛身而起,直接越過馬車,輕巧的落到了對面。
  
  不可思議,太不可思議。
  
  千青站起身來,怔怔地盯著自己的雙腳看了許久,直到尹聽風的聲音再次接近,才又奮力朝前跑去。這次她已經有意識地模仿前面的動作,果然又使出了輕功,只是還不太熟練,加之氣息不穩,難免斷斷續續。
  
  於是沿街路人只見一藍衣姑娘像升不了天的風箏一樣忽上忽下一路飛騰撲跳著過去了,後面幾十丈外跟著個紫衣翩翩的貴公子,他飛的倒是夠瀟灑夠利落夠飄逸,但偏偏就是追不上那隻風箏。
  
  最後貴公子終於停了下來,一臉震驚地看著遠去的人影喃喃自語:「她什麼時候會這麼厲害的輕功了……」
  
  天印的確還在江上。他仰面躺在船上,順水逐流,眼神如暮色四合的天空一般暗沉。
  
  千青的聲音順著江風遠遠吹過來,他聽到時還以為是自己生了幻覺,直到撐船靠岸,才確定那是她本人。
  
  「你怎麼又回來了?」
  
  「他又不是我哥哥,我怎麼能跟著他!」千青的聲音已隱隱帶了哭腔,要不是考慮到天印如今根本抵擋不了段飛卿,她甚至會責怪他將自己棄之不顧。
  
  天印看了一眼她身後:「他們肯放你出來?」
  
  「我自己跑出來的,尹聽風沒有追上我。」
  
  天印眼中閃過驚異,不過天色昏暗,千青並沒有注意。他歎了口氣,似無奈似好笑,伸出手來給她:「上來吧。」
  
  千青立即跳上了小船,一把摟住他的腰:「水伯,你帶我走,永遠別在人間出現了。」她的頭埋在他的頸邊,溫順而可憐。
  
  天印抬手撫著她的髮,默然不語。
  
  江風大作,船身搖搖晃晃,他這才拉著她走進船艙。
  
  「前些時候我就在懷疑這個初銜白是假的,但我能力有限,無法阻止他帶走你。如今你既然回來了,我這就帶你離開,我們去別的地方,等你練好內功再計劃其他。」
  
  「就我們兩個人走嗎?不等師父他們了嗎?」
  
  「嗯,這不是你希望的嗎?」
  
  千青一句話在喉頭滾了滾,想要問他為什麼執著地讓自己練內功心法,但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只是固執地拉著他的手,不肯放鬆。
  
  天印歎了口氣:「我要出去撐船,你還沒吃飯吧?我們總得先找地方吃飯。」千青這才鬆開手。
  
  小船朝對岸駛去時,尹聽風的身影已經出現在岸邊。雖然天色昏暗,天印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嘴角露出微微的笑。
  
  對岸只是個小村子,只有一間客棧,小而破敗,跟先前所在的鎮子一天一地,如同兩個世界。
  
  客棧小二說客房只剩了一間,因為白日裡來了十幾號人,將房都佔得差不多了。以天印與千青的關係自然不用介意共處一室,但當著外人,千青還是會不好意思,出於迴避,她便先行去找房間了。
  
  整個客棧由四排屋子圍成四方形狀,當中院子露天,種了不少樹木,全被用來拴客人的馬匹了。千青進去時,只見一個做蒙古打扮的漢子在餵馬,倒沒聞到多重的馬糞味兒,看來這裡平常真的客人很少。
  
  幾乎所有屋子都亮著燈,千青朝那間沒點燈的房間走,經過一間屋子時,忽然聽到裡面有人說話,聲音有些居然熟悉。她愣了愣,停下了步子。
  
  「誰在外面?」
  
  有人猛喝了一聲,將千青嚇了一跳。房門吱呀一聲拉開,一個蒙古大漢小山般的身子出現在門口:「咦,是個女子。」
  
  有人輕咳了幾聲,腳步清淺地走過來。大漢立即讓開身子,千青便看見門口多了一個清瘦的人影,穿著一身白衣,因為逆著光,叫人看不清神情。
  
  「青、青青……」
  
  千青怔住,他怎麼知道自己的名字。
  
  清瘦男子一腳踏出門來,拉住她的手,冰涼的觸感讓她下意識地縮了一下手指。
  
  「青青,我終於見到你了。」
  
  「你是……」
  
  「我是阿華啊。」男子拉著她朝門口湊了湊,側過臉來,讓燭火照在自己身上:「你不記得我了嗎?」
  
  千青愕然地睜大了眼睛:「阿……華?」
  
  男子扭過頭咳了兩聲,輕喘著道:「是啊,我是曾經朝夕陪伴在你身邊的人啊。」
  
  千青覺得腦子被陡然敲開了一角,有什麼開始隱隱湧動……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12:39 PM

第三十二章

      「青青。」
  
  天印從遠處走過來,臉色有些不好看。千青陡然回神,這才想起自己的手還被這個自稱「阿華」的男子握著,連忙鬆開,走上去挽住他的胳膊,像是要證明什麼,口氣急切地道:「我們走吧。」
  
  天印轉頭瞥了一眼阿華,但他已經轉身回了房間,獨留一道清瘦的背影,以及門口處那小山般的蒙古漢子。
  
  由青雲派護送,看來他就是靳凜口中說的華公子了,真沒想到能在此遇上。天印不動聲色地攬著千青離去。
  
  小二很快送來飯菜和熱水,千青這一天心情大起大落,沒想到臨晚還遇到這麼一齣,難免有些心不在焉。天印並沒有多說什麼,催她吃完飯,又親手絞了毛巾給她擦臉,然後坐在床頭忽然道:「我問過小二,往北三十里有個景致不錯的小山,山上有獵戶留的空屋,我們不妨去山上住上一段時間,正好你還可以趁這段時間好好練練心法。」
  
  千青抿了抿唇,終於忍不住問他:「為什麼你一定要我練到第五層?有什麼作用嗎?」
  
  天印擁著她在床邊坐下,笑了笑:「自然,對你的身體有好處。」
  
  「只是這樣嗎?」
  
  「不然你覺得還有什麼?」
  
  千青垂了眼簾,默不作聲。她很想將聽到的話拿出來一次問清楚,但又不知該如何問出口。也許師叔會覺得自己不信任他吧。
  
  明明只是自己跟他的事,為什麼忽然橫生這麼多枝節,甚至連武林盟主都要來橫插一腳。千青心生不甘,忽然來了脾氣,伸手勾住天印的脖子,將唇送了上去,重重地吻他。天印猝不及防,下意識地後仰,人已被千青推著躺倒在床上。被褥太薄,他的背都被床板磕地生疼,忍不住低低地悶哼了一聲。
  
  這一刻,千青居然生出了幾許暢快。
  
  什麼過往,什麼倫常,這些東西也許一輩子都甩不開,但現在她忽然覺得無所謂了。有種東西叫囂著在她體內衝撞,那是顛覆一切的快感。她轉頭吹滅燭火,褪去鞋襪爬上床,跨坐在天印身上,一手按住他的肩頭,一手去解他的衣裳。
  
  天印明顯地愣了愣,之前他看著這個青澀的姑娘如何一步步被他拉入未知的世界,現在她居然已經學會展露風情了。
  
  她學著他的樣子,用手指挑開他的衣襟,用掌心摩挲他胸膛的肌膚,然後低頭順著他的唇吻上喉結。蝕骨的滋味沿著脊髓直衝到百會時,天印終於明白她是在發洩。但也許也是另一種逃避。
  
  他開始喘息,在安靜的夜晚聽來像是隻隱忍不發的豹子。千青居然很會折磨人,她的唇沿著他的脖子一路下滑到他胸口,手已大膽地滑入褻褲,握住那一處,喚醒他的欲望,緊接著就是溫柔的折磨。因為沒有經驗,她免不了會弄疼他,天印連抽幾口冷氣,卻沒什麼痛苦意味,語氣裡反而透出一絲興奮。
  
  千青忽然笑起來,俯身輕啄著他的唇,含糊不清地低聲道:「師叔,原來你喜歡受虐……」
  
  大概沒想到她會說這種話,天印愕然睜眼,含在口中的話在出口時變成了一聲喟歎。因為千青已經俯下了頭,她居然用口……
  
  天印並不是個正統的人,但與千青歡好多次,也從未提過這種要求。她如今主動取悅自己,讓他震愕多過驚喜,憐惜又多過震愕,但最後這些情緒都被席捲而來的火熱快感沖刷一空。
  
  千青自然不擅長這樣,實際上她做的十分青澀,但這樣反而是另一種誘惑。天印已經忍不住抬起腰身,自己動作起來。
  
  刻骨銘心的酥麻襲來,天印已快到極致,幾乎已經忘了自己在做什麼。千青腮幫子都發酸,難受無比,忍無可忍地掐了一把他的腰,天印渾身一顫,居然立即釋放了出來。
  
  「嗯……」千青連忙擦了擦唇角:「師叔你果然喜歡受虐。」
  
  天印喘著氣,低哼了一聲,並不答話。千青又去挑逗他,似乎故意要看他出糗,可惜很快就引火燒身了。重樹雄風的天印攬過她翻身壓住,三下五除二衝入她的身體。
  
  千青軟媚地呻吟了一聲,覺得眼前所有的一切都不真實起來,只能感覺到彼此,於是乾脆什麼都不管了,雙手扣著他的背,極力迎合,抵死纏綿……
  
  他要她練內功就練吧,反正這顆心已經交給他了,他要自己做什麼不行麼?
  
  人說小別勝新婚,這一夜幾乎是徹夜糾纏,沉沉睡去時已不知是什麼時辰。
  
  一場久違的夢境造訪了千青。她正在樹下練劍,陽光穿透枝椏縫隙灑下,被凌厲劍氣掃落的樹葉似鍍了層金,於枝頭地下紛落翻飛時,似有了生命的彩蝶。
  
  一劍刺出,有人抬劍來格擋,「叮」的劍吟聲中,他的白色衣角落入眼中。千青的劍停了下來,他便也跟著停了下來,輕輕笑著問:「怎麼不練了?」
  
  「你是誰?」千青看不清他的臉,但是覺得聲音很熟悉。
  
  這是初銜白嗎?她一直認為這就是初銜白。
  
  「你不記得我了嗎?」他開了口,眼前的迷霧一層層剝去,他略帶蒼白的面容出現在眼裡。
  
  「你怎麼會跟折英長得這麼像?」千青後退了一步,不敢相信地看著他:「初銜白呢?初銜白在哪兒?」
  
  他像是沒有聽見她的話,凝視著她的眼神帶著深深地悵惘:「我是阿華啊,我是曾經朝夕陪伴在你身邊的人啊。」
  
  「初銜白在哪兒?」千青提高了聲音,阿華卻仍然念叨著那句:「我是曾經朝夕陪伴在你身邊的人啊。」
  
  她忍無可忍,猛地從睡夢中驚醒。
  
  然而就在這一瞬,有些東西忽然在她心頭閃過,一個名字在口中呼之欲出。
  
  「做夢了?」天印不知何時已經醒來,側身看著她,窗外天色已泛灰白。
  
  「嗯……」
  
  「想起什麼了麼?」
  
  千青猶豫片刻,搖了搖頭:「沒有。」
  
  天印沒有說話,半晌,低頭吻了一下她的額角,起身穿衣:「走吧,我們現在就走。」
  
  拉開門出去時,千青才發現天印早已做足準備,連乾糧都已備齊。他行事一向有計劃,看來帶她來此,再去往山上,也不是臨時起意。不知為何,意識到這點,她居然有點不安。
  
  經過那個阿華的門口,她頓了頓步子。房門緊閉,顯然他還沒起身。千青猶豫要不要將他的事情告訴天印,但他顯然也不是很在乎,從小二那裡牽了匹馬過來,招呼她出發。
  
  剛出了院子走上道,就看見不遠處停著的馬車,千青看到車邊的蒙古漢子們時就吃了一驚,車簾已經掀開,露出阿華蒼白的臉。
  
  「青青,你要去哪兒?」他說話時看也不看天印,簡直視他如無物。
  
  千青有些無措,看看天印,卻發現他臉上的表情根本看不出什麼情緒。
  
  「我……你怎麼堵在路上?」
  
  阿華扯了一下嘴角:「我想跟著你,我說過以前我一直都陪在你身邊的。」
  
  「不不,不行,我不需要人陪。」千青回答的簡直有些口不擇言。
  
  阿華終於看了一眼天印,忽然對千青道:「你方不方便與我私下說幾句話?」
  
  千青小心翼翼地看向天印。
  
  他似乎並不介意,牽著馬朝前走去:「我去前面等你。」
  
  千青吞了吞口水,朝馬車走去。
  
  「上來說。」阿華示意她上車,已經有個蒙古漢子給她放好踩腳的墩子,千青只好硬著頭皮上車坐下。
  
  「你還沒想起我來嗎?我不是騙子。」
  
  「哦……」千青抿了抿唇,她從夢裡驚醒時,已經記起他的名字。
  
  折華,折英的弟弟,的確是曾朝夕陪在她身邊的人,但難保他不是第二個段飛卿假扮的。也許還有別的無聊人士來趟她身世的渾水也未可知。
  
  大概是看出了她神情裡的戒備,折華歎了口氣:「實不相瞞,昨夜段盟主已經來找過我,但我沒有說出你的下落。其實是我將他易容成初銜白的,你別誤會,我們並無惡意,我與折英都是初家的人,當然不會害你,相反是要護著你的。」
  
  「怎麼個護法?」
  
  「離開天印,他會害了你。」
  
  千青作勢要走:「看來你們真是閒的慌,我與師叔如何,輪不到你們操心!」
  
  「即使你被他騙了也不在乎嗎?」
  
  千青探出馬車的半邊身子又縮了回來。
  
  「如果我說天印一直在騙你,你肯定不信。但你仔細想想,他對你的態度正常麼?除了甜言蜜語,他有沒有給過你什麼實際的承諾?」
  
  「……」
  
  「還有那本『天印十四劍』的心法,我昨夜已看過。」折華的聲音微微一頓,嚴肅起來:「那是轉功心法。」
  
  千青一愣。
  
  「知道轉功心法是什麼麼?修煉之人練到第五層後,就能將一身內力轉給別人。轉功心法保護的是被轉之人在轉功時免遭外來內力亂走經脈引起的痛苦,防止走火入魔用的。如果天印給你練這套心法,那麼他所覬覦的,就是你的一身內力。」
  
  「……不可能,我武功平平,哪來的什麼內……」話還沒說完她就停了話。因為她想起折英說過,初銜白曾將一身內力都轉給了她。
  
  「不,師叔不是這種人,我絕不相信你的話!」她直接從馬車上一躍而下,快速朝前方跑去,像是要逃開身後的追兵。
  
  「華公子,要不要去追?」一個蒙古大漢問折華。
  
  折華的手緊緊揪著白色的衣擺,許久才搖了一下頭:「算了,隨她去吧,能說的都說了,我們遠遠跟著就好。」
  
  實際上沒多久,千青就停下了奔跑的腳步,甚至還像尊雕塑一樣呆站著一動不動。
  
  在她的前方,是幾個纏鬥在一起的人。一個相貌平平的少女,還有之前她見過的隴西二盜,三人圍攻的是天印,而後者正有條不紊地見招拆招,長劍在手,玄衫翻飛,身形快如閃電,劍招大開大合,氣勢雷霆萬鈞。
  
  總之都不是一個已經失去內力的人能做到的事。
  
  千青忽然覺得腦子有些發懵,師叔真的騙了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12:43 PM

第三十三章

      隴西二盜這次顯然比對付段飛卿他們賣力,可能這對老夫妻最擅長的是配合,二人一攻一守左右輔助,那個相貌平平的魔教左護法才是主攻,手裡的武器居然是一柄巨大的剪刀,舞起來都帶著風聲。
  
  天印的劍斜挑過去,恰好被她一剪子夾住,左護法很是得意:「哈,你以為你的劍是初銜白的霜絕麼?到了我的剪刀下面,馬上就要成廢鐵了!」
  
  天印回以一聲冷笑,忽然手腕一轉,那柄劍尖端一抖,居然軟如蝮蛇,嗤的一聲刺入她的右肩。左護法吃痛,自然大怒,刃口一滑,順勢去剪他的手,但天印擅長的就是快,沒等她接近,劍身曲回抖動著抽出,在她左臂上又劃了一道。
  
  鮮血順著胳膊躺下,左護法後退幾步站定,連看也不看一眼傷口,反而對著天印柔柔的笑了起來。隴西二盜趁機上來攻擊天印,為她的惑術製造機會。天印足尖一點,踩著老婦的寬背大刀沖天而起,居然化守為攻,直接從天去刺左護法的天靈蓋。
  
  右邊的老漢爆喝一聲衝上來,揮著煙斗直襲他中府穴。天印從上落下,本避無可避,手中劍招卻變化多端,偏了寸許挑開他的煙斗,劍尖最後刺入左護法的肩胛。雖是贏了,也沒能將左護法一擊致死。
  
  大概那三人已經意識到天印的狡猾多變,乾脆一起攻了上來。天印落地站定,劍尖一抖,正等著拆招,那老婦忽然眼尖瞅到了千青,立即嚷嚷起來:「左護法,先抓初銜白的妹子再說!」
  
  千青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要掉頭跑,身後疾風已經襲來,老婦的笑聲陰森森地傳入耳內:「跑不掉的好姑娘,乖乖死在我們手上吧!」
    
  天印立即提劍掠過來,還沒來得及救人,左護法跟老漢緊跟而至,眼看就要顧此失彼,遠處忽然飄來一陣甜膩的香味,他一怔,忙對千青道:「青青,快摀住鼻子!」說完自己也抬手緊緊掩了口鼻。
  
  左護法和隴西二盜沒他這麼警覺,察覺過來的時候已經渾身無力,軟綿綿地癱在了地上暈了過去。
  
  天印退到千青身邊,示意她跟自己走,千青來不及過問他內力的事,埋頭跟著他朝前衝。之前的打鬥將二人的馬給嚇跑了,現在兩人只能徒步奔走。循著上風口一口氣走了兩里,剛將手拿開深深吸了口氣,忽然有隻手伸到了眼前,手心裡有顆白色的小丹丸。
  
  千青順著那隻手視線緩緩上移,那是個一身紫衣的青年,面貌普通,神情卻很特別,視線落在人身上,叫人無端生出一股寒意。他將手在發呆的千青眼前抬了抬:「吃了這顆藥,可以祛毒。」
  
  千青轉頭去看天印,發現他面前也站著一個同樣身著紫衣的送藥青年,不過天印沒有她這麼猶豫,他已經將那顆藥丸吞入口中。千青這才意識到剛才那陣甜膩的味道可能帶毒,卻不知這些人為何會等在這裡給自己解藥。心中腹誹著,那顆藥已經吞進了腹中。
  
  天印身邊的紫衣青年長得倒是很漂亮,見千青吃了藥,他朝天印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掌門已在此處恭候多時,請隨我來。」
  
  千青注意到天印聽到這話時,脊背陡然僵硬挺直了一下。然後他轉頭衝她點點頭,跟著那個青年朝前走去。
  
  四周幾乎都是半人高的茅草。兩個紫衣青年步履款款地在前引路,卻俱是一言不發。千青一肚子疑問,但又不知該從何問起,最後只有沉默。
  
  大約行了一里地,兩個青年停了下來,面前是一片密集的雜樹林,漂亮青年道:「掌門說請天印大俠進去一敘,這位姑娘請在此稍做休息。」
  
  千青幾乎是下意識地拉了一下天印的袖口,他轉過臉笑了一下,拍拍她的手背,拉下她的手,跟那個青年走了進去。
  
  剩下的青年大約不太好意思單獨面對千青,轉身朝遠處走開了幾步。又有幾個與他穿同樣服飾的青年人過來跟他說話,千青乾脆靠著一棵樹幹坐了,盯著那幾人左看右看,猜測這是哪個門派。
  
  忽然,她想到了什麼,猛地跳起身來問那個青年:「這位大哥,請問一下,你們門派裡的人都穿紫色衣服嗎?」
  
  正說著話的幾個青年齊齊扭頭看過來,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其中一個看上去年紀較小,比較愛說話,補充了一句道:「對啊,我們唐門弟子都穿紫衣的。」
  
  「唐門……」千青喃喃著坐回去。
  
  尹聽風愛穿的紫色偏淺,而唐門弟子穿的是偏深的紫色,這紫色乍一看沒什麼特別,卻勾起了千青心裡的那個結。
  
  當時在夢境裡出現的那個雪地裡的紫衣男子,那個她親口承認喜歡的人,她本以為是尹聽風,現在才確定那個人穿的是這種深色的紫衣。難道是她弄錯了?她真正喜歡的人……其實是唐門中人麼?
  
  千青無力地往樹幹上一靠:我到底喜歡過多少人啊?神吶,你帶我走吧……
  
  ※※
  
  天印此時已經隨領路的青年走到樹林深處,頭頂枝葉盤結,陽光都很難穿入,於是在他對面站著的那道背影便看起來有些模糊。至於背影左右各站著的一個黑衣人,簡直就快融入背景消失不見了。天印也不在意,只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真是受寵若驚,居然勞駕掌門親自來見。」
  
  左側那個稍高的黑衣人開口道:「我說過,你遲早會回來的。」
  
  「可是我也說過,我失去了內力,回來也做不了什麼。」
  
  「你剛才已經動過手了。」
  
  天印冷笑:「那不算什麼,也許哪天我的內力就又會消失了。」
  
  當中的背影終於轉了過來,慢慢走出幾步,露出一張中年人的臉,面白無鬚,姿容頗有幾分風流味道,可以料想年輕時該是何等英俊。
  
  正是唐門掌門唐知秋。
  
  天印笑著朝他拱拱手:「唐掌門,有禮了。」
  
  唐知秋也笑了,這一笑竟與天印有幾分神似:「這麼客氣做什麼,按照輩分,你還要叫我一聲堂叔呢。」
  
  「呵呵,唐掌門千萬別這麼說,我可高攀不上。」
  
  右側的矮小黑衣人跨出一步,似要發火,被唐知秋抬手攔住。
  
  「天印,明人不說暗話,唐門如今今非昔比,我希望你回來助我們一臂之力。」
  
  「哦?唐門不是很好麼?能下毒,能使壞,我覺得掌門您是多慮了吧。」
  
  唐知秋皺了一下眉,沒有計較他言語中的不善:「唐門與青雲派向來不和,偏偏青雲派連出兩任盟主,我們唐門總遭打壓,這樣下去怎麼好得起來?」
  
  天印挑眉:「這些與我何干?」
  
  矮小黑衣人終於爆發了:「天印!你最好合作點兒!小心我們將你當初那段不堪往事抖落的江湖盡知!」
  
  「不堪往事?」天印冷笑:「你隨意好了。放眼當今武林,成名的那些正道有幾個是乾淨的?」
  
  「你……」
  
  唐知秋狠狠瞪了黑衣人一眼,打住了他的話頭,轉頭時又變得和顏悅色起來:「天印,你本來就是我唐門弟子,現在回來,也是應該的。」
  
  「唐掌門此言差矣,我可不算什麼唐門弟子,十年前我就被貴派逐出門派了不是麼?」
  
  唐知秋臉上閃過尷尬,復又笑道:「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如今整個唐門都希望你回來,你有實力,終有一日會將段飛卿拉下武林盟主的位子,屆時整個武林都是你的,唐門也有好日子過。」
  
  「且不論我是否能勝得了段飛卿,我的內力可是會無故失去的,所以我早就言明,我無法幫助唐門光大門派。」
  
  「呵呵……」唐知秋忽然笑出聲來,聲音陰沉,難得的是表情居然還有幾分慈祥:「你有沒有聽說過鳶無這種毒?我實話說了吧,你之所以會失去內力,就是因為中了鳶無,這毒藥出自唐門,也只有唐門有解藥,如果你不想最後變成一個廢人,甚至丟了性命,最好還是答應我們的要求。」
  
  天印的臉色沉了下來:「說了半天,總算說到重點了。」
  
  「怎樣?是否要回到唐門,我現在就要答覆。」
  
  天印默然不語。
  
  唐知秋朝林外看了一眼,意有所指般道:「那個叫千青的姑娘,你倒是很重視,她的事情我也一清二楚,你在計劃什麼我也看得明白,但是這一切能否實現,首先取決於你能否活著。」
  
  天印看著他,許久,微微一笑:「堂叔說的是,我跟你回唐門。」
  
  千青在外等了差不多有半個時辰,才總算見到天印的玄黑衣角。
  
  「師叔!」她立即衝上去:「我們可以走了嗎?」
  
  天印的視線輕輕落在她身上,又移開:「從今以後別再叫我師叔了,我已經決定叛出天殊派。」
  
  「……什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12:48 PM

第三十四章

      迷迷糊糊的,像醉了酒一樣,千青醒來時只覺得腦袋發沉,搞不清自己的處境。
  
  天已經黑了,四周除了風聲,就是偶爾的鳥啼和蟲鳴。有人扶著她的背幫她坐起來:「青青,你沒事吧?」
  
  千青定了定神,這才認出面前的人是折華。
  
  「你怎麼來了?」
  
  「我一直遠遠跟著你,之前發現你跟天印進了這片林子卻一直沒出來,就找了進來,結果就發現你昏睡在這裡,發生什麼事了嗎?」
  
  千青怔怔的說不出話來,她記起來了,天印進去跟那個什麼掌門說了半天的話,出來就說要叛出師門,接著就……
  
  接著她就沒有意識了。
  
  她連忙爬起來找人,那些紫衣的唐門弟子一個都不見了,看來是天印故意把她丟下了。
  
  「青青,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折華跟在她左右,說完話就捂著嘴輕咳了幾聲。
  
  「我不知道……」千青喃喃了一句,揉了揉太陽穴:「不行,我得去找師叔。」
  
  折華見她要走,連忙伸手拉住她:「你一個人去嗎?」
  
  「不然還能怎樣?」
  
  「我陪你去。」
  
  「……啊?」
  
  折華眼神黯淡:「我知道沒辦法阻止你,但我想要陪在你身邊。」
  
  這語氣很不對勁,千青的身上驀地起了層雞皮疙瘩,心裡生出一個猜想。
  
  折華不會對她……
  
  神吶,您還是帶我走吧!
  
  到底還是跟折華一起上了路,不為別的,就衝他有馬車。天印大概也就早走幾個時辰,有馬車的話,趕上的可能要大很多。
  
  千青注意到隨行的蒙古漢子們少了不少,好奇地問折華,他解釋說:「這些都是青雲派的門人,盟主好意派他們保護我去江南,如今我半路改道追著你,自然要給他一個交代,便叫他們回去了。」
  
  千青點點頭,訕訕道:「其實我到現在也就只記起你的一個名字,除了你是折英的弟弟外其餘一概不知,你能不能說說你以前的事?」
  
  除去好奇,這其實也是在試探,但折華並不介意,幾乎立即就娓娓道來。
  
  「我與折英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但從小就失散了,所以折英是在你身邊長大的,我卻一直到八歲那年才被你們找回來。當初流落在外,吃得苦實在太多,進了初家後,你對我百般照顧,我便立誓一生一世都對你忠心不二,可惜後來出了圍剿的事……」他垂下眼簾,擱在膝頭的手指微微顫抖著,顯然再也不願回憶起那段往事了。
  
  千青聽得很仔細,但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想了好半天才找到癥結,原來他說了這麼多,卻半個字都沒提到過初銜白。
  
  可惜她沒來得及問,因為去前面探聽消息的青雲門人回來了,他說發現了天印等人的行蹤,不是回四川唐門,而是朝著江南方向去的。
  
  折華道:「武林大會要在江南舉行,而且江南有唐門的別館,他們會去那裡落腳倒也不稀奇。」
  
  千青心急難耐,急忙催促大家加快速度追人。折華並未多言,只是神情有些失落。
  
  路不是官道,不算好走,折華身子不好,馬車顛簸的厲害,他一張臉慘白的嚇人。千青不敢催了,剛好天也黑了,幾人便在路邊停下休息。
  
  入了秋後,晚間已經帶了明顯的涼意。折華擔心千青著涼,拿了件披風給她披上。千青注意到披風的顏色恰好也是紫色,心情有些低落。
  
  「對了折華,我有件事想問你。」千青猶豫著道:「既然你以前一直都陪著我,那你知道我以前……有沒有過喜歡的人?」
  
  折華的神情一瞬間黯淡下去,半晌才開了口,語氣飄忽:「有過。」千青的心緊了一下:「是唐門的人嗎?」
  
  「是。」
  
  千青的心都揪住了,還真的是搞錯了。這一刻的心情居然是喜憂參半,不知道是該慶幸自己終於擺脫了尹大金蛋那個噩夢,還是該悵惘自己又憑空整出個唐門的傢伙。失憶這麼久以來,頭一回覺得好氣又好笑。
  
  千青想問問清楚那個唐門的人到底是誰,但折華又劇烈地咳起嗽來,她只好先忙著給他找水順氣。這一通忙完,也沒心情繼續跟他一個病人糾結自己的事兒了,只有囑咐他好好休息。
  
  這一覺睡不好是必然的,千青被折華留在馬車裡休息,尷尬和焦急讓她幾乎就沒怎麼合眼。天一亮,大家又立即上路。沿途終於出現了城鎮,在驛站餵馬時打聽了一下,天印離他們的距離已經不遠。
  
  「天印為什麼會丟下你?」折華問這話時,顯然已經忍耐了很久。
  
  「因為……」千青自己也一片茫然,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道:「大概是不想我再跟著他了吧。」
  
  「不太可能,我猜是有了更重要的目的,天印做事向來都有目的。」
  
  千青又想起他說天印利用自己的話,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說出的話也有些沒好氣:「你還真是瞭解他。」
  
  折華愣了愣,喃喃道:「你本比我更瞭解他。」
    
  「……」
  
  可能是打聽來的消息不準,接下來整整半個月快馬加鞭,也沒看見天印的影子。一直到了江南地界,才總算打聽到天印等人身在唐門別館的消息。
  
  這一路心急如焚,吃睡不好,千青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但她一跳下馬車就要往唐門的別館沖:「我現在就去找師叔。」
  
  「等等,你這樣太心急了,先好好休息一下吧。」折華自己一臉疲倦,偏偏還這般關切地叮囑她,千青於心不忍,終於還是點了點頭,跟他進了客棧。
  
  武林大會召開在即,客棧內都是往來的江湖人士,一進門會發現桌上的刀劍比飯菜還多。千青沒心情管這些,只想好好吃頓飯再睡個覺,現在只要一想到師叔的事,她的腦仁都發疼。
  
  青雲派的蒙古漢子們比較扎眼,一進門就引來眾人圍觀,他們便乾脆回房用飯去了。折華跟千青在角落裡選了個位置坐了,剛叫來小二點菜,忽然聽到鄰桌的一個中年人說道:「真沒想到,青雲派的人也來了,看來武林盟主這次要現身了,上屆武林大會天印拔了頭籌是因為盟主未能參加,若是這次盟主親自出場,不知結局如何啊。」
  
  坐在他對面的一個年輕人接話道:「盟主若是現身,少不了要跟他比武,可萬一輸了,只怕盟主的位子也坐不穩了。」
  
  那中年人瞪了他一眼:「年輕人就是不知天高地厚,青雲派坐鎮江湖這些年來,武林可沒出過什麼大亂子,若是換了天印,那就不好說了。你沒聽說麼?天印都已經叛出天殊派了,這種背棄門派的人,武功再高也沒資格做盟主。」
  
  年輕人臉紅著分辯:「我聽說天印本來就是唐門的人,哪能算是叛出呢。」
  
  「那就更不行了,」中年人左右看了一眼,壓低嗓門兒道:「唐門在江湖的口碑可差著呢,天印若是曾經出身唐門,只怕情形會更糟吧。」
  
  年輕人顯然也贊成他這個說法,皺了皺眉不做聲了。
  
  千青根本沒想到這個消息已經傳開。之前天印突兀地說要叛出師門時,她還覺得不真實,現在從別人口中聽到,頓時渾身都充滿了無力感。她不理解他這麼做的原因,更無法接受他因此而丟下自己的事實。這是不是說明,他以後就再也跟她沒有交集了?
  
  「原來天印叛出天殊派了。」折華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微妙。
  
  「嗯……」千青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起身回房:「我吃不下,先去睡了。」
  
  折華看著她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
  
  實際上千青根本沒有回房,在客棧後院溜躂了一圈,就從後門出去了。
  
  唐門雖然在江湖上算不上高調,但要找他家的別館還是不難打聽的。千青幾乎是一路跑過去的,路上還嘗試了幾次上次無意間使出來的輕功,開始仍舊跟上不了天的風箏一樣撲騰,後來就好多了,甚至已經能在半空凌空踏上幾步。不過落地還是有些不穩,險些一個跟頭摔個狗啃泥。正無語凝咽的要爬起來,頭一抬就看到面前一扇剝了漆的紅木大門,兩邊各站了一個紫衣青年,當中匾額上奔騰的書寫了兩個大字:「唐門」。
  
  千青激動的熱淚盈眶,爬起來就朝門口沖,對兩個門神一樣的唐門弟子如同見到了親人:「兩位大哥,煩請通報一聲,我找我師叔。」
  
  「你師叔?」左邊的青年一臉怪異:「你師叔怎麼會在我們唐門?」
  
  「啊,就是天印。」
  
  「什麼?」青年的表情更怪異了:「你沒弄錯吧?天印是我們唐門的少主,什麼時候成你師叔了?」
  
  千青聽到「少主」兩個字就覺得難受:「我說真的,有勞您二位給通報一聲吧,我有重要的事要找他。」
  
  青年可能覺得這姑娘腦子有病,乾脆不理睬她了。
  
  千青正著急的不行,忽然看到院內有人走過,正是那日給她和天印引路的漂亮青年,連忙招手叫他:「哎哎,大哥!」
  
  那人見到她怔了一下,朝門口走了過來:「你怎麼來了?」
  
  「我想見一見我師叔,請您通報一聲行麼?」
  
  「這……恐怕不太方便,少主他……不會再見你了。」
  
  千青呆了一下:「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以後都別來找他了,臨走時他故意丟下你,就是要跟你一刀兩斷了。」
  
  「一刀兩斷?」千青以為自己聽錯了,胸間騰地竄出股怒火來:「你把他叫來,我要聽他親口說!」
  
  對方顯然不想答應,皺著眉不吭聲。
  
  千青又氣又急,胸腹之間真氣亂岔,甚至覺得自己就快要爆了,咬了咬牙道:「那好,你就跟天印這麼說,他叫我練的心法已經突破了第五層,看他願不願見我。」
  
  漂亮青年愣了愣,轉頭走了。
  
  千青一直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才輕輕吐出口氣來,平復下翻湧不息的情緒。
  
  她忽然有些後悔,為什麼要用這句話引他出來?如果他真的出來了,是不是就說明他在意內功比她這個人更多?看來自從聽折華說過他在利用自己後,多少還是受了影響,因為這話不像賭氣,倒像是試探。
  
  「少主,人在那裡。」
  
  千青一怔,抬頭去看,天印正朝門口走來,仍舊一身玄衣,卻與往常大為不同,臉上的表情陌生的幾乎要叫她認不出來。他目不斜視,到了跟前,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你真的練到第五層了?」
  
  千青的喉頭梗了梗:「果然要這麼說你才肯見我嗎?」
  
  天印輕描淡寫地看了她一眼:「不然呢?除了這個,我想不到還有別的見你的理由了。」
  
  「……」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12:54 PM

第三十五章

      千青本就對他丟下自己不滿,現在又見他是這種態度,心頭陡地就竄上了一把浮火,用力握了握拳才將之壓下:「師叔,你不能背叛師門,現在外面都傳開了,萬一傳到師祖耳中怎麼辦?」
  
  天印輕輕一笑,眉眼間儘是促狹,很是無所謂:「既然決定叛出,自然早就想到了這一步,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你難道一點都不在意自己名聲受損麼?」
  
  「名聲算什麼?我要的從來就不是那些。」
  
  千青一愣:「那你要什麼?」
  
  天印眼神沉如幽潭,輕拂了一下衣擺,端雅地笑了。他相貌雖好,引人注目的卻是身上散發出的風度,如山居隱士自有風骨,舉手投足間總有一絲道逸仙風,便叫人一眼認定,這是個正人君子。即使此時此刻,身處這詭異的唐門別館,他也沒有被絲毫侵染的跡象,說話微笑,都是千青熟悉的溫和淡然,也仍舊是她心目中那個不可動搖的高手師叔。
  
  可他施施然走近,俯頭在她耳邊低語的卻是:「我要你的一身內力。」
  
  千青猛地睜大雙眼:「你說什麼?」
  
  「他說的還不夠清楚麼?」院中忽然有人接過了話。千青轉頭去看,那是個姿容得體的中年人,白袍黑靴,很是精神,表情卻帶著濃濃的戲謔意味。他的身後還跟著兩個黑衣人,只看一眼二人身形,千青幾乎立即就認出這是當初在天殊山上見過的那兩個。
  
  原來天印早就跟唐門糾纏不清了……
  
  左右四周都圍了不少唐門弟子,大概都對這位新進門的少主有什麼感情八卦很感興趣。唐知秋也不阻攔,笑容可掬地道:「天印,你布的一場好局啊,人家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我看女子才最容易受感情蠱惑,不愧是我唐知秋的侄子,將這寶庫養在身邊調教地這麼服帖,真有本事。你瞧瞧,現在她都送上門來讓你把內力拿去呢。」
  
  天印轉頭對他笑了笑:「堂叔謬讚了,不是侄兒有本事,」他指了指千青:「是她太蠢罷了。」
  
  千青看著這張陌生又熟悉的臉,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師叔,你是在開玩笑吧?」
  
  「玩笑?」天印哈哈笑出聲來,甚至一手扶了腰,簡直有些樂不可支:「沒錯,過去我與你說的那些情話的確都是玩笑。」
  
  「……不,我不信。」千青喃喃著後退了一步。
  
  「信不信由你,事實如此。若不是因為你有用,我何必煞費苦心地將你藏在天殊派呢?其實以我現在的狀況,根本不適合取你的內力,所以才將你丟了下來。我猜你根本就沒練到第五層吧?這不過就是你要見我的一個藉口。」
  
  千青蒼白著臉點了一下頭:「沒錯,我的確是在騙你。」
  
  「這說明折華將我要取你內力的事情告訴你了,不然你也想不到這個藉口。」天印扶額歎息:「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該取了你的內力,可偏偏現在不是時候,你的內力太霸道,我現在的狀況,拿了只會害了自己。不過再等下去,我又怕會便宜別人,看來只有將你這個寶庫廢了才能安心啊。」
  
  千青大驚,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天印隨手抽出身邊一個唐門弟子腰間的長劍,一步一步接近,目光落在千青身上,溫柔似海,如同過去每一次攬著她訴說衷腸時一般。
  
  「師叔……」
  
  尾音還梗在喉間,天印忽然竄到她左側,白光一掃,腳跟腱處微涼。千青吃痛地單膝跪下,呻吟了一聲,鮮血順著足踝汩汩而出,淌到地上。疼痛讓她說不出話來,她喘著氣,想抬頭去看他的臉,右腳跟腱處又是一涼,頓時失去支撐摔坐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雙腳顫抖抽搐,鮮血在地上瀰漫開來,然後徹骨的疼痛侵襲而至。
  
  身上開始大顆大顆地冒冷汗,她哆嗦著,無力大聲叫喚,也說不出完整的字眼,只能發出「嘶嘶」的抽氣聲。
  
  連一向以陰毒聞名江湖的唐門弟子都被眼前的場景震懾的發楚。唐知秋拍了拍手道:「想不到還是個有骨氣的姑娘,腳筋被挑斷了都不吭一聲,天印你的眼光不錯啊。」
  
  天印沒有說話,他扔了手中長劍,在千青身邊蹲下。她只能用手撐著身子後退,看著他的眼裡已經染上恐懼。
  
  「青青……」他抬手拂去她額頭上的冷汗,笑得很溫和:「很疼吧?沒事,廢武功都是這樣的,熬一熬就過去了。」他的手順著千青的臉輕輕撫摸著,最後滑過她的脖子,落在她的琵琶骨上:「記住,以後再也不要相信任何男人的話了。」
  
  話音剛落,那兩根修長的手指猛地一用力,「啪嗒」一聲脆響,幾乎將在場所有人都震住了。
  
  千青猛地吸了口氣,仰起頭來,琵琶骨斷裂的巨大痛苦連身強力壯、武功高強的成年男子都無法承受,更別說她一個弱質女子。她的喉間壓抑著破喉而出的嘶喊,最後卻只變成了痛苦的游絲,因為一點點口腔震動也會讓她感到莫大的痛楚。
  
  頭頂明明是夕陽暖照的藍天,她卻覺得自己身處地獄。從未想過自己付出真心所愛的人,會用這樣的方式對待她……
  
  院落四周圍了一圈人,全都鴉雀無聲,地上躺著的女子輕輕抽搐著,鮮血幾乎要將她身上的藍衫染透。
  
  天印站起身來,拍了拍手,轉身就走,連看都沒有多看一眼:「好了,這下解決了一個大麻煩了。」
  
  「嘖,真是個命硬的姑娘。」唐知秋看著猶自喘息的千青嘖嘖搖頭,視線落在天印身上:「就扔在這兒?不太好吧。」
  
  天印腳步不停:「那就勞煩堂叔派幾個弟子將她丟出去吧。」
  
  「行,沒問題,不過這半死不活的不是要她受罪麼?我可不忍心啊。」唐知秋隨手招呼了幾個人:「來啊,將那瓶毒鴆丹餵她吃了,早點送她上路吧。」
  
  天印腳步一頓,頭卻仍舊未回:「堂叔考慮的果然周全。」然後繼續朝前走去,不疾不徐,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千青躺在地上,看著他的黑色衣角消失在眼裡,喉間忽然發出一陣詭異的聲響,嘴角扯出一絲笑容,看起來讓人悚然。
  
  眼前是茫茫血霧,心中是沉沉死灰……
  
  麻煩?天印,原來我只是你的麻煩麼?
  
  夕陽隱去時,千青被丟到了荒郊。
  
  她能感到身下冰涼的泥土,能感到臉頰邊微涼的吹風,卻感覺不到自己的心情。感官前所未有的敏感,疼痛鋪天蓋地的侵襲,身體裡有什麼在亂走,順著食道湧上來,在口邊溢出,鼻尖瀰漫的全是腥味。
  
  她覺得自己一定就快要死了。
  
  真可惜,在最後的時光裡,看清了這個男人的嘴臉,卻沒看清自己的過往,她連當初自己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都記不起來,就要不明不白的上路了。
  
  「咦,這是……千青?」
  
  千青的眼珠動了動,勉強看清身邊站著個牽馬的少女,杏眼桃腮,美麗如初。沒想到再見她還是這麼美好,自己卻如此狼狽不堪。但她沒有時間卻理會那些,她只想求生,於是努力地想開口求救,一張嘴卻扯動斷裂的琵琶骨,渾身痙攣,最後只是無助的呻吟。
  
  有人快步走上前來,大驚道:「真的是千青,怎麼弄成了這樣?」
  
  千青見到是大師兄靳凜,心中一酸,眼淚滾滾而下。
  
  「千青,你別擔心,師兄一定救你。」靳凜知道不是問話的時候,急忙起身對谷羽術道:「我馬上回去找幫手來,羽術你會醫術,這裡就拜託給你了。」說完立即提起輕功朝鎮子裡飛掠而去。
  
  「拜託給我?」谷羽術在千青身邊蹲下來,震驚的表情褪去,居然一片平靜。
  
  千青喘著粗氣,忍著劇烈的疼痛低吟:「救我……」
  
  「什麼?我聽不見。」谷羽術做附耳傾聽狀。
  
  千青只有提高聲音,忍著疼痛又說了一遍:「救……我……」
  
  「呵呵……」谷羽術忽然笑了,雙手托著腮低頭看她,表情很愉悅:「還是聽不見呢。真奇怪,千青,是誰將你害成了這樣啊?還真是解恨呢!」
  
  千青已經沒有力氣,只能虛弱地喘氣。毒已經發作,口鼻溢出血來,連眼睛都血紅一片,她能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流失。
  
  真是可笑,原來她的身邊全是欺騙。段飛卿假扮的哥哥,口口聲聲說愛她的師叔,還有這個人前善良,背後恨不得她早點死的谷羽術。
  
  千青的視線漸漸模糊起來,意志也渙散了。
  
  有什麼意義呢?還不如拋開這一切,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了……
  
  「青青!」迷迷糊糊茫然了不知多久,遠遠傳來的呼喚讓她驀地振奮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
  
  她聽到有人腳步踉蹌地跑到她身邊來,小心翼翼地托著她坐起,手都在顫抖:「青青,能聽見我說話嗎?我是折華啊。」
  
  千青輕輕閉了一下眼,算是回答,雖然她已經連人都看不清。最後失去意識前,似乎還聽到了尹聽風的聲音,但她已經沒有精力去辨認。
  
  「青青!」折華見她緊閉雙目,嚇了一跳,顫抖者手去探她的鼻息,察覺還有呼吸才鬆了口氣。
  
  尹聽風將將飛掠到跟前,看到千青躺在他懷裡渾身是血,怔愕了好一會兒。靳凜跟在他身後過來,看到眼前狀況,驚訝地看著谷羽術:「怎麼會這樣?」
  
  谷羽術一臉哀戚:「靳凜師兄,對不起,我醫術不夠高明,只怕……救不了千青了。」
  
  「不行,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她!」折華小心將千青放下,忽然朝谷羽術跪了下去:「求你,她不能死,決不能死!」
  
  谷羽術嚇了一跳,退後一步道:「你這是做什麼?救不救得了哪是你跪一下就能改變的?」
  
  靳凜也急了,拉著谷羽術的胳膊道:「羽術,你想想法子吧,這是我師妹啊,一條人命啊!」
  
  谷羽術委屈地咬唇:「連你也不信我麼?我是真的救不了,不是不救她。」
  
  「是麼?」尹聽風忽然冷哼了一聲:「聽聞玄秀掌門有意將掌門之位傳給你,原來你的醫術也不過如此,看來等武林大會見到她老人家,我一定要請她再好好掂量掂量才行了。」
  
  谷羽術的表情一僵,皺緊了眉頭,不甘不願地看了一眼千青,終究從懷裡掏出了銀針包:「我只能盡力一試。」
  
  靳凜鬆開她的胳膊,臉上隱隱閃過一絲失望。
  
  折華連聲道謝著站了起來,因為太急,身子晃了晃,被尹聽風伸手扶住才站穩。
  
  谷羽術在千青身上幾大穴道用了針,又取了粒丹藥餵她吃了,沒好氣地看了一眼尹聽風:「我已經盡力了,她腳上的傷口已經止住血,但斷裂的琵琶骨除非找到續骨良藥,否則永遠都長不好。而且她中了毒,我身上帶的解藥只能緩解毒性,無法根除。接下來怎樣,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尹聽風皮笑肉不笑:「如果你早點能施以援手,我想情況應該會好很多。」他彎腰抱起千青,冷笑了一聲:「勸你小小年紀不要太陰狠,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呢?總有一日,會有報應的。」
  
  谷羽術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靳凜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終究也轉身走了:「我去看看千青。」
  
  「……」尹聽風是一派之主,谷羽術鬥不過他還不算丟人,但連靳凜都這麼對她,她就憋悶了。
  
  不過不要緊,她忽而又得意地笑了,千青這樣子,定然是活不下來了,跟一個死人有什麼好計較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01:00 PM

第三十六章

      吃罷晚飯,有人閃身進了天印的房間,正是那日領他去見唐知秋的漂亮青年。他如今被派到天印身邊聽候使喚,天印也終於知道他的名字叫瓏宿。
  
  「少主,都打聽清楚了。」天印坐在桌邊翻著一卷武學典籍,瓏宿俯下身在他耳旁低聲道:「下午的確有璇璣門人經過荒郊。」
  
  「嗯,那日我們進入江南地界時,她們離我們已不過百里,算算時間,的確是該今日到。」
  
  「千青姑娘……」瓏宿小心觀察著他的表情,始終看不出什麼情緒,便繼續道:「沒有發現她的蹤跡,應當被璇璣門人救了吧。」
  
  「那就好。」天印合上書,無奈般歎了口氣:「雖然是利用,但我也沒那麼鐵石心腸,做個廢人總比做死人強。」
  
  瓏宿並不是個惡人,相反還很同情千青。他也耳濡目染過一些男女情愛,戲折子裡那些男歡女愛的調調聽得也不少,不覺自發地腦補「少主必然深愛千青姑娘,可能只是忌憚掌門,或者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才會下此重手」,於是忍不住好言寬慰他:「少主不必擔心,千青姑娘一定沒事,有新消息屬下會盡快通知您的。」
  
  「擔心?」天印挑眉:「我為何要擔心?你不會以為我對她是真心的吧?」他不屑地嗤笑了一聲:「弱肉強食,這便是江湖,她身在其間,卻沒能力保護自己,能怪得了誰?你身為唐門弟子,倒善良起來了,難怪唐門一代不如一代。」
  
  瓏宿不想他絕情至斯,心裡一陣陣驚駭,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趕緊附和了一句便退了出去。掩門之際,又忍不住朝裡面看了一眼,那君子端方的背影黑衣肅殺,在薄薄的暮光裡看來,如一把剛出鞘的劍,決絕、冷硬,全然不是外人所傳的第一高手正派威嚴的模樣。
  
  也是,這可是他們唐門的少主。
  
  走到半道,有個同門師兄過來叫他去見掌門。瓏宿已經猜到會有這一遭,並不驚訝。
  
  唐知秋坐在太師椅裡喝茶,見他進來,親切地招招手:「瓏宿啊,天印的胃口還好吧?」
  
  瓏宿不傻,知道他是想問天印的反應,老老實實地回答:「好,比在路上時胃口好了許多。」
  
  「嗯,看來今天的事他壓根沒放在心上嘛,不過這也是好事啊,做大事的人哪能有牽掛呢。」
  
  「掌門說的是,少主不僅沒反應,甚至還……」他頓了頓,小心翼翼地接著道:「甚至還有些絕情。」
  
  「呵呵,這說明他學聰明了,十年前他要是夠絕情,就不會被逐出唐門了,還好現在知道改了,不然唐門怎麼能依靠他?」唐知秋擺擺手:「好了,你下去吧,好好伺候著少主,他可是要成為武林盟主的人。」
  
  「是……」
  
  瓏宿離去後,唐知秋摸著手裡的茶盞似歎非歎:「可惜了,可惜了,那樣一個人物,居然就這麼凋零了,呵呵呵……」
  
  ※※
  
  尹聽風腳程快,先行一步帶千青入城去找大夫去了。折華身子不好,落後了一步,心裡急得很,偏偏他運氣不好,路上竟被幾個參與圍剿初銜白的武林人士認了出來,差點遭了毒手,好在靳凜及時趕到。
  
  二人脫了險,一起繼續入城時已是弦月初上,靳凜扶著他道:「你這樣可不行啊,當時折英露面也常遭追殺,我看你還是把臉遮起來的好。」
  
  折華斂目歎息:「你說的沒錯,我也是怕青青認不出我,卻沒想到她根本誰都記不起了,偏偏只信任天印。」
  
  說到千青,靳凜不禁歎惋:「千青瞧著迷糊,可對誰都沒壞心眼,也不知道是誰會下這麼重的手,若是讓我知道,一定要替千青討個公道!對了,師叔寵她的很,也不知他去了哪裡,怎麼會任由千青遭了這罪?」
  
  折華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一把推開了他:「你師叔寵她?哼,我看你還不知道他已經是你們天殊派的叛徒了吧!千青忽然弄成這樣,十有八九就是因為他!」
  
  靳凜愕然地看著他氣憤離去的背影,莫名其妙:「叛……徒?」他忽然想起路上聽到的那些傳言,心中暗叫不妙,連忙回去找玄月商量去了。
  
  這一夜自然沒一個人合得了眼。
  
  玄月跟著靳凜去尹聽風安排的地方會合時,恨不能生出雙翅膀會飛。
  
  楚泓急著見到自家公子,急急忙忙衝到目的地,卻發現眼前是一座破敗的土地廟,在月光下看來頹然地可憐,連屋頂都塌了一大片。他轉頭看向緊跟而至的靳凜:「你不會說錯地方了吧?」
  
  「沒有,就是這裡,千青傷得太重,無法移動太遠,你家公子便就近找了這個地方。」靳凜一邊說著,一邊引著玄月進了屋。
  
  「青青……」饒是這一路做足了心理準備,見到眼前場景時玄月還是驚呆了。
  
  千青仰面躺在一堆乾草上,身上蓋著尹聽風的袍子,身上的藍衫露了一些在外面,全是斑駁的血漬,乾涸後的色澤在朦朧的燭火下看來如黑色的污濁,將她灰敗的臉色襯得越發青白。
  
  「這……這……」玄月按著胸口粗喘了幾口氣,忽然一把揪住旁邊尹聽風的衣領:「混蛋,你不是跟在她身邊的嗎?怎麼讓她變成了這樣?」
  
  尹聽風的神情少有的沉凝,甚至有些悲慼:「對不住玄月師父,半個多月前她就跟天印走了,是我沒看好她……」
  
  「天印……」玄月忽然想起什麼,鬆開手撲去千青身邊:「青青,你師叔呢?到底是誰害得你這樣?師父一定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千青緊閉著雙目,毫無反應。
  
  玄月的臉都白了,想伸手去搖醒她,被尹聽風伸手攔住:「別碰她,她的琵琶骨斷了,一點小動靜都會疼的死去活來的。」
  
  「什麼?」玄月震驚地看著他:「居然有人弄斷了她的琵琶骨?」她勃然大怒,轉身就要出門:「我要去找天印,問問他是怎麼照顧人的!居然任由千青被害成這樣!」
  
  「師叔您別衝動!」靳凜連忙拉住她:「天印師叔內力沒了,說不定遇到了更糟糕的情況啊。」
  
  「更糟的情況?」一直沒說話的折華坐在破廟的角落裡,幾乎沒人注意到他瘦弱的身影,大概是覺得靳凜的話可笑,他的喉嚨裡發出一連串的古怪聲音:「你們天殊派盡出些笨蛋嗎?難怪天印能騙得你們團團轉。難道這一路的傳聞還沒聽夠?天印已經叛出天殊派,成了唐門的人了。」他頓了頓,似笑非笑:「啊,不對,應該說他本來就是唐門的人。」
  
  玄月轉頭看他,沒有駁斥,反而問了句:「你是誰?怎麼會知道天印的過去?」
  
  靳凜一愣,她這話顯然已經承認折華所說的都是事實了。
  
  折華低咳了一聲:「我是折英的弟弟折華。天印此人我早就認識,早到他還在唐門時……哼,那時的他算什麼東西,不過一隻螻蟻罷了,誰都能輕而易舉地殺了他。只恨我當時沒能除了他,留他如今禍害人間!」
  
  「華公子!」靳凜聽不下去,忍不住開口打斷:「您沒有真憑實據,最好不要血口噴人!」
  
  玄月抬手阻止他,緊緊盯著折華:「所以你的意思是……是天印害了青青?」
  
  「不是他還有誰?青青為了追他回頭,幾乎不眠不休,甚至趁我不注意悄悄去找他,不出幾個時辰便成了這幅模樣,你說這是由誰造成的?」折華有些激動,倏然站起身來,又劇烈地咳嗽起來,掩著口坐了回去。
  
  玄月說不出話來,轉頭去看千青,眼神沉沉浮浮,似明白了什麼,又似不敢相信。
  
  難怪天印會忽然對千青感興趣,果然是有所圖嗎?
  
  「靳凜……」她語氣低啞地喚了一句:「寫信給師祖,告訴他,我天殊派出了叛徒,並向他老人家請示……是否要清理門戶。」
  
  「師叔!」靳凜驚訝地看著她。
  
  玄月的目光定在千青身上,隱隱有了淚光:「去吧……」
  
  靳凜終究出了門,玄月在千青身邊蹲下,小心翼翼地撫了撫她的髮:「乖孩子,你一定能熬過去的,你看師父保養得這麼好,可不適合演什麼白髮人送黑髮人呀,對吧?」她努力地想笑一下,結果終是沒忍住,眼淚一顆一顆地滾落下來,在千青染血的衣衫上暈出淒涼的哀傷……
  
  ※※
  
  大約第三日的子時,千青醒了過來。
  
  十分突然。
  
  眼睛看不清楚東西,仔細辨認許久才看出是在晚上,有人背對著她坐著,面前燃著一簇篝火。她終於回憶起之前發生了什麼,也感覺到了徹骨的疼痛,忍不住低嘶了一聲。那人轉過頭來,相貌看不分明,模糊間覺得似乎沒什麼表情。
  
  他問:「你醒了?」
  
  千青不能說不能動,只能閉一下眼睛。
  
  「你應該記得我的聲音吧,我是段飛卿。」
  
  千青又閉了一下眼睛。
  
  段飛卿湊近了一些,俯下頭看著她:「我早告訴過你天印不是好人,你現在相信了?」
  
  千青這次沒有閉眼,反而抽著嘴角笑了一下,儘管這會引起琵琶骨處的傷疼,卻更能表達她的心情。
  
  段飛卿的神情淡的近乎冷漠:「大概諸事皆有因果,你以前也不算什麼好人,如今走到這一步,我已經盡力,也算是還了欠你的債了。」
  
  千青並不明白他的意思,而他已沒了說下去的意思。
  
  「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還有什麼話要交代麼?」
  
  千青於是明白,自己這是迴光返照了。
  
  段飛卿坐直身子:「順氣凝神,將氣息壓在喉間輕吐出來,減少震動,可以緩解你的痛苦。」
  
  千青照著他的話做了,許久,終於說出句話來:「有話說……」
  
  「說。」
  
  「第一,告訴我師父,別替我報仇,這世上……我最不希望的,就是她出事。」
  
  「好。」
  
  「第二,大師兄……叫他離谷羽術遠一些,我怕他有一日會被她害了。」
  
  「好。」
  
  「第三,折華,我不知道他是真是假,若是真,叫他和折英一起斷了初家人的身份……好好生活;若不是,那就去死吧……呵,我如今最痛恨欺騙了……」
  
  「……好。」
  
  「第四……」她微微喘了口氣,這才有了繼續說下去的力氣:「我已記不起前塵過往,也不想在這荒誕的世上留下什麼,我死後,草蓆裹屍,就地掩埋即可……」
  
  段飛卿終於忍不住道:「沒有話要對天印說麼?」
  
  「沒有。」千青又喘了口氣:「還請你最後替我感謝一下尹聽風吧,他是唯一一個騙過我,而我不恨的人了。」
  
  段飛卿默默點了點頭。
  
  千青睜大眼睛,盯著黑黢黢的屋頂,那片黑色似乎成了個洞,要將她吞噬吸入,又忽然成了一片衣角,一頭烏髮,以及那人一轉頭的一抹笑。
  
  「呵、呵呵……」明知道這樣笑會讓自己疼得死去活來,她還是忍不住。
  
  迷迷茫茫間,只聽一聲巨響,似乎是門被撞開了,有人跌跌撞撞地衝過來,近乎蠻橫地把她摟在懷裡:「青青,你會沒事的,你不能死,你不能再死一次了!」
  
  千青存著的一點懷疑在感到他滴在肩窩的眼淚時忽然消逝了,這應當是真的折華吧。
  
  「千青……」尹聽風在她對面蹲下來,凝視著她的眼睛:「再撐一撐,你能熬過去的,想想你過去多生龍活虎啊……」話音忽然哽住,他愴然地閉了嘴。段飛卿拍了拍他的肩,微微歎息。
  
  千青忽而笑了一下:「你們……都擋著門,別讓我師父進來,她叫起來……我受不了……」
  
  折華更用力地摟住了她:「青青,你不能放棄,再撐一撐,再撐一撐就會沒事了……」
  
  千青抬頭望向那篇虛無的黑暗,心裡驀地浮出那首歌來。
  
  「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半刻後,玄月出現在了門口,還沒衝進來就被守在門邊的楚泓一把攔住了。他略帶哽咽,又強作鎮定:「玄月師父,節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01:05 PM

第三十七章

      回到唐門後的第七天,天印得到了第一枚解藥。這是預料之中的事,如果僅僅一顆解藥就能解了他身上的毒,唐門又豈能操控地了他。
  
  秋日氣候越發明顯,只是接連好幾日都不見太陽,重雲層疊,天空陰沉沉的,想下雨又下不來的樣子,叫人覺得很是憋悶。
  
  天印住的地方風景獨好,推開窗就能看到一汪碧池,岸立假山疊石,常青碧樹。雖不及北國雄渾大氣,但幽靜別緻的江南風情,是再薄涼的秋日也掩藏不住的。
  
  瓏宿來找他時,他正端著一碟魚食在餵魚,看著閒情逸致,卻似有些心不在焉,因為那些食料已在窗台上落了不少。
  
  「少主,掌門請您去見兩位貴客。」
  
  天印擱下小碟,取了帕子拭了拭手,不緊不慢地問:「什麼貴客?」
  
  「屬下只看見是兩個女子。」
  
  天印失笑:「最近倒總是有女人來找我。」說著人已朝外走去。
  
  瓏宿看著他的背影,心裡默默腹誹:明明還惦記著千青姑娘不是?
  
  來找天印的的確是兩個女子,巧的是還都是熟人。
  
  唐知秋在大廳裡陪二人說話,模樣恭敬,兩個女子卻明顯態度高傲,尤其是其中那個少女,眼睛就沒平視過人。
  
  天印一掀衣擺走入廳內,一眼瞧見那個少女,臉色便有些不好。
  
  正是那日與他纏鬥的魔教左護法。
  
  可等他看到右邊坐著的女子,臉色就更不好了。
  
  「天印……」她顯得很侷促,手絞著衣擺,眼神掃過他,又落到對面的左護法身上,頗為無奈。
  
  天印歎息:「金花,沒想到你還是回到魔教了。」
  
  左護法忽然大怒而起:「混賬!我們堂堂聖教,高居西夜國教之尊,你居然敢稱呼我們為魔教!」
  
  錦華連忙起身道:「左護法息怒,這裡畢竟不是在西夜國內,天印也是心直口快。」
  
  左護法斜睨她一眼:「哼,不愧是老相好,你倒是護著他。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教主雖然允許你回來繼續做右護法,當初你叛教的罪名可還掛在這兒呢,最好別惹怒我!」
  
  錦華的臉色白了幾分,不再作聲。
  
  天印冷笑:「左護法好大的威風,差點叫我忘了你是我的手下敗將了呢。」
  
  「你……」左護法「唰」地亮出明晃晃的剪刀來。
  
  「哎哎,這是做什麼?」唐知秋忙起身來勸,堆了一臉的笑:「如今都是自家人了,萬萬莫要傷了和氣啊。」
  
  天印蹙了蹙眉:「什麼自家人?」
  
  「啊,忘了跟你說了。」唐知秋笑著道:「我們唐門與聖教早就兩家一體,同進同退了。」
  
  左護法聞言,不屑的翻了個白眼,顯然並不把唐知秋看在眼裡。
  
  天印瞧得真切,所謂的兩家一體,只怕是唐門依附魔教,淪為一個踏腳石了吧。很顯然,這個在西夜國內舉足輕重的魔教已經不滿西域一隅,有意拓展中原武林了。
  
  呵,真是癡人說夢啊。
  
  左護法見天印不做聲,以為他是怕了,下巴昂得更高了:「實話說,那日與你交手,發覺你還真有幾分本事,不過是真本事還是假本事,還要看你之後能否將唐門發揚光大了。教主金口,若你做得好,可以保你做中原武林之主,唐門也能成為中原武林獨尊,但若是做的不好,哼,你自己掂量著吧。」
  
  現在就一副萬派之主的架勢了?天印但笑不語。
  
  唐知秋見他並無出格反應,心中鬆了口氣。
  
  左護法顯然就是來放個話的,沒耐心再待下去,翻了個白眼便要走。錦華只好跟上,與天印擦身而過時,悄悄伸手捏了一下他的小指。
  
  這是二人年輕時的小把戲,有些人前不好說的話,要約個時間人後說,便需要一些小動作來打暗號。比如捏小指,意思就是晚上三更來找你。
  
  天印自然照做不誤,晚上吃過飯便早早休息,半夜卻又悄然起身,在屋內點了一支短芯蠟燭,燭火昏暗,但方便錦華找來。
  
  到了三更,錦華果然閃身進來了,整個人罩在一件漆黑的斗篷裡,像是個鬼影。
  
  「天印,時間緊迫,我只說幾句話。」她掩好門,還不放心地張望了一眼,一走近便急急地道:「衡無現身了。」
  
  衡無是魔教教主,不過不是名字,而是西夜語,相當於「主人」或「主公」的意思,如官職一般是個頭銜,誰是教主,誰就是衡無。只要稍微對魔教有些瞭解的人都知曉魔教教主失蹤過一段時間,甚至一些武林正道還因此認定魔教必將一蹶不振,可是現在他又回來了。
  
  然而天印聞言卻毫不驚訝:「我知道。」
  
  錦華一愣:「你知道?」
  
  「嗯。」他擺了一下手,顯然並不想聽這個:「你為何又回到魔教了?」
  
  錦華臉色苦楚:「衡無回來了,我又怎麼可能逃得掉。」
  
  天印似覺得好笑:「當初你不就逃過一次麼?現在再逃一次又如何?」
  
  「不行,這屆衡無太強大了,我會死無葬身之地的。」錦華忽而顫抖了一下:「我已經是中原誥命夫人,還被他死捏在手心裡,你可以想像他的手段。」
  
  天印皺了一下眉,沒再說話,二人陷入死寂般的沉默裡。
  
  「好了,我得走了。」錦華回神,將斗篷遮遮嚴實,走到門邊,忽然又轉頭看著天印,神情裡竟含了幾分哀婉:「天印,若是我出事,你會救我麼?」
  
  天印走過去,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當然會,別胡思亂想。」
  
  錦華拍開他的手:「鬼才信你,你現在心裡只有那個丫頭了,男人都是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的。」
  
  「那個丫頭?」天印好笑:「哪個丫頭啊?」
  
  錦華跺腳:「千青啊!」
  
  天印無奈搖頭:「別人不知道也便罷了,你該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我會對她那樣的人動真心麼?」
  
  錦華沒有說話,反而直愣愣地看著他,分外認真。許久,忽而歎息一聲:「我當然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你有再深的城府,再高明的武功,也總有一樣是無能的。」
  
  天印微微一怔。
  
  「你不懂如何去愛人。」錦華轉身,手搭上門閂:「我聽說失憶的人對身邊任何人都很謹慎,如果你能讓一個失憶的人相信你還愛上你,那說明你本身已經不是在演戲了。不過,這些也許你自己也不曾意識到。」她拉開門,隱入黑暗。
  
  天印怔怔的對著合上的門站著,良久,發出一聲嗤笑:「笑話,是不是演戲,我自己豈會不知?」
  
  他有些憤怒地轉身,桌上那支頂著微弱光芒的蠟燭忽在此時熄滅,他陡然愣住,就這麼默默站了許久……
  
  ※※
  
  武林大會即將舉行,此次由江南的聽風閣承辦。有小道消息稱,盟主段飛卿覬覦聽風閣那雄厚財力許久,所以這次才將地點定在了江南。不過讓人意外的是,一向愛出風頭的尹大閣主居然直到最近才露面,而且面色不善。
  
  後來有人看到段盟主也出現在了聽風閣,便猜想這一向不和的二人又鬧矛盾了。再說讓聽風閣出錢,尹大閣主有不滿也是正常哇。
  
  唐知秋有意讓天印以新身份在眾人面前亮相,便讓他帶了十幾個身手好的弟子先行去聽風閣。天印恰好不願捲入他跟魔教的那些破事兒,欣然領命。
  
  不過話說回來,此時的他除了乖乖聽話,還能做什麼呢?
  
  唐門別館在金陵城內,而聽風閣則位於揚州城,天印只有經由鎮江,再渡江去揚州。
  
  天氣仍舊不好,到渡口那日,黑雲沉沉低垂,彷彿將對岸的山頭都壓矮了一截。江水漲高了不少,白落落的一片,看著平靜,撲入眼簾時卻叫人不自覺的噤聲畏懼,似橫闊白亮的一柄割喉利刃。
  
  瓏宿去租船,回來後對天印道:「少主,船家說這天氣很古怪,最好別出船,我們要不要再等一等?」
  
  天印正望著江面沉思,瓏宿又叫了他一聲才回過神來。
  
  「嗯,那就再等一日吧。」
  
  沒想到這一日耽擱,卻意外遇上了故人。
  
  靳凜幾乎一眼就看到了江邊迎風站立的玄黑人影,身為大師兄的鎮定和機靈展露無遺,他立即示意同行的楚泓幫忙遮掩,將玄月帶走,以避免造成不可估計的後果,這才小跑著過去。
  
  「師叔……」一聲叫出口才覺得不對,靳凜神情尷尬地站在天印身後。
  
  不想他連頭都沒回一下:「靳凜麼?別來無恙。」
  
  「……」靳凜有很多話想問,被他這麼一回,居然不知該從何提起。
  
  「今日天氣仍舊不好,看來你們也過不了江了。」
  
  靳凜抬頭看了看天,忽而慘淡地笑了一下:「是啊,老天爺比人有情有義多了,竟也懂傷懷為何物呢。」
  
  天印自然明白他指桑罵槐,卻只是不屑地笑了一聲。
  
  若說之前還帶著疑問,這聲笑已將靳凜心裡的怒火全都勾了出來,轉頭看到不遠處謹慎盯著他的唐門弟子,那團火燒得更旺了:「師叔,不,現在我該叫您一聲唐門少主了,千青是因為去尋你才落得那般地步,難道您一點都不在意嗎?」
  
  天印一手撐在腰間,悠閒地似在欣賞對岸風光:「我向來在意的只有自己。」
  
  「……」靳凜咬了咬牙,不吐不快般道:「尹閣主派門人打探過,聽聞那日對千青下重手的人就是你。此事我還不曾告知玄月師叔,請您解釋清楚,免得造成誤會。」
  
  天印低笑了一聲:「沒什麼誤會,的確就是我。」
  
  「……」靳凜臉色鐵青,手一把按上腰間長劍,那些唐門弟子立即向他迫近了幾步。他閉了閉眼,似在努力克制,再睜眼時,已隱隱含淚:「千青沒了。」
  
  天印的背影陡然一僵。
  
  靳凜忽而抽出長劍,憤怒地吼道:「你聽見沒有?千青已經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01:21 PM

第三十八章

      三匹快馬在土地廟前停下,天印率先翻身下馬,丟開韁繩,掃了一眼靳凜:「你最好別騙我,否則別怪我不念舊情。」
  
  靳凜苦笑了一下:「如今的你,心中還有舊情一說麼?」
  
  天印沒理他,大步朝廟裡走。身後的瓏宿疾步跟上,被他阻止:「我自己去看看,你在外面等著。」
  
  瓏宿只好留下。靳凜卻是由始至終都一動不動,顯然本就打算讓他獨自面對這一切。
  
  土地廟並不大,一眼就能看到頭,靳凜之前不僅說千青已於前日去世,還說折華在此地守喪,但天印粗粗一掃便發現廟中根本空無一人。正打算出去找靳凜算賬,忽而感到有風從神像後方吹來,他走過去一看,才發現這裡還有個後門。
  
  門板已經被蛀得不像話,一半斜掛在門框上,另一半不知所蹤。天印身量高,將頭低了又低才穿過去。後方竟是一個院子,茅草足有半人高。不過當中一塊顯然有人清理過,平整的很。
  
  他忽而呆住。
  
  那塊地上立著座墳。
  
  新墳,可以看出表面的土還帶著濕潤的色澤,在周邊茅草包圍之下,幾乎要被人忽略。墳前豎著個木牌,簡陋粗糙,連上面的字也粗糙的很——
  
  「千青之墓——師父玄月泣立」。
  
  字用血寫成,比平常更加歪七八扭,玄月的字跡向來難以模仿。
  
  天印一步步走過去。
  
  靳凜本身就不會騙人,更別說性情率直的玄月。天殊派號稱大派,除了武藝精湛之外,行事作風卻簡直可以說單純,只出了一個騙子,那就是他天印。所以他完全可以相信眼前的一切。
  
  千青,確實已經死了,就埋在眼前這片土地之下。
  
  天印幾乎面無表情,手搭在木牌上時,除了覺得木頭有些刺手之外,心情甚至可以稱之為平靜。
  
  一年前他抱著她回天殊派時,她也跟死了一般,可後來還是熬過來了。她根本不是個容易死的人,可是現在她就躺在腳下。
  
  「死了……」他盯著墳頭,低聲喃喃:「居然真死了……難以置信,你熬過了那樣的險關,居然會死在我手裡……」
  
  手下的觸感似乎變成了她的髮絲,不久前她還撲進他懷裡說:「水伯,你帶我走,永遠別在人間出現了。」
  
  呵,他沒信守諾言,她便自己走了,此後真的不會再在人間出現了……
  
  「卡噠」一聲,木牌在他手下碎成兩半,頹然地掉在地上。他忽然抽出腰間的劍,幾劍削去墳頭,然後蹲下去鏟土。
  
  死也要見屍!他騙了她這麼久,誰知道她會不會反過來騙他一次。
  
  最好是騙他,那樣下次見到她還可以好好算算賬!
  
  劍並不適合鏟土,他乾脆丟開劍用手去扒,泥土鬆散,填的並不嚴實,比想像中進行得快,不出半刻便深入了一尺。這過程裡他幾乎什麼都沒想,思緒是空的,大概根本不知道該想些什麼。
  
  手指忽然碰到什麼,僵硬冰冷的觸感。他的手指滑過那熟悉的布料,蜷縮了一下,緩緩收回來。
  
  手心裡躺著那支他送的簪子。
  
  「呵、呵呵……」天印忽然笑起來,像是看到了好笑的東西,那笑聲到後來居然變成了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居然真的就這麼死了,居然就這麼點兒能耐!」
  
  他癱坐在墳旁,惡狠狠地瞪著墳墓,出離憤怒:「你以為我會傷心麼?我怎麼會為你這種人傷心?我不過是在利用你而已!就算你孤零零地死在這裡,我也不會多看一眼!」
  
  他想撐著劍站起來,卻有些脫力,試了幾次才堪堪站穩,正跌跌撞撞地要出去,靳凜出現在了門口。
  
  「千青遺言交待,她既記不起前塵過往,死後便草蓆裹屍,就地掩埋。」靳凜看著他的眼神像是看一個陌生人:「本來連碑都不立的,但沒人攔得住玄月師叔,她待千青如同己出……」
  
  天印一動不動,似在聽他敘述。
  
  靳凜冷哼:「怎麼?你不會以為她有什麼話留給你吧?沒有!半個字也沒有!若是我,也斷然不會留什麼話給害死自己的人!」
  
  天印冷笑一聲:「好得很,如此才算斷的乾淨!」
  
  靳凜氣急,正要發作,卻見到他身後墳墓一片狼藉,當即大怒,抽出劍便朝他襲了過去。然而劍尖還沒觸到他衣角,人已飛了出去,甚至都沒看清他何時出的手。
  
  天印的劍指在他眉心,冷哼一聲:「居然帶我來看這些無謂的東西,簡直半分意義也無!」
  
  話音未落,他已收劍走入廟中,頭也沒回一下。
  
  靳凜受他一掌,又急火攻心,猛地嘔出口血來,轉頭看著墳頭,苦笑搖頭:「看看,我們都瞎了眼,他就是這麼對我們的。」
  
  孤墳殘敗,無處話淒涼……
  
  瓏宿在外等候許久,終於見天印走了出來,卻見他衣裳和手上都沾了不少泥土,一向清朗飄逸的姿容現在竟狼狽不堪,趕緊迎了上去:「少主,您這是……」他想問問究竟發生了何事,但身份又要求他必須壓抑好奇心,說出的話又生生嚥了回去。
  
  天印面色無波:「回去。」
  
  「啊?哦哦……」瓏宿回過神來,連忙去給他牽馬,再回來時,卻發現天印一動不動地站著。
  
  「少……」剛開口說了一個字,眼前的人忽然栽了下去,單膝跪在地上,倏然噴出口血來。
  
  「少主!」
  
  瓏宿慌忙上前扶他,卻被天印一把揮開。他拭了一下唇角想要站起來,口中卻又溢出血來,捂著胸口跌坐在地。
  
  「我不傷心……我豈會為你這種人傷心……你憑什麼值得我傷心!」他喃喃著,抬手擦去血跡,視線掃到左手掌心,上面的血線幾乎貫穿了整個手掌,鮮紅欲滴。
  
  「哈、哈哈哈……死了的好!反正我身邊只留有用的人!你算什麼!」他撐著地面站起來,剛朝馬匹走了一步,喉間一甜,又吐出一大口血來。
  
  「少主,您毒發了!萬萬不能再動心火,屬下馬上帶您回去!」瓏宿上前扶他,卻被他一把揪住衣領。
  
  「今日的事,敢透露出去半個字,我便殺了你!」
  
  天印狠狠地瞪著他,渾身是血,睚眥欲裂,瓏宿只覺心驚膽顫,連連點頭稱是。
  
  他這才鬆了手,一頭栽倒在地,昏死過去。
  
  ※※
  
  段飛卿和尹聽風大約是半個時辰後到的。玄月不傻,在渡口看見了唐門弟子,接著就發現靳凜不見了,很快便猜想到了幾分。恰好段飛卿和尹聽風不放心她的狀況,特地過江來迎接,得知消息後便立即趕了過來。
  
  千青去世前後還不出三天,他們著急離開,其實心裡也有幾分過意不去。所以這趟來,也等於是祭掃了。
  
  然而剛到廟前,居然發現地上有一大灘血漬,二人感到不妙,連忙衝到土地廟後方,又見靳凜躺在一邊昏睡著。
  
  段飛卿走過去檢查了一下靳凜的狀況,對尹聽風道:「並無大礙,是受了傷,但沒傷到筋脈。」
  
  話剛說完,視線掃到墳上,他的神情忽然生了點變化。
  
  對段飛卿這種面癱來說,有表情變化是非常不可思議的,所以尹聽風立即就走過去查看,一眼看見墳頭,怒火就騰地燒起來了。
  
  「媽的,我要殺了天印!」他怒不可遏,臉都青了:「我馬上就發懸賞令,誰取了天印的頭,我就給他一萬金!」
  
  「別太衝動,搞清楚狀況再說。」段飛卿淡淡道。
  
  「我衝動?他害了人家還不夠,現在還做出毀墓掘屍這種慘無人道的事來,你還叫我別衝動?我可不像那畜生一樣沒良心,就算跟千青泛泛之交,就算衝著她哥當初放過我一馬,我也該為她出這口惡氣!」
  
  段飛卿仍舊語氣淡淡:「你一向自視風雅,忽然髒話連篇,還不叫衝動?」他伸手捻了一小撮泥土,遞給尹聽風看:「人死了三天了,天氣不好,又草草掩埋,照理說該發臭了,可這土裡乾淨的很,不像葬過人的樣子,但是這裡面卻有屍首……」
  
  尹聽風一愣:「你什麼意思?」
  
  段飛卿沒有接話,自顧將土撥了撥,對尹聽風道:「這裡面躺著的屍首不是千青。」
  
  「什麼?」
  
  「這個人埋下去最多才一天,死期倒是與千青差不多,也是女子,但你看她裡面的衣服。」他剝開那層外面染血的藍衫,露出一角完好嶄新的絲綢壽衣。
  
  「……」
  
  段飛卿拍拍手站起來:「我們是在千青去世當晚離開的,玄月師父他們是第二日一早,只有折華堅持要留下守喪,而且玄月師父也說他一直安慰她節哀順變,催促她上路。」
  
  尹聽風似乎明白了什麼:「你是說……」
  
  段飛卿點點頭:「折華也不見了。」
  
  他轉頭看向天際,月亮已露出輪廓:「初家有很多不為人道的武功路數,如果有一天死人復生,我也不會奇怪,但前提條件是,這個人至少不能死透,否則豈非顛倒陰陽了。」
  
  尹聽風皺眉:「可是我們親眼看著千青嚥氣的啊。」
  
  段飛卿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長:「當初你也看著初銜白嚥氣了不是麼?」
  
  尹聽風忽而驚駭:「你你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段飛卿負手而立,憂心忡忡:「意思是,武林真的要不太平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01:24 PM

第三十九章

      天印躺在床上尚未渡江的消息很快就傳到唐知秋耳中,他立即派了心腹過來。瓏宿在房門口一眼看到那個一身黑衣的高個身影,下意識地嚥了嚥口水。
  
  黑衣人腳步不停,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就推門進了房。
  
  室內昏暗,天印仰面躺著,眼睛卻是睜開著的,直勾勾望著屋頂。
  
  「我曾說過你這局要輸,看來就要應驗了。」
  
  天印眼珠轉動了一下,勾起嘴角:「我也說過你們總是小看人,看來至今還沒有改掉這個毛病。」
  
  黑衣人清了清嗓子,不過出口的聲音仍舊嘶啞難聽:「我們是小看了你,當初逐你出唐門時,誰也沒想到你會成為一代高手。」
  
  天印冷哼了一聲。
  
  黑衣人轉頭看了看窗戶,對他道:「你還要這樣半死不活多久?如今要取你命的人多的去了,你要是這樣一直躺著,武林大會還是別參加了。」
  
  「我為什麼會這麼躺著,你是明知故問麼?」天印臉色陰沉地坐起來:「你們最好給我真的解藥,否則休怪我魚死網破!」
  
  黑衣人的眼神明顯閃過一絲驚詫:「真難相信『魚死網破』會從你口中說出來,你不是一向惜命的麼?怎麼,碰上什麼讓你心灰意冷的事了?」
  
  天印豈會不知他是在套話,逕自披衣下床,去水盆邊洗臉:「隨便你們怎麼打算,若是一直讓我這麼拖著,我倒也無所謂,不過所謂的合作,也就到此為止了。」
  
  黑衣人笑了一笑,從懷裡取出只瓷瓶放在桌上:「我今日來便是來送解藥的,之前不過是試探,你是真的聽話,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
  
  天印用毛巾細細擦去臉上水漬:「接下來有什麼事?」
  
  「掌門已經已經安排人對付那些正道人士,接下來可能所有人矛頭都會對著你了。」黑衣人打開房門走了出去,聽語氣,似乎有些幸災樂禍。
  
  天印走到桌邊,取了藥丸捏在手裡,忽然笑起來:「生和死都是容易的事,難的是生不如死。」他仰脖吞下藥丸,朝門外高喊了一聲:「瓏宿,吩咐上路!」
  
  與此同時,先行一步到達揚州聽風閣的各大門派正齊聚一起商議要事。
  
  聽風閣的議事廳並不算大,因為尹聽風壓根不常用,所以此時塞了這麼多人進來,便有些擁擠,甚至有很多人都是站著的。
  
  站著的人大多形容各異,坐著的卻都是一個模樣——都受了傷。
  
  傷得最重的是青城山的塵虛道長,一頭的紗布已然看不出原本相貌,偏偏他老人家還端著瀟灑的派頭正襟危坐在首位,對周圍一群人憋笑到臉紅的神情淡定地視而不見。
  
  「唐門欺人太甚,居然聯合西域魔教來暗算我們,如今我派正道當聯合起來,否則還不被他們欺負中原武林無人!」
  
  「沒錯!」話音未落,下方立即有人接話,人高馬大的一個漢子,可憐被人削去了一隻耳朵,說話都變了聲,只能嗡嗡哼哼,表情卻是極其的氣憤:「塵虛道長所言極是,唐門此趟來參加武林大會,顯然就是來挑釁的,我看八成是衝著武林盟主的寶座來的!」
  
  「哼,想得倒美,唐門如今一代不如一代,還妄想稱霸武林!」塵虛道長憤然地砸了一個杯子。
  
  站在角落的聽風閣僕從從容地撩起袖子,掏出隨身帶著的小本開始記錄:青城派塵虛道長為耍帥砸壞閣中唐代彩釉祥雲紋茶盞一隻,折合現銀兩……
  
  又有一個門派的領頭人接了話:「天印雖然武藝高強,但為人實在叫人不齒,先是出身唐門,之後隱藏身份投入天殊門下,如今又背叛天殊回到唐門,此等言行不一、反覆無常之人,完全不將江湖規矩放在眼裡,依在下看,就該除了他以正風氣!」
  
  塵虛道長頻頻點頭:「沒錯,沒錯……」
  
  漢子也捂著耳朵附和:「太對了,太對了……」
  
  「各位同道切莫意氣用事,就算是唐門和魔教勾結,此事也不該讓天印一人承擔吧?」
  
  群情激憤間忽然插入這麼一道不和諧的聲音,眾人紛紛不爽地掃了過來,正是沉默已久的璇璣門主玄秀。
  
  「怎麼,玄秀掌門覺得我們不該對付天印嗎?哼,我看你不是顧念舊情,就是婦人之仁!」
  
  玄秀衣著樸素,面容安靜,坐的位置又偏,不開口說話根本引起不了注意。聽了這話,她倒也不惱,只歎了口氣:「正因為與天印是舊識,我才這麼說,天印當年是被逐出唐門的,如今會忽然回去,必然有原因,各位在江湖上都有頭有臉,豈能不問青紅皂白就輕下論斷呢?」
  
  「呸,天印就是個偽君子!」有人啐了一口,笑得很是猥瑣:「不知諸位可曾聽說過他與他那個小師侄的事兒?哼哼,那個小師侄不就是初銜白的妹子麼?他當初瞞著我們藏了這麼一個人,無非就是貪圖初家絕學!據說那姑娘被他始亂終棄,如今可能都被他殺了滅口了呢!你看看,天殊派到現在還沒人來呢,指不定就是因為這件事!」
  
  千青的身份江湖上早傳開了,只是大家都諱莫如深,此時有人開了話頭,才你一言我一語的接了下去。
  
  「可不是,當初就不該讓天印一個人進去查看情況,定是他動了什麼手腳!」
  
  「我也早就看出天印是偽君子了,呸,真真該殺!」
  
  「……」
  
  玄秀斂目搖頭,年輕時總幻想江湖馳騁,那裡必定快意恩仇,仁義並重。如今經歷過風浪才知道,江湖有的無非是殺戮和謊言。需要你時,說你是高手至尊,不需要你時;你只不過是一隻螻蟻。能決定是非對錯的只有一樣,就是武力。
  
  而此時,能決定這裡是非對錯的,只有段飛卿。所以他走進來時,現場立即安靜了。
  
  照理說段飛卿這種年輕後輩是很難服眾的,但是看著他這個人,大概也沒幾個人會覺得他是後生晚輩。在他身上,能證明他年輕的只是那張臉,無論是說話還是行事,他都沒有年輕人的急進和毛躁,尹聽風算是與他一同長大,評語只有一句:「一點都不可愛。」
    
  一點都不可愛的盟主開口後更不可愛,他說:「各位如果要對天印動手,我絕不阻攔,但若是有人再打著武林盟主的口號行動,我便將一年前初銜白的事也提出來算一算總賬。」
  
  「……」眾人噤了聲。
  
  尹大閣主從他身後踱步過來,望著屋頂不給面子的拆台:「我支持對付天印。」
  
  他一開口,馬上死灰復燃。
  
  「我也支持!」
  
  「贊成贊成!」
  
  「聽憑尹閣主調遣!」
  
  段飛卿白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出了門。尹聽風理也不理他,很有興趣地看著大家加入他的陣營。這群混蛋之前叫得兇猛,一見段飛卿就成縮頭烏龜了,此時都把拚命把他拱上來做頭領,明顯是擔心出了事要負責。
  
  塵虛道長儼然已經被拱上了副頭領的位置,還不知道自己成了冤大頭,豪氣萬丈地一個門派一個門派地問過去,到底跟不跟他們對付天印,非要得出個結果不可。
  
  「天殊派加入。」門口忽然傳來的聲音讓眾人都一愣。
  
  玄月站在門口,穿了身白衣,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濟,但目光依舊犀利。
  
  「啊,原來是天殊派的玄月女俠。」塵虛道長立即站起身朝她拱了拱手,還不忘借此遊說別人:「連天殊派都站出來了,在座各位難道還在猶豫嗎?」
  
  其餘幾個沒有表態的門派終於漸漸動了心。
  
  塵虛道長又看著玄秀道:「玄秀掌門不會還要偏袒天印那個偽君子吧!」
  
  玄秀看了一眼門口的玄月,蹙緊了眉。她心裡是不想趟這趟渾水的,但她門下都是女子,武力方面根本比不上其他門派。這些江湖人士都如狼似虎,順著也便罷了,若是逆須,只怕倒霉的還是門下弟子。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她這邊還在猶豫,身後已有人搶先道:「璇璣門雖然派小力微,但既然是伸張正義,自然義不容辭!」
  
  玄秀詫異地轉過頭,就見谷羽術一臉凜然,對上她的視線,又立即緩和了神情,湊過來道:「師父,如今就我們沒表態,若是不順著他們,到時候反而麻煩啊。」
  
  玄秀知道她說的在理,無奈地歎了口氣。那邊塵虛道長已經豎起拇指誇讚起谷羽術來:「果然是後起之秀,有擔當!玄秀掌門,有這種好徒弟是你臉上有光啊!」
  
  玄秀乾笑了一下。
  
  谷羽術笑著道了謝,神色很是微妙。
  
  天印的名聲已經臭了,想要得到武林盟主實在太難,她又何必執迷不悟,不如趁機報了當初的羞辱之仇,順便博個名聲。她的視線投到門外,想看一眼段飛卿,卻被尹聽風壞笑的臉給擋住了。
  
  尹大閣主大爺似的叉著腰朝塵虛道長招招手:「那什麼,行動之前,我們先來算一算賬吧,你欠我一大筆銀子吶。」
  
  塵虛道長順著他的眼神看到地上的碎瓷片,立時面如菜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01:28 PM

第四十章

      又過了幾天,天印才不疾不徐地渡過了江。
  
  蕭瑟秋日已經席捲大地,揚州城的繁華近在咫尺,背後的長江卻是「寒水自碧,暮色漸起」。唐門弟子們大約是被這氣氛感染了,幾乎一路上都維持緘默。
  
  瓏宿扯了一下韁繩,打馬到天印身邊:「少主,要直接去聽風閣麼?」
  
  天印一哂:「我倒是想,但肯定沒這麼順利。」
  
  說話間,前方一個唐門弟子的馬忽然前蹄抬起,驚嘶起來。天印閒閒地一抬手,笑了一聲:「來的倒快。」
  
  唐門弟子們在他的手勢下都停了下來。兩邊枯草簌簌而動,天印示意所有人下馬,背靠聚攏,自己則仍舊悠閒地坐在馬上。
  
  「唰唰唰……」有什麼游蛇一樣從草叢裡竄出來,直撲天印,身下的馬受驚嘶嚎,癲狂著要將他掀翻在地。天印也不做應對,就勢滑摔下去,已經有明晃晃的刀劍朝他身上砍了過來。
  
  這一行大約有十幾號人的樣子,都潛伏在枯草叢裡。草並不高,他們需要匍匐前行才不被發現,從這點來看,道行也不淺。唐門這次隨行的弟子也都是門中精英,因此那群人大部分都被阻擋了手腳,只有兩三個得了空子,可以專心對付天印。
  
  天印此時背後空門大開,那些刀劍砍過來,本該無法避免,他卻一招「龍游淺灘」,險險地旋身折回,手中的劍一併送出,尚未看清路數,已經挑中一人手腕。那人慘嚎著丟了劍倒下去,其他人被這一下打亂,自然就露出了破綻。
  
  先前那如游蛇的東西是條鞭子,執鞭的是個白淨後生。天印粗粗一掃,便知道這當中就屬他的武藝最高,未等對方再襲,自己就先攻了過去。
  
  後生也不慌張,橫跨一步紮穩,身子側開,可守可攻。天印的劍襲來時,他的鞭子也像是有了意識一般自己纏了過去。
  
  也不知那鞭子是什麼材質,纏上了劍刃卻未被割裂。天印皺了皺眉,那後生已經靈巧的躍起,人落在他後方,將他整個人都纏了一圈,貼著他的肩笑道:「這也算第一高手?嘁!我看也不過如此嘛。」
  
  旁人見他一擊得手,都興奮地圍了過來。大約誰都想爭個殺了第一高手的功勞,手中武器緊握,眼睛都紅了,生怕慢了一步。但這些人一看就是武林正道。為毛?因為但凡武林正道,都喜歡在殺人前找個正當理由。所以到了跟前,眾人既要盯著同伴防止被搶了先機,還要此起彼伏地喊口號。
  
  「哼!天印,你這個偽君子,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
  
  「今日我要替天殊德修掌門清理門戶!」
  
  「今日我要替被你設計重傷的武林同道討回公道!」
  
  「……」
  
  其實就是報上名號而已,以後說起來,天印這個高手就是死在手上的。當然這個究竟是誰,因人而異。
  
  天印大概是覺得可笑,抿著唇悶笑了兩聲,忽然斜睨了一眼身邊的後生,眼神頗為詭異。後生一愣,只覺眼前人影一閃,天印竟乾脆將自己又多纏了一圈。後生被迫與他貼得更近,後方喊口號的某人大刀已然砍來。後生這才知道自己成了肉盾,暗罵一聲,急急推開天印撤開,卻不防被他順勢掙脫了束縛。
  
  天印身形如風,疾掠開去,在兩丈外停住。古道荒風,他玄衣鼓舞,臉色尚且蒼白,瞧著似乎毫無威脅可言,只那唇邊的笑讓人很不舒服。
  
  那是一種篤定,讓任何被這目光注視的人都生出一種感覺,覺得他像是在看死人。
  
  不爽,太不爽了!正道們終於不再糾結先後次序的問題,彼此使了個眼色就一窩蜂上了。
  
  天印巋然不動,握著劍柄的手卻緊了幾分,第一個衝到他面前的人距離他不出十步時,他出了第一招。被人包圍時難免顧此失彼,最好的方式就是先發制人,天印十四劍的快招在此時尤為佔優勢。
  
  接連擺平了幾個人後,後生又來了,鞭子唰的掃過,擦過天印的衣擺,立時拉出一道口子。天印冷笑一聲,一招「回山望月」,劍尖上挑,滑刺他紫宮、膻中、鳩尾三大要穴。後生連忙低頭避開,鞭子就勢一掃,猛襲他下盤。天印只退了兩步,並不急著應對,待他招式用老,腳踏上鞭子踩進,制住他行動的同時,一劍滑過。
  
  鮮血如霧,在眾人眼前散開。
  
  天印的視線沉沉掃過在場的人,笑意更深,未等其他幾人反應過來,劍招已經凌厲地迎了過去……
  
  不出半個時辰,現場恢復平靜。
  
  與唐門弟子們纏鬥的人大多在外圍,見狀不妙早就跑了,唐門只折損一人,幾人受傷,其餘並無大礙。而對方的幾大頭目都已經身首異處了。
  
  瓏宿查點過屍體後,過來跟天印稟報:「看來是散派。」
  
  天印正在用後生那潔白的衣角擦拭劍上的血漬,聞言頭也不抬地道:「連散派都這麼勇猛,看來各大門派必然已沆瀣一氣,說不定此刻已經在前面好好等著我了。」
  
  瓏宿擔憂道:「那我們還繼續走麼?」
  
  「自然要走,別人要殺你,任你躲到天涯海角也會被追到的,迴避可不是解決問題的法子。」他起身將劍收回鞘中,翻身上馬:「不過在這之前,我覺得還是要先見一下自己的同夥比較好。」
  
  瓏宿疑惑:「同夥?」
  
  「是啊,就是堂堂西夜國的聖教同道嘛。」天印嘲諷的一笑。
  
  接下來的路居然出乎意料的順利。入城後天印果然沒有急著去聽風閣,反而找了間客棧住了下來。按照他的授意,唐門弟子們都除去統一的紫衣,換了裝束。最近城中多的是江湖人士,一行人在客棧中進進出出,倒也沒有引起什麼風波。
  
  天印說要見魔教的人,瓏宿本以為他是有門路的,誰知問了才知道他的門路就是一個字——等。
  
  一連等了好幾日,都沒有結果,武林大會已經迫在眉睫,他有些看不下去,又去問天印,甚至還提議寫信給掌門,請他老人家代為聯繫一下。天印卻拒絕了。
  
  「你放心,我一日不出現,武林大會就一日不會召開,如今這大會只有一件事要做,便是除了我。」天印說這話時,正端著茶盞臨窗慢品,語氣很是無所謂:「魔教的人應該就在附近,不用著急,我們一直不行動,他們少不了要自己找過來。」
  
  瓏宿自見識過天印的身手,那點僅限於「少主」的尊重已經氾濫擴張成為對他這個人的個人崇拜,所以當他用這麼悠然的口吻下了這樣的論斷,他幾乎立即就堅信不疑。
  
  這一晚睡得很早,奈何客棧裡人多客雜,外面仍舊吵鬧。
  
  天印又翻身坐起,撩開帳簾便見一地月光,從牆邊一直拉長到桌腳。月光裡有個人影,他抬頭看去,當中窗戶大開,有人坐在窗台上,一隻腳輕輕晃著,似乎很悠閒。約莫是聽到了響動,那人轉過了頭來,月光傾瀉,打在她的臉上,天印的喉頭忽然哽住。
  
  那個名字含在嘴裡,卻終究吐不出來。
  
  那人嬌笑一聲,跳下窗台,朝他款款走來,腳步清淺,像是個夢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01:34 PM

第四十一章

      天印第一次忘了如何動彈,直到那雙手臂攀上他的脖子,少女柔柔的笑聲在耳邊響起:「你可想我了?」
  
  「不想。」
  
  「是麼?那你幹嘛一直盯著我?明明就是口是心非。」
  
  「我在看你是人是鬼。」
  
  少女貼著他的臉蹭了蹭:「那我是人還是鬼。」
  
  天印笑了,手卻用力捏住了她的下顎:「左護法,好玩兒麼?」
  
  眼前巧笑嫣兮的臉孔忽然變的憤怒,左護法「啪」的一下拍開他的手:「哼,別以為裝的聰明我就看不出你剛才被我迷惑住了,怎麼,你有想念的人了?」
  
  天印皮笑肉不笑:「有勞左護法關心,反正那個人不是你。」
  
  左護法終究是個女子,被這般奚落豈會有好臉色,手又摸到了腰間的大剪刀,被天印抬手按住:「我沒空與你動手,既然你出現了,就請回答我幾個問題。」
  
  「哼,那要看我有沒有心情回答。」
  
  天印披上外衫,起身點亮燭火,在桌邊坐下,很客氣地給她倒了杯茶:「我想知道,為何貴教要一改常態,這麼高調地與武林人士作對,似乎是急著挑起事端的樣子。」
  
  左護法的反應出乎天印的意料,她居然笑得有些曖昧:「這可是特地為你準備的,教主有令,只要能將你推到風口浪尖就行。你若有本事以一當百,重挫那些武林人士,那麼得利的是我聖教。而你若被殺了,教主本人其實也樂見其成。」
  
  天印微微一笑:「我知道衡無很不喜歡我。」
  
  「錯,準確說是憎恨。」左護法站起身來,笑著衝他擺擺手:「聽說那些人計劃要對你來一次圍剿,就像當初對初銜白那樣,希望下次見到你時,你還活著。」她走到窗邊,剛踏上窗台,忽然又轉過頭來:「對了,我可以問一下,你剛才看到我的臉時,心裡想到的是誰麼?」
  
  天印忽然笑出聲來,似乎很愉悅的樣子:「一個被我殺了的人而已。」
  
  「嘖嘖……」左護法搖搖頭,作勢欲跳:「我看不只你殺了她,她也殺了你,真慘……」
  
  聲音漸漸遠去,天印坐在桌邊一動不動,半晌,忽而又笑了。
  
  「慘?」
  
  ※※
  
  現在誰都知道天印身在揚州城內,但誰都不敢輕舉妄動。武林盟主漠不關心,尹大閣主太不靠譜,正道們表示很憂心……
  
  秋陽正好的午後,段飛卿從走廊盡頭走過來,臉上表情十分明顯地寫著「生人勿近」。
  
  但顯然有人不信邪,步履款款地從他對面走來時,珠釵環珮,香衣雲鬢,眉目含情,欲語還休。
  
  二十步……十步……五步……
  
  二人已經近在咫尺,然後……
  
  然後段盟主就這麼目不斜視地走過去了。
  
  谷羽術扭頭瞪著他的背影,一臉不可置信。這一路走來,哪個男人見到她不多看幾眼,就連聽風閣裡那些自視甚高的美貌男僕們都不例外,可是他居然……
  
  他到底是不是正常男人!
  
  谷羽術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柱子,咬了咬牙,狠心將腳踝往那石墩上一磕,「哎呀」一聲嬌呼著坐在了地上。
  
  那姿勢必須是非常優美的。
  
  然後她扭頭,淚水盈盈地望向段飛卿的背影。就算再無視她的美貌,至少也該有點同情心吧?
  
  誰知段飛卿沒有回頭,眼前倒出現了另一張臉。
  
  尹聽風倒掛著身子在她頭頂閃了一下,從上方跳了下來,一臉驚奇朝遠處喊:「哎呀段飛卿,快看,這裡有人磕自己腳踝玩兒呢!」
  
  「……」谷羽術怎麼也沒想到他會躲在廊上,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段飛卿這才轉過頭看了一眼:「既然人家要玩兒,你做什麼打擾人家?」
  
  尹聽風一拍額頭,連忙向谷羽術道歉:「啊啊,說得對說得對,真不好意思,我這閣中還有很多迴廊,你隨便磕哈,儘管用,別客氣!」說著人朝段飛卿的方向去了,看他背影,肩膀抖得厲害,明顯是在偷笑。
  
  「……」谷羽術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畢竟不能鬧大,否則被她師父知道就不妙了。
  
  一直走到另一條迴廊上,尹聽風才忍不住捧著肚子哈哈大笑,一點門派之主的形象都沒有。段飛卿冷冷地看著他:「你躲在廊上不會是想偷襲我吧?」
  
  「胡說!」尹聽風義正言辭地糾正:「我那叫挑戰切磋!」
  
  「……」
  
  尹聽風笑夠了,在廊下一坐,緩了緩氣:「那姑娘也真有膽子,小小年紀就這麼愛耍心眼,還敢耍到你這裡來。」
  
  段飛卿道:「千青臨終前特地說過這個人,我怎麼可能理她。」他在對面坐下,掃了一圈四周:「說正事吧。」
  
  「說正事啊,行!我已經按照你的吩咐,把霜絕劍送去初家山莊了,那裡的確有人在,雖然比不上當初盛景,也算是有人氣了。」
  
  「然後呢?」
  
  「然後有僕人出來回話,原話是『我家公子深表感謝,他日將當面向盟主道謝』。」
  
  段飛卿皺眉:「這個公子是指折華,還是別人呢?」
  
  尹聽風站起身來,歎了口氣:「誰知道呢。」
  
  二人正百思不得其解,楚泓的聲音忽然從遠處傳了過來:「公子,盟主,大事不好,那些人按捺不住,已經全都叫囂著找天印去了!」
  
  ※※
  
  作為一群明事理的正道人士,在包圍住客棧後,第一件事是驅散無辜圍觀民眾,以免誤傷事件發生,然後再揪住老闆說一通大道理,直到老闆也「明事理」地表示全力支持,之後眾人便坐在堂中邊吃喝邊等那十惡不赦的天印現身。
  
  人多就是氣勢足啊,尤其是那些初涉江湖的年輕人們,之前那點緊張全都沒了,甚至還主動朝著樓梯叫罵,試圖將天印逼下樓來。
  
  老闆抱著頭在櫃檯後面暗罵:龜兒子們咋不上去開打?只敢在下面嚎嚎,啊呸!可憐老子的店啊……>_<
  
  樓梯上如願傳來了腳步聲,不知為何,眾人的氣焰忽然被壓了下去,甚至整個廳堂裡都鴉雀無聲。早有人抽出刀劍嚴陣以待,目光緊盯著樓梯,卻見下來的是個容貌秀美的青年人。
  
  「夥計,送點熱水上來,我家少主要洗漱了。」他甚至都沒看一眼下面的人,傳完話就上去了。
  
  「……」眾人面面相覷,反應過來好不尷尬。
  
  摔桌啊,剛才的表現實在太沒面子了啊!
  
  店裡的夥計早被嚇跑了,有個膽大的年輕人急於表現,冷哼一聲,提了水壺就要上樓:「待我親自去給他送水,一探虛實!」
  
  塵虛道長一看這是自己門下弟子,當即豎起大拇指:「去吧,我看好你!」
  
  年輕人大受鼓舞,蹭蹭竄上樓去了。
  
  眾人仰起脖子,拭目以待……
  
  空隆隆……
  
  不出半刻,年輕人就從樓梯上滾了下來,在地上打了兩個轉才停下,被人扶起來時,猶自暈頭轉向。
  
  塵虛道長怒火滔天地問:「可是天印動手了?」
  
  年輕人捂著臉頰,卻擋不住若隱若現的五指印:「唔,是他的隨從嫌水冷,煽了弟子一巴掌……」
  
  「……」
  
  旁邊有人忍無可忍道:「道長不必等了,我們就這麼殺上去,這麼多人還怕他一個不成?」
  
  塵虛道長撫著鬍鬚搖搖頭,指了指樓梯道:「樓梯細窄,我們上去時會分散開來,天印擅長快劍,屆時他只消在樓梯口守株待兔,便能將我們重創,甚至一一擊破啊。」
  
  眾人聞言恍然,但也越發不敢動作了。
  
  此時樓梯上又傳來了腳步聲。
  
  大家都以為又是那個傳話的青年,等那人站在樓梯口,才發現就是天印本人。
  
  他似乎剛起身不久,眼神尚且帶著惺忪,身上沒有如往常一樣著黑衣,而是一身張揚的紫色。烏髮也未束髻,隨意的披散在肩頭。這模樣,很容易使人聯想起放蕩不羈的王公貴胄,又或是藏匿深山的逍遙散客。他伸了一下手,身後的瓏宿立即將他的劍奉上。
  
  「不知各位紆尊前來,叫各位久等了。」他執劍抱拳,謙虛有禮:「在下唐門少主,唐印。」
  
  「哈哈哈哈……」有人故意大聲嘲笑,指著他罵道:「好個唐印!隱姓埋名投入天殊派,又公然叛出,你當江湖規矩是笑話麼?!」
  
  「哼,跟他廢話什麼,姓唐就不是好人!如今唐門已經成了魔教走狗,禍害武林,我們大家一起上,殺了這個叛徒再說!」
  
  天印笑了笑,緩步走下樓梯:「這裡不是動手的地方,各位不妨出去再說。」
  
  如此正合塵虛道長胃口:「好!一言為定!」似乎怕他反悔,塵虛道長又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道:「你先請!」
  
  天印點頭,逕自朝門口走,所經之處,眾人都不自覺地給他讓開道來,顯然仍舊對他懷著畏懼,最後只有用表情盡力表達不屑和憤慨。
  
  除了幾個來不及收拾的攤子之外,街道上已經空無一人。瓏宿帶著其餘唐門弟子跟出來,極有氣勢地道:「若是各位要以多欺少,那就休怪我們唐門無所不用其極了!」
  
  唐門的毒獨步江湖,眾人聞言不禁有些忌憚。
  
  天印呵呵笑道:「瓏宿你這是做什麼,別束手束腳的,大家都放開上,他們可以圍攻我一個,你們也可以盡情使毒,這才打得暢快嘛。」
  
  塵虛道長抖了抖,心想這人以前見時還覺得是個翩翩君子,不想回到唐門後,都成變態了。以後一定要教育門中弟子對唐門繞道啊!那不是人待的地方啊!
  
  眾人已將唐門弟子團團圍住,眼看就要動手,他頭轉了一圈,心中憋悶,臨了璇璣門還是沒有派人來!
  
  大概氣氛太緊張了,天印不過腳移了一步,就有人咋咋呼呼地朝他衝了過來。不過還沒輪到他動手,就被瓏宿搶先解決了。
  
  這一下好似炸開了鍋,眾人都瘋了似的朝他們撲了過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01:39 PM

第四十二章

      天印長劍出鞘,劍花繚亂,頃刻便解決了幾人。這些人的門派觀念都極強,好幾個掌門見自己門人被殺,立即提著劍衝了過來。三年前比試時已經贏了一次,這次應付起來,天印也照舊覺得很輕鬆,何況瓏宿他們真的開始使毒,眾人忌憚,他們雖然人少,卻也暫時佔了上風。
  
  塵虛道長一看這勢頭就覺得不對,趕緊指揮身邊人去對付瓏宿等唐門弟子,阻止他們使毒。可惜各大門派明裡團結,暗裡卻誰也不服誰,所以塵虛道長也只能指揮的了自己門下弟子而已。一群清修小道士哪裡是唐門的對手,損傷大半也不過殺了對方兩人。
  
  塵虛道長眼睛都綠了,甩著拂塵就朝天印衝了過去。天印剛好被有「金剛身」之稱的山西武氏兄弟纏著,他這一去,正好可以偷襲天印背後空門。誰知拂塵剛要抽上去,他卻像是背後長了眼,倏然低頭,這一下就結結實實地抽在了武家老大的腰上。所幸人家是銅皮鐵骨,只不過臉色不太好看就是了。
  
  天印眼尖,注意到武家老大行動有所緩滯,便猜想塵虛道長這一下打在了他的死穴。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他譏笑一聲,劍花一抖,就朝他腰間刺了過去,轉身又是朝武家老二一劍。
  
  武家老大的死穴的確是在腰間,這一下果然倒地不起,但老二卻不是。劍貼著腰部擦過,並未給他造成什麼傷害,反倒激起了他的怒火,一把板斧舞得虎虎生風,誓要為兄長報仇。
  
  塵虛道長正急著扳回顏面,自然加入助陣,二人夾攻天印,終於迫使他落在了下風。又有一個舞雙刀的少婦加入,瞅準機會襲擊天印下盤。其餘幾大門派領頭的看到,不甘人後,統統都包抄了過來。
  
  天印且戰且退,出手的十四劍招招叫人眼花繚亂,雖然處於不利位置,但到目前為止都防守的滴水不漏,毫髮未傷。
  
  眾人見狀雖然心急,但想在自己這方人多勢眾,待會兒少不了有他力竭的時候,屆時再將他一舉拿下不遲。這麼想著,每個人都精神大振,攻擊一輪又一輪,前赴後繼。
  
  天印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們既然要消耗他的體力,必然也要自己保存體力,所以這些攻擊到了後來就會變的保守,而那時,就是他反擊的機會。
  
  他估計的一點也沒錯,一盞茶的時間都沒有,就開始有人懈怠了。天印掃到一個破綻,一劍刺穿那人的喉嚨,踏著他的屍體飛身出了包圍圈。他本就出的快招,眾人回神時,他已落在外圍,順勢回身又解決了幾人。
  
  鮮血噴濺在他的衣擺上,似潑墨山水裡的幾朵梅花。劍上的血更多,順著劍尖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又融入土地。
  
  塵虛道長被他這模樣懾了一下,強穩住心神怒喝道:「唐印你這個偽君子!以前敬你君子風度,不想竟是殺人惡魔!難怪你會私藏初銜白的妹子,呸!你們就是一路貨色!」
  
  「道門之人罵起人來還真不含糊。」天印冷笑:「我跟初銜白的確是一路貨色,比起你們,他起碼從不否認自己是惡人,你們就算作惡,都要披層偽善的皮呢。」
  
  「你還信口雌黃!」塵虛道長啐了一口,自顧叫罵,卻不上前:「哼,你為了初家絕學勾引自己的師侄又始亂終棄的事兒可都在江湖傳開了,我要是你,早就抹頸自戮了!」
  
  天印的臉忽而陰沉下來。
  
  塵虛道長驀地一嚇,竟噤了聲。其餘的人大概也被他那模樣震懾了,一時間都安靜下來。
  
  沉寂間,忽然有道少女的聲音穿插進來:「師叔!」
  
  天印渾身一震,轉頭看去,卻見一道身著藍衣的人影朝他撲了過來。青天白日,他看得很清楚,再想多看卻又覺得分外模糊。甚至沒有多想就伸手去接,背後忽然一痛,冰涼的劍尖已經刺入皮肉。
  
  身著藍衣的人在他面前站定,笑得明媚天真:「用這招果然沒錯!天印師叔,看來你很惦記千青嘛!」她湊過來,故意貼著他耳邊低語:「可惜我沒救她,你是要感激我呢,還是要恨我呢?」
  
  天印忽然伸手扣住她脖子,谷羽術這才慌張起來,連忙支支吾吾地求救。靳凜從對面衝過來,一掌拍在天印胸口,背後的劍又深入幾寸,天印悶哼一聲,手鬆開來,谷羽術立即害怕地躲到靳凜身後去了。
  
  背後的劍陡然抽出,鮮血噴灑,天印單膝跪地,眼前出現一雙靴子,抬頭,是玄月冷漠的臉。
  
  「天殊派玄月,今奉掌門德修之命,清理門戶。」
  
  天印呵呵笑了,口中卻止不住溢出血來,胸口真氣亂走,不用看也知道自己又毒發了。他現在必須要為自己剛才的疏忽而尋求對策,但毒發讓他內力難續,想要逃脫只怕也難。
  
  報應,這大概就是報應……
  
  遠處瓏宿的手中已經滑出一枚暗器,尖端泛黑,已淬過劇毒。他悄悄擺好姿勢,只要玄月的劍落下,這枚暗器會趕在之前送出。
  
  所有人都停下了械鬥,等著玄月出手,有幾個沒耐心的吵吵嚷嚷地開始催促:「快動手吧!這種人該殺!」
  
  「月兒……」玄秀站在人群中,遲疑地喚了玄月一聲,面有不忍。連靳凜都移開了視線。
  
  玄月並沒有理會,緩緩舉起長劍,對準天印的頸邊動脈。瓏宿的神經亦繃得死緊。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時,有什麼飄搖著落在了玄月的肩頭。她微微一怔,側頭看去,是一瓣花瓣。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花瓣落了下來,淅淅瀝瀝,飄飄搖搖,流連盤桓如綿雪飛絮,落在天印的衣擺上,落在地上的血污中,落在眾人驚詫的眼神裡。
  
  擴散開的芬芳將血腥氣稍稍沖淡,隨著風吹來的方向,一群人腳步輕緩地走了過來。
  
  那是兩排身著綵衣的少女,左右各有四五人,個個貌美如花,每人都一手提著竹籃,一手從中輕拈花瓣拋灑,在她們之後還有四名少女,一邊前行,一邊將一卷近十丈長的紅綢在地上鋪展開來,看這架勢,像是要迎接某位聖人降臨一般。
  
  大部分人都莫名其妙,只有少數老江湖變了臉色,甚至有的都顫抖起來,連天印的眼裡都充滿了震驚。
  
  「隰桑有阿,其葉有難,既見君子,其樂如何……」
  
  有歌聲若隱若現,很低很沙啞,雌雄莫辯,乍一聽甚至讓人覺得是幻覺,直到越來越近,才確定確有其人在哼唱。
  
  一人一馬,由遠及近。馬蹄踏上紅綢那端,不疾不徐,歌聲也照舊不急不緩:「隰桑有阿,其葉有沃,既見君子,雲何不樂……隰桑有阿,其葉有幽,既見君子,德音孔膠……」
  
  大紅的綢子襯托著來人雪白的衣,看裝束是男子,看身形卻又太瘦弱。那雙腳沒有踩入馬鐙,隨著馬匹前行輕輕搖晃,有種無力的頹唐感,卻又顯得無比悠閒浪漫。整個人仿若從雲霧裡而來,一點一點撥開後,入眼的首先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再然後才會注意到那張白的嚇人的臉,以及那雙黑亮懾人的眼眸。
  
  「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初、初銜白!!!」
  
  不知是誰先開的口,巨大的恐慌已經開始蔓延。
  
  「撲哧!」有個撒花的少女忍不住捂著嘴笑起來,扭頭對馬上人道:「公子,你看看這群膽小鬼嚇的,就這樣,當初還敢圍剿您呢。」
  
  初銜白也笑了,朝那邊閒閒的掃了一眼,對少女道:「閏晴,上次你與我說過,他們當中有人瓜分了我的美人兒們,你仔細瞧瞧,那些人今日可在啊?」
  
  叫閏晴的少女立即去看那些武林人士,那些人竟像是畏懼這目光,紛紛轉移視線,有的甚至拚命往後縮著身子。
  
  「有!喏,公子,我給您好好指一指。」閏晴說著,真的伸出蔥白手指指了好幾個人。「還有幾個當初被折英姐姐殺了,便宜他們了,哼!」
  
  初銜白從背後抽出霜絕劍來,笑瞇瞇地安撫她:「好了,莫氣,公子我這就斬斷他們的手腳給你消火。」
  
  「那怎麼成!」閏晴嬌俏地跺腳:「至少也要先挖出眼睛,再砍去手腳,最好還要拔去舌頭!」
  
  「嘖,你倒是貪心,公子我重傷未癒,就簡化一下吧。」
  
  初銜白歎了口氣,抽出霜絕時尚且帶笑,眼神掃向那群人時,已森寒一片。
  
  白影沖天而起,沒人看清他何時消失,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只覺得身邊疾風纏繞,煞鬼般的劍氣四面八方地撲過來,使人手腳麻木,動彈不能。等回神時,已經陸續有人倒下。再回首去看馬上,那人已經又坐回了馬背上,捏著一方帕子,施施然擦拭著長劍上的點滴血漬。
  
  千風破霜劍,劍起,風動,霜撲面;點滴血濺,道枯絕,人蹤滅……
  
  不過短短一瞬,他連腳都沒沾地,就一下子解決了幾大高手,甚至好幾人還都是門派頭領。
  
  死了的人直到此時傷口才汩汩流出血來,活著的則都臉色蒼白,雙腿發抖。
  
  初銜白,那個人人畏懼的江湖魔頭又回來了……
  
  「跑……快跑啊!」
  
  總算有人不顧臉面地逃走,隨著這一生淒厲的喊叫,其他人也紛紛鼠竄而去,前一刻還熱鬧的大街,下一刻就只剩了幾人。
  
  剩下的人也都面帶驚懼。
  
  「公子,要不要追啊?」
  
  初銜白輕笑搖頭,扯了一下韁繩,打馬到了天印身邊,微微傾下身子,用劍尖挑起他的下巴。那張狼狽的臉讓他滿意的笑出聲來。
  
  「許久不見了,師叔……」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01:44 PM

第四十三章

      十年前,初家山莊。
  
  大廳裡跪了一個人,垂著頭,任由身後的人拿著鞭子一下又一下抽打在自己背上。
  
  「你不是要背負初家名聲嗎?那你就繼續頂著初銜白的名號活著,誰允許你做回女子了!」
  
  抽鞭子的是個中年婦人,滿頭白髮,乍一看,像是已屆風燭殘年,但看容貌,觀行止,並不覺得蒼老。
  
  「怎麼,你一聲不吭是什麼意思?」跪著的人已然白衣破敗,血跡斑斑,卻仍舊一言不發。婦人打累了,怒氣沖沖地丟了鞭子,捏著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來:「說話!」
  
  「嘿嘿……」她居然還笑得出來:「好了好了,母親大人消消火,我再也不說做回女子的話了,我就是您的好兒子初銜白,好不好?」
  
  她歪著腦袋,一臉不羈的笑,婦人卻像是受了刺激,陡然鬆開手往門邊退:「誰是你母親!我不是初家人!我才不管初家死活!」呢喃到後來變成了怒吼,婦人跌撞著衝出了門,不一會兒後院就傳出了她瘋狂的大喊大叫。
  
  大廳裡很快衝入一道白影,將地上的人扶起來時,一臉心疼:「都叫你別惹夫人生氣了,好在她犯病了,不然真不知道怎麼救你。」
  
  「唉,我不是覺得年紀不小了,怕裝男人裝不下去了嘛,誰知道剛跟她說起這事兒,她就發火了。」初銜白揉著膝蓋咕噥:「算了,那我暫時還是做男人吧,反正也沒什麼損失。」說著她笑嘻嘻地搭住來人的肩膀:「折華,不如你陪我去一趟西夜國吧。」
  
  折華正在幫她檢查傷勢,聞言愣了一下:「去西夜國做什麼?」
  
  「偷藥啊。」
  
  「藥?沒必要吧,夫人不就擅長製藥,你想要什麼藥問她取不就好了。」
  
  初夫人不知受了什麼刺激,清醒的時候總是一副擔著初家重擔的模樣,瘋癲的時候就不肯承認自己是初家人,連帶自己的骨肉也不承認。所以初銜白平常也跟著折華叫她「夫人」,剛才也是為了不再挨打才故意叫她母親。
    
  「你知道我要什麼藥。」初銜白退開兩步,在折華面前轉了個圈:「你看看,我都十五了,再往後,裝男人肯定裝不像了,只有靠藥物來維持了嘛,夫人是給我研製了藥,可是效果不大啊,她那點本事只能做做傷藥吧。」
  
  折華只心疼她的傷,對她的話壓根沒聽進去多少,心不在焉地問:「所以呢?」
  
  「所以我們要去西夜國啊,傳說魔教教主衡無忽男忽女,他就是用這種方式愚弄民眾,自稱神子下凡。嘖,我要去偷他的藥。」
  
  折華這才認真起來:「不行,太危險了,你是初家的主子,哪能冒險做這種事。再說了……」他忽然紅了臉,乾咳了一聲:「你做女人也沒什麼不好……」
  
  並沒有人接他的話,折華一愣,轉頭看去,初銜白的人已經閃出門去了,老遠才拋來一句:「晚上出發哈,別叫我久等。」
  
  「唉……」折華無力歎氣。
  
  初銜白說一不二,晚上果然就急著要動身。折英攔著二人,一臉擔憂:「公子,我陪您去吧,折華剛回初家不久,我擔心他照顧不好您,何況您還帶著傷……」
  
  話還沒說完就被折華打斷了:「誰說我照顧不好她了!」
  
  初銜白提了一下韁繩,逕自朝前走:「嘁,這點小傷有什麼要緊的?你好好待在家裡吧,兩個男人一起上路才方便……」
  
  她的背影漸漸融入黑暗,折英追出門望著,弄不懂她怎麼能這麼灑脫,夫人讓她繼續背著初家兒子的身份活著,她竟一點不反抗就接受了。
  
  初家山莊在金陵以西,西夜在西域之外,千里之遙。到達那日,累的初銜白伏在馬背上不肯下地:「怎麼這麼遠,要了本公子的老命了,比跟人比武還累啊。」
  
  折華只好伸手去抱她:「快下來,前面有客棧可以休息呢。」
  
  初銜白忽然坐直給了他一個爆錘:「休息什麼,馬上就去魔教拿藥啊!」
  
  折華捂著腦門道:「你都不養精蓄銳一下嗎?那可是西夜國教,你可千萬別輕敵。」
  
  初銜白抽出背後的霜絕,衝他笑了一下:「你等著看好了,我們當天來當天回。」
  
  「……」
  
  的確是當天來當天回,當然是被人一路追殺著回去的。
  
  初銜白邊跑邊鬱悶:「早知道等我把千風破霜劍練好再來了。」
  
  折華沒好氣地接口:「你不覺得現在說這話太晚了嗎!」
  
  「哈哈哈,瞧你那點出息!這群沒眼力的西域蠻夷,總有一天會一聽到我初銜白的大名就嚇得跪地求饒的!」
  
  「……」
  
  逃了一天一夜,終於到了關內,本以為那群人不會再追了,誰知他們的毅力比想像中強太多了。
  
  初銜白當機立斷,對折華道:「你繼續往西,繞個圈子回去,我從塞外這條道走,到了青雲派的地界,他們就不敢再放肆了。」
  
  折華擔心她安危,便有些猶豫,初銜白哪給他時間耽擱,一腳踹上他身下的馬臀,自己也像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去。
  
  連日不眠不休,連吃飯都不敢下馬,真是累得半死,終於有一天,身下的馬先一步支撐不住倒下了。初銜白摔在地上,抬起頭抹了一把臉上的灰,就見遠處一叢一叢的蒙古包在藍天白雲下像是盛開在大草原上的小白花,頓時激動地淚水長流:「這年頭,做男人真不容易啊……」
  
  她在馬身上選了幾塊好肉割下,烤熟了做乾糧,剩下部分好好葬了,然後背起行囊繼續趕路。倒是有熱情好客的蒙古人家留她做客,但她實在不敢耽擱,討了點吃喝,打聽了一下青雲派的所在,就又上了路。
  
  到了青雲派的地界,也就幾乎要到中原了。初銜白並不打算去青雲派做客,當然人家也不會歡迎她。初家在江湖上沒有地位,她很清楚。不過她堅信這只是暫時的。
  
  她歪著脖子望了半天那扇大門,忽然咧開嘴笑了。
  
  她決定以後一定要找武林盟主比試一場,或許還能把他從盟主的位子上拉下來,呵呵呵呵呵……
  
  已是初秋,到了晚上,溫度驟降,叫人渾身都不舒服。初銜白有內力護體也仍舊覺得不適,她開始後悔之前沒有問人家要點兒馬奶酒帶著了。
  
  月光有些異樣,詭異的泛著紅色,沿著大街一路照過去,慘淡的沒有盡頭。初銜白抬頭看了一眼,忽然想起很小的時候,她的父親跟她說過,殺人的夜晚都是這種月色。他說的沒錯,後來他就被殺死在這樣一個月夜裡了。
  
  初銜白搓了搓手,心想我還沒活夠,這麼早下去見老爹,要被他揍死的。剛這麼想完,眼前就出現了一匹膘肥體壯英姿非凡的白馬。
  
  「啊哈哈,天助我也!」她歡笑著,飛快地衝過去,翻身而上,就差摟著馬脖子吻一口了,還沒來得及這麼做,忽然有道聲音傳了過來。
  
  「怎麼,要偷我的馬麼?」
  
  初銜白低頭看去,堆著雜物的牆根邊坐著個人,大半身子隱在黑暗裡,聽聲音有些虛弱,似乎是個少年。
  
  初銜白有意逗他,故意勾著唇笑道:「你憑什麼說這馬是你的?有本事叫啊,它答應了,我就承認這是你的。」
  
  對方忽然笑了一聲,有種嘲笑的意味,然後竟真的叫了一聲:「小二!」
  
  馬忽然前蹄揚起,歡快地嘶鳴了一聲,差點把初銜白掀翻下去。
  
  「啊啊啊,還真答應啊!太沒節操了!」初銜白恨恨地呸了一口。
  
  「這下你信了吧?」
  
  初銜白冷哼一聲:「這麼好看的馬居然叫小二,你什麼腦子,還不如給它取名叫上菜呢!」
  
  「你管我。」少年撐著身子從黑暗裡站起來,緩緩走出一步,身形有些不穩,月光傾瀉在他肩頭,照出他身上的紫衣,有種醉人的朦朧。
  
  「你受傷了?」
  
  「沒錯,我比你更需要小二。」
  
  初銜白挑挑眉:「它現在叫上菜了。」
  
  「你偷馬我可以不計較,但是你必須要帶上我。」他說著,又走出一步。
  
  初銜白看到他的臉時,心頭只浮出一個字:美。
  
  所以折英時常勸她多讀些書是有道理的……==
  
  「我為什麼要帶上你」初銜白笑得很開心。
  
  少年也笑了:「那為什麼不帶我呢?」
  
  「哈哈,說的也是。」她伸出手去:「上來!」
  
  少年握了她的手,翻身坐到她身後。馬奔出的一刻,旁邊一家酒樓裡忽然衝出個夥計大喊起來:「哎呀掌櫃的,有人偷了咱們的馬了!」
  
  「什麼,這不是你的小二嗎?」初銜白錯愕地扭頭。
  
  「其實我只是發現掌櫃的只要一叫小二,它就特別開心,大概是知道夥計要來餵它了。嗯……兵不厭詐啊。」
  
  「你相不相信我馬上把你扔下去!」
  
  「那我就一直叫小二,它那麼開心,你可能就走不了了。」
  
  「去你的,它現在叫上菜了!」
  
  「哎呀……」少年捂著咕咕叫的肚子歎氣:「都是你的錯,一直說什麼上菜,我忽然覺得餓了。」
  
  「……你不會想現在下去找飯吃吧?」
  
  「小二!」
  
  「我你大爺啊!」
  
  兩人坎坎坷坷地在馬歡嘶聲中前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01:49 PM

第四十四章

      一路往南,二人都沒有異議,直到入了山西地界,產生了分歧。
  
  「往西走,我要回四川。」少年道。
  
  「我要往東,你下去自己走,上菜歸我了。」初銜白毫不退讓。
  
  「你好手好腳,難道不該照顧一下病患嗎?」
  
  「大男人開口要人照顧,你不害羞嗎?」
  
  少年沒有開口,忽然湊近她身上嗅了嗅:「你身上什麼氣味?」
  
  初銜白毫不在意地望望天:「半個多月沒洗澡了唄。」
  
  「不是那個,是……藥味。」少年說著,忽然伸手探入她的胸口。
  
  初銜白一把扣住手腕,差點捏碎他的腕骨:「想死是不是?」
  
  少年疼的頭上出了層冷汗,拍掉她扣著自己的手,指尖挑著一隻錦囊抖了抖:「西夜國的藥吧。」
  
  初銜白愣了一下:「你知道?」
  
  「這天下的藥和蠱,哪個能逃得過唐門人的眼?」
  
  「你是唐門的?」
  
  「沒錯。」
  
  「你還知道什麼?」
  
  少年的表情忽然變得很詭異:「用了這藥,也許會造成難以挽回的後果。」
  
  初銜白扭過頭,咬著指頭喃喃自語:「不會再也做不了女人了吧……」
  
  少年的視線隨著她的動作落在她的後頸,看到那個紋上去的「初」字,忽然明白了什麼,得意地笑了:「對,會再也做不了女人的,不過我有法子……」
  
  他故意拖著調子吊她胃口,初銜白果然急忙追問:「快說。」
  
  「你需要去唐門尋一種藥。」
  
  「……真的假的?」
  
  「不信拉倒。」少年冷哼一聲,忽然跳下馬就要走。
  
  初銜白驀地抽出劍擲了過去,劍斜插在他身前,擋住了他的腳步。
  
  「就算是唐門的,也沒幾個人能見識到西夜國的聖藥,你在唐門是什麼身份?」
  
  她聲音驟冷,少年也毫不退讓:「萍水相逢而已,你還刨根問底起來了。」
  
  初銜白翻身下馬,大步走過去,抽出劍指著他:「就你現在這半死不活的樣子,我隨時都能殺了你,最好說實話。」
  
  少年朝天翻了個白眼:「我沒見識過什麼聖藥,我只是聞出了一味西夜特有藥材的氣味才認出它來自西夜國,聖藥明明是你自己說的啊。」
  
  「……」
  
  「去不去唐門?」
  
  「不去!」
  
  「不去會做不了女人了哦。」
  
  「滾!」
  
  「會變成不男不女的怪物哦。」
  
  「……」初銜白狠狠一腳踹過去,少年身子一歪,倒地不起了。
  
  「裝死?」初銜白踢了他一腳,他仍舊一動不動。「嘁,既然你裝的這麼像,我就勉強相信了。」提起少年丟到馬上,她左右觀望了半天,還是決定去四川。
  
  這一路少年幾乎就沒醒過,初銜白反而要照顧他,看著他那要死不活的樣子就來氣,好幾次都想把他丟在路上算了,但他每次都在她要付諸實施時醒過來,提點幾句有關那藥的事,她只好按捺住。然後一進了四川地界,他就徹底清醒了。
  
  「啊,要到了啊。」
  
  初銜白磨著牙狠狠瞪他:「要是敢騙我,小心我殺了你。」
  
  少年於是昏過去繼續睡。
  
  「……」
  
  到唐門的那日,二人正式分道揚鑣,一個要先回去覆命,一個要稍後去偷藥,各自作別。
  
  初銜白始終覺得這個少年心眼太多,於是並沒有按照計劃行事,一轉身就又折回來潛入了唐門。她運氣好,此時幾乎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大廳,那兒燈火通明的,不知道在做什麼,反正方便她找東西就是了。
  
  結果幾乎翻遍了唐門的藥房也沒找到少年口中的那種藥。初銜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上當了,想到這點不免起了殺心,那混蛋明顯是利用她送自己回唐門!她又不動聲色地在唐門遊走了一圈,並未找到那個少年,大概也在大廳。
  
  她只好先將這事壓下,趕去與折華會合,剛翻過唐門的牆頭,忽然見大門洞開,有個人被狠狠的丟了出來。
  
  初銜白縮著身子貼在暗處看過去,藉著門前的燈籠,好半晌才看清他們丟出來的那個人正是那個少年。
  
  「哈哈……哈哈哈哈……」他躺在地上大笑著,鮮血順著口鼻流出來,沾污了紫衣,頭髮披散,形如鬼魅。
  
  初銜白等大門復又關上,才跳下牆頭,慢悠悠地踱著步子走過去。
  
  「你怎麼在?」少年看到他,撐著坐起來,靠在門口的石獅子座下。
  
  初銜白蹲下來,伸手捏著他的下巴冷笑:「臭小子,有膽子騙我,不怕死是麼?」
  
  「呵呵,誰說我騙你了?」
  
  「你不是說唐門有我需要的藥?」
  
  「有啊,不過沒有現成的。」他笑得很陰險:「我有藥方,可以替你配藥。」
  
  初銜白一臉了然:「只要我救你是不是?」
  
  「你真聰明。」
  
  初銜白左右觀望了一下,提起他的衣領把他丟上馬,一連奔到城門外才停了下來,又將他一把拖下來丟在地上,這才道:「我為什麼要救一個陌生人?」
  
  少年有氣無力地躺在地上,喘了半天氣才道:「好吧……我叫唐印。」
  
  初銜白在他身邊蹲下來,抱起胳膊:「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我去殺一個人,沒完成任務。」
  
  「殺誰?」
  
  「段衍之。」
  
  「什麼?」初銜白忽然放聲大笑:「你居然要殺青雲派宗主?我沒聽錯吧?」
  
  唐印也笑:「呵呵,我也覺得很可笑,可是我不得不去,據我那幾個叔叔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惜我連他兒子段飛卿都打不過,就別說他本人了。」
  
  「殺父之仇?段衍之殺了你爹?」
  
  「大概吧。」唐印望著黑黢黢的夜空:「反正對我而言也沒什麼感覺,我出生不到幾個月我爹就死了,壓根沒見過面。」
  
  「嘖,那幹嘛要你背什麼殺父之仇?」
  
  「因為他前面幾個兒子都不在了,我這個唯一有血統的也該消失,這樣其他人才能順利接手唐門。」
  
  「啊,家族內鬥。」
  
  「沒錯,剛才他們一致認定我沒能贏段飛卿是沒使毒,所以根本不夠格做唐門弟子,於是把我逐出唐門了。」
  
  「嘖,那你使毒了麼?」
  
  「沒。」
  
  「嗯?為什麼?」
  
  「反正都打不過,使毒又有什麼用,說不定把他惹急了,我會死得更早。」
  
  初銜白站起來,踢了他一腳:「貪生怕死,心慈手軟,做得成什麼大事,活該!」
  
  唐印似乎想笑,臉色一變,卻吐出口血來,躺在地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初銜白歎了口氣,猶豫著要不要救人。說實話,她還真沒救過人。
  
  「青青!」
  
  遠處有人策馬奔來,夜色裡看不分明,但那聲音叫初銜白一下子就興奮起來。
  
  「折華!」
  
  折華到了跟前,跳下馬來,就差把她摟在懷裡了:「你怎麼樣?沒受傷吧?」
  
  「沒有,我好得很。」
  
  「啊,那就好,我們趕緊回初家山莊吧。」
  
  初銜白點點頭,忽然想起地上還有個人,還沒對折華開口,衣擺已經被一隻手扯住了。
  
  「初銜白,你不怕我將你是女子的事情傳出去麼?」
  
  折華這才注意到地上還躺著個人,一聽這話就怒了,抽出劍道:「敢威脅我家公子,找死!」
  
  「呵,我死了也沒關係,你們家公子就永遠做公子吧,吃了那藥會妨礙身體生長,從此她就是個不男不女的怪物……」
  
  話還沒說完,他的人已經被初銜白提起來丟到了馬上,被馬鞍重重一磕,又吐出一大口血來。她翻身上馬,一手提了韁繩,一手按住他的背,像是隨便搭了件貨物,對折華說了聲「走」,就一夾馬腹奔了出去,語氣說不出的惱火。
  
  初銜白帶個人回來不稀奇,稀奇的是帶了個男人。以前她出去,如果有人跟回來,通常都是走投無路的女子,而且她只選漂亮的,所以外面都風傳初家小公子實在是個風流浪蕩子。
  
  而現在,折英看到唐印的第一個念頭是,完了,這下外面要傳他家公子有龍陽之好了。
  
  初銜白對唐印其實算不上好,因為她直接把他丟去初夫人手上了,美其名曰那裡藥材多,任他選用,實際上就是要他吃苦頭。
  
  然而她實在低估了這小子,過了大半月想起這事兒,跑去一看,他不僅已經能走動,還跟初夫人處得很好,看那樣子,儼然已經成了初夫人的左右手。
  
  初銜白站在院門邊抽嘴角時,唐印正好端著個藥盅過來,身上是剛換上的黑衣,那是折華的衣裳,大概是受傷的緣故,在他身上看著有些單薄。
  
  「喏,夫人讓我把這藥給你,補身子的。」
  
  初銜白視線在他身上掃了一圈又一圈,也不接,就著他的手低頭抿了一口,又噗的全噴了出來:「這麼燙!」
  
  「我也沒叫你現在就喝啊。」
  
  「……」
  
  初夫人忽在此時衝出屋來,怒氣沖沖地問:「阿白,你的千風破霜劍練成了麼?」
  
  初銜白只好不再跟唐印計較,腳底抹油,溜了。
  
  日子似乎發生了些變化,又似乎毫無變化。
  
  唐印跟初家的人都熟稔起來,那些姐妹們甚至已經會拿他開玩笑,他也不介意,總是溫和地笑著。生了副好相貌就是佔便宜,他一笑總會引來人家姑娘家害羞臉紅。
  
  當然那是在初銜白不在的情況下,她一出現,姑娘們怕挨罵,趕緊作鳥獸散了。
  
  唐印坐在廊下,瞥一眼那人。她本就身材高挑,服了藥後,聲音改變,加上刻意的舉止投足,幾乎絲毫沒有女子的痕跡。
  
  初銜白逕自掀了衣擺在石凳上坐了,與他只隔著十步左右的距離,卻看也不看他一眼。
  
  折華提著劍過來,掃了一眼唐印,沖初銜白點了點頭,便舞起劍來。
  
  時光靜好,除了劍氣掃落枝葉的聲響,整個天地都安靜著。
  
  初銜白看著樹下人的動作,幾乎眼睛都沒眨一下,待折華收勢回身,她才展開緊蹙的眉,慢條斯理地挑出幾個毛病來。
  
  「你太心急了些,而且招式裡夾雜了一些古怪套路,與你的氣息協調不一致,若是使多了,只怕會導致真氣亂走,甚至走火入魔,還是別練了。」
  
  折華乖順地點頭,並不反駁,忽然道:「不如你我比試一場吧,好久沒有切磋了。」
  
  初銜白笑著站起來:「也好。」
  
  話音未落,人已經一陣風一般襲了過去,她的手碰到他的劍,卻只奪了他的劍鞘,然後便以這代替兵器,乒乒乓乓地跟他過起招來。一連拆了二十幾招,她忽然停了下來。折華也跟著停下,好奇地問:「怎麼不練了?」
  
  初銜白扭過頭看著廊下的人,他正閉著眼睛在曬太陽,嘴裡不知道叼著什麼,一半露在外面,像是人參,仔細瞧,又覺得不太像,只覺得他吃得分外有滋味。
  
  她忍不住走過去,踹了一下他的小腿:「喂,你在吃什麼呢?」
  
  唐印睜開一隻眼,愛理不理:「沒什麼,養傷的東西罷了。」
  
  初銜白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笑著湊過來:「好東西別一個人藏著,我也嘗嘗。」說完就直接一口咬下了那外面的一半。
  
  唐印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麼做,眼睛都睜大了。初銜白挑挑眉,似乎很得意他有這反應。
  
  「光當」一聲,二人同時看向聲音來源,折華已經丟了劍大步離開了。
  
  唐印繼續嚼著東西,笑道:「糟了,沒分他一口,他生氣了。」
  
  初銜白正在品嚐那東西,越吃越失望,又踹了他一腳:「這東西這麼難吃,能治什麼傷啊?」
  
  唐印一臉真誠:「真的啊,我的傷就靠它治的,初夫人特地賞我的好藥呢。」
  
  初銜白「呸」了一聲,伸手去剝他胸前衣裳:「那讓我看看你身上的傷好了多少了。」
  
  唐印拍開她的手:「你這是做什麼?」
  
  「有什麼,大家都是男人。」初銜白偏就喜歡逗他,又伸手去作弄他。
  
  唐印也不擋了,反而伸出手來也來摸她的胸:「說的也是,那我也看看你好了。」
  
  「啪!」初銜白甩了他一巴掌:「禽獸!」
  
  唐印揉了揉臉,哼了一聲:「你還不如我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01:56 PM

第四十五章

      唐印在初家山莊整整住了兩年,但外人幾乎不知道初家多了這麼個人,因為平常他不是陪著初夫人擺弄那些藥材,就是觀摩初銜白練武,除此之外,幾乎不與任何人接觸。
  
  初銜白起初很嫌棄他,他心眼太多,看著良善,實際上一肚子壞水。不過隨著相處,習慣了他的為人處世,也就不再那麼排斥他了。
  
  相處久了,她開始跟他推心置腹,陸陸續續地說一些自己的事,唐印這才知道為什麼折華叫她「青青」。原來初夫人當初生的是龍鳳胎,頭胎是個男嬰,取名初銜白,後面的女嬰取名初銜青,可惜男嬰不久就夭折了。初莊主是個把家業看的比什麼都重的人,兒子夭折了,他便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了女兒身上,既把她當兒子,又把她當女兒。加上初銜青後來女扮男裝行走江湖也有了一些小名氣,初銜白這個名號就死死扣在頭上了,等到父親去世,更拿不下來了。
  
  唐印也終於肯跟她說起自己的事。他其實是私生子,母親只是個丫鬟,一直到他出生時也沒有一個名分,等沒多久他父親被殺,處境就更艱難了,於是終於沒忍幾年就投了井。
  
  他還說起自己曾相處過的一個女孩子,是從魔教裡逃出來的,古靈精怪,可愛得很,雖比他大幾歲,卻長了一副娃娃臉。本來是不錯的,可後來人家一遇上有權有勢的將軍就移情別戀了。
  
  說到此處,二人齊齊搖頭感慨:「唉,女人吶……」
  
  初銜白手枕著頭,躺在廊下望天。唐印坐在她身邊,瞥她一眼,伸手從懷裡摸出一張紙單子來:「喏,照這個方子煎藥喝下去。」
  
  「啊?幹嘛?」初銜白翻身坐起。
  
  「你最近是不是覺得喉嚨嘶啞,內力難繼?」
  
  「誒?你怎麼知道?」
  
  唐印翻了個白眼:「你以為那藥那麼容易被你偷出來是僥倖麼?實話說吧,要是你再這樣下去,遲早要被毒死。」
  
  初銜白愣了一下,連忙接過了單子,掃了一眼後仔細折好收入懷中:「算你有良心,不枉我讓你吃了這麼久的白飯。」
  
  唐印笑了笑:「我的用處多了,你養著我不會吃虧的。」
  
  初銜白伸出手指勾著他的下巴一臉輕佻的笑:「行,我養你。」
  
  唐印一掌拍掉了她的爪子,她猶自捧著肚子笑個不停。
  
  初銜白終於練成了千風破霜劍,但是誰也沒想到聲名來得如此容易,不過是打敗了一群人,結果那群人居然是聲名赫赫的高手,於是她就此一戰成名。
  
  她挑戰的越來越多,周圍的人也對她越來越尊敬,包括折英和折華。只有唐印依舊如故,他不仰視她,也不低看她,他就是那樣一個人,無論周圍如何變幻,他還是那個步調,似乎對什麼都不關心,除了自己的生存大計。初銜白常常覺得,除非自己說把他趕出初家去,他才會有情緒上的波動。
  
  根本不清楚那種心情是何時產生的,初銜白意識到時,就早已存在了。
  
  那日她忽然指著唐印的背影對折華說:「折華,我喜歡他。」她第一次笑得有些羞澀。
  
  折華的喉頭梗了梗,良久才生硬的吐出句話來:「為什麼?」
  
  「大概是因為他與我是一類人吧。」
  
  初銜白的生長環境讓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喜歡一個人,她想得很簡單,喜歡了他,那他就是自己人了。於是她開始毫無保留地指點唐印習武。後者當然很詫異,不過她說的很有道理,他也就樂得接受了。
  
  「你是練童子功做基礎的呀,這樣根本不適合練唐門功夫啊,唐門的人擺明了是不想讓你練好武功嘛。我看你有這底子,還不如去練天殊派的功夫,他們家就擅長以氣養力,正適合你。」說完這話,初銜白臉上忽然生出了些許嚮往:「其實如果讓我選門派的話,我也會選天殊派,錢多人傻作風正啊,呵呵呵……」
  
  唐印笑了:「那還真適合我。」
  
  「是吧是吧?我給你挑的怎麼會錯,等著,回頭我給你找找看家裡有沒有天殊派的武學典籍。」
  
  唐印忽然問:「你幹嘛忽然對我這麼好?」
  
  初銜白愣了一下,剛要回答,折華背著劍走了過來:「公子,我們該走了。」雖然是對初銜白說話,他看的人卻是唐印。
  
  初銜白點點頭,對唐印道:「你跟折華走一趟,回來我再跟你說吧。」
  
  唐印這才知道折華口中的「我們」是指他跟自己。大概是有什麼事要自己幫忙吧。唐印現在寄人籬下,少不了要聽差遣的時候,他自然不會拒絕。
  
  本以為只是在附近走一趟,結果出了門才知道居然很遠,一路往西北而行,策馬走了三四天才停下。折華不太理人,唐印本也不想跟他多話,但到此時卻有些按捺不住了。
  
  「我們要去哪兒?」
  
  折華斜睨他一眼,帶頭朝前走,眼前是一大片荒野,卻停著一輛華貴的圓頂馬車,上面繪著西域一帶流行的線條盤花紋樣。兩行人站在馬車後方,離得很遠,根本看不清樣貌,越發使這輛馬車看起來孤單而突兀。
  
  折華握著劍的手緊了緊,忽然對他道:「你待會兒別隨便說話,從現在起,你就是初銜白。」
  
  唐印一愣,車簾裡已傳出一陣笑聲,似男似女。
  
  「你們初家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偷本教聖藥。哼,你們以為我會輕易放過你們麼?就算挖地三尺我也會把你們找出來!」
  
  折華的臉色變了變,卻仍舊算鎮定:「休要口出狂言,你以為初家會怕你麼!」
  
  一隻手掀開簾子,探出一張臉來,比起那特殊的聲音,這張臉實在有些平平無奇,看不出年紀,只能看出是個男人,可是等他一出手,卻讓人再也無法小看。
  
  折華躺在地上時,尚不清楚他是何時動的手,而那人已經一腳踩著他的胸口,一手捏住唐印的喉嚨。
  
  「初銜白,還好你識相,肯主動來見我,否則我就直接滅了你們初家!」
  
  唐印瞬間醒悟,原來他來這裡,只是為了做初銜白的替身……
  
  那是他第一次見衡無,對衡無而言卻是第一次見初銜白。
  
  唐印重傷倒地時,猶豫了很多次想說出真相,可最後還是沒有開口。
  
  衡無在離去前灌他吃了一味毒藥,說自己親自來,是看重他青年才俊,有意要拉攏他加入聖教,如果不從,以後便會受盡折磨。
  
  唐印那時並不覺得有什麼,直到幾年後,掌心出現那道血線,心裡才開始懷疑。唐知秋告訴他那是鳶無時,他還在奇怪唐門的人是何時給自己下的毒,直到知曉唐門與魔教勾結,才敢確定。
  
  他們之間的聯繫,早就體現在他身上。
  
  數月後的寒冬,他在雪地裡遇到了初銜白。她牽著上菜站在他身後,眉頭鼻尖沾了些許的雪花,似乎已經看了他很久。
  
  唐印看了一眼她身後的折華,衡無那日臨走時,明明已經將他抓去做藥引,沒想到他命很大,居然好端端的又回來了。
  
  雪下大了,唐印沒有做聲,只是攏了攏身上已經明顯破舊嫌小的紫衣,轉頭繼續走。既然決心要離開初家,就連一件衣裳他也不會帶走。
  
  「你要去哪兒?」初銜白叫住他。
  
  唐印停下腳步:「與你無關。」
  
  初銜白陡然來了火,幾步跑過來:「什麼叫與我無關?我找了你整整幾個月了!」
  
  「找我?」唐印冷笑:「找我做什麼?我該做的都做了,還你的也還清了。」
  
  初銜白終於明白過來:「所以你這是要走了?」
  
  「當然。」
  
  「為什麼?」
  
  「走需要理由麼?」
  
  初銜白拉住他冰涼的手:「跟我回去。」
  
  唐印甩開,繼續走。
  
  初銜白看出他身上帶了傷,有些沒好氣:「你這種樣子,能走去哪兒?」
  
  唐印冷哼:「去哪兒都比待在一個不男不女的怪物身邊強。」
  
  初銜白的臉色瞬間白了幾分,唰的抽出劍來。
  
  唐印轉頭:「怎麼,要殺我麼?」
  
  初銜白咬了咬唇,臉色仍舊不好:「有本事贏了我,我就放你走。」
  
  唐印的表情也認真起來,甩袖站穩:「請。」
  
  初銜白沒想到他居然會真的應下,火氣上湧,已經有人搶在她前面揮著劍招呼了上去。
  
  那是折華,初銜白急忙出劍才攔下他,即使如此,折華的劍上也已經沾上了血漬。
  
  初銜白有些動容,如果這樣都留不住他,那就算了吧……
  
  「為什麼不讓我殺他?」折華很氣憤:「他輸了,該死不是麼?」
  
  「他與旁人不同。」初銜白低笑,說不出是感慨還是自嘲:「不能殺他,因為我喜歡他……」
  
  唐印捂著傷口站起來,笑聲隨著風聲送過來:「哈哈哈,我算不算是唯一一個活著見過初銜白的人啊?」
  
  折華立即又要上前,被初銜白拉住:「讓他去吧,我就喜歡他這份灑脫。」
  
  「哼,手下敗將有什麼好喜歡的!」
  
  初銜白翻身上馬,又變回了一如既往的自在不羈:「我們做個約定如何,下次見面,你功成名就,我也不再是個不男不女的怪物。」
  
  雪地裡的人似乎怔了怔,默然不語。
  
  初銜白打馬離開,走出很遠回頭,他還站在那裡,如紅塵十丈裡一個虛幻的泡影……
  
  年華似水,初家的姑娘們已紛紛嫁人,又陸陸續續添了新人,再也沒人記得這裡曾經出現過的那個少年,甚至連初銜白自己也覺得已經忘了他,偶爾想起,不過是年少時光裡的一個癡夢,付諸一笑而已。
  
  她的名號越來越響,已經開始到了震徹武林的地步,脾氣卻越來越乖張,下手也越來越狠。終於有一天,連初夫人也勸她別再用藥。
  
  幾乎瞬間她就想起唐印離去前的話,她是個不男不女的怪物,從身到心都扭曲了。
  
  她停了藥,身體卻不好了,照著唐印當初留的藥方調理了一段時間後,還是決定上京延請名醫好好看一看。彼時她已經準備約段飛卿比武,但又猶豫著是不是要收手退出江湖。可惜還沒等她做出決定,就已經被逼入了密林。
  
  折英武藝一向很好,折華那幾年一直在外遊歷,回來後武功精進自不必說,就是她手下的那些姑娘們也都武藝不差,可即使如此,也抵擋不了那麼多人。初銜白坐在林中時,忽然覺得自己以前真的是弄得天怒人怨了……
  
  然後她看到了他。
  
  大概是藥物關係,她這些年變化並不大,而那個人走來時,早已不復當初少年模樣。他深沉內斂,黑衣肅殺,卻擋不住眉目間的風致。那是踏著對手肩頭一步一步疊加出來的自信。
  
  他已經是一個高手,一個正人君子。
  
  「是前兩年剛在武林大會奪了第一的天印。」折英在旁提醒她,生怕她已經忘記。
  
  「啊,是他啊……」天印名聲鵲起時,她曾懷疑過他是不是就是唐印,但從未去確認過,而如今見到果然是他,除了配合地驚呼,她又忍不住歡喜,氣息翻湧,最後猛地吐出口血來。
  
  那人已經到了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恍如隔世:「我有法子救你,只要有人願意替你死。」他伸手指了指折華。
  
  初銜白臉色一僵,折華的劍已經揮了過來,但他受傷太重,不出幾招就被天印單手制住。
  
  「不願意麼?那就看著她死吧。」
  
  折英尖叫起來:「天印!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蛋!」
  
  「起碼我還能救一個,也不算太壞吧。」他不以為意,手已按上折華的天靈蓋。
  
  初銜白直視著他的雙眼:「你如果這麼做,我會恨你一輩子。」
  
  天印笑了笑,手下用力,折華已經癱軟下去。
  
  折英哭叫著撲過去,被天印點了穴。他蹲下來看著初銜白,手搭在她的後頸:「恨我一輩子?那我了結了你的這輩子,給你一個新人生好了。」
  
  初銜白看了一眼地上痛哭著的折英,又看看面前的人,第一次生出心如死灰的感覺。
  
  「真遺憾,你實現了約定,我卻仍舊是個不男不女的怪物。」
  
  「沒事,反正我也不在乎。」天印的手掌拍了下去。
  
  「天印,總有一日我要殺了你!」折英狠狠地瞪著他,睚眥欲裂。
  
  「隨時恭候大駕。」
  
  天印平靜的可怕,伸手進折華懷裡摸出一塊面具,彷彿早就知道他身上有這東西。他一言不發地給折華易容,直到快出去時,忽然對折英道:「如果你夠忠心,該知道今日死的究竟是誰。」
  
  折英看了一眼緊閉著眼的初銜白,默默流淚。
  
  直到半月後的深夜,天印才返回天殊派。玄月正準備同往常一樣早早休息,房門忽然被人一腳踹開。她剛想發火,就見天印神情憔悴地走了進來,懷裡抱著一個人。
  
  「師弟,你搞什麼鬼?」
  
  天印將人放在床上,又回頭掩了門,這才說明來意:「我想請師姐收她為徒,好好照料她。」
  
  「啊?收徒可以,但是天殊派從不收來路不明的人啊,這是誰?是男是女啊?」
  
  「師姐放心,終有一日我會據實相告,不過還請千萬別讓她下山。」
  
  玄月被他的神秘弄得暈頭轉向,迷迷糊糊答應了,檢查了一下那人傷勢,忽然道:「你輸內力給她了?」
  
  天印坐在桌邊飲茶,點了一下頭。
  
  「嗯……她叫什麼?」
  
  「叫……」天印沉思了一下:「叫千青。」
  
  千青昏睡了幾個月,靠玄月每天餵米湯才不至於餓死,她睜開眼時,玄月說的第一句話是:「姑娘,我還沒嫁人吶,可為了你都做過一回娘了。」
  
  千青於是眨著眼問:「那你是我娘麼?」
  
  「我這麼年輕哪兒來的你這麼大女兒!」玄月惱火地吼:「叫師父!」
  
  千青瑟縮著脖子,乖乖地叫師父。
  
  玄月開始帶著她熟悉門派,逢全派集會一定拉著她參加。千青就是在那時第一次看到師叔天印,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視,一身黑衣隔離開俗世紅塵。她覺得那就是高手該有的模樣。
  
  但沒想到有一天會撞到高手出糗。
  
  她去後山閒逛,忽然看見那小山包上有個人坐著,離得太遠,只能看到一個黑色的背影,一動也不動。她只是好奇而已,躡手躡腳地蹭過去想看看這人在幹嗎,剛接近,那人忽然轉過頭來。兩人都有些發愣,千青還沒來得及做出應對,他已經捂著胸口倒在地上。
  
  「啊啊,師叔,你怎麼了?」她衝過去扶他,卻被他扣住手腕。
  
  「你剛才叫我什麼?」
  
  「師叔啊……」
  
  天印的神情有些微妙,卻微微笑了起來:「沒錯,我是你師叔。」
  
  「呃……師叔,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11:32 PM

第四十六章

      似有雨聲滴滴答答在耳邊輕響。天印微微睜開眼睛,入眼的屋頂讓他半晌回不了神,他是回到了十年前,還是身在十年後?
  
  撐著身子坐起,才發現自己先前一直躺在門邊,門是開著的,從他這裡看出去,天剛亮不久,院中雨水積壓在牆角,四下落了一層的樹葉,整個天地愁容慘淡。他渾身無力,只能靠著門板,忽然感到有人在看他,轉頭就見離門外廊下,離他幾尺開外的地方跪著個人。
  
  那是折英,她正瞪著他,眼神憤恨。
  
  天印扯了扯嘴角:「你這是在做什麼?」
  
  折英冷哼:「拜你所賜!」
  
  「拜我所賜?」
  
  「若不是聽信你片面之詞,我怎麼會去欺騙我家公子?你當時口口聲聲說是為了保住她性命,我才答應配合你演戲。」折英捏起拳:「是我太好騙了,早知你為人,居然還聽信了你的謊言!」
  
  天印微微一笑:「話不能這麼說,當時尹聽風盯得那麼緊,你不作證,誰來坐實她是初銜青的身份?初銜白和初銜青,誰能活命,你清楚得很。」
  
  「可到最後你差點殺了她!」折英猛的站起來,幾步衝過來:「今日我就殺了你這個無恥之徒!」
  
  「咳咳……」室內有人低咳,生生阻斷了折英的腳步:「誰讓你動的,繼續跪著!」
  
  「是……公子。」折英垂頭退出門外,又恭恭敬敬跪下。
  
  天印轉頭去看,隔著一道屏風,模模糊糊看不分明,只能看出不止一個人在裡面。
  
  果然,折華的聲音很快便傳了出來:「別高聲說話!偷跑出去到現在才回來,若是傷勢加重了該怎麼辦!」
  
  初銜白輕笑:「好了好了,你念叨了很多遍了,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
  
  「哼……」
  
  二人絮絮叨叨在裡面說著話,像是忘了外面還有人。天印毒發尚未恢復,背後的傷口也還未處理,稍稍一動便疼痛難忍,他乾脆不再動彈,盯著屏風,像是入了神。彷彿直到此時才確信之前她的出現不是幻影,更不是左護法或谷羽術。
  
  屏風後傳來腳步聲,他回神時,折華已經背著初銜白走了出來。有兩個姑娘一步不離地跟著照顧著,手腳伶俐地在寬大的太師椅裡放好靠墊,扶著初銜白坐好。她這才抬眼看了過來,比之前消瘦了許多,精神倒是不錯。
  
  「哎呀,昨日回來得匆忙,居然將師叔您丟在這裡一夜,實在怠慢,您可千萬別介意,反正這裡您也熟,別客氣,就當在自己家裡好了。」
  
  天印看著她默不作聲。
  
  「嗯?莫非是生氣了?」她歎口氣,忽然指著他先前躺過的地方驚呼起來:「啊,原來你受傷了呀,流了不少的血啊,是我疏忽了,不該啊不該。」她朝折華招招手:「快去拿些傷藥來,這可是我師叔,可千萬要小心伺候著。」
  
  折華冷哼了一聲:「沒有藥。」
  
  「怎麼會沒有藥嘛,快去吧。」
  
  折華皺起眉頭:「真的沒有,你不知道藥都在夫人手上嗎?現在誰都接近不了她身邊,連幫你要點藥都困難重重,你還顧念他?」他指著天印,滿眼不屑:「就這種人,死一萬次都不夠!」
  
  初銜白無奈地擰起眉:「怎麼辦師叔,我也沒法子了。」
  
  天印髮絲散亂,沾了血污貼在蒼白的臉頰上,無力地靠在那裡不發一言,看起來孱弱不堪,卻咧開嘴笑了:「初銜白,要折磨我不用拐彎抹角,直接動手就行了。」
  
  初銜白挑眉:「別急,我這不是在想麼,就怕我還沒動手你就死了,那太可惜了。」她一手撐在座椅扶手上,歪頭托腮:「真難想啊,師叔你壞主意多,你給我想想,若你是女子,有人騙了你的感情,又騙了你的身子,你會怎麼對他?」
  
  天印盤膝坐直身子,拂了拂衣擺,還真想了想,認真回答:「我會閹了他。」
  
  初銜白驚喜地拍手:「不愧是師叔,真是好法子。」
  
  「這還不夠,我還會把他賣去做小倌,叫他任人欺凌,苦不堪言。」
  
  「甚妙甚妙。」
  
  「如若這人是江湖人士,還要將這事宣揚的人盡皆知,到時候叫他跪在我面前求我給他一個了斷。」
  
  「嗯?他可以自己了斷啊。」
  
  「怎麼會,這種會騙人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最是惜命,才不會自我了斷呢。」
  
  初銜白恍然大悟,忽然問:「那你的目的是什麼?」
  
  「我記得我說過。」天印笑道:「為了你的內力,那樣我才有把握稱霸武林啊。」
  
  初銜白沒有做聲,只是冷冷的看著他。
  
  「我曾說過魔教那藥有毒吧,你那一身內力留著反而會讓你的身體越來越糟,沒有解藥,遲早要廢了武功或者死路一條。既然如此,何不給我呢?你我已有夫妻之實,就算以後你成了一個廢人,我還是會照顧你的啊。」
  
  他說的很誠懇,初銜白的臉色卻越來越冷,甚至連她身邊那兩個伺候的姑娘都忍不住要上去動手了。折華更甚,腳步已經邁了出去,被初銜白攔住了。
  
  「所以我還要感激你不成?」
  
  「你若有此心,我也不反對。」
  
  初銜白猛地站起身來,晃了一晃,被折華扶住才不至於跌倒。兩個姑娘連忙要上前攙扶,被她揮手遣退。天印朝她看了一眼,無波無瀾。
  
  初銜白甩開折華的手,緩緩走近,到了跟前,乾脆在天印面前席地而坐。「說起感激,你下手很準,沒有真的挑斷我的腳筋,這點還真要謝謝你。」
  
  天印微笑:「不客氣。」
  
  「不過這裡可好不了了。」她抬手摸著自己的鎖骨:「若非有內力護著,我現在肯定疼得滿地打滾你信不信?」
  
  天印默然。
  
  「唉,十年前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人,可偏偏就喜歡你,十年後又栽在你手裡,說起來,這事完全怪我自己。」
  
  天印的表情忽然變了,即使極力壓制,也難以遮掩眼神裡的錯愕。
  
  初銜白伸手捏著他的下巴:「師叔,你怎麼能演戲演的這麼好呢?世上怎麼會有你這種人,長了一張好人臉,卻一肚子壞水。」
  
  天印喉頭梗了梗:「你這種人……不也跟我是一類人麼?」
  
  初銜白愣了一下,忽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說的是,一點都沒錯!」
  
  天印忽然伸手捏住她的肩膀:「別笑了!」
  
  「滾開!」折華揮開他,小心地攬著初銜白:「不是叫你別高聲說笑嗎?你是不覺得疼是不是!」
  
  初銜白仍舊呵呵笑個不停,窩在他懷裡斜眼看天印:「我有主意了,閏晴說的那個藥呢,拿來給我師叔試試。」
  
  閏晴立即走上前來,笑顏如花:「公子說真的?那藥可剛猛,當初那些正道對我們姐妹可沒少用這種藥。」話說到後來已經變成憤恨,她的臉也扭曲起來。
  
  「那不正好,我師叔就是武林正道,這藥給他用正合適,這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閏晴掩口笑了一聲,從懷裡摸出一隻瓷瓶來,捏開天印的嘴就要倒。
  
  天印嗅了一下,微笑道:「這是步獄啊。」
  
  「是啊,步獄,誰都受不了折磨要說真話,正適合你這種騙子!」閏晴狠狠地灌下去。
  
  天印嗆了一口,伏倒在地。
  
  初銜白輕輕拍著他的背,無比溫柔:「果然我還是沒你無情啊,這樣吧,你若是能熬過去,我就不送你去做小倌,如何?」
  
  閏晴插話道:「自然不能送他去,他傷勢一好,肯定會跑的!」
  
  初銜白點頭:「有道理,把他關起來,我等著看他的本事。」
  
  閏晴興奮不已,正要去扯天印,折華已經先她一步拖著天印走了出去。他故意一路磕磕絆絆,天印幾欲虛脫,身下斑斑血漬,臉上卻雲淡風輕,始終帶著笑容。
  
  下午吃罷飯,又小睡了片刻,閏晴過來了,笑瞇瞇地扶起初銜白道:「公子,藥效發作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哦?那是肯定要去的。」
  
  天印就在十年前住過的那間房裡,裡面的東西都沒什麼變化。初銜白進來時,他已癱倒在地上,正靠著凳子喘息,手指摳入地面,關節都泛著青白。
  
  「嘖,看來很痛苦啊。」初銜白遣退閏晴,自己在凳子上坐了,悠悠倒茶慢品:「不如我來考驗考驗你好了,嗯……第一個問題,你當時是真想殺了我麼?」
  
  天印冷笑一聲,口中溢出血絲:「那倒沒有,不過我是真心要廢了你的。」
  
  初銜白點頭:「這我相信,說到殺人,你還不如我。那我再問你,我死後,你可曾後悔?」
  
  天印垂下眼簾,許久才道:「後悔,後悔沒得到你的內力。」
  
  初銜白眼中幽光大盛,手掌已經抬起,落在他頭頂前卻又忽然放柔下來,她緩緩蹲下來,撫著他的臉頰,神情淒苦:「其實我沒有告訴你,這次受傷,我失去了一個孩子,那是我們的骨肉……」
  
  天印猛然抬頭看她,眼神震驚,連身子都顫抖起來。
  
  「噗,哈哈哈哈……」初銜白放聲大笑:「看看,男人實在太好打敗了,你們往往在乎的比女人還多。」
  
  天印伸手扣住她肩膀:「別笑了!」話剛說完,又口吐鮮血。
  
  初銜白嫌棄地讓開,掏出帕子拂去沾在衣襟上的血漬:「你騙人這麼久,居然還容易被騙,真是可憐。」
  
  天印哼了一聲,逕自盤膝打坐,閉起眼來,不再理她。
  
  初銜白雙手托腮,悠然道:「你想逼毒?我聽說步獄不能隨便逼毒的,不過信不信由你。」
  
  天印仍舊不理她,默默運功,半晌才感到有內力回歸丹田氣海,可仍舊微弱。此時逼毒實在凶險,但他這種狀況,再承受下去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剛勉強有些起色,忽然尾椎處一疼,天印驀地睜眼,心裡咯登一聲。
  
  初銜白還沒走,見狀不禁詫異:「嗯?師叔,你這是什麼表情?毒逼出來了?」
  
  天印的臉色變幻莫定,半晌,咬了咬牙:「沒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11:36 PM

第四十七章

      初銜白見他神色有異,本還想繼續追問,門外卻響起折華的聲音,吃藥的時間到了。
  
  「啊,我該走了,師叔你好好休息。」她一副關切的模樣,甚至臨走還幫他掖了掖衣領。
  
  天印照舊臉色不好,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門一打開,折華便面帶憂色道:「青青,夫人還是老樣子,不肯給祛痛散。」
  
  「唉,我這個越老越糊塗的娘啊,真是,連自己骨肉也不認識了,眼睜睜看著我挨痛也不管。」初銜白搖頭歎息。
  
  天印在室內將二人的話聽的一清二楚,心中不禁奇怪,祛痛散雖然不能續骨生肌,但能緩解痛苦,好歹是自己孩子,初夫人怎麼會不肯給藥呢?
  
  初銜白已扶著折華的胳膊要走,忽然想起什麼,轉頭指著天印道:「對了,我師叔還傷著呢,不如將他送到夫人那裡去好好醫治一番吧。」
  
  折華涼涼一笑:「沒錯,真是好主意。」
  
  天印心中隱約猜到了些什麼,卻只是沖二人笑了一下。
  
  折華甩袖冷哼:「死鴨子嘴硬!」
  
  初銜白拍拍他以示安撫:「這樣挺好,他若示軟了,我還覺得沒意思了。」
  
  二人離去沒多久,閏晴就帶人來了。拖著天印出門時,她故意貼著他曖昧地蹭了蹭:「實不相瞞,我很喜歡你這相貌,若你依了我,我便幫你逃出去如何?」
  
  天印斜睨她一眼:「你是現在就把我當小倌了不成?」他不屑地扭過頭:「跟你家主子說,我沒那麼傻,別用這種幼稚的法子來試探我。」
  
  閏晴「呸」了一聲,一把推開他:「生了一張賤嘴,遲早要後悔!」
  
  初夫人所居的院落比起十年前破敗了許多,天印見到時有些詫異,初銜白還不至於對母親苛刻,既然回來了,怎麼也不替她翻新一下住處?
  
  院門緊閉,閏晴吩咐左右架著天印,自己去拍門,不過看起來有些小心,拍幾下停幾下,直到聽見裡面傳來腳步聲,忙不迭遠遠退開。
  
  院門緊接著被人從里拉開,一聲怒吼炸了出來:「又是誰!」
  
  立在門邊的人白髮雜亂、形容憔悴,手中拄著枴杖,身上衣裳已經髒污不堪,差點要瞧不出原本顏色,但那雙眼睛卻比過去更加銳利,落在人身上時,叫人無端生出懼意來。
  
  閏晴賠笑朝她行禮:「夫人,是我啊,閏晴吶,您還認得我吧?呵呵……」
  
  初夫人揮著手裡的枴杖砸過去:「滾!你們個個都有眼無珠,跟著那個騙子來蒙騙我!」
  
  閏晴抱頭鼠竄,連連討饒:「夫人息怒呀,公子不是騙子,她真的是您女兒呀,您怎麼六親不認呢!」
  
  「呸!她不是我的阿白,我的阿白才不會這麼不濟,那分明就是個騙子!定是那些武林敗類派來奪我初家絕學的奸細!」
  
  閏晴遠遠躲到牆腳,哭笑不得:「夫人,我知道您這一年過得不容易,但那都過去了,那真的是公子,她回來了!」
  
  初夫人壓根不信,揮著枴杖衝過去:「滾!滾!都給我滾出初家去!你這個叛徒!」
  
  閏晴又竄到天印身後來,初夫人一副風燭殘年的樣子,身手卻依然矯健,追來追去半天不帶喘氣的,又幾步朝這邊衝過來,閏晴也不躲了,乾脆招呼左右就逃開了,速度要多快有多快。
  
  天印被她們一帶,摔倒在地上,初夫人的枴杖眼看已經要招呼到他身上,卻忽然停了下來。
  
  「你是……小唐?」
    
  天印愣了一下:「夫人竟還記得我?」
  
  「小唐?你真是小唐?」初夫人丟開枴杖,拉他起來:「你變化好大,都長高這麼多了,我記得你那會兒才這麼點高呀。」她誇張的比劃了一下。
  
  天印不禁失笑:「夫人,我們十年未見了。」
  
  「啊,都十年了……」初夫人喃喃著,有些失神,忽然又掩面哭泣起來:「我的阿白……阿白她……」
  
  天印扶住她胳膊,語氣關切:「夫人怎麼如此傷心?」
  
  初夫人忽然反握了他的手:「你是被他們抓來的是不是?那個阿白……我告訴你,她是假的,她才不是我女兒,折華跟折英都不信我,閏晴她們也被收買了,小唐,你可要相信我啊。」
  
  天印看著她陷入混沌的雙眼,終於明白前因後果,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夫人所言極是,我也不信那是真的阿白。」
  
  初夫人眼神一亮,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整個人都煥發出神采來:「還好你是明白人!」
  
  天印適時地悶哼一聲,果然引來她的關注。
  
  「怎麼了?你這是……受傷了?」
  
  「是,夫人見笑了,是我學藝不精,敗在那個騙子手裡……」
  
  初夫人大怒:「混賬!欺人太甚!」她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跟自己進院子:「無妨,我這兒有上好的藥材,一定將你治好,你進來與我好好商議怎麼對付那個騙子!」
  
  天印嚴肅地點頭,扶著她進了院門。
  
  牆角邊的閏晴偷看了半天,轉過臉時目瞪口呆,被身邊人連喚兩句才回過神來。
  
  「啊!!!這個混蛋,居然又擺了公子一道!!!我要殺了他!!!」她火冒三丈地衝到院門處,又急沖沖地折了回來:「咳,還是先稟報公子知道再說,回去!」
  
  「……」
  
  初銜白此時可沒空理會這些,因為剛喝完藥就有客來了。
  
  其實初家山莊從她主事開始就沒接待過什麼客人,初銜白是江湖獨俠,從不與人結交,倒總是與人結怨,這是主要原因。不過今日來的兩位客人有些特別,特別到她想拒絕也不行。
  
  折英終於被免了跪罰,奉命去迎接貴客入廳,初銜白梳洗整理,換過衣裳,坐在廳中等候,還沒看到人來,就聽見一連串的笑聲。
  
  「哈哈哈哈,千青,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死不了!」紫色人影一陣風捲進門來,幾步衝上來,就差把初銜白抱起來拋幾下了:「快給我瞧瞧,嗯,還是很精神的嘛!」
  
  折華怕他手下沒分寸,想要阻擋,初銜白卻毫不介意,笑嘻嘻地道:「你可別失了禮數,尹閣主可是我的未婚夫呀。」
  
  尹聽風又哈哈笑起來:「哎呀,我要是娶個男人回去,還真是轟動天下啊!誰也想不到你就是初銜白啊,天印那廝太狡猾了,居然給我下迷霧陣!」他轉著頭四下掃了一圈:「嗯?他人呢?你不是把他捉來了麼?不會已經棄屍荒野了吧?」
  
  初銜白朝他身後努努嘴:「那些話稍後再說,再這樣下去,我怕怠慢盟主大人。」
  
  段飛卿淡淡看了她一眼:「無妨。」
  
  初銜白請二人落座,又命人奉了茶,這才又道:「看盟主這樣子,像是有話要與在下說。」
  
  段飛卿並不急著答話,捻著茶蓋來來回回撥著浮葉,姿態說不出的優雅。傳聞他出身侯門望族,看來並非空穴來風。
  
  初銜白也不急,一直欣賞著他的動作,直到他自己停下來,慢條斯理地開口。
  
  「初銜白,當初圍剿一事,算是因我而起,如今也該讓你知曉。」
  
  初銜白點頭:「此事我已知道,盟主行事光明磊落,我一向是敬重的。這一年多我失憶在外,初家山莊能得以保全,折華能獲救,全都仰仗盟主您,嚴格論起,我還當道一聲謝。」
  
  段飛卿擱下茶盞,站起身來:「我該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全看你自己,三日後我再來還你最後一份人情,之後你是死是活,我與青雲派都再也不會插手了。」
  
  尹聽風大爺似的瞟了他一眼:「喂,身為盟主說這種甩手的話真的合適嗎?」
  
  段飛卿不理他,直接轉身出了門。
  
  尹聽風只好起身告辭,依依不捨地握著初銜白的手,假模假樣地擠眼淚:「千青,為夫下次再來看你,等我我我我我~~~」
  
  折華乾咳一聲,他才收回手,賊笑著飄出門去了。
  
  初銜白目送他離開才斂去笑容,心中納悶,段飛卿說的三日後,要發生什麼呢?
  
  正想著,閏晴進來了:「公子,我覺得天印那傢伙有些不對勁。」
  
  「哦?哪兒不對勁?」
  
  「他剛才開了張方子出來,說是夫人吩咐要買的藥材,我瞧過了,這些藥材分明就是夫人用不到的嘛。」她說著將手中的紙張遞了過來,神情有些古怪。
  
  初銜白只是初通藥理,但細細看下去還是能看出問題。她丟開紙張,笑著起身出門:「我去瞧瞧他在搞什麼鬼。」
  
  天印恰在院門口,所以沒等到初夫人大發雷霆地出來趕人,初銜白就成功把他提溜走了。
  
  他身上的傷已經簡單處理過,可被摔進房時又裂開了,包紮的布條上滲出點滴血漬來,他倒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師叔,聽聞你開了張藥方,上面全是補腎益陽的藥材,怎麼,你這是腎虛了麼?」
  
  天印坐到凳子上,沉下臉,一言不發。
  
  初銜白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圈,忽然想到什麼,緩緩貼過去,在他腿上一坐,一手勾著他脖子,一手朝他下身摸去,笑得很邪乎:「讓我來猜猜,莫不是逼毒時,走的是腎經吧?」
  
  天印咬牙承受著她手下折磨,臉色忽青忽白,說不出什麼意味。
  
  「噗!」半晌手下沒有動靜,初銜白忍不住笑了,俯頭在他耳邊吹了口氣,語氣說不出的愉悅:「啊,原來你不舉了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11:40 PM

第四十八章

      晚上吃過飯,折華照舊要給初銜白上藥,平常這時候她都是忍著痛不發一言,今日卻似乎心情很好,嘴角始終勾著,甚至有時還不自覺地笑出聲來。
  
  折華上藥的手頓住,皺眉道:「青青,從天印那兒回來你就這樣,發生什麼事了?」
  
  初銜白靠在床頭,笑得更開懷了:「折華,我從未覺得這般開心過,你想想,我師叔多麼驕傲的一個人吶,就算以前顛沛潦倒到寄居初家也端著架子呢。現在呢?居然落到這步田地,哈哈哈哈,我真是開心的不得了啊!」
  
  折華不知她話中意思,也無意探知,伸手按了按她的肩,眉頭皺得更緊了:「都叫你別笑,琵琶骨不疼麼?」他將藥收好,在床邊坐下,看了看她的神情,又道:「夫人現在不相信你,卻對天印很好,我猜他刻意接近夫人是想尋機逃走,我們不如……」他抬手做了個手刀。
  
  「你又來了!」初銜白白他一眼,收回視線時又笑了:「就這麼讓他死了豈不是便宜他了,我還沒玩兒夠呢,他這種人受過的折磨多,心智強大,所以看著他一步步崩潰,比殺了他要有樂趣的多。」她陶醉地瞇了瞇眼,說不出的嚮往。
  
  折華垂下眼,沒了聲響。
  
  初銜白偏頭看他,燈火下那張側臉總算顯出一絲血色來,但比起以前還是有些弱不禁風。每到這時她便會想起當初密林裡他倒下去的模樣,也想起天印所做的一切。
  
  如今的她,對天印有多憎恨,就對折華有多愧疚。
  
  「怎麼了?不高興了?」她抬手撫著他的背,像是安慰一個受寵的孩子。
  
  折華的眼睫顫了顫,忽然轉過頭來握了她的手,唇抿了又抿,才輕輕開口:「青青,有些話我一直沒與你說,甚至本來打算一輩子都不說了,只要能一直守在你身邊,我願意一直這樣下去。但是現在我忍不住了,你始終對天印下不了狠手,是不是還對他有情?」
  
  初銜白眼波流轉,緩緩落在他臉上:「折華,你要對我說的話,不會就是喜歡我吧?」
  
  折華怔了怔,輕輕點頭。
  
  「即使我已非完璧?」
  
  「我只在乎你這個人。」
  
  初銜白扭過頭去,盯著在燭火陰影下黑烏烏的帷帳一角,忽然苦笑了一聲:「是我有眼無珠,良人在側,卻總盯著那些沒心沒肺的白眼狼。」
  
  折華陡然抬頭,眼神裡盈滿欣喜:「青青,你……」他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表達,猶豫了一下,伸手輕輕擁住了她,連喘氣都不敢大聲,生怕驚擾到什麼。
  
  初銜白順勢抬手攀住他的肩,燈火下的臉眉頭微挑,眼中神色頗有幾分興味盎然。
  
  這種事是藏不住的,第二日上午閏晴她們還只是懷疑,到下午就全家皆知了。
  
  折英從外面回來時,閏晴拉住她一臉賊笑:「折英姐,喲,恭喜呀,這下你要做公子的大姑子啦!啊不對,可能以後咱們都要改口叫小姐了呢。」
  
  折英莫名其妙,轉頭恰好看到折華扶著初銜白出來散步,手正擱在她腰間,驚得差點咬到舌頭。
  
  晚間忽然變了天,黑雲壓頂,大雨瘋了似的往下潑。初夫人所居的院落裡積水嚴重,她自己也不注意,被淋的渾身透濕,縮在簷下凍得直哆嗦。天印瞧見,連忙上前拉她進屋,找炭生火,端水送茶,拖著重傷的身子殷切伺候,一轉頭卻見門口倚著個人,正看著他笑而不語。
  
  「嘖,師叔,你這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才是我娘的兒子呢。」
  
  初夫人已經看到初銜白,但她現在沒有力氣去趕她,手捧著熱茶鼻孔出氣哼了一聲,對天印道:「小唐,不用理這個騙子!」完了又朝初銜白吼:「誰叫你來的?給我滾!」
  
  初銜白靠著門淺淺的笑,有些死皮賴臉的意味:「哎呀母親大人,莊主夫人,求求您行行好,給了我藥,我馬上就滾走啦。」
  
  「沒有藥,滾!」
  
  初銜白像是沒聽見她罵的話,舉步朝旁邊的屋子走去:「是在藏書閣裡嗎?我自己去拿吧。」
  
  「站住!」初夫人站起來就要追,身子一晃,被天印扶住後癱軟在地上,急的臉都白了。天印只好安撫她一番,抬腳追了過去。
  
  藏書閣裡常年沒人光顧,黑洞洞的,四下全是灰塵。但天印知道,這裡是初家重地,初銜白之所以能有如今的修為,全是靠參悟這裡的典籍得來的。不過他早在十年前就光顧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那些藏書在其他地方也能看見,那些江湖傳聞並不可靠。
  
  初銜白正踮著腳在摸一格空著的書架,天印進去時便看到她下擺稍稍提起,一隻腳纏著厚厚的紗布,另一隻腳卻光著踩在木屐裡,後腳脖子上蜿蜒著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
  
  他目光輕閃,走過去站在她身後:「什麼都沒有,你要摸一把灰塵回去麼?」
  
  「哎呀!」
  
  初銜白故作驚怕地叫了一聲,身子一歪,倒在他懷裡,天印下意識地伸手攬住,她的手臂已經熱情地纏上他的脖子。
  
  「是師叔啊,我道是誰呢,嚇著我了。」
  
  天印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果然,還沒推開她她的手就開始不規矩了。
  
  「師叔,你的病好了麼?」她貼在他臉頰邊輕輕摩挲,吐氣如蘭,酥麻地繚繞過耳畔脖頸:「真可憐,以前你還笑我不男不女,卻沒想到,今後的你也不算個男人了,有個詞叫什麼來著?啊,無能!」
  
  天印臉色難看至極,咬了咬牙,忽然將她按到書架上,冷笑著貼上去:「我無能?那當初是誰在我身下嬌吟媚喘的?」
  
  初銜白笑得很開心,眼神卻冷了下來:「那個人已經被你殺了。」
  
  天印眼神一窒,緩緩鬆了手,彼此靜靜地對視了一陣,他忽然發出一聲冷笑:「若是有選擇,我還是會走老路。」
  
  初銜白挑挑眉:「所以你還是會為了得到我的內力下狠手?」
  
  「沒錯,初銜白,你我是一類人,你也知道我們這種人是改不了的,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存活罷了。這個江湖,要存活下去,需要的不只是實力,而是至高的勢力。一年前的你夠有實力了,還不是落得被圍剿的境地?何況是我這個大器晚成又被唐門盯上的人。要活下去,只有坐上段飛卿的位子。可惜,最後行差踏錯,才落得如今這般地步……」他忽然停住,轉過身要走。
  
  「行差踏錯?」初銜白不屑地笑了一聲:「讓我猜猜,有什麼脫離你計劃的事發生了麼?」
  
  天印停下腳步,未曾轉身,只冷哼了一聲:「沒錯,就是對你手軟,那時我就該殺了你的。」
  
  初銜白忽然一掌拍在身邊的書架上,內力震得灰塵四散,巨大的木架倒下,撞上天印的脊背,他整個人衝出去,摔在地上時,口鼻都溢出血來。
  
  初銜白緩步走過去,抬起穿著木屐的腳踩住他的手指:「沒事,我們有的是時間,我等著你用這隻手來殺了我。」
  
  天印咳了一口血,悶笑:「只要一有機會,我一定會下手。」
  
  初銜白踢開他,逕自出了門。
  
  折華正等在院門口,見她出來,連忙迎了上來:「怎麼樣,找到藥了麼?」
  
  「沒有,我早說過祛痛散不會放在藏書閣的,你怎麼會想到那個地方?」初銜白搖搖頭,轉身要走:「對了,天印接近夫人的原因我找到了。」
  
  折華扶住她胳膊,頓了頓,乾脆又彎腰將她攔腰抱了起來:「嗯?是什麼?」
  
  初銜白勾著他的脖子咧嘴笑道:「為了早點治好傷能殺了我。」
  
  她的眼神越過折華肩頭望向院內,那個人鮮血沾污了紫衣,站在那裡,似乎在看著這裡。她忽然想起當年雪地裡的場景,臉在折華頸邊蹭了蹭,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閉起了眼睛。
  
  天印受傷後,初夫人免不了又要大發雷霆。她將手上的藥材全都找了出來,一樣一樣照著天印需要的羅列,結果居然羅列了將近百種,一時又火冒三丈。
  
  「這個騙子居然將你渾身上下傷的沒一處好的!」
  
  天印坐在桌邊,忍著痛搖了一下頭:「這是我應得的。」
  
  初夫人哼了一聲:「又說胡話!」
  
  天印忽然問:「夫人,不知可否給我一些祛痛散,這些傷口真的痛得厲害。」
  
  初夫人忽然緊張道:「你不會也跟他們一樣故意討好我,其實是為了祛痛散吧?」
  
  天印歎氣:「若是這樣,我也沒必要將自己弄得一身傷呀。」
  
  初夫人這才緩和了神情:「說的也是。」她拈了兩樣藥材放在一旁:「實不相瞞,祛痛散不是不給你,實在是不多了,那藥我不會配,是以前留下來的,向來寶貝著。這樣吧,我用這兩味藥代替,雖然沒有祛痛散有效,但聊勝於無啊。」
  
  天印眼珠輕轉,點了點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11:47 PM

第四十九章

      這晚折英送晚飯過來,初夫人沒有拒絕,因為她跟天印都沒力氣去做飯了。不過吃的時候很小心,天印卻吃的心安理得,於是她跟著天印的筷子走,他吃過什麼,沒事,她才會動筷子。
  
  天印笑道:「夫人未免太小心了,那個騙子披著偽善的皮,不會輕易害你的。」
  
  初夫人恍然般點頭:「沒錯,我這裡還有重要東西呢,她不敢害我的。」
  
  天印微微一愣:「什麼重要的東西?」
  
  「不能說,我要留著等阿白回來親自交給她。」初夫人狠狠扒了口飯,像是下了什麼巨大的決心一般。
  
  天印想不出頭緒,但暗暗留了個心眼。
  
  初夫人吃飽了,裹了裹衣裳要出門,天印見她步履不穩,勸她好好休息,她卻擺擺手拒絕了:「我要去把那隻獐子放出來,要拿它試藥的。」
  
  天印還想再勸,她已經出門了。沒一會兒院內就乒乒乓乓像炸開了鍋,天印走到門口一看,天上已不再下雨,院內的積水也退去了大半,初夫人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揮著枴杖,追著一隻肥碩的獐子滿院子跑。
  
  獐子本就善於奔跑,初夫人沒一會兒就火氣上來了,枴杖成了武器,一下一下砸下去,多虧那獐子靈巧,不然早就被打的吐血不起了。
  
  天印心思一轉,忽然快步衝了過去:「夫人且慢,我來幫您!」
  
  初夫人正好一枴杖揮下去,他冷不丁衝過來,正好砸在他伸出的左臂上,骨骼發出一聲錯位的脆響,天印單膝跪地,捂著胳膊滿臉冷汗。
  
  「啊,小唐,你怎麼樣了?」初夫人沒想到會打到他,嚇了一跳,再也顧不上追獐子了,連忙衝過來拉他,卻剛好碰到他的傷處,天印慘呼一聲,臉色煞白。
  
  「這……這……」初夫人慌了神,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夫人莫擔心,不過是斷了手臂而已,死不了的。」天印衝她虛弱地笑了笑。
  
  初夫人見狀更是自責:「可是你這樣很疼啊,身上還有那麼多傷……」
  
  天印低笑一聲:「不用擔心,疼又死不了人,要那麼容易死,我十年前就不在了。」
  
  初夫人大概是被這句話牽扯到了軟處,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頭:「可憐的孩子,你等著,我去給你拿祛痛散。」
  
  天印連忙扯住她衣角:「夫人,祛痛散實在珍貴,斷不可為我破費啊。」
  
  「怎麼會,給你也比被那騙子騙去強!」初夫人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背,快步進了屋裡。
  
  天印坐在原地,從衣擺上撕了一角纏住傷處,努力提息護住,好在鳶無的毒漸漸下去了,內力有所恢復,這點痛還能熬住。他抹去額上浮汗,輕輕舒了口氣。
  
  初銜白的傷勢好了不少,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因為心情好了。不過因為不聽勸告,琵琶骨傷口摩擦仍舊疼痛難忍。她平常能做到不動聲色,除了內力深厚之外,也許只能歸功於自己刻意的忽視了。
  
  折華給她上過藥,又忍不住說她,初銜白窩在他懷裡,咯咯輕笑,直到他閉了嘴,她也停了下來。
  
  折華歎氣:「你是故意的不成?」
  
  「唉,以前你沒這麼小氣的,現在怎麼跟照顧孩子的老媽子似的。」
  
  折華只好撫著她的髮不再多話,過了一會兒才又道:「青青,明日我陪你去見一見夫人可好?」
  
  初銜白詫異:「嗯?你怎麼忽然想去見她?要進她的院子可難。」
  
  「天印不是在裡面麼?」
  
  「那沒辦法,誰叫她老糊塗了呢。」
  
  折華將她擁緊些,無奈道:「我們總要試一試,我想跟她說明你我的事。」
  
  「為什麼要跟她說?」
  
  「她是你母親啊。」折華扶她坐起,直視著她的眼睛:「青青,我想把我們的事定了,你可願意?」
  
  初銜白倏然沉默。
  
  折華見她這樣,神情不禁黯淡下去。
  
  初銜白似有些不忍,握住他的手道:「唉……此事暫緩吧,我現在傷勢未好不說,內憂外患也一大堆,你該明白。」
  
  折華這才好受了些,點了點頭:「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他站起身來,低頭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臉紅著出了門。
  
  初銜白抬手摸了摸額頭,神色驟冷。沒過片刻,她忽然耳廓一動,望向房門,已經有人推門進來。
  
  隔著一扇屏風看不清楚,她也懶得下床,隨口問道:「折華?你又回來了?」
  
  來人繞過屏風,身上那髒污不堪的紫衣已經除去,外面裹了一件墨綠袍子,初銜白笑起來,這衣服似乎是她死去父親的,她母親對他可真好。
  
  「原來是師叔啊,看來看守的人很不得力啊,居然讓你大搖大擺來去自如。」
  
  天印並未理睬她的話,施施然走近,在床邊坐下。
  
  「怎麼,這是要找我敘舊?」
  
  「你少說話比較好。」
  
  初銜白嗤了一聲:「少說話就會忘了疼痛,忘了疼痛就會忘了曾經經歷的一切了。」
  
  「你是容易忘記的人麼?」
  
  「可不是,否則我如何會在同一個坑裡摔兩次?」
  
  天印忽然伸手點了她的穴。
  
  初銜白的臉冷了下來:「看來你的傷還不夠重。」
  
  「是我爭氣,恢復的比你快。」天印強提著內力,臉頰都帶著不正常的紅暈,看起來卻給人一種容光煥發之感。
  
  初銜白哼了一聲:「所以你終於可以殺我了是麼?」
  
  天印不再做聲,伸手入懷取了一隻小盒出來,打開後,裡面裝著一隻小紙包和一小盒晶瑩剔透指甲大小的膏體。他走到桌邊將紙包打開,倒水和開,然後又回來,挑起膏體就要朝她鎖骨抹去。
  
  「這是祛痛散?」
  
  「一盒外敷,一包內服。」
  
  「你怎麼得到的?」
  
  「我說過你少說些話比較好。」
  
  「哼哼……」初銜白冷笑:「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
  
  天印看她一眼:「你以為我稀罕你的原諒?」他的手指按上她的鎖骨,初銜白悶哼一聲,不自覺地閉了嘴。
  
  傷在內裡是看不出有多嚴重的,只能看出那一塊腫得很高。祛痛散不愧珍貴,抹上去不久就消了腫。初銜白雖對他這舉動不屑,但也無法拒絕藥物帶來的冰涼舒適感,受了這麼長時間折磨,直到現在才好受了些。
  
  天印始終面色無波,右手挑著藥膏均勻地塗抹著,細緻地像是在精雕細琢什麼。初夫人給他的量並不多,所以這裡也只能塗抹一次而已,要盡量抹均勻一些,讓藥力充分滲透進去,才能持久一些。
  
  抹完藥,仍舊相顧無言,天印起身去端桌上的杯子,水已半溫,正好可以入口。初銜白這才注意到他始終只有右手在活動,瞄了一眼他的左臂,卻也看不出什麼。
  
  「張嘴。」天印一手舉著杯子遞到她唇邊。
  
  初銜白早已衝開穴道,卻按兵不動,只冷冷地看著他:「你這種施捨的態度,差點要讓我以為你是我恩人,而非仇人了呢。」
  
  「抹完外用藥後,要立即喝下內服藥才會有效。」
  
  初銜白冷笑著看他,仍沒有動作。
  
  天印抿唇回看著她,好一會兒,忽然將杯口壓上她的唇,用力灌了下去。
  
  初銜白不妨他有此一舉,喉間一嗆,連帶琵琶骨疼痛,便想將藥吐出來,還沒得逞,已經被結結實實堵住。天印的唇壓在她唇上,嚴絲合縫,右手順撫著她的脖頸,將藥汁引下喉嚨。
  
  初銜白並沒有多少驚訝,心情也沒什麼起伏,只是冷幽幽地盯著他的眼睛,即使此刻貼地緊密,也彼此像是陌生人。然後她忽然張嘴,重重地咬了他一口。
  
  天印眉頭明顯皺了一下,血腥味在二人口齒間瀰漫開來,他瞇了瞇眼,本要離開的唇忽然變了意味,更用力地碾磨起來,右手扣在她的後頸,吮吸著她的唇瓣,形如搏鬥。
  
  初銜白的眼裡忽然盛滿笑意,手指挑開他的衣襟,曖昧地撫摸上他的胸膛,身體也放柔下來,甚至連吻都變成了迎合。
  
  二人交纏著倒在床上,她的長髮散開,鋪在潔白的衣下,天印的眼神漸漸迷濛起來,彷彿二人不是身在此處,不是身在此時,還在以前,還在那個充滿甜蜜的謊言裡。他的吻越來越輕柔,刷過她的臉頰鼻尖,落在頸邊,又輕輕含住她的耳垂。
  
  初銜白嚶嚀一聲,手熱情地探索著他的胸膛,撩撥著他的下腹和腰側,媚眼如絲地磨蹭著他的身體:「師叔,給我嘛~~~」
  
  天印一怔,抬眼就對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如火的熱情褪去,莫大的恥辱已經壓了下來。
  
  緊接著是徹骨的疼痛。
  
  剛斷骨不久的左臂上紮著一支簪子,那是初銜白剛從他懷間摸出來的。她捏著柄端笑顏如花:「你居然還留著這個,真叫我意外。」
  
  天印的臉色白寥寥的嚇人,卻很沉靜。這痛楚來得正是時候,讓他及早清醒。
  
  他隨手拔掉簪子丟在地上,看也不看一眼,一邊處理傷口一邊問她:「你跟折華在一起了?」
  
  初銜白雙手交疊枕在腦後,悠然自得:「是啊,師叔有何賜教?」
  
  天印的手稍稍一頓,冷笑一聲:「你並不相信我,我說什麼都沒用。」
  
  「這倒是實話。」
  
  天印整理好衣裳起身:「你別後悔,我言盡於此,你自己看著辦吧。」
  
  「為什麼要後悔?我覺得折華挺好的,」初銜白皮笑肉不笑:「至少他是個正常男人。」
  
  天印脊背陡然挺直,緊捏著拳轉身,忽然將她按在床上,人緊跟著壓上去,直接去扯她的外衫,眼神陰沉。
  
  初銜白伸出雙臂勾住他脖子:「怎麼,師叔這是要重振雄風了麼?」
  
  天印勾起嘴角:「你一再誠意相邀,我豈能拒絕?」
  
  他埋頭去吻她的耳垂頸窩,手指在她胸前繚繞蜿蜒,緩緩下探,擠壓揉捻。初銜白配合地呻吟,故意擺出千嬌百媚的姿態,手也不安分的挑逗著他,誰也不服誰。
  
  天印揮袖拂滅桌上燭火,陷入黑暗,漸漸的,彼此間的氣氛有了變化,衣衫半褪,喘息漸濃,傷痛苦楚都被潮湧而至的情欲掩蓋了。直到那一處勃發抵在入口,初銜白陡然清醒。如果不是他之前太能演戲,就是他現在為了面子死強行疏通了腎經,這種傷敵一萬,自損八千的招數,還真符合他的性格。
  
  怒火只在心頭轉了一圈,初銜白伸出雙臂摟緊他,動情地喚了一聲:「折華……」
  
  天印渾身一震,幽幽看她:「他碰過你了?」
  
  初銜白嗤笑:「我與他好事都近了,睡過也不奇怪吧?當初你一個承諾也沒有,我不也任你予取予求?」她貼在他耳邊吹氣:「誰叫我就是這麼隨便的人呢?」她又哈哈大笑起來,身子都輕顫著。
  
  天印忽然一手按住她肩頭,迫使她停下,冷不防衝入了她的身體。
  
  初銜白低哼一聲,幾乎在同時,屈指扣向他的左臂。
  
  斷臂的疼痛幾乎要讓他神智麻痺,背後的傷口似乎也裂開了,全身的傷痛此起彼伏地推擠著湧上來,心卻有一處是暢快的。意識已有些飄忽,他的右手始終扣著她的肩頭,輕緩進出,溫柔地折磨她,也折磨自己。
  
  初銜白咬著牙一聲不吭,但終究收回了傷他的手。
  
  極致的快感到來時,她奮力想把他推離身體,天印卻緊緊貼伏在她身上,直到餘韻方歇,他的氣息由粗重變為平緩,忽然無力地歎息了一聲:「青青,你贏了……」
  
  初銜白不動聲色。
  
  「我承認當時知道你的死訊時我後悔了。」他帶著徹底被打敗的頹唐,語氣低靡:「別嫁給折華,不管你信不信,當初在密林,他就有問題了。」
  
  初銜白無聲冷笑,轉頭盯著窗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伸手不見五指。她看不清天印此時的神情,但他貼在她頸邊的臉頰很冷,鼻尖有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大概他又流血了。
  
  「你現在說這些,是那驕傲的自尊心在作祟?」
  
  天印沉默許久,低聲回答:「也許,但比起我愛上你這點來說,這還不足以踐踏我的自尊。」
  
  初銜白怔住。
  
  天印擁著她,長久沉寂的之後才又開口,飄忽的像是在說夢話:「我怎麼會愛你?我自己也想不通……」
  
  初銜白冷哼了一聲:「我記得你以前就情意綿綿地說過喜歡我,這種鬼話,你以為我還會再相信一次?」她揮開他的手,一腳將他踢下床去:「伺候的不錯,你可以滾了!」
  
  天印半晌也沒動一下,初銜白的手落在他剛才躺過的地方,濡濕黏膩,腥味瀰漫。
  
  黑暗中兩人的影子都沉默而僵持,像是在對峙,直到地上的天印緩緩吐出口氣來,另一道影子才微微有鬆弛的跡象。
  
  窗外忽然有火光閃過,初銜白只注意到那一瞬天印慘無血色的臉。她轉頭緊盯著窗戶,有清淺的腳步聲傳入耳中,越來越多,越來越快。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11:50 PM

第五十章

      那陣腳步聲雖然急促,卻很分散,看來這些人武藝高強,但對初家山莊並不熟悉。
  
  初銜白立即坐起,剛穿好衣服準備下床,已被天印按住手。
  
  「你幹什麼?」
  
  他拿過靠放在床邊的霜絕:「你留在這兒,我出去看看。」
  
  「要你裝什麼好心,滾開!」
  
  初銜白推開他下床,忽然「彭」的一聲巨響,房間的窗戶已被撞開,有人揮著刀過來。窗外火光反照,映出床邊兩人凌冽的雙眼。
  
  來人腳步一頓,顯然沒想到房內有人,如無頭蒼蠅找到了目標,幾步竄了過來,然而刀剛舉起卻一頭栽倒了下去。
  
  初銜白收回尚未拍出的那掌,人已被天印扯著背到背上。
  
  她忍不住冷笑:「你不覺得現在再來護著我,已經太晚了麼?」
  
  天印從那人身上抽出劍:「只要你還活著,就不算晚。」
  
  初銜白不屑地哼了一聲。
  
  二人貼著迴廊朝火光聚集的反向走,山莊內的人已經被驚動,一時間呼喝之聲不斷,火光更亮,大概來人已不打算隱藏了。
  
  之前初夫人院前被天印撂倒的幾個看守都已醒了過來,嚴密地護在院門前。其他地方都不重要,只有她住的地方是初家重地。這一年來初銜白不在,打初家主意的人多得是,大家都已有經驗,所以很快就進入了狀態。
  
  天印背著初銜白一路疾走,路遇攔截,一連斬殺了兩三人,才知道這些人是武林人士。
  
  「看來他們這次是打算圍剿到我老家來了。」初銜白伏在他肩頭冷哼。
  
  天印沒有答話,實際上他已有些脫力,只是在強撐著罷了。深知此時不能停留,他一鼓作氣背著初銜白走到初夫人的院子,閏晴已經帶著幾個姑娘跑來。
  
  「公子,忽然來了不少武林人士,看來又是來逞兇的!折華折英已經帶人應戰去了,我來保護您……」走到近處才發現背著她的人是天印,她的眼神有些怪異:「這是怎麼回事?」
  
  「你帶姐妹們守在門口,別讓那些人進入藏書閣就行了。」初銜白直接忽略了她的問題。
  
  天印正要帶她進入院門,一群人已蜂擁而至,火光沖天,為首的正是青城派的塵虛道長。
  
  「初銜白!你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居然詐死,今日我們要除了你以正武林風氣!」
  
  閏晴呵斥上前一步,抽出劍呵斥:「好大的口氣,你們口中的武林風氣就是大半夜來偷襲,還以多欺少麼?我呸!」
  
  塵虛道長還想與她理論,旁邊有人插嘴道:「道長無須與她多言,直接殺過去!」
  
  又有人附和:「沒錯,此等魔頭,死有餘辜,跟他講什麼禮數規矩,直接殺了便是!」
  
  塵虛道長被說動了,甩了一下拂塵:「好,廢話少說,上!」
  
  一群人呼啦啦衝過來,忽然有人眼尖瞄到天印,嚷嚷得更厲害了:「是唐印那個偽君子!果然狼狽為奸!大家一起上,別放過他們!」
  
  初銜白見狀仍舊不慌不忙,呵呵笑著對天印道:「你現在肯定是在考慮是否該將我丟給他們,自己好趁亂逃走。」
  
  天印微微一笑:「若在以前,我真的會這麼做,但現在不會了。」他將她放下來,握劍擋在前面:「我發現承認要比否認容易的多,而一旦承認,接受起來則要更容易。我知道自己是個壞人,已然無可更改,但我說過愛你的話,也同樣無可更改。」
  
  初銜白陰沉著臉不做聲。
  
  天印揮劍迎了上去,一旁的閏晴這才驚醒,詫異地看了一眼旁邊的初銜白,還以為自己剛才聽錯了,天印之前那麼驕傲,居然會當著外人說出這番話來,委實教人驚訝。
  
  畢竟是以一擋百,天印渾身是傷,又只有右手能活動,一通快劍使下來,很快就落在了下風,但也沒能讓他們接近的了。上次和塵虛道長一起圍攻過他的「金剛身」武家老二這次下手更毒辣,板斧在手,幾次險險地擦過天印面頰,見削了他幾根髮絲下來,大受鼓舞,週身一轉,直砍他後腰。塵虛道長的拂塵從前方掃來,一前一後,天印避無可避,眼看只能棄車保帥,側身閃避的話,那樣雖要被砍斷一隻手臂,至少還有活命的機會。誰知偏頭之際卻見初銜白那裡也受到了攻擊,緊接著眼前白影一閃,身邊的武家老二已經倒地不起。
  
  初銜白從他的天靈蓋上收回手,一掌拍向身後攻過來的人,順勢奪了劍,與天印退到一處。背部相貼,她低聲譏笑道:「師叔是把所有力氣都用在床上了麼?怎麼如此不濟呢?」
  
  天印低低一笑,眼隨心動,忽然沉聲道:「你左我右!」
  
  話音未落,二人左右散開,各攻半邊,可做的與說的不同,他自己往左,初銜白卻是往右。等二人再退回一處,他故作歎息道:「我就知道你要跟我作對,我叫你左,你偏要往右。」
  
  初銜白陰笑著磨牙:「是啊,師叔對我真瞭解。」
  
  天印抬頭看著從天而降的幾個高手:「那這次我上你下?」
  
  「呸!你在下面還差不多!」初銜白踹了他一腳,直接踏著他的肩膀沖天而起,一劍掃過,來人如殘枝落葉,慘嚎跌落。
  
  天印在下方解決了幾人,伸手接住她,順勢攬住,喘著氣低聲道:「你若真喜歡在上面,下次給你機會就是了,用不著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要求。」
  
  初銜白一劍揮向他脖子,天印側頭避過,身後來襲的某人已經身首異處。
  
  他長劍撐地,雖然刻意壓制,也仍舊可以看出疲態,劍身上血漬蜿蜒,淋漓沒入地中,有別人的,但更多的是他自己的。
  
  也許人只有在最後時刻才能剝開迷惘,天印雖然在笑,心裡卻很荒蕪。他算計的,失去的,困惑的,頓悟的……沉沉浮浮,這麼多年,直到現在才明白什麼才是該珍惜的。
  
  但這份珍惜已無法持久……
  
  劍晃了晃,衝過來的人在微曦晨光裡看來像是一分為二了,他的膝蓋軟了一下,就要倒下去,被一隻手拉住。
  
  「果然還是無能!」初銜白一手提著他,揮劍快如閃電,迅速後退。院門忽然洞開,奮戰中的護院都嚇了一跳,轉頭卻見初夫人站在門口,朝初銜白朗聲喚道:「青青,快進來!」
  
  初銜白一怔,轉頭見她神色清明,心中大喜,扯住天印飛躍過去。
  
  閏晴斷後,一劍揮開後路,跟著退入,那些人豈肯放過他們,迅速衝上前來,尚未到門口,忽然地面下陷,全都跌了下去,一時慘號不斷。
  
  塵虛道長連忙剎住腳步,攔著後面的人道:「有陷阱!初家夫人果然有一手,難怪初家山莊至今完好無損。」
  
  其餘的人見狀都有些沒底:「那我們要怎麼辦?」
  
  「等吧,等前院那邊的幫手來了,我們再殺進去。」
  
  所謂前院那邊的幫手們,此時正在跟折華折英等人混戰。初家山莊不比當初了,能派上用場的人並不多。折華武藝雖高,但之前受傷太重,折英又護著他,所以打頭陣的幾乎就是折英一個人。
  
  雙方正廝殺地不可開交,忽然有個白衣翩翩的身影衝入陣中來,大聲叫道:「武林盟主到了,諸位快停手!」
  
  折英一聽還以為又是幫手來了,心中火起,一劍揮了過去,白衣人輕功不錯,險險避開,驚怒不已,反身又朝她襲了過來,一掌還沒拍上去,忽然又收了手,在她面前站定,沒好氣地罵了一聲:「原來是你這個醜八怪!」
  
  折英長劍一抖:「你說什麼!」
  
  「呃……我什麼都沒說……」
  
  身後有人不耐煩地嚷嚷:「這不是聽風閣的楚泓嘛,你說武林盟主來了,人呢?不會是故意蒙我們的吧!」
  
  「沒錯,我看盟主和尹閣主都很奇怪,甚至有些站在初銜白那邊的意思呢!」
  
  立即有人反駁:「呸,胡說什麼?盟主才不是那種人!」
  
  眼看這群人自己就要內鬥,楚泓連忙推了一下折英:「快走啊?」
  
  折英盯著他的臉,十分錯愕:「你說什麼?」
  
  楚泓心想這醜八怪大概是被自己的樣貌給迷住了,於是瀟灑地旋身而起,簡潔明瞭地說了個字:「走!」順便補贈一個千嬌百媚的回頭。
  
  折英皺著眉一臉嫌棄,但還是趁機拉著折華朝山莊裡面退去了。
  
  眾人見狀又紛紛要去追趕,卻被一道聲音生生阻止了腳步。
  
  「誰再往前一步,就是與青雲派作對。」
  
  段飛卿曾答應初銜白三日後來還最後一個人情,便是知道這群人要來襲擊初家山莊,但沒想到他們會連夜偷襲。他端坐馬上,面無表情。正對著他的是初家山莊高懸的門額,在魚肚白的天色裡,肅穆而沉默。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0 11:55 PM

第五十一章

      初夫人命閏晴帶著人守在院中,只叫初銜白一人隨她進屋說話。....天印已經意識混沌,初銜白見他身後沿途都是血漬,料想他身上的傷口已裂開,便隨手扯下他的衣角簡單給他包紮了一下,抬頭卻見初夫人一直瞧著自己,她立即擦去手上血跡,將天印丟在門口就進了門,竟有些心虛之態。
  
  初夫人將門掩好,叫她走近:「這次我好像糊塗了很久。」
  
  初銜白苦笑:「是啊,您連我都不認識了。」
  
  初夫人挨著桌子坐下,歎了口氣:「今日這群人來襲,忽然叫我想起你出事那年山莊遇襲的事,大約是刺激了一下,才叫我清醒了。我現在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只怕是大限將至了。」
  
  初銜白在她身邊蹲下,手搭著她的膝蓋:「怎麼會,您剛才叫我『青青』,不是『阿白』,這不是說明您越來越清醒了麼?」
  
  「但願吧……」初夫人似乎想摸摸她的頭,手抬起來又不自然地收了回來:「有件事趁著清醒我一定要告訴你,但外面不知能支持多久,我只能長話短說了。大概是幾年前的事了,那日折華來找我,說他得到了一本秘籍,裡面是至上的武功,他練了一段時間,但你說那功夫與他內力不合,也許會走火入魔,他便放棄了。那秘籍我看過一部分,確實高深,但極其難練,只怕練不好最後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如今折華又幾次來詢問此事,我總覺得他忽然出爾反爾很不對勁,便想提醒你注意他,奈何我腦子總不清楚。何況這些武林人士一直貪圖我們初家絕學,若有一日真被他們攻進來,發現了這秘籍,只怕會惹出大禍。」她貼過來,在初銜白耳邊低聲道:「那本秘籍我藏在藏書閣下面了,但已記不清具體位置,你知道那裡的密道,待會兒你進去避避,順便把那本秘籍找出來銷毀,等風頭過了再出來。」
  
  初銜白也早就懷疑折華,但從未想過還有這層,來不及消化這消息便急忙道:「您與我一起去麼?」
  
  「我要坐鎮,如果山莊裡兩個主子都不在,下面的人會怎麼想?」
  
  「那您是要我丟下母親自己去避難?」
  
  初夫人板起臉來:「誰讓你無能,弄得這一身傷回來!」
  
  「……」初銜白赧然地噤了聲。
  
  「我沒空問你之前經歷了什麼,我只知道你能活著回來不容易,初家山莊可以沒有我,但是不能沒有你,初銜白還活在世間一日,初家就還能在江湖立足一日。」
  
  初銜白垂著頭不做聲。
  
  初夫人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我當初怎麼教你的,你都忘了是不是!」
  
  初銜白渾身一震,整了整衣襟,恭恭敬敬朝她跪了下去:「兒子謹遵母親教誨。」
  
  初夫人的眼神柔和下來,終於摸了摸她的頭:「從今天起,你可以不用強迫自己做男人了,過去是我的錯,今後的路,你自己走。」
  
  初銜白半晌無言,門外忽然傳來閏晴等人的驚呼聲,她這才起身,抬頭看了一眼初夫人,後者朝她點了點頭。
  
  外面喊殺聲又起,初銜白走到門邊時,面色已經恢復沉靜。門一拉開便見院門已被攻開,越來越多的人湧了進來,她低頭看了一眼腳邊昏睡的天印,想想還是提起了他。留他在這裡,只會惹得這群人更發瘋似的攻擊過來,初夫人反而有危險。
  
  朝藏書閣退去時,閏晴等人立即退守到門邊,嚴密地護著初夫人。初銜白朝為首的幾人看了一眼,一一記在心裡,若是今日她母親出了事,回頭這些人誰也別想活命。低頭再看一眼天印,她恨意又起,若不是因為他,她又怎會落得如今這種需要躲避的地步?
  
  藏書閣最裡層的書架後就是密道入口,極其狹窄,多年無人進入,已經封得很死。初銜白琵琶骨斷裂,自然不能用力太過,取了霜絕要借力撬起石板,已有人先她一步握住劍柄。
  
  「我來。」天印不知何時已經醒來,翻身坐起,右手握住劍柄猛一用力,石板翻起,他忍住胸口湧上的腥甜,不動聲色地收回手。
  
  初銜白看他一眼,一腳將他踹下去:「你先。」
  
  下面是台階,還好並不太陡,天印摔得不重,只是更覺頭暈了。初銜白下來時,他已經勉強站起,就著口邊的光亮取了火把點燃,率先朝前走去。初銜白將石板合上,跟上他的步伐,並不與他說話,但仔細看了他身後,他已沒再流血。
  
  密道不窄,不過很低矮,天印和初銜白都必須要低下頭才能前行。天印知道長時間做這動作會引起她傷口疼痛,便刻意加快了速度,前方有空氣流通,應該是有更寬敞的空間才對。
  
  果然,沒多久二人眼前就出現了一個很幽靜的山谷,居然是露天的,中間雜草漫生,卻並不潮濕。幾棵蒼天大樹在頂上盤結,亮光投下來,斑駁交疊。
  
  「原來初家山莊有這樣的地方?」天印有些詫異。
  
  初銜白白他一眼:「不然也配叫山莊麼?」她掃視了一下周圍,尋找著那本秘籍可能在的位置。
  
  這裡四周山壁都建了暗格,裡面的藏書才是真正的絕學。她幼年時就被父親帶入這裡參閱無數,受益良多,甚至後來有一些成書是她本人寫成的心得,但從未想過有一日會帶另一個人來這裡。
  
  她看了一眼天印,忽然冷笑起來:「師叔,你不是一直想著稱霸武林麼?看到沒有,這裡的藏書足夠讓你夢想成真了。」
  
  天印轉頭看她:「別的夢想也能成真麼?」
  
  「哦?我倒不知道,除了武林盟主的位子,你還有別的想要的。」
  
  「有。」天印微微一笑:「你。」
  
  「……」初銜白冷下臉,轉身朝一面山壁走去。
  
  天印見她不理自己,只好轉頭站到另一面牆壁下。靠著坐下後,隨意拍開身邊一個暗格,抽出裡面的書翻了翻,居然是崆峒派的上乘武學。再拍開另一個,是早已失傳武林的頂級輕功羅剎訣。他笑了笑,果然是好地方,難怪外面那群人如此嚮往。可惜他時間不多了,不然還真想好好學一學。
  
  初銜白已經提起內力飛身向上方探去,天印看到不禁皺眉,一直使用內力終究還是對傷勢不利的。他抬頭看了一眼自己這邊的山壁,起身提了口氣,飛身而上。一口氣拍開十幾個暗格,大部分都是空的,還有幾本都沒什麼特別的,只有一個十分特殊,天印幾乎一眼就看出異常,伸手取過納入懷裡,悄然落地。
  
  初銜白一無所獲,轉頭問他:「你發現什麼沒有?」
  
  天印眼珠一轉,搖了搖頭:「沒有。」
  
  初銜白蹙起眉頭,走過來隨意找地方坐了,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你不是說折華在密林裡就有問題了麼,是怎麼回事?」
  
  天印有些意外:「你已經跟他在一起,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了吧?」
  
  「哼,是你自己告誡我不要再相信任何男人的話,我當然不會再相信你,但是你可以試著用可靠的理由來說服我。」
  
  「理由……」天印摸了一下胸口,搖了搖頭:「算了,你不是個會演戲的人,告訴你只會打草驚蛇。」
  
  「怎麼,現在你會用一副好人嘴臉來敷衍我了。」
  
  天印笑了,頗有些情意綿綿的意味:「你若喜歡好人,我也可以扮演,你知道我最擅長這個了。」
  
  初銜白默默看著他,二人忽然就陷入了沉默。緊接著,沉默裡又綿延出幾分肅然,兩人的視線移向來時的通道,再對視一眼,俱是面色凜然。
  
  「他們可能已經衝進藏書閣了。」初銜白起身朝通道走:「我還是要上去看看才行……」
  
  她腳步戛然頓住,轉頭瞪向天印,他居然趁她不備點了她的穴。
  
  「你不用上去。」天印伸手脫她的衣服,初銜白的臉都綠了。但他脫完她的外衣,只是披在了自己身上。「我替你上去。」
  
  天印已走到通道口,初銜白惡狠狠地道:「我說過了,你現在做什麼都太遲了,別以為這樣就能讓我原諒你!」
  
  天印忽然折身走回來,攬住她重重地吻了一口,退開時一臉笑容:「我也說過,我並不稀罕你的原諒。」他撫了撫她的臉:「放心,這次我是心甘情願的。」
  
  初銜白一愣,他已快步走入通道,身影沒入黑暗,腳步極輕,很快就聽不見了。
  
  外面喊殺聲越發激烈,但很快又低落下去,沒多久,頭頂斑駁的光亮裡開始有了陽光。初銜白堪堪衝開穴道便快步衝到入口。
  
  藏書閣裡遍地屍體。
  
  她將入口掩好,四下看了一圈,沒有發現天印蹤跡,連忙走到門口,折華正帶著人過來,見到她很欣喜:「青青,原來你在這裡,沒事吧?」
  
  「沒事,我娘呢?」初銜白腳步不停,一路走出門外,混戰已退出院外。
  
  「夫人受了點輕傷,但並無大礙。」
  
  她鬆了口氣,轉頭去找天印,仍不見他蹤跡。
  
  「天……」那個名字在喉間滾了滾,終究沒有說出口。折華解下外衣披在她身上,語氣有些心疼:「你怎麼了?穿的這般單薄。」
  
  她的視線落在他修長的手指上,不言不語。
  
  折英快步從院外走來,一見初銜白就長舒了口氣:「公子原來在這裡,剛才看到那個白衣人,我還以為是你被包圍了呢。」
  
  「他怎樣了?」
  
  折英搖搖頭:「我沒看清,他速度太快了,那群人被引出莊外去了,不過段飛卿就在外面,還不知會發生何事。」
  
  初銜白攏了攏衣裳,情緒盡斂,伸手搭住折華的手臂,輕哼一聲:「那就隨他去,死了更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2:00 AM

第五十二章

      天印一路被追殺至莊外,已是精疲力竭,卻見前方還杵著烏壓壓的一群武林人士,心中頓感不妙。他現在的情形,能拖住後面的追兵就不錯了,前方的人若再出手,屆時前後夾擊,就真的沒機會活命了。
  
  然而奇怪的是,那群人並沒有加入的意思,後面的人雖然呼喊了半天,他們也只是觀望著,並沒有動作。
  
  天印倏然停下腳步,望向人群中央,終於找到了原因。
  
  段飛卿打馬而出,背著長劍的身影挺拔孤峭,他什麼都沒說,只揮了一下手,身邊黑影攢動,很快就將天印圍入圈子,後面緊追而至的武林人士們都停了步子,發現那群黑影都是青雲派的人後,面面相覷。
  
  「到此為止吧各位,如今不是內訌的時候。」
  
  「內訌?」塵虛道長拂塵一抖,差點一口氣上不來,捂著胸口喘了口氣才有力氣接著道:「盟主您怎麼說出這種話來?難不成您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庇縱容那個魔頭嗎?」
  
  段飛卿抬了一下手,示意他冷靜:「道長為武林除害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方法未免太過極端。初銜白身負血債不假,用圍剿的方式卻實在為人不齒。各位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趁夜偷襲、以多欺少,這種行徑若是傳出去,只會叫世人看笑話吧。」
  
  眾人懾於盟主之威,即使有人不滿也不敢多嘴。塵虛道長老臉通紅,憋了半晌終是沒能反駁,只好避重就輕:「那盟主何來『內訌』一說啊?」
  
  段飛卿抬手朝西邊遙遙一指:「因為中原武林此時不該將矛頭對內,而該對著蠢蠢欲動的魔教。你們雖然對初銜白不齒,但放眼武林,她是唯一一個曾受衡無招攬的人,光憑這點,她也有存在的價值。」
  
  塵虛道長有些不敢置信:「什麼?」
  
  「衡無會招攬她,說明他忌憚她,而你們現在殺了她,只會幫他除了一個障礙,這種行為等同引狼入室。」
  
  「……」
  
  「而且……」段飛卿指了一下天印:「你們追了半天,都沒認出這不是初銜白麼?」
  
  「啊?!!!」塵虛道長踮起腳尖朝包圍圈裡仔細一看,差點厥過去。「這這這這……咳咳咳……其實我早發覺不對了,只是一直沒說而已!」
  
  旁邊的人立即投來鄙視的一瞥:「道長,剛才明明是你追得最急最歡來著……」
  
  「……」
  
  段飛卿拍馬朝包圍中心而去,青雲派的人立即讓出道路。他在天印面前停下,居高臨下地看過來:「我知道你能活著出來,或早或晚而已,不然就枉費我等在這裡了。」
  
  天印拄劍站著,蒼白的臉上笑意不減:「原來盟主現身竟是為了我麼?我還以為你是來救初銜白的。」
  
  段飛卿朝初家山莊望了一眼:「她當初差點因我而死,如今債已還清,以後兩不相欠。至於你,」他勒馬轉頭,緩緩離去:「一個月後你若還活著,就到青峰崖找我,我給你留條後路。」
  
  天印對著他的背影哈哈大笑:「青雲派與唐門歷來是宿仇,我祖父殺了你祖父,你父親殺了我父親……這麼多仇怨積壓在一起,你居然要給我留後路?」
  
  段飛卿頭也不回地朝前走:「留著你自然是有用的,不過那還要看你有沒有命來拿了。」
  
  青雲派的人毫不拖泥帶水,立即隨他離去,天印立即就失去了防護。
  
  塵虛道長最先反應過來,精神大振:「盟主的意思我懂了,初銜白暫留一命,天印就不用忌諱了,大家除了這個偽君子!」
  
  眾人恍然驚醒,陣勢擺開,又衝了過來,天印回身斬殺了幾人,身上難免又添了彩。
  
  旁邊的大樹上,尹聽風懸著雙腿坐著,邊嗑瓜子邊催身邊的楚泓:「記詳細點兒,今年武林大會的看點全在這兒了,回去好好整理整理,這次的武林譜絕對有賣點。」
  
  楚泓下筆如飛,臉上沾了墨漬也渾然不覺,忽然停下來問:「公子,你看半天了,救不救人啊?」
  
  尹聽風「嘁」了一聲:「為什麼要救?他這種混賬死了才好,到時候我就大搖大擺把初銜白娶回家,讓他到陰曹地府後悔去吧!」
  
  楚泓悄悄嚥了嚥口水,心想你娶初銜白時能不能不要把那個醜八怪帶回閣裡,他瘆的慌……
  
  尹聽風又優哉游哉地又嗑起瓜子,忽然眼神凝住,老遠的,他望見初家山莊的屋頂上站著一個人,白衣當風,裹在瘦削的身子上,叫人擔心她會隨時摔倒下去。
  
  「哎呀,我未來娘子來了。」尹聽風扶著樹幹站起來,遙遙朝她揮手:「哎,娘子,你來看為夫了嗎?」
  
  初銜白朝他看了過來,臉上露出笑容。
  
  下方頓時傳來怒吼:「聽風閣主居然在這裡袖手旁觀!這算什麼?」
  
  楚泓埋怨地看了一眼自家公子。
  
  尹聽風無所謂地攤攤手,又坐回去,瞅著初銜白繼續嗑瓜子,這次沒一會兒又停了。
  
  「咦,阿泓,你看那兒是不是有人啊,還是我看錯了?」
  
  楚泓停下筆,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正對著他們的樹上倚著一個人,枝葉茂盛,只露出他一角紫色衣擺。他擔心看錯,還揉了揉眼,又在臉上添了幾道墨漬。
  
  「沒錯啊公子,應當是唐門的人。」
  
  「哦……」尹聽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然醒悟般一掌拍在他後腦勺上:「那還不快撤,唐門的混蛋肯定又要下毒了啊啊啊啊!」
  
  楚泓忙不迭收起東西躍下樹去,偶然間已經瞥見樹上的人露出臉來,這張漂亮的臉他見過一次,貌似他一直叫天印「少主」來著。
  
  「走!」四周黃煙瀰漫,尹聽風果斷扯起楚泓的衣領躲遠。
  
  樹上的瓏宿趁著眾人七倒八歪之際,甩出繩索縛住天印,將他向上拉起。天印身上又挨了兩劍,已經無力廝殺,被吊起來時,頹唐的像是風中殘絮。他勉強偏過頭望向初家山莊,閉眼之前,視野裡只有那身白衣……
  
  「青青,你怎麼到這兒來了?」折華飛身上了屋頂,見到初銜白在,鬆了口氣:「快下去吧,我聽說段盟主放話保了你的命,我們現在沒事了。」
  
  初銜白的視線落在遠處,並沒有看他,忽然道:「折華,我記得你說過要把我們的事定了,還算數麼?」
  
  折華一愣,幾步走過來:「當然記得,你說真的?」
  
  「自然是真的,剛好我娘清醒了,改日我便公佈我是女子的身份,我們便把日子定了。」
  
  折華喜不自勝,自身後環住她,心滿意足地歎息:「我總算等到這一天了。」
  
  初銜白輕輕拍著他的手背,勾著嘴角低聲附和:「誰說不是呢……」
  
  天印被瓏宿背著一路疾奔,他陷在沉沉的夢裡。
  
  十里長夜,伸手不見五指,是唐門訓練他的地獄麼?啊,不是,前方有光亮。
  
  順著指引走過去,忽然聽到有人叫他。他疑惑地站定腳步,轉頭去看,有個女子一路朝他奔跑過來,身上一襲藍衫,頭髮隨意地綁在腦後,剛靠近就一頭撲進他懷裡:「師叔,你這是要去哪兒呢?」
  
  「你是……」他有些迷茫,那張臉很熟悉,他卻叫不出她的名字。
  
  「我是千青啊,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居然把我忘了啊。」
  
  「千青……」他心裡湧出欣喜,想要抬手摸摸她的臉,那張臉的神情卻變了,邪邪的笑著:「千青?師叔,千青已經被你殺了。」
  
  「……」
  
  「太晚了,就算你死,我也不會原諒你!」
  
  她轉身就走,天印想去追,卻提不動腳步。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腳下,遍地鮮血,他早已癱坐在地,腳筋不知何時已被挑斷,喉嚨想呼喊,卻疼得厲害,手摸到鎖骨,琵琶骨也斷了……
  
  報應到了麼?
  
  「少主!少主!你清醒點!」
  
  似乎有人在叫他,他想睜開眼睛,卻沒力氣。
  
  「天印!快醒醒啊!算了,你讓開點,我來!」
  
  身上一緊,有人提起了他的衣領,緊接著一陣涼水當頭淋下。天印皺緊眉頭,身體輕輕抽搐了一下,終於睜開了眼睛。
  
  「天印!能認出我是誰嗎?」
  
  四周樹木環繞,頭頂一方天空秋陽高照,應當是在樹林裡。女子身上的馨香縈繞在鼻尖,他看著那張臉扯了扯嘴角:「金花……」
  
  錦華幾乎下意識地就想反駁說自己叫「錦華」,但終究住了口。不是覺得不合時宜,而是那個名字她已經不配擁有了。
  
  她丟開水壺,將天印擁在懷裡,拍拍他的臉:「振作些,我傳信給玄秀了,她應該就快到了。」
  
  天印望著頭頂藍天苦笑:「難為你還肯為我奔波。」
  
  「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沒心沒肺麼?」她托著他的頭枕在自己雙膝上:「怎麼樣?剛才沒吸進毒氣吧?」
  
  天印搖搖頭:「沒什麼,暫時還死不了。」
  
  「哼,就知道你這種禍害命長!」
  
  天印笑了一下,忽然想到什麼,伸手指了一下胸口:「我衣襟裡有個東西,你應該認識,幫我說說它的來歷。」
  
  錦華伸手到他懷裡探了探,拿出來一個扁平的方形盒子,表面已經被她剛才潑的水弄濕了。抬袖拂去水漬,上面的花紋清晰的顯露出來,她頓時驚訝地睜大了雙眼。
  
  「這是聖教的東西,你怎麼會有?」
  
  「我從初家山莊拿出來的。」
  
  錦華皺眉:「初銜白的事我聽玄月說了,你還敢從她手上騙東西?」
  
  天印輕輕喘了口氣:「我看到那花紋就認出這是魔教的東西,反正留著對她也不是好事。」
  
  「你總有理由!」錦華瞪他一眼,打開盒子,裡面是一本秘籍。她剛看到名字就慌張的驚呼了一聲,轉頭張望了一下,確定周圍沒人才低聲嚷嚷起來:「化生神訣,這居然是化生神訣!」
  
  「化生神訣?」天印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有些不解:「什麼東西?」
  
  「我初入聖教時就聽說過這個傳說,聖教的第一任衡無是中原人,曾融會貫通各派武藝練成化生神訣,被追殺逃至西夜國自立門戶。他過世時立下門規,要求每任衡無都要練成此功才能登位。但是化生神訣極其難練,後來就演變成只要能練成化生神訣就能成為衡無。再到後來,有居心叵測者練不成神功又想佔著位子,便用神子下凡的傳說來愚弄百姓,居然還很有效果。不過這種人從不輕易展示武功,生怕被人瞧出來。」
  
  天印仔細想了想,心中已經有數:「那這屆衡無練成沒有?」
  
  「誰知道啊,他繼任衡無時我早就跑到中原了,何況他總是失蹤,我連他長什麼樣子都沒見過呢。不過聽說他非男非女,八成也是靠那個神話撐著,應當是沒練成。」
  
  天印恍然:「難怪他如今會現身,恐怕就是為了找到化生神訣。」他忽然想起初銜白之前在暗格裡尋找著什麼,也許就是這個。難道不是她弄到手的?否則怎麼會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放在哪兒。他將秘籍仔細收好納回懷裡,心中已有了計較。
  
  瓏宿剛提著水回來,遠處便傳來了噠噠的馬蹄聲。錦華抬頭看了一眼,扶住天印的胳膊:「肯定是玄秀來了,我要走了,若是被左護法發現就糟了。」
  
  天印點點頭:「你自己小心。」
  
  錦華起身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下腳步:「天印,你要好好活著。」
  
  天印衝她安撫地笑了笑:「放心,我一向最惜命了,何況現在,我更想活著了。」
  
  錦華看著他的眼睛,忽然道:「你變了。」說完她又嬌俏地笑了,飛奔出去老遠才傳來後半句話:「變得這麼情意綿綿,真噁心。」
  
  天印忍不住笑起來,身後的瓏宿忽然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少主……」
  
  他警覺地轉頭,馬蹄聲已止,有人踏著樹葉緩緩走了進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2:04 AM

第五十三章

      天印在看到來人的剎那臉色就沉了下來。瓏宿也神情不佳,甚至一手已移到腰間取出了暗器。
  
  「呵呵呵……」銀鈴般的笑聲迴響著,身著黃裳的少女笑容明媚,將這深秋的早晨的陽光都給比了下去。
  
  「天印師叔,不用這麼緊張吧。」
  
  瓏宿上前一步,橫擋在前:「妖女,那日就是你害我們少主被刺傷的!」
  
  天印咳了一聲,暗示他別衝動:「谷羽術,為什麼來的不是你師父?」
  
  谷羽術以袖掩口:「師父她老人家太忙了,我覺得這種場合,還是我來比較合適。」她一步步走近,到了跟前,沖繃著臉的瓏宿甜甜的笑了笑,眼中媚波如水。
  
  瓏宿冷笑:「少給我耍花招,你以為我是那些急色的『正道』?」
  
  谷羽術這才板了臉:「你可別不知好歹,現在只有我能救你們少主。」
  
  瓏宿剛要反駁,被天印打斷了:「那就有勞了,希望這次你別讓我失望才是。」他站起身來,脫去早已殘破髒亂的白衣,攏了攏長髮,朝谷羽術抬了一下手:「走吧,先找個地方安置下來。」
  
  谷羽術有些不悅,他這般輕鬆,倒讓自己先前好不容易營造起來的控制給打破了。不過瞬間她的臉上又堆滿了笑:「還是師叔您有見地,放心,我一定會盡心盡力地治好你的。」她轉頭斜睨一眼瓏宿:「還愣著幹什麼?趕緊找個穩妥的地方啊,你不會想讓你們少主在這林子裡養傷吧?」
  
  瓏宿忽然出手,快如閃電,左手捏住她下顎,右手塞了粒藥丸進她口中。「你最好長點眼力,要是敢再害我家少主,就讓你陪葬!」
  
  天印虛弱地一笑,卻似極為開懷:「不錯,心細如髮,瓏宿,我很看好你。」
  
  谷羽術捂著脖子咳了許久沒能把藥咳出來,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三人一起出了林子,由谷羽術帶路,走了不出一里路,便發現有間獵人蓋得簡易茅屋。
  
  瓏宿扶著天印落後一步,低聲道:「少主,她這般熟悉路徑,會不會有陷阱?」
  
  天印笑笑:「就算有,你我現在還有別的選擇麼?」
  
  瓏宿咬了咬牙:「回派後我就去學醫!」
  
  天印哈哈大笑。
  
  谷羽術轉頭看過來:「師叔為何笑得如此開心?」
  
  天印指著茅屋道:「我忽然覺得,與人攜手居於青山深處,還真是件逍遙至極的事啊,卻不知有誰能看得起我,給我這個機會呢。」
  
  谷羽術眼神微閃,卻只是微笑,並不答話,又繼續朝前走了。
  
  天印蹙了蹙眉,對瓏宿低語道:「看來比你想的還糟。」
  
  瓏宿一愣:「少主何出此言?」
  
  「她這個人只會對有利於自己的人親暱,剛才這番試探,她顯然已經不再寄希望於我,卻出現在這裡為我治傷,只怕是另有所圖。天印想了想,對他道:「你去找找玄秀,若是找不到,找任何一個武林人士過來也行,谷羽術圖名聲,不會當著外人懲惡。」
  
  瓏宿有些擔憂:「可是少主您一個人在這兒……」
  
  「無妨,她一個小丫頭而已,我還能應付得了。」
  
  谷羽術已走到門口,遙遙朝他們招手:「快過來啊,傷勢拖久了可不好。」
  
  天印拍了一下瓏宿的肩:「早去早回。」說完朝谷羽術走去,努力讓腳步輕盈,擺出毫無負擔之感,谷羽術果然多看了他幾眼,似乎在確定他的狀況,看來心中還是存著幾分忌憚。
  
  進了屋,入眼就是一張門板做成的床,上面鋪了層稻草,其餘就是一個泥土壘成的灶台,凹凸不平,上面扔了一隻破碗,已經落了一層灰。
  
  「咦,師叔您的跟班呢?」谷羽術掩門之際,詫異地問了一句。
  
  「我交代他去置辦些東西,好歹是唐門少主,我也是會享受的。」天印伸出跟手指在灶台上一掃,嫌棄地撇撇嘴。
  
  谷羽術在天殊派時就知道他為人有些講究,此時見他雖然形容憔悴狼狽,卻不忘將衣裳整理地齊齊整整,心中自然也就不再懷疑了。她從門後取了早放在這裡的包裹,取了一些藥品出來,指了指床:「師叔,我先給你檢查一下傷口吧。」
  
  天印乖乖坐了,解衣任其察看。谷羽術這次倒完全沒有之前對他勾引獻媚的種種舉動,臉繃得緊緊的,甚至叫人覺得她還真是個救濟蒼生的好大夫。
  
  「背後中的那一劍最重,傷口還沒長好,左臂斷裂,需要接骨,其餘都是些外傷。」谷羽術不鹹不淡地說完,平靜地給他上藥。
  
  天印也不多言,只是不動聲色地在觀察四周,既然她早來過這裡,有什麼企圖自然也都該準備了才是。
  
  谷羽術卻沒什麼異常,忙完就去熬藥了,為了通風還敞開了門。天印的戒心更重了,她越是表現的尋常,才越不尋常。
  
  屋子實在太小,藥熬沒一會兒就充斥了滿屋藥味。天印接連幾天沒好好休息,原本已疲累到極致,卻不敢放鬆,此時被這味道一熏,竟有些昏昏欲睡。他心中陡然警覺,卻已來不及,沒一會兒便歪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師叔?天印師叔?」谷羽術蹲在他身邊搖了搖手,見他睡得深沉,滿意的笑了笑,起身朝外走去。
  
  這一覺睡到半夜才醒,天印睜眼的剎那險些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直到藉著灶台上豆大的燈火看清周圍,才想起之前谷羽術的所作所為。
  
  顯然谷羽術並不害怕自己的行徑被發現,因為她此時就坐在灶台旁,笑盈盈地看著他。
  
  「師叔,看來你許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怎麼,被千青折磨的很慘麼?」話說到這兒,她像是忽然驚醒般道:「啊錯了,現在該叫她初銜白才是。嘖嘖,師叔您真是好謀劃,居然還特地捏造個假身份來混淆視線。我說當初見您對她那態度怎麼奇怪的很,現在才明白,原來你一早就打著她的主意呢。在您眼裡,她應當就是個值錢的寶貝,好好的護著,除了你誰都動不了,是不是?」
  
  天印翻身坐起,理了理衣擺:「說到這個名字,你不心虛麼?勸你出行注意些,初銜白可不是善人,你以為她會放過你?」
  
  谷羽術的臉色白了白,卻仍舊強撐著:「呵呵,多謝師叔提醒了,這些先不說,我這趟出去,倒是給您帶了樣好東西來。」
  
  天印凝神聽了聽四周動靜,沒有察覺瓏宿的行跡,面上卻仍是一片風平浪靜:「哦?是什麼?」
  
  谷羽術從衣襟內取出一隻繡著精緻花紋的小包,頗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小包打開,裡面是兩隻小瓷瓶,一隻青瓷白底,一隻卻是黑乎乎的。谷羽術以手半掩,只取了那只青色的小瓷瓶出來。即使如此,天印還是一眼就認出這是唐門的東西。
  
  谷羽術捏著那隻小瓷瓶對他搖了搖:「當初在客棧下毒被師叔您識破,我還奇怪,後來知曉你是唐門的人,才明白緣故。既然師叔熟識毒藥,該知道這瓶裝的是什麼。」
  
  「青瓷瓶一般只裝解藥。」天印淡淡道。
  
  「沒錯!不愧是唐門少主!」谷羽術讚賞地看著他,表情漸漸轉為引誘:「那你可知,這裡面裝的是什麼解藥?」
  
  「自然不是普通東西,不過我沒心思猜。」
  
  谷羽術故作俏皮地聳聳肩:「好吧,我直說了,這是鳶無的解藥。」
  
  天印眼神一亮。
  
  谷羽術見狀不禁得意:「師父告訴過我了,您中的是鳶無,這種毒藥會讓你內力全失,最後成為廢人,或者一命嗚呼。她老人家一直記掛著這事兒,四處尋找解毒之法,還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你猜怎麼著?」她像是在對朋友說著什麼趣聞,滿臉笑容:「師父以前跟貴派掌門交往甚密,此事無需我贅述了,唐知秋還真是有意思,與師父分開時,送了兩樣東西給她,這兩樣師父一直沒仔細看過,那日忽然想起,翻開一看,居然是一瓶解藥和一瓶毒藥。毒藥是什麼師父沒細究,解藥卻被她勘破了,應當可以解鳶無無疑。」
  
  說著,她忍不住歎了口氣:「唉,真奇怪,你們唐門的人都喜歡送女子毒啊蠱的嗎?也太不解風情了。」
  
  天印細細推敲,按照唐知秋跟玄秀認識的時間來算,那時候應當剛有鳶無不久,唐知秋會給她這瓶解藥也有可能,畢竟那時候這算是唐門的珍貴之物。何況那老東西行事向來沒有章法,不然也不會輕而易舉地爬上掌門之位,會送這種東西真是一點也不奇怪。
  
  用腳趾想想也知道谷羽術不會白給他好處,天印靜靜看著她,坐等後話。
  
  「呵呵,天印師叔,您知道從師父那裡偷出這個實在太不容易了,所以要得到解藥,您也要付出點回報才是。」
  
  天印點頭:「言之有理,那你要什麼呢?」
  
  谷羽術心滿意足地一笑:「我要你的內力。」
  
  天印一愣。
  
  「不過不是給我。」谷羽術側了側身子,她身後的地上,一個人躺在陰影裡,不知已睡了多久。
  
  天印一邊暗責自己粗心,一邊仔細去看:「這是……靳凜?」
  
  「沒錯,我要你把畢生內力都傳給他。」
  
  天印心思一轉:「為何?」
  
  「很簡單啊,他是好苗子,有希望成為武林高手。」谷羽術一臉遺憾地搖了搖頭:「你心思太過狡詐,我掌控不了;段飛卿又太冷,連接觸的機會都沒有,反倒是靳凜師兄一直對我死心塌地。我猜你可能已經得到初銜白的內力,靳凜如今也算是天殊派的准掌門了,再得到你二人的內力,連段飛卿也不是他的對手,到時候整個武林不就是他的了。」
  
  天印恍然點頭:「讓我來猜猜,你大概是這麼安排的:先以解藥要挾我將內力傳給靳凜,再脫光衣服摟著他睡一晚。靳凜是老實人,醒來後必然要對你負責,屆時你便能正大光明地控制他。」
  
  畢竟事關名節,被他這樣直白的揭露,谷羽術臉上很難看:「哼,師叔真是厲害。」
  
  「不是我厲害,我早就說過,你年紀太小,奢望太多,只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罷了。」天印輕蔑的一笑:「不如我教你一招。你應該等我傳了內力給靳凜後,脫光衣服抱著我睡一晚,第二日便在靳凜面前哭訴,說我侮辱了你,唆使他殺了我。這樣,一來可以掩蓋你的所作所為,二來還能讓靳凜博一個為江湖除惡的好名聲,三來還能讓他對你心生同情,憐愛有加。男人對於女人,只有愛才能長久,責任是長久不了的。」
  
  谷羽術看著他平靜的臉,眼裡忽然露出驚駭之色:「你是不是瘋了……怎麼反倒還教起我來了……」
  
  天印失望的歎息:「因為你實在笨的讓我忍無可忍了,女人笨不要緊,至少要心狠,可惜你一樣都沒占。對我跟初銜白這種人,千萬不能手軟,要一擊必中,否則死的只會是你。」
  
  谷羽術又想起當初沒救千青的事,手都哆嗦起來。被他這般一刺激,居然畏首畏尾起來了。
  
  二人剛剛陷入膠著,谷羽術忽然想起什麼,猛地抬頭瞪他:「你這麼說,不過是在故意擾亂我心神以拖延時間罷了!」她霍然起身,朝他走來,眼神已化為凶狠。
  
  天印耳廓一動,忽然笑了一下。
  
  門被砰地一聲撞開,瓏宿剛叫了一聲「少主」,已被人一把推開。身著紅衣的女人從他身後閃出,火一般衝過來,狠狠一巴掌扇在谷羽術臉上:「賤人!我天殊派的人你也敢動!」
  
  谷羽術摔倒在地,眼神恐懼,捂著臉戰戰兢兢:「玄、玄月師叔……」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2:07 AM

第五十四章

      玄月真的是氣急了,本來被瓏宿這個唐門弟子纏住就夠火大的了,到了這地方居然又聽到這麼一齣好戲。其實她已經算克制了,要是真按她脾氣來,就是把谷羽術大卸八塊也有可能。
  
  靳凜是被她幾腳踹醒的,迷迷糊糊地眨了半晌的眼睛才有些回神:「玄月師叔……怎麼了?」轉頭看到谷羽術,他才算徹底清醒:「誒?羽術,我們怎麼在這兒啊?呃……發生什麼事了?我怎麼記不起來了?」
  
  玄月又補了他一腳:「你這個不爭氣的,簡直丟我們天殊派的臉!」
  
  瓏宿移到天印身邊扶起他,還不忘落井下石:「就是,大丈夫何患無妻,作為男人,的確丟臉。」
  
  玄月銀牙都快要碎了,扭頭瞪了過來,視線卻是落在天印身上:「喲,我倒沒注意到,這兒還有個叛徒呢。」
  
  天印微笑著衝她點點頭:「師姐,多日不見了。」
  
  「呸!誰是你師姐!」玄月唰的抽出腰間長劍,眼神忽而朝地上的谷羽術凌厲一掃:「先殺了你這個賤人再做其他計較!」
  
  她的劍已經挑了過去,眼前卻忽然橫插岀一人來。
  
  「師叔,千萬別!」靳凜跪在她面前,滿臉緊張。
  
  「你……」玄月恨不能一劍砍下去:「你要氣死我嗎?這個賤人有什麼好的!你是忘了青青臨終對你的交代了嗎?」
  
  靳凜面露難色,轉頭看了一眼慌張的谷羽術,不忍的轉過頭來:「我想當時也許……也許她是真的救不了千青才……羽術年紀還小,您能不能給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玄月氣得呼呼喘氣,一手指著他,半天說不出個完整的字來:「你……你是真糊塗啊……你想想你師妹是什麼樣的人,她說過別人不好嗎?她那時候都要斷氣了還提醒你提防這個賤人,你難道一點都不知道其中厲害嗎?剛才我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這賤人為了名利打算利用你呢,你還以為她是真喜歡你啊!」
  
  靳凜慚愧地垂著頭:「可是……終究是一條人命……」
  
  玄月一腳踹在他肩頭:「你讓不讓開?不讓開我連你一起殺!」
  
  靳凜扯住她衣擺:「師叔,求您千萬冷靜,如果千青還在,肯定也不忍心的!」
  
  天印看到此時,終於忍不住笑起來:「以前的千青是不會。」他的視線輕飄飄地落在谷羽術身上:「師姐殺了她是替她解脫,不然就留給初銜白玩兒好了。」
  
  谷羽術杏眼圓睜,驚恐地顫抖起來。
  
  玄月越發火大,劍架在靳凜肩上,他卻避也不避,僵持許久,她終於惱恨地摔了劍:「隨你去!到時候你別後悔!」
  
  靳凜鬆了口氣,連忙示意谷羽術離開。谷羽術悄悄朝門口移動,還不忘擔憂地看他一眼。
  
  見她要出門,玄月故意對靳凜冷哼道:「你可以救她一時,卻救不了她一世。休想我會讓她好過,我馬上便去找玄秀,問問她是不是眼睛瞎了,才收了這個徒弟!」
  
  谷羽術頓時慌亂,折回來跪在她腳邊聲淚俱下:「玄月師叔,我錯了,我是一時糊塗,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玄月連個眼神都懶得丟給她:「給我有多遠滾多遠,下次遇到,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
  
  谷羽術嚇得不知所措,只好又以眼神向靳凜求救。
  
  靳凜對上她的視線,終究還是移開了。雖然不知道事情經過究竟如何,但玄月的為人他是相信的,加上之前千青那事他還有些疙瘩,心中也認同讓谷羽術吃些教訓是好事,便沒再求情。
  
  谷羽術見再無希望,只好起身出門,轉頭之際,眼中的憤恨太過猖狂濃烈,終究還是不小心洩露了出來。
  
  玄月並未注意,她已轉身看向天印,不言不語,就這樣與他冷冷對視了許久。
  
  天印失笑:「師姐看來是有話要與我說。」
  
  玄月手叉著腰,眼神蔑視:「是啊,真意外,你居然還活著。」
  
  「實不相瞞,我自己也很意外。」
  
  玄月哼了一聲:「正好,上次沒能清理門戶,今日就解決了你!」她的腳尖挑起地上的長劍,橫握在手,直刺他咽喉。
  
  瓏宿怎麼也沒想到她會突然出招,根本來不及阻擋。所幸天印反應很快,側首避開,就著空門突然貼近,左手扣住她手腕,右手化掌,當頭就要拍下,卻在她鬢邊幾寸堪堪停住。
  
  玄月驚怒交加:「殺啊,為何要停手!」
  
  「我不會殺你,」天印挑了挑眉:「且不說你是我師姐,初銜白太在乎你這個師父,為了她我也會留著你。」
  
  「……」
  
  天印撤回手,朝瓏宿看了一眼:「走。」
  
  玄月武功不敵他,只有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離開,臉色難看至極。靳凜本想寬慰她幾句,又怕再惹她生氣,只有默默站在一邊,神情尷尬。
  
  玄月轉頭看到他,又是一肚子氣:「還不走,留在這兒過年嗎?」
  
  「……」
  
  瓏宿隨著天印一路疾走,直到橫穿過林子上了官道,才停下來。他實在不明白為何天印走得這麼急切,甚至像在躲避一般,可剛才明明是他贏了啊。
  
  「少主,怎麼了?」
  
  話音未落,天印已經軟倒下去,瓏宿嚇了一跳,連忙扶住他。
  
  「撐到現在了,看來我熬不過去了……」天印望了望夜空,黑濃如墨,無星無月。「如果我死了,一個月後你替我去一趟青峰崖,帶一句話給段飛卿……如果可以,請他把那條後路留給初銜白。」
  
  瓏宿有些慌張:「少主,你怎麼說這話?」
  
  「你記住我的吩咐就行了。」天印喘了口氣,又笑起來:「我當然會努力活著,說這些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
  
  瓏宿這才連忙應下,還想問一下他接下來的安排,他已經暈過去了。
  
  正是夜色最濃之際,荒郊野外的,想要找個落腳處也難,瓏宿又怕再遇上玄月,只好取了煙火發了個暗信,召喚其他師兄弟前來會合,然後背起天印朝唐門別館的方向走,能走多遠是多遠。
  
  其實他這次是奉掌門唐知秋的命令來救人的,不過他跟著天印久了,比起其他師兄弟多少要積極些,當時其他弟子都埋伏在初家山莊後方,他獨自一人去前方查探情形,剛好發現天印跑出來,這才有了機會。之後又遇上錦華,也是幸運。
  
  這一路走到天亮,居然看到了集鎮,瓏宿鬆了口氣,這裡必然離初家有段距離了,玄月應當是準備去初家山莊的,當不會來這裡才對。
  
  天印仍舊沒醒,瓏宿試探了幾次,還有呼吸,只是微弱。他睡得也不安穩,好幾次呢喃夢囈,奈何聽不清在說什麼。
  
  師兄弟們還沒到,瓏宿正打算去找間客棧住下,忽然看到當街有人騎馬飛奔而來,青色素衣,面容沉靜,不是玄秀是誰。
  
  他本想開口喚住她,卻見她身後又緊跟著來了幾個武林人士,連忙背著天印閃身避到了旁邊的客棧裡。
  
  那幾個武林人士大概是剛從初家山莊過來,見到玄秀還對她未曾參加的事挖苦了幾句。玄秀並未多做分辯,反而急切地問了句:「幾位可曾看到在下的徒弟谷羽術?」
  
  那幾人俱是搖頭,她的眉頭鎖的更緊了。
  
  瓏宿見沒機會與她接觸,只好先去問掌櫃要了間房讓天印休息,打算稍後出去跟著她。也不知唐知秋這次是不是善心大發了,不僅派他們來救人,還給了他一顆鳶無的解藥帶來給天印。奈何天印昏迷不醒,光是餵他服藥吃飯就費了不少時間,瓏宿自己又要休整,這般耽擱,出門時已經難覓玄秀蹤跡。他只好原路返回,只要能找到谷羽術,應該很快就能找到玄秀。
  
  這一趟出去居然耽擱了一夜,天印也就安靜地睡了一夜,最後是被小二敲門的聲音給吵醒的。一醒來渾身都疼痛難忍,骨架像被拆散了一般。好在鳶無的毒性暫時又被克制了,少了幾分痛苦。
  
  瓏宿不見蹤跡,天印也沒細究,拉開門,小二開口不是問他可要用飯,反而問了句:「這位客官可是姓唐?有幾位公子找您呢。」
  
  說話間,已經有幾人走了過來,天印認出那是唐門弟子,沖小二點了點頭:「對,是找我的,多謝了。」
  
  小二離開後,那幾人進門來,一一朝天印行過禮,也不多話,只等他吩咐。
  
  天印問:「我們現在身在何處?外面情形如何?」
  
  離他最近的一人道:「稟少主,此地離初家山莊三十里,那些武林人士已經離開初家山莊,暫時看來是風平浪靜了。」
  
  天印點點頭:「那初銜白沒事吧?」
  
  「說沒事也沒事,說有事……也有點事……」
  
  天印挑眉:「什麼意思?」
  
  那人皺起眉頭:「我們來此時聽說,她忽然廣傳消息說自己是女人,又說要下嫁他人。此時整個江湖都傳遍了。」
  
  天印愣住:「什麼?」
  
  「少主震驚是必然的,現在整個江湖都震驚著呢。」
  
  天印卻像是沒聽見他的話。
  
  她真打算嫁給折華了……
  
  瓏宿還沒回來,眾人都在客棧等待。有乖巧的弟子給天印熬了藥,他喝完後回房休息,卻沒有躺下,在床邊靜坐了許久,伸手入懷,取出了那本化生神訣。
  
  「也許我現在最大的敵人就是你了。」他輕輕摩挲著書皮:「衡無……」
  
  念出這個稱號時,手指已經翻開扉頁,歲月的印記撲入眼簾,泛黃的紙頁,間或暈開的墨漬,極其簡潔的文字記載,卻也極為深奧艱澀。初夫人當時說的重要東西,應該就是指這個了,至於怎麼落到初家的,他並不清楚。
  
  練,還是不練。對現在的他來說,這太冒險,全看是否值得。
  
  「少主!」外面忽然傳來瓏宿急切的聲音:「出事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2:11 AM

第五十五章

      「滾!滾開,你們這群騙子!」
  
  初家山莊裡又炸開初夫人瘋狂的咆哮,初銜白在院外捂著耳朵無奈地望天歎氣。
  
  閏晴從走廊那頭走過來,老遠就喚她,見她沒反應,只好小跑到跟前,拉開她的雙手:「公子,啊不,是小姐。」她吐吐舌頭,朝初夫人的院子努努嘴:「夫人還沒同意您跟折華的婚事是不是?」
  
  「唉,她要是能說句不肯倒好了,剛好沒幾天又犯病了。」初銜白拍了拍額頭:「我是拿她沒辦法了。」
  
  閏晴也跟著歎氣:「那還真是沒辦法。哦,對了!」她忽然想起什麼,聲音都高了一截:「剛才有人來找您呢。」
  
  「嗯?誰啊?」
  
  「嘿嘿,是個很白嫩的俊小子,叫什麼靳凜。」
  
  「啊,大師兄啊。」初銜白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額頭:「你啊,小色胚!不過大師兄是長得不錯,當初我還被他迷得暈頭轉向呢。」
  
  閏晴笑嘻嘻地道:「那後來你怎麼會看上天印啊?」話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她又訕訕的閉了嘴。
  
  初銜白倒並不介意,摸了摸下巴,似回味一般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家師叔有時候還真挺迷人的。」她擺擺手,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靳凜人呢?」
  
  「哦,他走了。」
  
  「走了?」
  
  「是啊,他說是聽說初家被偷襲才趕來的,聽說您沒事就放心了,還說如果您有空就去一趟市集的悅賓樓,您的師父想見一見您。」
  
  「師父?」初銜白臉上揚起笑容:「是我師父玄月?」
  
  「是啊,那日我們把天印截回來時,她一直看著您呢,可惜您都沒看她一眼。」
  
  「啊,是我疏忽了,那時候我一心想著對付天印呢。難怪她不肯上門來見我,多半是怕我不認她呢。」初銜白笑著推她:「快去準備份厚禮送去,我明晚就去見她。」
  
  閏晴哪用她開口,早伸手來扶她了:「知道啦。」二人說笑著走了一段路,她忽然看了看初銜白:「小姐,您是真心要嫁給折華的麼?」
  
  初銜白捏捏她的臉:「傻丫頭,這世上很多事,不是光靠一顆真心就能決定的。」
  
  ※※
  
  天印和瓏宿一人一騎飛馳在路上。瓏宿擔心他傷勢,幾次提醒他慢些,天印卻絲毫沒減慢速度,一連過了兩個時辰,實在是道路顛簸地忍耐不住,才放緩了一些。
  
  「少主,快到了。」瓏宿指了指前方,熱鬧的市集已在眼前。
  
  「玄月人呢?」
  
  「在客棧。」
  
  天印立即拍馬而去。
  
  瓏宿昨夜在這附近發現了谷羽術的蹤跡,暗暗追了一路,沒有找到玄秀,反而見她鬼鬼祟祟進了一家客棧,他跟進去,才發現她居然是去找玄月的。
  
  也不知她用了什麼法子,竟將玄月從房裡引了出來,二人在客棧後院的馬廄旁碰頭,谷羽術哭哭啼啼地求玄月千萬別告訴自己師父,玄月自然會嚴厲地斥責她。二人你來我往了好半天,瓏宿都快不耐煩了,忽然見玄月倒在了地上,他一愣,連忙仔細去看,谷羽術正忙不迭地收著東西,藉著馬廄旁的燈籠,依稀能看出那是一隻黑乎乎的瓷瓶。
  
  他沒有打草驚蛇,待谷羽術逃走後才去看玄月,她果然是中了毒,臉色烏紫,已然不省人事。
  
  瓏宿並不想多管閒事,但是他很討厭谷羽術,而且天印也說過為了初銜白要留玄月一命,他便將玄月扶回了房裡,胡亂用了顆祛毒丹給她吃了,就急急忙忙趕回去通知天印了。
  
  此時還在敏感之時,天印卻沒時間管客棧裡有沒有武林人士,按照瓏宿的敘述,谷羽術用的應該就是唐門的那瓶毒藥,那毒藥連玄秀都看不出來歷,只怕不是一般凶險。
  
  二人連小二也懶得理就直衝玄月房間,拍門而入,她果然還睡在床上,臉色已轉為青白,天印叫了她兩聲得不到回應,又伸手探了探她鼻息,已很微弱。
  
  「少主,這毒似乎很難解啊。」
  
  天印點頭:「恐怕只有唐知秋一個人能解。」他看了一眼緊閉雙目的玄月,忽然問:「唐知秋現在人在何處?」
  
  瓏宿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掌門現在還在別館,從這裡趕過去,最快也要半天時間,不知道她能不能撐得住,而且少主您還有傷……」
  
  「那我們現在就走。」天印背起玄月出門:「如果見死不救,初銜白非殺了我不可。」
  
  瓏宿歎氣,只怕還沒等到她殺你,你自己就先倒下了。
  
  出客棧門時,靳凜剛好從初家趕回來,心中還想著玄月師叔怎麼睡得這麼死,臨走時怎麼也叫不起床,也不知現在起身了沒有。誰知抬頭就撞上了天印,他已用繩子將玄月與自己捆綁在一起,正準備走。
  
  「師……唐印!你這是要做什麼?」他急忙衝上去拽住韁繩。
  
  「靳少俠快放手,我們沒時間跟你耗!」瓏宿衝他吼道。
  
  靳凜一看玄月臉色不對,心中大驚:「你們對玄月師叔做了什麼?」
  
  天印忍無可忍,一腳將他踢開,轉頭對瓏宿說了句「攔住他」,便一夾馬腹飛馳而去。
  
  靳凜又驚又怒,又要去追,被瓏宿纏住,一連拆了他幾百招也未能脫身。瓏宿也嫌煩了,隨口道:「真擔心的話,過幾日來唐門別館接她好了,煩人!」說完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靳凜心中一陣陣駭然,去了唐門別館?那玄月師叔豈不是凶多吉少?
  
  大概是顛簸的太厲害,玄月途中醒了一次,吐了一口黑血,好在天印穿的是黑衣,不至於被弄得太難看。看出自己的處境時,她立即掙扎著要下去:「你要帶我……去哪兒?滾開……」
  
  天印頭都沒回一下:「你中了劇毒,最好別亂動,我帶你去唐門解毒。」
  
  「唐門?」玄月怔了怔,掙扎地更厲害了:「放我下去,我不要見到唐知秋!」
  
  天印壓根不理她,將繩子又緊了緊。
  
  玄月渾身乏力,阻止不了他,更加氣憤:「你別假好心……我不會感激你的……」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本來也就是在利用你而已。」天印笑了笑:「救了你,初銜白也許會對我改觀也未可知。」
  
  玄月被他這話氣得說不出話來,又不能把他怎麼樣,急火攻心之下又昏了過去。
  
  天印撫了撫胸口,順下喉間那陣腥甜,忽然抽出劍在馬臀上刺了一下。
  
  馬狂嘶著絕命飛奔,後面的瓏宿看見,連忙加進速度跟上,萬分無奈。
  
  初銜白正在試嫁衣,這還是折英和閏晴連夜去集市給她置辦的。她坐在鏡子前看折英給她梳頭,笑道:「早知道我早些準備了,趕出來的東西到底是要次一些。」
  
  折英是老實人,立即問:「那要不要再送去改?」
  
  初銜白失笑:「不用了,我隨口一說而已。」
  
  折英看著她鏡子裡的臉,神情有些複雜。她終於恢復了女裝,雖然之前已經看過,此時給人的感覺又不同。折英忽然希望她還什麼都沒記起,至少那時候她過得很開心。有時候甚至會想,如果她一無所覺地按照天印的計劃將內力都給了他,也許會比現在好受。人活得糊里糊塗,有時反而會覺得幸福。
  
  初銜白從鏡中看到她的表情,有些意外:「你這是怎麼了?」
  
  折英回了神,訕笑道:「大概是有些緊張吧,以後主子成了我的小姑子,我還不知道該怎麼相處呢。」
  
  初銜白只是微微一笑。
  
  「小姐!」
  
  外面忽然傳來閏晴的呼喊,初銜白面露詫異:「這丫頭又怎麼了?」
  
  折英道:「我去看看。」
  
  閏晴提著裙擺直衝過來,險些在門口撞上折英,來不及道歉就沖初銜白嚷嚷起來:「小姐,出事了出事了!」
  
  初銜白轉過身來:「怎麼,你把給我師父的禮品弄丟了?」
  
  閏晴大口喘著氣,連連搖手:「不、不是,你師父她……她被挾持了!」
  
  「什麼?」
  
  「我剛去客棧沒看到靳凜,掌櫃的說他留了話給您,說是玄月被挾持到唐門別館去了,他已趕去營救。」
  
  初銜白霍然起身:「誰做的。」
  
  「天、天印……」
  
  初銜白臉色一沉,手緊捏成了拳。
  
  折英見狀有些擔心,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已大步朝外走去。
  
  「小姐這是打算親自去嗎?您身上還有傷……」
  
  初銜白朝前院走,腳步不停,老遠就在高喊:「備馬!」
  
  「哎哎!」閏晴追出去,已不見她蹤影,無奈地跺了跺腳:「好歹換件衣裳啊!」
  
  「怎麼了這是?」折華剛好過來找初銜白,見她和折英都堵在門口,有些詫異,探頭朝屋裡看了看,奇怪道:「青青人呢?」
  
  「唔……她……出去了……」閏晴瞄瞄旁邊的折英,心想,在他面前,還是別說出天印的名字比較好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1:14 AM

第五十六章

      初銜白出去的消息初夫人很快就知道了。現在的她比小動物還警覺,一點風吹草動都敏感的很,不過是送飯來的人在院子外面八卦了兩句,她就記在心裡了。
  
  她一邊數叨著「騙子」一邊扒完了飯,記憶越發混亂了,竟又擔憂起那本秘籍來,正想要去藏察看察看,院門被推開了。
  
  「夫人,我來看您了。」折華笑盈盈地看著她。
  
  初夫人見到他立即露出了笑容:「啊,折華,你來得正好,我剛好想起那本秘籍,也不知道被我藏哪兒去了。」
  
  折華扶著她的胳膊一臉關切:「真巧啊夫人,我也想問,您究竟把它放到哪兒去了呢?」
  
  「我這不是想不起來了嘛,你那會兒說給了我就任我處理的,我就……」她話頭一頓,醒悟般道:「誒?不對啊,你不是說從此都不再過問這本秘籍了嗎?還罵它是邪功吶!」
  
  折華故作訝然道:「我何時說過?沒有啊!」
  
  初夫人卻不信他了,推開他的手就跑:「你又來逼問我了!我知道了,你是騙子,我才不會上當!」
  
  折華抬袖掩口輕笑:「跑吧,之前我還沒有方向,上次見天印和初銜白在藏書閣藏身避難我已有數,想必閣中有密道吧?」他一步步朝初夫人走去,她的背後正是藏書閣。
  
  「也是,偌大一個山莊,即使已經凋敝的不成樣子,總還有些可取之處,不然就培養不出初銜白這種人物了。」他盯著藏書閣的匾額雙眼微瞇:「夫人,不請我進去坐坐麼?我可是快要成你女婿的人了。」
  
  初夫人眨著茫然的眼睛看他,似乎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你要做我女婿?我有女兒嗎?」
  
  折華無奈地拍拍額頭:「是我犯傻了,沒事跟你說這些做什麼。」
  
  他逕自抬腳朝藏而去,初夫人忙衝上去阻攔他,卻不是他的對手。她本就武功平平,又荒廢許久,此時瘋癲更無章法,不出三招已經被折華揮開,倒在地上口溢鮮血。
  
  折華瞥了她一眼,正要舉步進入,忽然聽她哈哈笑道:「不管你想做什麼,都來不及了,我已經讓青青把秘籍毀了!」
  
  折華一怔,轉頭看她,發現她似乎又清醒了些,手臂動了動,卻沒爬起來。
  
  「是我大意,竟然忘了你時好時壞。」折華眼中厲色一閃,屈指做爪,已要襲向她,忽然腳邊「叮叮」作響,飛來一排暗器,止住了他的步子。緊接著院外傳來閏晴的呼喚:「折華,折華,快去招待人,聽風閣主來了!」
  
  他皺眉抬頭,那位需要他招待的人已經蹲在院牆上,正眼神幽深的看著他。
  
  怎麼也沒想到尹聽風會忽然來攪局。折華看了一眼暈死過去的初夫人,既不慌張,也不糾纏,忽而輕一甩袖,提起輕功朝莊外掠去。
  
  既然初銜白已經知道秘籍的存在,也許還沒被她毀掉也未可知,先找到她才最重要。
  
  院牆上的尹聽風目視他離開才放鬆下來,撫了撫胸口長舒口氣:「還好沒跟他動手,看起來很厲害啊……」他望了望地上躺著的初夫人,腦袋耷拉下來:「我怎麼來的這麼巧啊!」
  
  ※※
  
  唐門別館目前處於蕭瑟狀態,比這深秋的天氣還蕭瑟。據說掌門唐知秋前幾日剛被魔教左護法教訓了一頓。那位脾氣火爆的少女來傳教主口令,揮著大剪刀叫唐知秋立即派人把天印從初家山莊弄出來,死活不管,反正不能讓他再待在初家。有唐門弟子八卦地說,哎喲餵這比我們掌門還像是少主的親人吶!
  
  天印一腳踹開別館大門時,已是晌午時分,他的親人唐知秋剛去小睡,被他捶門叫醒,差點惹得那兩個黑衣人心腹對他動手。
  
  「怎麼了?」唐知秋打開門時已經整理過儀容,雖已年屆中年,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注重外表,這大概是年輕時風流倜儻遺留下的習慣。
  
  天印回答的言簡意賅:「請你救人。」
  
  唐知秋對他忽然回來不驚訝,反倒對他的話驚訝:「救人?唐門是有救人的本事不假,不過傳到我們這幾代都荒廢了吧。」
  
  天印懶得跟他廢話:「玄月中毒了,你救不救?」
  
  「玄月?」唐知秋一手扶了門框,看不出是想進還是想出,頓了頓才道:「那就去看一看吧。」
  
  玄月被安置在偏廳的軟榻上,唐知秋進去時,她還沒醒。先前他的態度一直很輕鬆,見到此間情形後的表現卻讓人覺得很不妥。
  
  ——他一個字也沒說,眉頭皺成了川字。
  
  天印和瓏宿都被他趕了出去,看著門掩上後,瓏宿小聲道:「少主,恕屬下多嘴,看掌門表現,只怕凶多吉少啊。」
  
  天印點點頭:「我也看出來了。」他略一思索,吩咐道:「你再去找找玄秀,或許會有她的蹤跡,有她在,勝算會大些。」
  
  瓏宿憂慮道:「您要不要先治傷?已經拖很久了。」
  
  天印擺擺手:「我有數,你去吧。」
  
  瓏宿知道他脾氣,只好照辦。
  
  天印見偏廳裡安靜的很,只怕唐知秋還在想法子,估計沒有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遂決定先去藥房給自己找些傷藥。
  
  其實唐知秋不是在想法子,而是沒有法子。
  
  這毒藥他已認出來,是他當初送給玄秀的。當時唐門剛製成鳶無不久,這毒藥是在練鳶無時偶然淬煉出的劇毒,因是意外,連名字也沒有。當時發生了很多事,玄秀要與他分別,他將鳶無的毒留給自己,解藥給她;這毒給了她,解藥卻放在自己手裡。
  
  那時候的他大約有些天真,以為這也是種聯繫。也許哪天他跑去找她說自己中了鳶無的毒需要解藥,也算是個藉口。他甚至幻想玄秀離不了他,服了這毒用性命來威脅他,也會有再見的機會。
  
  可惜一樣都沒如願。鳶無的解藥他掌握了方子,玄秀也沒有尋死覓活地服毒要挾他,反而成了璇璣門的弟子,更不止一次公開說有向道之心。於是終於在成親哪一晚,他將這毒的解藥扔進了池中。
  
  她既已放下,他也不用糾纏。
  
  只是造化弄人,現在她的妹妹卻中了這毒來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玄月醒了過來,臉色已經從灰白轉為紅潤,這是不祥的徵兆。
  
  她睜開眼睛,以為自己在做夢。彷彿還在二十多年前,那個少年一點也沒變,仍然是那身紫色袍子,側臉的弧度好看的叫人移不開視線,眼簾微垂時,長睫似遮住了她柔軟的心底。直到他轉過頭來,看到他額間的幾條細紋,方覺歲月如梭,黃粱一夢。
  
  「月兒,還記得我麼?」
  
  聲音倒是變了,玄月想,變得低沉多了,果然不是當年了……
  
  唐知秋見她不回答,皺眉低語:「不記得了?」
  
  「唐知秋……」玄月閉了閉眼,別過臉去:「我不想來見你的。」
  
  「哦?我以為你把自己保養得這麼美,就是為了來見我的呢。」唐知秋低聲說著,像是在跟老朋友打趣。
  
  「我只是想讓自己過得好一些罷了,這世上能對自己好的,就只有自己。」玄月輕輕喘了口氣,終於又看向他:「我是不是快死了?」
  
  唐知秋靜靜地看著她的雙眼,點了點頭:「若是常量,至少可以拖延數月,我就是立即著手研製解藥也有可能救得了你,但是你被灌了一整瓶……應該熬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了。」
  
  「是麼……真意外……」她有些怔忪:「怎麼也沒想到我會死在唐門的毒上……」
  
  唐知秋問:「是誰做的?」
  
  「玄秀的徒弟。」玄月咧開嘴笑了:「這是不是報應?當年如果不是因為我,玄秀可能不會跟你分開。」
  
  唐知秋抿唇不語。
  
  「你大概也很不喜歡我,我自己是有數的。我向來潑辣任性,過去玄秀一直讓著我,但在你這件事上從不肯讓步。若不是後來她險些失手殺了我,也不會下決心跟你分開……」一連說了一長串話,她有些粗喘,停頓了一瞬才又接著道:「其實我知道你喜歡的是她,只是不肯承認而已……」
  
  唐知秋仍舊只是沉默。
  
  玄月忽然問:「這些年你過得如何?」
  
  他這才開了口:「還不錯,成過親,喪了偶,做了掌門,也做走狗,日子一樣過。」
  
  玄月笑了:「我終於理解我徒弟的心情了。」
  
  「哦?什麼?」
  
  「你不是好人,我為什麼要這麼喜歡你……」
  
  「……」
  
  「越是喜歡,越是憎恨,越是在乎,越是放不下……」她睜大眼睛瞪著屋頂,眼裡的光芒有些渙散:「真好,我可以解脫了……」
  
  「沒這麼容易的。」唐知秋歎氣,語氣裡終於有了遺憾和無力的情緒:「這毒在最後還會讓人全身潰爛,飽受痛苦,你的折磨還沒開始。」
  
  玄月的眉頭立時皺了起來,她可以對生死豁達,卻無法承受自己變成那般不堪入目的模樣,尤其還是在他面前。
  
  「那就幫幫我……」她看著他的眼睛,深棕色的瞳仁,曾是她最著迷的色彩。「讓我走得體面些。」
  
  唐知秋看了她一會兒,伸手揉了揉她的髮,俯下頭貼到她耳邊:「對不住,救不了你,若有來世,我一定喜歡你,只跟你在一起。」
  
  玄月「呸」了一聲,有氣無力,話裡卻帶著笑:「男人說什麼來世的承諾都是騙人的,圖自己心裡安穩罷了,我不稀罕!」她伸手撫住他的臉,臉色忽然認真起來:「替我跟玄秀說一句,對不起……」
  
  唐知秋的手指輕輕捏住她的咽喉:「你說的和我說的,我都記住了。」
  
  玄月眨了眨眼,一直微笑著,直到撫著他臉的手垂下去,也沒有變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1:18 AM

第五十七章

      「真是羽術做的?」
  
  再沒幾里就要到唐門別館了,玄秀急勒住馬,看向瓏宿。
  
  「沒錯,騙您我又沒有好處。」瓏宿急匆匆地催她:「玄掌門請快些吧,我們掌門似乎沒什麼把握。」
  
  玄秀眼裡閃過驚懼,重重地拍了一下馬背,衝了出去。
  
  不久前她收到錦華的飛鴿傳書,要她一起去營救天印。她出發前發現信已被拆閱過,還只是揣測,緊接著就得知自己珍藏的藥被偷了。
  
  能攔截她信件,接近她房間的人只有谷羽術。她以前一直很器重這個徒弟,但這段時間已漸漸發覺她的異常,加上之前在聽風閣時又聽尹聽風提點過幾句,很難叫人不心生懷疑。
  
  玄秀去了約定的地點卻沒見到天印,心中已料到幾分。她一路打聽著谷羽術的下落,本已有了眉目,谷羽術卻像刻意躲避她一般,她撲了個空,忙折回原路再找,便遇上了瓏宿。
  
  路上聽說了谷羽術的所作所為,她很震驚,實在很難想像自己一手教導出來的徒弟會這般心狠手辣。但瓏宿所言有理有據,時間也吻合,讓她不得不相信。
  
  現在她唯有祈求上天能寬容些,別奪走她唯一的親人……
  
  時間已過去太久,天印已經換過藥,又在院中盤桓了幾圈,仍不見有動靜。他走到門口詢問過幾次,始終沒有得到回應,終於忍不住一掌拍開了門。
  
  「如何了?」
  
  唐知秋從榻邊起身,脫了外裳蓋在玄月頭上,轉身朝門口走:「我會厚葬她的。」
  
  天印伸手攔住他,眼裡全是震驚。
  
  「我只是幫她解脫而已。」唐知秋顯然已經猜到他在想什麼:「跟你我沒必要說假話,我真救不了她,但也不能看著她受苦。」
  
  天印看了他許久,沉著的臉色才稍微緩和了一些,玄月終歸是他師姐,如果唐知秋真的下了狠手,他定要討個說法。但他也相信唐知秋犯不著置她於死地,且不說玄月對他一往情深,就算有什麼虧欠他的,唐知秋還不至於錙銖必較到這種地步。
  
  他走到榻邊,將唐知秋的衣裳丟開:「她是天殊派的人,由你處理後事會落人話柄,我帶她走。」
  
  他背起玄月要出門,經過唐知秋身邊時,只聽見他微乎其微的一聲歎息:「希望你別再變回十年前的模樣。」
  
  天印的腳步頓了頓,沒有回話,逕自出了門。
  
  日頭隱入了雲層,沉悶異常,大概是要落雨了。
  
  天印走出別館大門時偏頭看了一眼玄月,她很安詳,唇邊甚至帶著笑。
  
  「對不住,師姐,沒能救你……」他輕輕將她往上托了托,朝市集方向走去。
  
  剛走出沒多遠,有急促的馬蹄聲踏著青石板街噠噠而來,天印抬頭,很遠就能看到馬背上一襲藍衫的人影,是靳凜。他本還想去找他,他倒自己來了。
  
  「玄月師叔!」靳凜急勒住馬,翻身下來,幾步跑到他跟前:「唐印!你把我師叔怎麼了!」
  
  天印微斂下眼。
  
  靳凜不等他答話,伸手去接玄月,碰到她時才發覺不對。
  
  「這……玄月師叔她……」
  
  「她死了。」
    
  靳凜雙眼圓睜,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不可能……」他扶著玄月平躺在地上,喚了她兩聲,又探了探她的鼻息,才終於相信:「你……玄月師叔與你無冤無仇,你竟連她也不放過!」
  
  天印抬眼看他:「清醒點,她是中毒死的,我沒事殺她做什麼?」
  
  「不是你還有誰!她的喉間有明顯的傷痕,怎麼會是中毒!」
  
  天印皺眉,尚未來得及分辯,身後又傳來了馬蹄聲。他轉頭看去,來人大概是怕顛簸,略微抬高了身子,人幾乎沒有沾到馬背,那一身紅艷的嫁衣便肆意地隨風張揚開來,臉色卻蒼白如雪,每接近一分,就讓他怔愕一分。
  
  她在幾丈之外停住,目光落在跪著的靳凜身上,又緩緩移到平躺著的玄月身上。
  
  有一瞬,她覺得時間是靜止的。當初在天殊派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人,那個差點被她認作母親的人,就躺在下方,毫無生氣。她無法相信,一個如此鮮活的人,有一日會這樣一動不動地躺在她面前。
  
  靳凜強忍著眼淚看向她:「千青,玄月師叔已經……」
  
  初銜白似乎被這一聲驚醒了,幾乎是從馬上翻滾了下來。天印下意識地接近了一步,卻沒有伸手去接,因為她已經站直身子,目光掃到了他的身上。
  
  無論是十年前還是如今,天印從未見過她露出這種眼神,似乎沒有任何情緒,又似乎帶著任何一種情緒。
  
  「青青……」
  
  「這麼難嗎?」初銜白像是在說夢話,一步步走過來,右手無力地拖著劍,甚至讓人覺得她單薄的身子隨時會一頭栽倒下去:「不害別人……真的這麼難嗎?」
  
  「你誤會了。」天印有些挫敗:「是谷羽術給師姐下了毒,我帶她來這裡是想救她……」
  
  「救她?」初銜白笑得有些虛無縹緲:「這種事怎麼會發生在你身上?你以為我會相信?你本來就是個騙子。」
  
  「……」天印生平第一次感到無措,甚至可以稱之為不安。他給自己織了個死局,天意在最關鍵的一刻捅了他一刀,他已百口莫辯。
  
  初銜白已經走到他跟前,彼此相距不過幾步,卻像隔了幾個塵世。手裡的劍似從瀕死煥發了生機,一點點揚起,指向他。
  
  「是我錯了,不該留著你,是我害了師父。」
  
  「不是……」
  
  「我...」字還含在喉間,已經戛然而止。天印詫異地看著她,緩緩低頭,看著沒入胸口的霜絕。
  
  冰涼刺骨,寒徹四肢百骸。等這感受侵入心頭,劇痛才開始蔓延。
  
  初銜白再近一步,長劍又送入幾分,彼此甚至都能聽見劍鋒沒入皮肉的輕哧聲。她凝視著他的雙眼,從他沉黑的眸子裡看著自己的蒼白面孔,情緒漸漸褪去,只餘木然。然後陡然抽手,劍身撤出,鮮血飛濺。
  
  天印捂著胸口,甚至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便頹然倒地。
  
  初銜白手裡的劍也跟著摔落到了地上,她癱坐在地,視線掃過他鮮血漫溢的胸口,人似行屍,心如死灰。
  
  「千青……」靳凜根本沒有想到她會忽然發難,一個接一個的震驚讓他愣在原地。可等他看清初銜白的臉,越發怔忪了。
  
  她居然在流淚。
  
  「真奇怪……」初銜白盯著天印的眼睛喃喃:「你殺了我,我沒哭;你殺了師父,我也沒哭;我殺了你,反倒哭了……」她伸手捏著他的下顎:「難嗎?不害身邊的人真的這麼難嗎?是不是殺了你,一切就結束了?」
  
  天印用力扯住她嫁衣的袖口,說不出完整的字來。
  
  初銜白伸手抱起他,讓他的頭枕在自己膝間,親暱的像是回到了從前:「好了,師叔,一切都結束了……」
  
  鮮血沾污了她的嫁衣,她卻一無所覺。週遭幻滅,愛恨消彌。他害了那麼多人,現在被她解決了,一切都結束了……
  
  點滴雨珠落了下來,她擁著他,不言不動,似已風化成石,像正在跟他一起流失著生命。
  
  視野裡的色彩消失了,白茫茫的一層霧。她幾乎忘了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忘了發生過什麼,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抹紫色撲入眼簾,她指尖一動,被人一把推開,懷中頓空。
  
  她看見瓏宿驚慌失措地背著他朝別館方向跑去,一路呼喚著幫手,這一幕像是在做夢,分不清虛實真假。
  
  耳旁響起了哭聲,遙遠地像是來自天邊。她轉頭看過去,好半天眼神才有了著落點。玄秀摟著她的師父滿面淚水,身子都在哆嗦。
  
  「果然是那毒……是我害了你……你終究還是死在了我手上……」
  
  靳凜本還忍著悲傷寬慰她,聞言不禁詫異:「玄秀掌門,我師叔真的是因為中毒死的?」
  
  玄秀根本沒聽見他的問話,忽然苦笑起來,自言自語的喃喃:「是我瞎了眼,仗著羽術聰明便一直縱容她,才害了你……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都是我……」
  
  「谷羽術?」初銜白的意識終於有些恢復清明:「你說是谷羽術做的?」
  
  瓏宿已帶著人衝了過來,老遠就指著初銜白喊:「掌門有令,抓住初銜白,替少主報仇!」
  
  霜絕上還沾著血漬,證據確鑿。
  
  初銜白沒有動,她居然笑了,甚為荒唐的笑容。
  
  「騙子……如今再沒有人會信你,活該……」她自言自語著,拄著霜絕站起來,手上身上全是血,大紅的嫁衣上暗紅大片大片地斑駁交替。
  
  靳凜怎麼也想不到這一切真的是谷羽術所為,見千青神思恍惚,大有自暴自棄之態,連忙上前阻擋。
  
  「千青,快走!」
  
  「走什麼,一人做事一人當。」
  
  瓏宿對靳凜也滿心是火,朝身後揮了下手道:「這也是個壞事的,一併殺了!」
  
  靳凜早已心生愧疚,被他一罵,更是慚愧。當初玄月說他留著谷羽術一定會後悔,不想竟是一語成讖。現在能補救的,只有救走初銜白了。
  
  然而千青並不用他相助,已經自己翻身上了馬。
  
  「千青,你要去哪兒?」
  
  「去取谷羽術的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1:29 AM

第五十八章

      這段時間的修養,初銜白身上的傷勢都已好的差不多了,唯有琵琶骨卻是始終好不了的。之前一路趕得太急,即使注意了還是難免會引起疼痛,如今再次上路,越發明顯。
  
  已經一連奔出十里,她終於熬不住,勒住馬打算稍事休息一下,剛停下不久,卻看到前方兩人一騎快速地朝她這裡衝了過來。
  
  「喂喂,你這個醜八怪,別亂摸啊!」執韁繩的白衣美男一臉嫌棄地扭著上身,顧不上看路,反而一直怨念地盯著扣在他腰邊的手。
  
  「閉嘴!誰摸你了!快點趕路!」坐在他後面的女子惡狠狠地瞪他,臉上的傷疤越發猙獰難看了。
  
  二人驚險萬分地橫衝過來,初銜白遙遙喚道:「折英,你要去哪裡?」
  
  馬被急忙勒住,懸著前蹄一陣驚嘶。折英從馬上躍下,大步朝她走來:「總算找到您了,小姐,山莊出事了。」
  
  初銜白心頭一緊,師父已經沒了,她實在無法想像家裡再出事會怎麼樣。
  
  「折華人忽然不見了,怎麼也找不著。聽風閣主來拜訪,卻把夫人接走了,我也不明白他要幹什麼,所以連忙來找您回去。」她朝馬上的楚泓翻了個白眼:「他是來替他們閣主傳信的,可能知道什麼。」
  
  楚泓下了馬來,從懷間取出一封信遞給初銜白:「我家公子的親筆信,請您務必一個人拆閱。」他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折英,後者立即狠狠回瞪過去。
  
  初銜白沒在意二人如何用眼神廝殺,接過信三兩下拆開,迅速瀏覽了一遍,這才知道大概。
  
  她壓下心中驚訝,將信收好,盡量讓語氣平靜:「尹閣主是受我所托才去接我娘的,沒事。至於折華……他會回來的。」
  
  折英對這回答有些意外,卻也沒有多問。旁邊的楚泓則是一副得勝的嘴臉,頗為驕傲地衝她擠了擠眉毛,卻聽初銜白忽然叫了他一聲。
  
  「楚泓,你來得正好,我剛好有件生意要與你們聽風閣做。」
  
  「啊?」
  
  「以你們聽風閣的實力,找個人應該不難吧?」
  
  「那是自然,有名字有樣貌的,不用過夜就給你找出來。」
  
  「好得很。」初銜白微微笑了:「只要你們能把谷羽術送到我面前來,我可以用一本江湖失傳的上乘武功秘籍來換,早一個時辰,就加一本,如何?」
  
  楚泓眼神一亮:「真這麼大方?」
  
  「說到做到。」
  
  「好!成交!」
  
  折英忍不住插話:「你嚷嚷的這麼乾脆,做得了主麼?」
  
  「廢話,這麼划算的生意不做,我家公子的腦袋肯定是被門夾了!」楚泓翻身上馬:「你們說個落腳點,最遲今夜子時,必定將人送上!」
  
  初銜白道:「這附近有集鎮,我在最大的客棧裡落腳,敬候佳音。」
  
  楚泓朝她拱了拱手,一勒韁繩,調轉馬頭離去。
  
  說是到子時,其實是楚泓謙虛了。這裡可是江南地界,聽風閣的老巢,要找什麼人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初銜白不過才在客棧裡由折英伺候著換了身衣服,抹了個藥膏,那邊就有兩個白衣翩翩的聽風閣美男來匯報進展,說谷羽術的行蹤已經差不多確定了,不出意外,三個時辰以內就能見到她人了。
  
  初銜白點點頭:「轉告尹聽風,他想要什麼秘籍先想著,只要我拿得出,一定給。」
  
  二位美男得到這種答覆,都很滿意,欣然告辭。
  
  折英見人都走了,才捧著那身染滿血的嫁衣小心翼翼問她:「小姐,你做什麼去了?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血?」
  
  初銜白倚在床沿,目光投向灰濛濛的窗外:「殺人去了。」
  
  「……」
  
  一直不乾不脆的雨滴終於在夜幕初降時分化為瓢潑大雨。雨點從屋簷墜下,濺上窗台,辟里啪啦的響,叫人難以清淨。
  
  初銜白捧著盞茶,披衣坐在窗邊觀雨,什麼都看不清楚,反而叫她心底澄澈。
  
  「篤篤篤——」房門被輕叩三聲,折英冷硬的聲音在外響起:「小姐,人到了。」
  
  初銜白倏然轉頭:「帶進來。」
  
  門被大力撞開,一個少女被推搡著跌倒在她面前,倉皇的抬起頭來,將一室寧靜攪得支離破碎。
  
  楚泓本人沒來,押人的兩個聽風閣弟子退了出去,折英橫擋在門與谷羽術之間,防止她逃走。
  
  「千、千青……」
  
  「嗯?你叫我什麼?」初銜白悠然地摩挲著手中茶盞,嘴邊輕輕淺淺浮著一抹笑。
  
  谷羽術哆嗦著改口:「初銜白……」
  
  初銜白點點頭:「羽術啊,很久沒見了,我們之間似乎還有賬沒清呢。」
  
  谷羽術的臉唰的一片慘白,連忙跪爬著上前:「我不是故意的,當時我是真的救不了你,真的……」
  
  「嘖嘖……我才發現,你騙人的本事也不差嘛。」初銜白捏著茶蓋抹去浮葉,品了口茶,才又道:「是我疏忽啊,你欠我那麼一大筆帳沒有及時收,現在欠的更多了,一時半會兒還怕收不齊了。」
  
  「……你、你說什麼?」谷羽術微微瑟縮,眼神閃爍的厲害。
  
  「我師父被你害死了。」
  
  折英聞言不禁訝然,這時才知她忽然要抓谷羽術的原因。而谷羽術已經面如死灰,她怎麼也沒想到會驚動初銜白,事情必然敗露了,她接下來的下場絕對不會好……
  
  「不是這樣的!」現在的她,只有拚命否認這一條路能走了:「不是我做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別緊張,」初銜白安撫地看著她:「我這兒還有個問題要請教你呢。」
  
  谷羽術一怔。
  
  「你我皆知,但凡練內家功夫的,一旦被人下毒,首先會用內力護住心脈,藉以保命。當初我被唐門下了毒沒死成,也是因為內力不弱,這沒錯吧?」
  
  谷羽術不明白她什麼意思,只有戰戰兢兢地點頭。
  
  「我師父武功不差,為人也不至於毫無警覺,你是如何給她下毒的?」
  
  谷羽術又忙不迭否認:「真的不是我!你千萬別聽信別人的謊言啊!千青,你忘了我們過去的情誼了嗎?我怎麼會害你師父,她是我師父的親妹妹啊!」
  
  初銜白無奈地歎了口氣,朝折英擺了一下手:「切她一根手指,再不說就繼續切,直到她說實話為止。」
  
  谷羽術驚懼地瞪著折英,連滾帶爬地想逃,被折英一腳踹倒在地,手中劍鋒一揮,慘叫已經響起。
  
  谷羽術捂著左手小指疼的渾身抽搐,看向初銜白的眼神已經轉為明顯的憤恨。
  
  「真可惜,美人兒少了根手指,可就不美了呢。」初銜白又戳了口茶:「怎麼,還不說麼?那繼續……」
  
  「我說!我說!」谷羽術乾嚎著後退,直縮到桌腳才停下。
  
  「我事先準備了沾了麻藥的銀針,趁抱著她腿求饒時刺入了她膝陽關,她無力癱倒後,我又封了她幾大要穴,給她灌了毒藥……」
  
  「原來如此……」初銜白握著杯子的手撰得太緊,甚至都發出了聲響:「步驟不錯,就算是武林高手,也很難有反應的機會呢,你可真叫我刮目相看。」
  
  谷羽術咬了咬牙,忽然豁出去一般嚷道:「既然落在你手上,你殺了我算了!」
  
  說完這話,大概手指又疼了,她捂著傷處垂下頭去,幾乎要將自己折成一團,緊接著卻又猛一抬頭,手中飛出什麼,直襲初銜白。
  
  「小心!」折英急忙提醒,東西已被初銜白當頭接下。
  
  她夾著那兩支銀針饒有趣味地端詳著:「你當我還是以前那個千青?」
  
  谷羽術眼睛大睜著,甚至忘了動彈。
  
  「只是殺了你,豈不是太便宜你了。」初銜白朝折英招招手:「給她在頸後刺一個『初』字,然後放話出去,就說初銜白幾年前曾將十分寵信的一個少女送去璇璣門做內應,這個少女後來背叛了他,帶著初家絕學跑了。如今初銜白正在四處追殺她,就是為了奪回千古難得的武林絕學。」
  
  她的視線冷幽幽地落在谷羽術臉上:「記得補充,此少女名喚谷羽術,貌美,已被人斬去一指。」
  
  「……」谷羽術的表情已經不能用絕望來形容,這個人僅三言兩語就將她推到了萬劫不復之地。她很清楚那些武林人士的嘴臉,初銜白剛才說的這些話,那些人一定會相信,屆時她將會死無葬身之地。
  
  「小姐好謀劃!」折英覺得大快人心,立即上前點了谷羽術的穴道開始動手。她沒刺過字,隨手拿了谷羽術先前做暗器的銀針就動手,也不管上面是不是沾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谷羽術被按倒在地,臉貼著地面,恨得銀牙幾乎快要咬碎:「你不是人……初銜白,你不是人!」
  
  「比起你,還差得遠呢。」
  
  折英歪七八鈕刺完了字,問初銜白要不要上色。
  
  「不需要,不用太明顯,那些人自有方法看清楚。」
  
  谷羽術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禽獸!初銜白,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恐怕不行,你做了鬼,應當是在第十八層,我這樣的,頂多也就到十七層吧。」初銜白擱下茶盞,起身走向她,親切地拍拍她的頭:「待會兒記得跑快些,離我近的話,也許我會突然改變主意,讓你現在就送命。」
  
  谷羽術眼裡又閃過驚懼,折英伸手解了她的穴道,她連忙爬起來,不管不顧地朝外衝去。
  
  初銜白走到窗邊,凝視著大雨傾落中的夜色,冷冷的笑了:「師父,我很快就帶著祭品來祭拜您……」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1:35 AM

第五十九章

      雖說江湖人士不重繁文縟節,玄秀還是將玄月的後事辦的有模有樣。她給天殊派掌門發了信函,又通知了幾位與玄月生前交好的友人。墓地的位置選的尤其的好,背後是天殊派方向,正對著的,是她們幼年時的家鄉。
  
  初銜白也收到了邀請,但是沒有去。
  
  江湖上又熱鬧起來了,這個世道,越離奇越不可思議的事情反而越容易被相信。谷羽術已經成了整個江湖爭奪的目標。折英幸災樂禍地道:「她不是一天到晚就期盼著江湖中人圍著她轉麼,這下算是得償所願了。」
  
  初銜白笑了笑,吩咐她收拾東西:「我們可以出發了。」
  
  谷羽術被逮是遲早的事,因為要參加武林大會的緣故,幾乎所有江湖人士都集中在了江南。一群人先後在天印和初銜白的事情上沒佔到便宜,此時來這麼一個讓人熱血沸騰的消息,全都卯足了勁去追人了。
  
  聽風閣那邊很快就傳來消息,說某個小門派的弟子抓到了谷羽術,於是這個弟子也成了眾人追逐的對象。初銜白剛上路去祭拜玄月,又來了新消息,一群如狼似虎的傢伙已經包圍了谷羽術,後果可以預料。
  
  初銜白遂吩咐折英朝谷羽術的所在地而去,二人騎馬而行,一路越走越偏,真是慘烈,隨處可見打鬥的痕跡。
  
  「看來這一年來江湖實在太太平了,一點風吹草動也能讓大家這麼激動。」初銜白嘴角噙著嘲諷的笑,坐在馬背上一路走一路看。
  
  「哼,這群人唯恐天下不亂呢。」折英頗為不屑:「真正的高手才不會摻合這些,當今武林,醉心武學、高風亮節的沒幾個了。」
  
  初銜白忽然抬手打斷了她的話,遙遙一指:「你看那是什麼?」
  
  折英順著她的指引看過去,忽然怔了怔,示意她等在原地,提了提韁繩,打馬過去。
  
  荒涼的郊野,在這秋冬交接的時節裡全是慘淡枯黃的雜草,灰茫茫鋪陳過去,綿延過幾塊農田堤埂,直連接到遠處山腳下的樹林。一具血跡斑斑的屍體躺在田埂邊,頭朝下趴著,半邊身子掩在雜草裡,指甲狠狠摳入地面,髮絲髒亂,衣裳不整。周圍隨處可見大灘大灘的血漬,滲入土中,泛著黑褐色。折英看到屍體頸後已經潰爛的「初」字,立即認出那是出自自己手筆。
  
  「小姐,是谷羽術。」她轉過頭,高聲稟報。
  
  初銜白挑了挑眉:「真是死的太容易了,便宜她了。」她冷笑一聲,勒馬轉頭:「把她的頭割下來,帶著去祭拜師父。」
  
  「是。」
  
  玄月的墳墓建於青山半腰的一處山坡上,土壘的高厚,一眼就能看到。周圍很僻靜,背後的山林裡常青樹木掩映遮蓋,仿似守護。墳墓不遠處蓋了間草屋,簡易的很,大概是守喪用的。
  
  初銜白一手握著霜絕,一手提著谷羽術的人頭,沿著前人踩出的小徑走到墓前,盯著墓碑靜靜看著。
  
  折英將準備好的祭品擺好,見她目光凝著似入了神,不便打擾,朝墓拜了拜,便退到遠處去了。
  
  初銜白好半天才回了神,將人頭隨手丟在地上:「師父,我來看您了,來得匆忙,沒能給你帶什麼好東西,下次一定補上。這個您收著,先消消怒火吧。」
  
  她走近一些,跪下來,手指緩緩撫過上面的刻字:「我只在您身邊待了一年,還總讓您操心,有來世的話,千萬別認我這種人做徒弟了……」頓了頓,她忽然慘淡地笑了:「不對,若有來生,我也不想認您,不認識你們任何一個……」
  
  「初銜白……」
  
  身後有人喚她。初銜白轉頭,玄秀一身素縞站在她身後,形容有些憔悴,鬢邊明顯添了幾絲白髮。她的視線掃過地上谷羽術的頭,嘴唇哆嗦了一下,垂了眼沒有作聲。
  
  「我殺了你徒弟,你要想報仇的話,我奉陪。」
  
  玄秀搖搖頭:「羽術的事我都聽說了,我什麼都不想管了……」她的神情很疲憊,寵愛的徒弟害死親姐妹,如今又被虐殺致死,哪一件都是打擊,也許最好的態度就是不問不管。
  
  初銜白轉過頭,看見墓碑下方的立碑人上有自己的名字,輕輕道了聲謝。
  
  玄秀又掃了一眼谷羽術的頭,終究有些不忍:「我能不能……葬了她……」
  
  初銜白剛剛軟化的聲音立即冷硬起來:「行,擺三天,野狗都不要的話,你就葬了吧。」
  
  玄秀輕輕歎了口氣,走近幾步,在她身旁蹲下,忽然問:「你能不能去見見天印?」
  
  初銜白一愣。
  
  「他……他在我這裡……」
  
  本來唐知秋想讓她在唐門別館為天印治傷,但玄秀說什麼也不肯見他,唐知秋只好讓瓏宿將天印送來這裡的草屋安置。
  
  初銜白站起身來,輕輕拂去衣擺上的污漬,轉頭要走。
  
  玄秀連忙追出幾步:「他快不行了!」
  
  她倏然停步。
  
  「他之前的傷太重,又挨你那一劍,傷及五內,我也沒有法子了……」玄秀看著她的背影,雪白的衣裳掛在單薄的身子上,卻叫人感覺不出半分柔弱,生硬而冷漠。
  
  玄秀歎了口氣:「我認識天印時,他剛入天殊派不久。有次我問他為何半路選擇拜入天殊派,他說是你的提議。當時我還很吃驚他居然跟你相識,誰知他又說,他很恨你。」
  
  初銜白的嘴角彎了一下:「他恨我?」
  
  「我不知道你們之前發生過什麼,但是他一直記掛著你,如今人之將死,你能不能去送他一程?」
  
  「恨我,卻記掛我?」初銜白好笑地搖頭,口氣森冷:「他有什麼資格恨我?又有什麼資格記掛我?」
  
  玄秀想起天印的情形,心中不忍,語氣近乎懇求:「就算是泛泛之交,臨終時送一送,也是應當的。」
  
  初銜白沉默著,看著夕陽正緩緩墜入山下,暮色四下合攏而來。生命也是這樣,消逝時無聲無息,也許在下一刻就戛然而止。
  
  她霍然轉身,朝草屋走去。
  
  玄秀跟了幾步,想想又停了下來。折英已經走了過來,她溫言阻止:「讓他們單獨待一會兒吧,最後一段時間了。」
  
  折英皺了皺眉,終究還是停下了腳步。
  
  草屋極小,沒有窗戶,光線非常暗。進門就見一張簡易的木桌上擺滿了藥材和食物,想必唐門的人剛離開不久。木桌後是一張小鋪,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應該是玄秀的。後面用布簾隔出了一小間,初銜白伸手揭開簾子,撲鼻便是一陣濃郁的藥味。
  
  床上平躺著的人在昏暗中看來像是虛幻的一個影子。初銜白走過去,看著他緊閉的眼,蒼白的唇,一副毫無生氣的場景。
  
  她在床沿坐下,很意外現在的心情居然是平靜的。此時的他不是意氣風發的第一高手,也不是天殊派裡讓人頂禮膜拜的師叔,只是一個男人,給過她寵愛,也給過她痛苦。就算什麼痕跡都消彌了,也會讓她記住的一個男人。
  
  「太失敗了,你算計著,圖謀著,就是為了好好活下去,怎麼現在熬不下去了呢?」初銜白俯下頭,貼在他胸口,聽著他微弱的心跳,像是很久以前還在他懷裡天真地說著情話時一樣。
  
  「好了,我來送你了。生和死其實沒什麼分別的,開始會難受一些,以後將是漫長的解脫。你就是一直不懂,所以才會活得這麼辛苦。」
  
  「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死了,我也挺寂寞的,因為武林裡的壞人少了一個,我沒有同伴了。本來還想著將這話帶去你墓前告訴你的,現在告訴你也一樣。」
  
  心跳越發微弱了,她坐直身子,手貼在他胸口,靜靜感受著。
  
  一切都要結束了,他死在她的手上,算是報仇了……
  
  天色越發昏暗,她幾乎已經看不清他的臉。太過安靜的環境,彷彿能聽見那心跳一點一點趨於平緩。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輕輕歎出口氣,全是無奈:「罷了,你救我一次,殺我一次;我殺你一次,如今再救你一次,如此才算兩清。再不相欠,也再無瓜葛。」
  
  她扶起天印,他的頭無力地歪在她肩頭。她貼著他的耳朵低低笑起來:「我成全你的美夢……」
  
  ……
  
  弦月初上,屋內仍舊沒有動靜。折英有些按捺不住了:「我進去看看。」
  
  玄秀也有些疑惑,跟著她要進去,門已經被推開了。
  
  初銜白走出來,白衣在月光下旖旎出溫潤的頹唐。她倚靠著門,朝折英笑著招招手:「愣著做什麼,快來扶我一把。」
  
  折英連忙上前,握住她手時感到輕微的顫抖,不禁疑惑:「小姐,你怎麼了?」
  
  「沒什麼,走吧……」初銜白跨出一步,頓了頓,手捂了捂鎖骨,好一會兒才又邁出第二步。
  
  折英看出異常,柔聲問:「是不是琵琶骨又疼了?」
  
  「有一點,無妨,我們走吧。」她走了幾步,卻受不了疼痛,身子縮成了一團。
  
  玄秀本要進去看看天印的狀況,見狀立即走了過來,手搭上她的脈就愣了。
  
  「你……你不會把你的內力都給天印了吧?」
  
  折英也呆住了。
  
  初銜白站直身子,輕輕緩了口氣:「我有點後悔了,嘖,真疼……」
  
  她說的輕描淡寫,折英卻立即濕了眼眶:「小姐你……你怎麼這麼傻……」
  
  「好了,哭什麼?我還沒死呢!」初銜白白她一眼,率先朝前走,折英只好連忙跟上。
  
  玄秀這才回神,趕緊返回屋內去看天印。
  
  到了山腳,折英實在看不下去初銜白故作無謂的模樣,不由分說背起了她。她在月光下輕輕哼著不知名的曲子,折英似乎聽過,但想不起來,本想阻止她,但又想她可能是在轉移注意力,只好隨她去。
  
  對靠內力行武的人來說,廢去武功最有效的法子就是使其琵琶骨斷裂,從此一旦動武,就會萬分痛苦,而要續骨則是萬分艱難。
  
  初銜白之前幾次動手,已是倒行逆施,那裡的傷只會更重,但她有深厚內力護著,再配合藥物克制,只要此後不再動手,正常生活也無障礙。可如今一旦散去內力,那些痛楚就會徹底失去壓制,從此一點細微的動作都可能讓她錐心蝕骨,這種生活沒幾個人能熬得下去。
  
  折英憎恨著,憎恨初銜白居然為了天印要忍受這種痛苦,她覺得太不值!
  
  已經走出去很遠,初銜白嘴裡的曲子早停了,輕微的喘著氣,顯然也在壓抑著痛楚。
  
  折英眨眨眼,讓自己能看清腳下的路,忽然瞥見前面站著一個人,仔細一看,頓生驚喜:「折華!你來得正好,快來幫忙!」
  
  折華腳步輕快地走過來,笑著道:「青青,去哪兒了,叫我好找。」
  
  初銜白忽然一手按住折英的肩膀:「停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1:45 AM

第六十章

      折華今日似有些不同,不知從何處而來,身上穿了件簇新錦衣,月色暗淡,映在上面似粼粼波光,漾出其上古樸別緻的紋樣,頗具幾分異域情調。
  
  大概是看出初銜白情形不對,他加緊幾步走了過來,眼帶關切:「青青,你怎麼了?」
  
  折英不知初銜白心思,只想趕緊帶她離開這裡去找大夫,便插話道:「別問這麼多了,你來背著她,我們趕緊回客棧去。」
  
  折華伸手要來接初銜白,她卻始終不伸手。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她從折英的背上下來,避開折華朝前走,手腕卻被他拉住。她立即要掙脫,卻沒有了以前的力氣,臉色已經難看起來。
  
  折華的手指扣在他脈上,神情變了,慢慢浮出一絲驚訝來:「你的內力呢?」
  
  初銜白冷冷地看著他。
  
  「我聽說你殺了天印,特地追來玄月墓地找你,你卻成了這幅德行,怎麼,你不會改變主意又保了他一命吧?」
  
  折英聽出他口氣不對,怕初銜白生氣,連忙低聲阻止:「折華,你怎麼跟主子說話呢?這時候別吃味了,快帶她去看大夫才要緊。」
  
  「主子?」折華垂下頭肩膀微微抖動起來,最後實在忍不住,哈哈放聲大笑:「一個半死不活的人也配做我的主子?」
  
  「折華!」折英連忙喝止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初銜白。
  
  折華就勢將初銜白往身前一扯,空著的那隻手壓住了她的琵琶骨。初銜白臉色一變,冷汗涔涔而下。
  
  「初銜白,把化生神訣交給我,我就饒你不死。」
  
  變化來的太突然,折英都驚呆了,甚至忘了該如何應對。
  
  初銜白忍著劇痛看他:「你究竟是誰?」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演戲了。」他冷哼一聲,聲音忽然變了,音質特殊,竟叫人聽不出男女:「我是你的債主,你從我手中偷了聖藥,又偷走了化生神訣,如何,知道我是誰了麼?」
  
  「衡無……」
  
  「沒錯,我就是衡無。」他冷冷笑著:「要不是為了秘籍,就憑你也配讓本教主藏頭露尾地陪在身邊?」
  
  初銜白的眼裡露出莫大的震驚:「我一直以為是折華變了,或者是帶著什麼陰謀,卻沒想到你根本不是他……」她忽然屈指扣向他頸邊,衡無下意識地閃避,卻不知這根本就是一出虛招,手下一鬆,就被她鑽了個空子避開了。
  
  折英這才驚醒,匆忙跑到初銜白身邊扶起她:「到底怎麼回事?折華呢?」
  
  「折華?」衡無幽幽笑著,伸手摸了摸臉:「除了這張面皮,早八百年灰飛煙滅了。」
  
  「……」折英身子一顫,險些摔倒。
  
  初銜白一手撐著劍勉強站著:「你把他怎麼了?」
  
  「怎麼,你很在乎他?」衡無顯然很不屑。
  
  初銜白咬牙:「如果你還想得到化生神訣,最好告訴我實話!」
  
  衡無面含慍色,但事已至此,不差一時半刻,便耐著性子與她繼續周旋:「好吧。實話就是,當初得知聖藥被盜之後,我覺得你有些本事,便發信到初家山莊要求見你,本意是要籠絡你為我聖教所用,誰知折華那傢伙居然讓人假冒你來騙我!」
  
  大概是覺得氣憤,他哼了一聲才繼續:「我起初並不知情,餵假初銜白吃了毒藥,便等著他上門求我。作為教訓,我將折華抓了回去,居然發現我教聖典也被盜了。折華受不住折磨,終於承認神訣是他偷藥時無意中發現偷走的,我問他原因,你猜他說什麼?」
  
  初銜白蒼白著臉回望他。
  
  「他居然說,武功練好了,才能配得上你。」衡無嗤笑一聲:「愚蠢,我從沒見過這麼傻的小子!」
  
  「……」
  
  「此事非同小可,我焉能饒他?折華怎麼死的,我想你大概不願意聽了,老實說,我也不想細說。」他撩起耳後一縷髮絲,笑容詭異。
  
  初銜白恨恨地看著他,折英終於承受不住跌坐在地。
  
  「為了奪回神訣,我取了他的臉皮易容成他的樣子來找你,直到入了初家山莊才發現之前遭了騙,折華將你護地可真好啊,為了保住你,居然讓天印做你的替身。」
  
  初銜白倏然抬頭:「你說什麼?天印?」
  
  「是啊。」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有七八年了吧。」衡無似乎不太耐煩她問題那麼多,抱著胳膊,回答地心不在焉,模樣卻顯出陰柔的風情來。
  
  七八年前……初銜白細細回想了一下,已經猜想到大概。折華與天印只一起出去過一次,當時他說天印懂藥理,要帶他去買些藥材回來,但那之後過了幾個月,卻見折華一個人回來,之後再見天印,就是訣別。
  
  「難怪他恨我……」初銜白怔忪著,忽然又笑起來:「折華……果然傻……」
  
  衡無壓根對他們的糾葛沒興趣,翻了個白眼接著道;「我假扮成折華跟著你,為防你看出異常,經常藉口遊歷外出,好不容易摸到初夫人那根線索,你又忽然決定上京求醫。哼,就是那次,差點讓我死了。」
  
  他眼中露出憤恨:「天印居然讓我假扮成你去死,若不是我受傷太重,豈會讓他得逞!好在他下手前我用龜息氣功護住經脈,這才逃過一劫。但就是因為他,讓我從墳裡爬出來後,這張臉皮再也扯不下來了!」
  
  他動了動手指,關節卡卡作響,臉上的神情反而越發妖嬈起來:「說來也巧,段飛卿剛好聞訊過來查看情形,救了我一命,真是好笑,居然是中原的武林盟主救了我,哈哈哈……看來上天也認為我命不該絕呢!」
  
  初銜白終於吃不住癱坐在地上,頭垂著輕輕喘息。天印說過,他早在密林裡就發現折華有問題了,應當早就看出衡無的身份。他卻隻字不提,甚至她在密道裡追問起此事,他也不肯說。他說得對,她沒有他會演戲,如果知道折華早已被眼前人折磨致死,她一定會忍不住殺了他,屆時也許是兩敗俱傷,也許是同歸於盡,當然最大的可能是她死。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她從低笑轉為大笑,身體的疼痛似乎都察覺不到了。
  
  初銜白的名號是夠響,震徹武林,人人懼之。那又如何?她連身邊人都護不了,折華受盡折磨而死,她居然都不知道,就連天印為什麼恨她都不知道。
  
  她恨天印,恨衡無,最恨的卻是自己。有個人一直在她身邊守護著,事事以她為先,寧可算計別人,寧可失去性命,她卻從沒給過他一個正眼。
  
  「你的內力都給天印了?」衡無歎了口氣:「要不是看在他現在回到了唐門,我早殺了他了。既然你將內力給了他,似乎對我而言,也是好事一樁。那就趕緊把神訣交出來吧,我可沒時間再跟你繼續閒聊了。」他攤了攤手,像在跟老朋友閒話家常:「快呀。」
  
  初銜白笑著朝他招手:「我走不動了,你過來拿吧。」
  
  衡無眼神一亮,立即朝她走來,剛蹲下來,她的劍已經刺向他頸側。
  
  失去內力的她氣力難繼,衡無一偏頭就避開了,眼神一冷,手指捏住了她的咽喉。
  
  「找死是麼?哼,拿不出秘籍,就早點送你上路!」
  
  斜向裡挑過來一柄劍,擋開他要拍下的掌。折英悲憤欲絕,下手全是狠招。衡無險險避開,下擺還是被割裂了一道口子,他不禁蹙起了眉,挑眼看過去,已動了殺機。
  
  「唉……」
  
  忽然憑空傳來一聲長歎,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聲音似乎來自很遠之外,又似乎近在耳邊,只有輕功卓越的人才能做到:「玄月師父真命苦,剛剛入土為安,一群小輩就在這兒打打殺殺的,這都什麼事兒啊……」
  
  衡無倏然轉頭,盯著黑黢黢的後方,那裡只有茅草在月色下擺動:「什麼人在裝神弄鬼?」
  
  初銜白一聲低笑:「是神仙呢。」
  
  紫衣翩翩的人影飛掠而來,到了跟前,步履化為悠然:「是啊,我是神仙啊,專門剋魔的。」
  
  衡無不屑地看著他:「尹聽風,就憑你也想剋我?」
  
  「哎呀,我又沒說你是魔,太不謙虛了你!」尹聽風小挪著的步子到了初銜白身後,嘿嘿乾笑:「勸你別輕舉妄動,我有幫手哦。」
  
  初銜白轉頭見他一隻手悄悄對自己搖著,就知道他在說謊。也是,就憑他這招搖的性子,若是真的有幫手,還不早就拉出來遛了,這模樣顯然是單槍匹馬故弄玄虛。
    
  折英見衡無一臉鄙夷,根本不把他的威脅放在眼裡,持著劍擋在初銜白身前,神情微微露出不安。
  
  「看來今日真的要見血了,唉,初銜白,好歹跟你相處過一段時間,我對你還是挺有感情的。」他一步步朝初銜白接近:「折華生前常說起你的事,當然他除了說你也沒什麼別的可說的。我知道你很多事情,也很欣賞他對你的情義,有時候甚至想,我自己似乎真的在代替他守在你身邊了呢……」
  
  「閉嘴!」初銜白忽然忍無可忍地吼出來:「你也配提感情?」
  
  衡無冷笑一聲,腳步一動便朝她襲來,肩頭忽然一沉,森寒的劍尖已經壓了上來。他心中暗驚,旋身避開,反身送出一掌,來人並不迎接,退後幾步,又迅速揮劍而來,招招挑他大穴。屢次三番被打斷,衡無已怒從心起,立即追了上去與之纏鬥,二人你來我往誰也沒討到便宜,不一會兒就離這裡有一段距離了。
  
  尹聽風見狀長舒口氣:「還好段飛卿及時來了,我們快走。」他拉起初銜白要跑,卻發現她手心冰涼,被他一拽人就摔倒在地。
  
  折英忙道:「尹閣主當心,她已沒內力了。」
  
  「什麼?」尹聽風錯愕:「難怪她被衡無逼成這樣……算了,趕緊跑吧,其他事稍後再說!」為防初銜白疼痛難忍,他乾脆點了初銜白的昏睡穴,一把抱起她提起輕功飛奔:「去聽風閣,快快快!」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1:55 AM

第六十一章

      天印仍舊沒有醒。初銜白的內力極其霸道,她的轉功大法又沒練成,天印要完全接收並不容易。玄秀只有用針灸給他疏通經脈,這見效比較慢,但以他現在的情形,只能用這種溫和點的法子了。
  
  體內似燃起了大火,天印覺得自己的心肺都在烈火裡焚燬殆盡了。意識卻是清醒的,他還能聽見玄秀的聲音,她叫他忍一忍,等疏通經脈,兩股內力相融,就會沒事了。他恍惚間覺得有些不對,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到底哪兒不對,昏昏沉沉間又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總算感到了清涼舒適,天印睜眼,卻發現自己竟身處天殊派的後山上,他正在修煉天殊心法,第九重極其重要,周圍不能有絲毫干擾。他調息打坐,已進入空境,身後忽然傳來窸窣清響。知道有人正在接近,他微微偏頭去看,眼裡落入一身藍衫,她的臉依然是少女模樣,眼神裡全是興奮和好奇,但一接觸到他的視線就慌了。他還想再細看,場景換了。
  
  派中集會,他坐在上方,階下各門弟子齊聚,他的視線掃過去,看到她縮在角落裡心不在焉的開小差,有時候會偷偷笑起來,眼神落在前面的靳凜身上,滿是愛慕。
  
  眼前似落了雪,他低頭看了一下衣擺,黑色的衣角沾了鵝毛雪花,黑白分明,分外奪目。再抬眼,居然又變了地方。前方白衣勝雪的人影背對著他離去,一步一步,越來越遠。他想開口呼喚,她已自己停了,轉過身來,簌簌落雪隔開她的表情,分外平淡:「你我兩不相欠,從此再無瓜葛。」話音未落,白衣已經隱去,再不復見。
  
  天印猛然睜開了雙眼。
  
  耳邊傳來敲木魚的聲音,玄秀正在外面念一段經文:「世間無常,國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陰無我生滅變異,虛偽無主,心是惡源,形為罪藪……」
  
  他的意識漸漸歸攏,坐起身來,抬手摸了摸胸口。傷口仍舊疼痛,但顯然已經不足以讓他喪命。體內感受有些不同,他攤開左手掌心,血線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你醒了?」玄秀聽到響動進來,看到他坐著,驚喜地走了過來:「怎樣,好些沒有?」
  
  天印怔了半晌才嘶啞的開了口:「我還以為我醒不過來了……」
  
  「是啊,凶險的很,多虧了……」玄秀怕提到初銜白的事影響他養傷,想想還是住了口。
  
  天印追問:「多虧了什麼?」
  
  玄秀打岔道:「對了,你試試看鳶無的毒有沒有解,你體內兩股內力相抵,我便乾脆借力使力,試著將毒引入經脈導了出來。」她指著床下的一隻木盆,裡面黑乎乎的半盆黑血:「也不知道有沒有成功,你快試試看。」
  
  天印並沒有動,反而蹙起了眉:「兩股內力?我怎麼會有兩股內力?」
  
  「……」玄秀一時失言,尷尬地不知道該如何自圓其說。
  
  天印提了提氣,的確沒再感到壓制,反而感覺真氣源源不斷,愈發奇怪。
  
  玄秀見他神情有異,怕他再追問,連忙起身道:「我去給你端些吃的來,瓏宿送了不少東西過來呢,你先補一補身子吧。」
  
  「初銜白……」天印忽然開口,阻斷了她的腳步:「她是不是來過?」
  
  玄秀並不擅長掩飾,訕訕地別過臉出門:「先吃點東西再說吧。」
  
  天印坐在床上沒動,他想起初銜白似乎在他耳邊說過跟夢裡一模一樣的話。玄秀又說他體內有兩股內力,夢裡的煎熬如同置身火海,難道……
  
  但以她對他的憎恨,沒道理會這麼做。
  
  他披衣下床,玄秀已經端著東西進來:「哎,別動,你現在還不能隨便走動。」
  
  「沒關係。」天印指了指簾子:「去外面坐吧,我許久沒有下床,實在難受。」
  
  玄秀只好同意。
  
  外間香煙繚繞,天印走到小桌前翻了翻那幾本經文,有些好笑地看了一眼玄秀:「你有心向道,怎麼讀起佛經來了?」
  
  「為月兒念的。」玄秀看著他蒼白的側臉,忽然想起初銜白,似感慨般道:「其實直到她走了,我才算真正勘破。天印,我們都活得很艱苦,世間萬般無奈,掙不脫,只有熬。奈何你我都是一葉障目,從未看清楚所圖所想,最終失之交臂,唯有扼腕。你比我年輕,早日看透,才會解脫。」
  
  天印微微偏著頭,似聽得入了神,半晌才低聲道:「我就是看透了所圖所想,才無法解脫。」
  
  「……」
  
  在床上又躺了兩天,天印已覺身子好了許多,趁玄秀收拾時便出去走了走。日頭剛剛西斜,灑下來毫無溫度,看來今年的冬日會格外寒冷。他裹緊外衫,踱步到了玄月墓前。祭品已經落滿了灰塵,看到一碟形狀奇怪的糕餅,他微微晃了神。
  
  很久之前,在天殊山上,她做的糕點也是這樣毫無賣相可言。
  
  不遠處又添了座新墳,他疑惑的走過去,看到碑上的名字居然是谷羽術,立時愣住。
  
  「天印!天印!」玄秀在草屋門口喚他,見他不動,只好自己走過來:「我忘了告訴你了,靳凜回天殊派去了,德修掌門聽他說了你們發生的事,來信說你可以回天殊派養傷,至於你今後要去要留,可以再作計較。」
  
  天印並沒有答話,只是快步進了屋,很快再出來,手裡提著劍。
  
  玄秀以為他這就急著要走,忙道:「不妨多養幾日再動身,不然長途奔波反而對身子不利啊。」
  
  「不用了,」他有些急切地打斷她:「替我轉告師父,多謝他老人家好意,我現在要去別的地方。」
  
  玄秀伸手攔住他:「你要去哪兒?」
  
  他轉頭看過來:「她來過是不是?」
  
  玄秀一愣。
  
  「她把內力都給我了是不是?」
  
  「……」
  
  天印握緊了劍,立即就要動身。
  
  「你不用擔心,」玄秀叫住他,微微歎息:「她當晚離開時跟別人動過手,我聽到響動趕去時,她已經被尹聽風救走了,現在一定沒事。」
  
  「不管有沒有事我都要去找她,當初是我要廢她武功才造成如今的後果,這一切自然該由我承擔。」他轉過身,背對著她,望向山下荒蕪的天際:「你有沒有念過這樣一句佛經?『人在世間,愛慾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當行至趣,苦樂之地,身自當之,無有代者。』」
  
  玄秀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的確,這世上,善報惡道,恩愛苦樂,自己造就,也只有自己能承擔。
  
  天印轉過身來,朝她拱了拱手:「大恩不言謝,後會有期。」他又朝玄月的墓拜了拜,轉頭離去。
  
  聽風閣裡現在聚集了一批江南最好的大夫,幾日下來開銷可觀。楚泓拿著點算好的賬目悄悄問尹聽風:「公子,這些錢都你出?」
  
  尹聽風大義凜然地瞪他:「你這是問的什麼話?難道要初銜白自己出嗎?別說初家就是個空架子,就算有錢,她現在都回不去了,你居然還問這種不合時宜的問題!」
  
  楚泓頓生慚愧,心想自家公子都改了錙銖必較的毛病了,自己居然還這麼不上進,實在不該啊不該!正想改口,卻見尹聽風摸著下巴賊兮兮地看著他道:「聽風閣是我們大家的嘛,當然是我們大家出啊。」
  
  楚泓差點一頭摔死,眼淚汪汪地拔腿就奔。
  
  看來這幾個月的工錢都別想要了……>_<
  
  初銜白的傷目前還是只能用鎮痛的藥物壓著,折英說什麼也不讓她走動了,非要她躺在床上靜養,自己寸步不離地看著。
  
  尹聽風其實是個大忙人,到處忙著賺錢,只能偶爾過來一下,怕她疼,也不敢逗她笑,就跟她說些閒話。這日難得有空,剛坐下沒多久,楚泓風情萬種地撩進來了:「公子,又有名醫要結賬了,您不去過問一下?」
  
  也不知有意無意,說完這話他還故意瞄了一眼折英,那表情彷彿在說她們是來吃白飯似的。折英自然氣悶。
  
  楚泓又風情萬種地撩出門去了。尹聽風嘖嘖道:「這小子一在折英面前就路都不會走了,明顯是找抽嘛。」
  
  折英冷哼一聲,跟了出去。
  
  楚泓那邊剛好遇上兩個新來的弟子,端著架子教育新人呢,忽然後領一緊,人已經被提了起來,嚇了一跳,回神時已經被高高掛到樹上了。
  
  兩個新弟子眼似銅鈴,都看傻了。楚泓深感丟人,一低頭看到那醒目的傷疤,頓時火大:「醜八怪!你怎麼又把我掛樹上了!!!」
  
  「看你不順眼。」折英飛身而上,一腳踩在掛他的樹枝上:「以後再擺臉色給我家小姐看,就摔死你!」
  
  楚泓的身子晃了幾晃,咬著牙欲哭無淚,誰讓你家主子害的我沒錢賺嘛……>_<
  
  正考慮著要怎麼挽回自己喪失的顏面,上方的人忽然身形一閃,朝前院方向掠了過去,楚泓愣了愣,猛然回神,朝下面兩個新弟子狂吼:「看什麼看?都沒事做嗎?!」
  
  新人嚇得作鳥獸散,他這才手忙腳亂的開始解救自己。
  
  丟人啊……
  
  折英之所以忽然跑去前院,是因為她在樹上看到聽風閣大門外出現了一個人,一個如今讓她恨之入骨的人。
  
  她落在那人馬前,冷冷地看著他:「你來做什麼?」
  
  天印翻身下馬,朝她走過來:「她在哪兒?」
  
  折英「唰」地抽出長劍:「滾!你以為你是如何能站在這裡的?給我有多遠滾多遠!否則我現在就殺了你!」
  
  「這條命是她給的,除了她,誰都拿不去。」天印用劍鞘擋了一下她的劍,折英踉蹌著後退兩步,心中暗驚。
  
  天印逕自走到門口,向守門說明來意,那人見他與折英之間有摩擦,稍稍遲疑了一下才進去稟報。
  
  折英走回門內:「哼,她不會見你的,你就是等到死也沒用!」
  
  天印淡淡道:「那也是我的事。」
  
  折英被噎了一下,恨恨地轉頭走了。
  
  沒一會兒,守門回來了:「初莊主只叫在下轉告一句話給閣下,她與你已經兩不相欠,再無瓜葛,閣下既然已經平安無事,以後不用來找她了。」
  
  天印並不意外這個回答,稍稍站了一會兒,也不做糾纏,轉頭就走了。守門鬆了口氣,看他剛才出手似乎武功很高,還好這不是個難纏的主。
  
  初銜白收到他離去的消息時,表情跟聽到他來時一樣平淡,彷彿真的與他已是陌路了。折英仍舊氣憤,見她這模樣也不好多言。
  
  傍晚時分落了入冬第一場雪。雪花並不大,但沒什麼風,所以看起來很美,紛紛揚揚似三月柳枝頭上的白絮,倘若不是感到寒冷,甚至叫人分不清季節。
  
  初銜白見折英不在,被屋外兩個丫鬟說的心癢難耐,便自作主張下床坐到窗邊,想要看一眼外面。窗戶是單扇上翻的,她倒是推開了,撐子卻總撐不上去,又不能太用力,一時好氣又好笑,當初連殺人都不在話下,現在居然被聽風閣的一隻小窗戶給弄得束手無策。
  
  她收回手,乾脆不看了,窗戶眼看著就要合上,卻沒有傳來預料中的響聲。初銜白看過去,一隻手扣在下方,輕輕抬了起來。
  
  她一點點看清窗外的人,心裡有些驚訝,表情卻仍舊鎮靜。他的黑衣黑髮上都沾了雪花,有些狼狽,看起來又有幾分灑然。
  
  初銜白收回視線,搭在窗邊的指尖已被他握住。她皺眉,要抽回來,他卻握的更緊。
  
  「跟我兩不相欠了?」
  
  初銜白根本沒有看他。
  
  「可是你不覺得,你把內力給了我,就是又添了一層瓜葛麼?」他探身過來,攏緊她的衣襟,靜靜抬眸凝視著她:「初銜白,你我之間,到死都分不清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2:10 PM

第六十二章

      折英去探視初夫人,直到晚飯時分才回來,進房第一句話就問初銜白:「天印來了?」
  
  初銜白窩在被子裡百無聊賴地翻著一卷書:「嗯。」
  
  「然後呢?」
  
  「沒然後了。」
  
  「你沒跟他說什麼?」
  
  「無話可說。」
  
  折英本還帶著氣憤,見她這模樣,頓時沒了氣焰,終究是閉了嘴。
  
  沒一會兒,尹聽風火燎燎地衝了進來。
  
  「天印來了?」
  
  初銜白正在喝藥,四平八穩,捏著帕子擦拭過嘴角,才抬了抬眼皮子:「嗯。」
  
  尹聽風還等著下文,見她竟直接闔目養神起來,不禁心急:「然後呢?」
  
  「沒然後了。」
  
  「哈?你沒罵他?沒揍他?」
  
  初銜白睜開眼睛:「為何要罵他揍他?」
  
  「是他害你這樣的啊!」
  
  「我早說過跟他兩清了。」
  
  「……」
  
  初銜白仰面躺下去,舒服地歎了口氣,悠悠道:「所謂無愛亦無憎,無懼亦無怖。我初銜白是什麼樣的人你們很清楚,說沒瓜葛,就不會再有瓜葛了。」
  
  尹聽風走過去,在她床邊一坐:「那他說什麼了?」
  
  「他也沒說什麼,就問我是不是要看雪。我沒理睬他,他默默陪我看了一會兒雪,後來就走了。」
  
  「……」尹聽風聽得嘴角直抽,心想這人惡劣就不說了,倒是好歹表現得好一點啊,簡直是無可救藥了啊!
  
  他還想再說什麼,但見初銜白已經閉起眼睛,只好作罷。
  
  第二日天氣放晴,昨日還未來得及堆積的細雪很快就消融了。折英背初銜白去初夫人那裡坐了一會兒,那次受傷後,老人家意識已越發不清楚,情形不太妙,初銜白回來後便情緒懨懨。
  
  折英在廊下放了張太師椅,擺好軟墊,讓她坐在上面曬太陽,絮絮叨叨地說著話讓她分心,她卻仍舊沒有什麼興趣。過了許久,她忽然道:「好像很多人都離開了。」
  
  折英愣了愣:「什麼?」
  
  「師父、折華,當初跟著我的那些姐妹們……很多都離開了,也許我娘她很快也……」
  
  「小姐這是說什麼話,夫人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不差這一次。」折英站起來朝外走:「我去端藥來,你千萬莫再胡思亂想了。」她小跑著出了門,一直到拐過牆角,才悄悄抹了抹眼睛。
  
  初銜白怎會不知她這點小動作,她手臂環在膝頭,怔怔地望著牆角剛結苞的臘梅。
  
  「你這模樣,讓我想起曾經的千青了。」
  
  身側忽然暗了暗,初銜白這才發現身旁多了個人,沒有內力,果然如同聾子瞎子了。她收回視線,像是沒有看到他一樣。
  
  「夫人出事了?」
  
  初銜白依然不理睬他,這與他無關,也沒必要讓他知道。
  
  天印也不在意,在廊下坐了,自顧自地與她說話。他知道初銜白不會理會,說的都是些不痛不癢的閒話,彷彿來這裡就是為了跟她耗時間。初銜白自然聽得心不在焉,她的心思還在母親身上,何況也根本有意要忽視掉他這個人。
  
  過了好一會兒,天印站了起來,走過來蹲在她面前,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一個連畢生內力都能隨手散去的人,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放寬心些,我走了,明日再來看你。」他笑了笑,竟真的起身走了。
  
  初銜白看著他的背影,眉頭皺得更緊了。
  
  什麼叫明日再來看她?他還打算天天來?
  
  果然,再到第二天,他又出現了。仍然是老樣子,初銜白不理睬他,只偶爾看他兩眼,他也不介意,陪著她說些閒話便起身告辭。
  
  這之後似乎形成了一個習慣,他每日都來,時機掐的極準,都是折英不在的時候。初銜白雖然有意要忽視他,可也忍不住奇怪他究竟棲身在何處,為何每日都能來來去去的。
  
  既然每日都來,總會有被撞見的時候,有一日尹聽風哼著小曲悠悠然地逛進屋來,就剛好看到他坐在初銜白床邊,頓時驚得唱走了調。
  
  初銜白還以為他會大發雷霆,端著閣主的架子吼一句「大膽狂徒竟敢擅闖我聽風閣」之類的話,誰知他竟直接扭頭就走了,快走出院子時,那調子又哼回道上來了。
  
  她有些無力,但經此之後,似乎真的徹底可以無視眼前這個人了。無愛亦無憎,她覺得前所未有的平靜,大概那些濃烈的,熾熱的情緒早就被一樁樁前塵往事消耗殆盡了。
  
  又過了幾日,天氣已經越發寒冷。初銜白已經徹底離不了被子,屋子裡也燃起了炭爐。折英白日裡就沒有出去過,她覺得這下他大概不會來了。
  
  到了晚上,外面寒風刮過都帶了聲響,初銜白早早睡了,窩在被子裡想著,今年冬日這般寒冷的情形,以前只在地處長安的天殊派能感受到,沒想到江南地頭也這樣,只怕北方已經落了好幾場大雪了吧。
  
  這樣想著,竟然覺得有些冷,似有冷風灌了進來。她想叫來折英看看是不是窗戶沒關好,剛坐起身,卻見床邊站著一道人影,心中一驚,人已經被他擁住了。
  
  「外頭真冷……」他的衣裳很單薄,抱著她,涼意投過衣裳滲入肌膚,她微微哆嗦了一下,他注意到,鬆開了手。
  
  「躺下吧,著涼的話,折英會殺了我的。」他笑了笑,按著她躺下去,給她掖好被子。
  
  黑暗是最好的掩飾,初銜白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聽到他說話的聲音,低沉輕緩,這讓她覺得他變成了溫柔和煦的人,竟叫她生出幾分安心來。又或者是她如今沒有了內力,連戒心也一併沒有了吧。
  
  天印跟她說起昨日回去時遇到了塵虛道長,跟他過了幾招,賞了他個大花臉就回去了。後來又撞上唐門的人,他暫時還不能回去,便悄悄避開了。後來天印又說了些什麼,初銜白就不清楚了,因為她就那樣睡著了。
  
  她睡得很安穩,呼吸均勻輕淺。
  
  天印在她身側躺下,擁著她,臉埋入她頸窩,深深嗅了一口,再緩緩呼出時,氣息微帶顫抖:「對不起……」
  
  他從沒跟她說過這種話,因為他知道初銜白並不稀罕他的道歉。實際上他也不指望她的原諒,這一切是他造就的,結果也是他應得的。只不過看著這樣的她,他唯一能說的,就只有這句話了而已。
  
  初銜白動了動,似乎被他驚動了,天印吻了一下她的額角,貼在她耳邊道:「我走了,有段時間不能來陪你了,你自己好好的。」
  
  他像是臨別的丈夫,殷切的囑咐道別,雖然沒有回應。
  
  出了院子門,卻見有人站在門口等他,手裡一盞燈籠在寒風裡飄飄蕩蕩。
  
  「天哪,你有完沒完,這半天才出來,我快凍僵了。」尹大閣主身上裹著厚厚的大氅,呵氣搓了搓手。
  
  天印走過去:「有話要跟我說。」
  
  「是啊。」
  
  「洗耳恭聽。」
  
  尹聽風立即道:「你還真奇怪,要麼就大大方方地讓我收留你住下,要麼就走的遠遠的,這樣每日探視,當我看犯人呢啊?」
  
  天印微微一笑:「以你的耳目,肯定知道我住的離這兒不遠。我最近在練功,只能抽空過來看她。」
  
  「練功?你練什麼功?」
  
  「恕我不便透露。」天印指了指胸口:「如今她的內力都在我身上,不好好利用,豈不是浪費?」
  
  尹聽風頓時氣結:「你壞也就算了,都到這地步了,好歹給我做出點兒改邪歸正的模樣來行嗎!說點好話會死嗎?啊?」他無奈地擺擺手:「算了算了,你利用她的內力去吧,等我把初銜白治好了就讓她做閣主夫人,氣死你!」
  
  天印挑眉。
  
  尹聽風忽然想到什麼:「等等,你剛才說初銜白的內力都在你身上?」
  
  他點頭。
  
  「啊!大俠,其實我對她沒有非分之想的,完全是出於江湖義氣而已呀。」
  
  「……」
  
  「咳咳……」尹聽風訕笑著後退半步:「其實我來找你是想提醒你,段飛卿跟你的青峰崖之約就要到了。他那日跟衡無交手,至今未歸,我看他當時不像戀戰的樣子,應當沒事,到現在沒回來,很有可能已經去青峰崖等你了。」
  
  天印打斷他的話:「你剛才說誰?衡無?」
  
  「是啊,就是折華啊!唉,我真沒想到折華是衡無假扮的。還好那日我挨不過初夫人催促去找初銜白,不然她可能都被衡無卡嚓了呢。」
  
  天印暗暗尋思一番,既然衡無會暴露身份,想必是知道秘籍的線索了。他不再耽擱,立即抱拳告辭:「其實我已經打算去青峰崖赴約了,多謝閣主提醒,有勞費心照顧青青,他日必當重謝。」
  
  尹聽風看著他飛身離去,翻了個白眼:「真不要臉,說的她跟是你老婆似的,切!」
  
  天印尚未走遠,遠遠踢過來一塊瓦片,在他腳下彭的砸的粉碎。尹聽風跳了一下腳,忙揚起笑臉:「哎呀大俠,慢走不送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2:35 PM

第六十三章

      天印一連三天沒有出現,初銜白雖然不願承認,有些不習慣卻是事實,但這點不習慣也只是在腦子裡浮出「他是不是出事了」這個疑問時戛然而止。她覺得慶幸,活得越來越清醒理智是件好事。
  
  雖然天氣越來越冷,但接連的晴天讓人心情愉悅。初夫人的情形稍有好轉,偶爾也會來初銜白的院子裡坐坐,大多時候還是神志不清的,神志清醒的時候卻是比任何人都精明睿智。
  
  她坐在太師椅裡,身上襖裙厚重的累贅,卻端坐得筆直,仍舊有著當年莊主夫人的高雅端莊:「青青,我之前一直沒有問你的傷勢是如何落下的,那日才問過折英。」她稍稍一頓,歎了口氣:「十年前我就看出你對唐印不一般,但也看出他不是什麼值得托付的良人。我一直以為讓你把所有精力放在重振初家上,你就沒有精力去兒女情長,卻不想十年後兜兜轉轉,還是造就了這樣的孽緣。如今你弄了這樣一身傷回來,也只有尹閣主能扶持著你了,如果他有那心思,你們之間也不失為一樁良緣。」
  
  初銜白怎麼也想不到她會說到自己的終身大事,以前的她絕不會管這些,何況自己早已過了嫁人的最好年華,現在說這些委實有些晚。這不是什麼好兆頭,初銜白心裡有些慌:「娘,你忽然說這些做什麼?尹閣主對我無意,難道人家救了我,我還要逼他娶我?」
  
  初夫人怔了怔,歎息更深:「也是,他這種性子的,應當不會找你這樣的做妻子。」
  
  尹聽風剛好從外面進來,才跨進來一隻腳就笑嘻嘻地問:「那我適合找什麼樣的人做妻子啊?」
  
  初夫人轉頭衝他笑了笑:「找你能掌控的了的人。」
  
  尹聽風撫掌大笑:「夫人高見,我也覺得,你們家青青明顯就是養不家的那種,對她再好也沒用啊。」
  
  初銜白有意轉換氣氛,故意跟他開玩笑:「我養的家的,承蒙閣主大恩,如若不棄,小女子願以身相許,如何?」
  
  「……」尹大閣主忽然折回門口探頭探腦地朝外看了一眼:「天印不會這時候來吧?」
  
  初銜白微微一笑,輕斂眉目,鎮定自若地端茶啜飲。
  
  來了又如何?從最初的心潮翻湧到如今的處變不驚,終有一日會無掛無礙,無悲無喜。這世上沒有什麼人是放不下的,何況還是他這樣一個根本就不值得付出的人。
  
  ※※
  
  江南地界其實很難找到真正的山,青峰崖因此有些名不符實,只不過因地形陡峭得名。山體卻舒展綿延,自有開闊之態,其上覆蓋青蔥樹木,絲毫沒有冬日凋蔽之感。
  
  天印到時,段飛卿果然已經等候多時。
  
  「你遲了兩天。」他正盤膝打坐,睜眼看了天印一眼又閉上。
  
  「抱歉讓盟主久等了。」天印在他對面坐下,開門見山:「聽聞盟主與衡無交了手,情形如何?」
  
  段飛卿睜開雙眼:「他武功在我之上。」
  
  天印微微皺眉。
  
  「以他現在的實力,也許你我加上初銜白三人聯手才有絕對的勝算。」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一定要找到化生神訣?」
  
  「原來你知道他的目的。」段飛卿伸手拂開沾在衣擺上的一片落葉:「化生神訣丟失不能洩露,否則會威脅衡無的威信,所以他之前尋找秘籍都按部就班,計劃行事,到他在密林假死後被我救起,幾乎已經放下此事,之所以會忽然再出山找初銜白,並且如此急進行事,是因為西夜國內政局有變。」
  
  天印有些疑惑:「西夜發生何事了?」
  
  「衡無支持的太子在宮變裡敗了,當今新王有意除了他這個國教教主,不知如何得知了他沒有練成神功的事,對此大肆宣揚,激起民憤。衡無當時已在青雲派養傷近一年,行動無礙,便按捺不住開始行動。他再次跟唐門接上頭,計劃掌控中原武林,是想給自己開拓一條新路。正是因為外憂內患,他無人可用,才會留著你。之後故意讓你成為眾矢之的,也是方便遮掩他行事。但他沒想到你跟初銜白之間的牽扯會成為阻礙,我猜他原本是計劃讓你們二人都成為他手中棋子的,但你跟初銜白都不是容易掌控的人,又成了敵對,反而阻撓了他的進度。」
  
  天印忽然問:「你是如何得知這些的,可靠麼?」
  
  段飛卿道:「他回初家後,我讓尹聽風去查了折華的事,才發現折華根本不會易容術,由此才開始懷疑。但西夜的王室秘辛不是那麼好查的,我動用了很多關係才瞭解前因後果,加上那日與他交手時套來的話,基本上推測出來的就是這樣。」他斂眉歎息:「事情弄成如今這步田地,責任在我,當初我不該不查身份就出手救人的。」
  
  天印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其實初銜白帶著他在雪地裡攔下我時,我就知道他不是折華。」他將當初被折華騙去做初銜白替身的事說了出來。
  
  「折華被他捉走是我親眼所見,那麼快就平安回來,以他的武功根本不可能做到。何況他當時一心要置我於死地,極其狠戾,也不像平時的作風。他與我交手時,我看到他左手虎口有顆小痣,這顆痣很不明顯,但衡無之前灌我毒藥時被我注意到了,由此便確定了他的身份。不過當時我正恨著初銜白,有意隱瞞此事讓她自食惡果,當然也是怕死。」他笑了一聲:「所以要說責任,源頭在我這裡,盟主勿須自責。」
  
  段飛卿難得有些吃驚:「你早就知道他身份?那在密林裡是故意對他下手的?」
  
  「沒錯,我當時想留著初銜白為我所用,必須要有人替她死,衡無是最好的人選不是麼?」
  
  段飛卿細想了一下,已然明瞭,卻更添幾分心驚:「恕我直言,你後來對初銜白下狠手,那麼突兀地讓她跟你成為敵對,是不是也有衡無的原因?」
  
  「有,但不是全部,最主要還是我想廢了她省的便宜外人,我可不想為他人做嫁衣。這的確是私心作祟,我沒有借口迴避。至於衡無,我騙過他,又殺過他,他既然沒死成,那麼死的肯定是我。但是表面上,他的行動還受制於初銜白,以初銜白的為人,要殺我絕對不會假以人手,有她壓著,就輪不到衡無下手了。而初銜白既然被我廢了,即使有能力殺我,也必然有一段時間不能行動,只要有喘息的機會,我就能想到脫身之法。」
  
  段飛卿表情漠然,心中卻波瀾起伏,這個人的心機遠比他想的深沉。
  
  「實際情形有利於我,唐門成了魔教附庸,那意味著我可以為衡無所用,他會留著我的勝算也大了許多。只是沒想到,初銜白差點因此而死……」他苦笑了一下:「更沒想到,我會那麼在意。」
  
  「既然如此,現在她的生死,你是否還在意?」
  
  天印抬眼:「盟主見笑,不止在意,她已是我的死穴。」
  
  段飛卿稍稍沉默,繼而點頭:「那我找你來就對了。」他站起身來,環視四周:「你知道青峰崖是什麼地方麼?」
  
  天印跟著起身,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圈:「如果沒記錯,是當初武林各派結盟的地方。」
  
  「不錯,天印,今日我要用盟主身份與你訂立盟約。」
  
  「什麼盟約?」
  
  段飛卿轉頭看他,表情前所未有的冷肅:「記得我說過給你留的後路麼?」
  
  「願聞其詳。」
  
  「你現在在江湖上已毫無地位,人人得而誅之,如果我給你一個翻身的機會,一個讓武林同道認可你的機會呢?」
  
  天印眼珠微微一轉:「那想必我要做一件讓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大事才行。」
  
  「不錯,我要你與我合作,對付衡無。」
  
  「合作?」
  
  「是。」
  
  天印沉默著,許久才又開口:「如何合作?」
  
  「衡無已經回了西夜,魔教擅長用藥用毒,中原武林在這點上能與之抗衡的,只有唐門。我要你引領唐門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屆時與我集結的人裡應外合,蕩平魔教。」
  
  天印一愣:「所以你要的是整個唐門的勢力?」
  
  段飛卿點頭。
  
  他嗤笑:「那你應該去找唐知秋合作。」
  
  「不可能,且不說唐門與青雲派的恩怨,唐知秋這個人,我找不到任何可以威脅利誘的把柄,哪怕是玄秀。」
  
  「難道我有?」
  
  段飛卿出乎意料的扯了一下嘴角,看起來應該是笑容:「死穴。」
  
  「……」
  
  「魔教有她需要的東西——虛谷膏,你應該比我清楚,殺了衡無,你就能治好她。」
  
  天印抿唇不語。虛谷膏是諧音,博風雅而已,用處就是續骨生肌。此藥在中原早已失傳,只在西域還有一些,而天印知道確切有的地方,就是魔教。他陪著初銜白時已經打算去魔教走一趟,但並無勝算,卻不想段飛卿找他來會提出這樣的建議。
  
  「你要我從唐知秋手裡奪得掌門之位?」
  
  「如果只有這樣你才能控制唐門聽你調遣,那麼是的。」段飛卿看他一眼:「很難?」
  
  天印冷笑:「不難,唐家人最擅長內鬥了。」
  
  段飛卿略帶嘲諷地輕哼了一聲。
  
  「雖然我很動心。」天印挑眼看他:「但是敢問盟主,勝算多大?我並不在乎什麼武林正義,魔教該不該剷除,正道該不該維護,我更不關心,我只在乎我能不能拿到虛谷膏。」
  
  「所以如果現在衡無拿著虛谷膏讓你為他效命,你也會答應?」
  
  「自然,神應我,我奉天;魔助我,我墮獄。只要能救初銜白,就算做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頭也沒什麼,反正我也不差這個頭銜。」
  
  段飛卿冷冷地看著他:「我以為經過這些你已有心向善,還想給你一個重立江湖的機會。」
  
  「如果這個江湖隨時都會來一群人圍剿初銜白,我想不立也罷。」
  
  段飛卿皺著眉不言不語。
  
  「或者……」天印勾起嘴角:「盟主可以給我一條更安心的後路。」
  
  「什麼?」
  
  「你的盟主之位。」
  
  段飛卿一怔。
  
  「如果你給我保證,只要贏了衡無,就把盟主之位讓給我,我應該會答應與你合作。」
  
  週遭忽然陷入死寂,段飛卿精緻的臉上面無表情,緩緩伸手,從背後抽出長劍:「天印,我總算見識了你的手段,你永遠都不會讓自己處在不利的位置。」
  
  天印並沒有拿出要應對的態度,只笑著點了點頭:「盟主謬讚。」
  
  段飛卿伸出劍來指著他:「我答應你。」
  
  天印這才抽出劍,與他的劍輕輕擊了一下:「就知道盟主不是貪圖地位的人,多謝成全。」
  
  段飛卿收劍入鞘,轉身朝山下走:「我要聯絡各派,三個月後動身。」
  
  天印立即道:「太遲了,最多兩個月。」
  
  段飛卿腳步頓了一下,轉頭看他:「你是擔心初銜白的傷,還是急著做武林盟主?」
  
  天印笑著衝他抱了抱拳,避而不答:「兩月後再會。」
  
  「兩個月內你能做成唐門掌門?」
  
  「我能做的應該不止這一件事。」天印撥了撥手指:「奪位,練功,陪初銜白,三件呢。」
  
  段飛卿哼了一聲,轉頭繼續走:「希望你別讓我失望。」
  
  「定不負盟主厚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2:39 PM

第六十四章

      段飛卿回到了聽風閣,尹聽風八卦的很,立即跑去打聽他跟天印都說了啥,結果卻見他已經收拾東西要走了。
  
  「這麼急?」
  
  「我有事情要做。」段飛卿將要對付魔教的計劃透露給他,至於跟天印的合作,除了讓出武林盟主之位這個條件外,也都一五一十說了。
  
  尹聽風一聽就後悔了,這事兒告訴他,八成是要拉他下水。他迅速在心裡盤算了一下損失,為難地問:「盟主,您看……我現在退出江湖還來得及麼?」
  
  段飛卿瞄他一眼,背起劍出門:「兩個月後動身。」
  
  「……」看來是來不及了。尹閣主無力扶牆。
  
  段飛卿臨走前特別叮囑尹聽風要留意唐門的動靜,尹聽風一聽天印要奪掌門之位就興奮,這記入武林譜可是賣點啊!於是連忙加派好手夜以繼日地注意著唐門別館的動靜。誰知一連好幾天過去,也不見任何動作,尹聽風甚至都懷疑天印是不是還沒動手就被唐知秋給卡嚓了,但轉念一想,也許他又來自己這兒找初銜白了也未可知,兒女情長什麼的……把正事兒給忘了也有可能啊。
  
  尹聽風遂跑去初銜白那兒打聽,她現在真是越來越安靜了,對著一頁都能看上半天,連折英都說她這些日子讀的比她前二十年讀的都多。
  
  炭火很足,烤久了讓人昏昏欲睡。尹聽風坐在床邊,看看她的臉,好一會兒才試探著問:「最近可有老朋友來看你?」
  
  初銜白從裡抬起眼,表情似笑非笑:「你認為我有朋友?」
  
  尹聽風抽了一下嘴角,也是。「好吧,我是說,天印來過沒有?」
  
  這下初銜白連眼皮子都沒抬了:「沒有。」
  
  尹聽風歎氣,看來那個壞種真的是被卡嚓了。他站起身來,摸了摸初銜白的頭髮,頗有些傷感:「唉,節哀吧……」
  
  初銜白乾脆丟開看著他,他卻沒再多說什麼。雖然他的神情裡根本半分傷心也無,但她還是有些意外,難道天印這些日子沒出現,真的是出事了?
  
  正疑惑著,折英慌慌張張地衝了進屋:「小姐,夫人她……」
  
  初銜白心一緊,坐起身來:「我娘怎麼了?」
  
  「她不見了。」
    
  「什麼?」
  
  尹聽風一拍腦門懊悔道:「是我的錯,我以為初夫人已經清醒了,便沒再叫人看著她,沒想到出事了。」
  
  初銜白很快就冷靜下來,掀開被子,邊穿鞋邊問:「知道她去哪兒了麼?」
  
  折英急急道:「我問了守門,他沒敢攔她,只知道她出了聽風閣,具體去哪兒了也不知道。」
  
  尹聽風立即走到門口高聲喚楚泓去找人。
  
  初銜白回想一下母親近日來的反常,忽然道:「折英,回初家山莊!」
  
  尹聽風並不贊成她趕路,但初銜白執意如此,他也沒辦法。
   
  剛要上路,楚泓就帶著消息回來了:「公子,初夫人回初家山莊了。」
  
  「果然。」初銜白眉頭皺的更緊:「她忽然回去,恐怕要出事,我們快些。」
  
  到了初家山莊天已黑了,初銜白被折英背著進了門,直朝初夫人的院子而去,結果找了一圈,然發現裡面空無一人。
  
  「也許是去祠堂了。」一路顛簸,又心急如焚,初銜白傷口疼痛,忍耐著拍拍折英的肩:「我們快去。」
  
  折英點頭,快步朝祠堂方向去了。
  
  尹聽風見初銜白這般擔憂,心也提了起來,但畢竟是人家祠堂,不便叨擾,便吩咐楚泓守在外圍,有情況再過去。
  
  祠堂內黑燈瞎火,在夜幕裡看起來有些嚇人。初銜白並不喜歡這裡,以前只要做錯事,或者荒廢練功,她就會被關在這裡反省。所有跟這裡有關的記憶都是不好的。她知道母親有時會在這裡坐上一天,不知道原因,只知道她有這個習慣。
  
  折英小心放下她,初銜白扶著門框朝裡望了一圈,跨過高高的門檻走了進去。
  
  「娘?」
  
  角落一陣窸窣的響動,初夫人的聲音傳了出來:「青青?」
  
  初銜白總算鬆了口氣,緩緩移動過去:「您怎麼自己回來了?」
  
  「我昨晚夢到你爹了。」
  
  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初銜白看見初夫人跪坐在靠邊的蒲團上,上方供奉的就是她爹的靈位。
  
  「夢到就夢到了,忽然跑回來做什麼?」初銜白在她旁邊跪坐下來。
  
  「我覺得是時候了。」
  
  初銜白的眼皮跳了一下,故作鎮定地問:「什麼?」
  
  初夫人沒有作聲,好半天再開口,卻答非所問:「其實我以前並不願意嫁給你爹。」
  
  「……」
  
  「阿白夭折後,我以為他會為了子嗣納妾或者乾脆休了我,結果他還是沒有放了我,寧願把你當兒子養也不放了我……我一生都恨他,他死了,初家的責任就都成了我的,我更恨,最後把這責任變本加厲地都壓在你身上,最後折磨的卻是我自己。」她歎了口氣:「直到你不在的這一年,我才知道自己其實一無所有,等你回來,再後悔以前的所作所為,已經來不及了。」
  
  她伸手握住初銜白的手,忽然笑起來:「你猜現在如何?我以前也夢過他,但昨日再夢到他,然沒了往常的恨,甚至覺得我還有些想念他。」
  
  初銜白覺得她的手異常的冷,用力握了握,勉強笑道:「那不是很好麼?你們一笑泯恩仇了啊。」
  
  「是啊,真不可思議……」初夫人的頭歪在她肩頭,聲音有些虛弱:「也許我錯了,說不定我以前就不恨他了,說不定我早就喜歡他了。」
  
  初銜白的眼眶有些濕,穩著發顫的聲音道:「這是好事啊。」
  
  「嗯,帶著恨去見他不好,不恨了的確是好事……」
  
  初銜白一驚,連忙扶起她的肩,她卻已經軟軟地躺倒在她膝頭。
  
  「折英!快去找大夫來!」
  
  「不用了。」初夫人按住她的手:「讓我安靜的走吧……」
  
  初銜白的喉頭哽住,越發用力地握住她的手。折英小跑過來,見狀立即跪了下去,不敢哭出聲來,只有拚命壓抑。
  
  初夫人的呼吸越發微弱,說出的話要貼近了才能聽清,她冰涼的手指撫過初銜白的臉頰,許久才說出完整的話:「以後……保護好自己……」
  
  作為母親,她本該在得知初銜白受的傷害後怒不可遏地懲治天印,或者痛罵女兒有眼無珠,勒令初銜白從此再不能跟天印來往。但她什麼都沒做,只有這句囑托。
  
  她曾說過讓初銜白過自己的人生,也再沒左右過她的決定。她就這樣徹底抽身事外了,再也不用以前的方式禁錮初銜白。以前的錯她自己承受,以後的路也由她自己去走。
  
  初銜白靜靜摟著母親,直到她徹底沒了聲息。
  
  「折英,去告訴尹聽風,我們不回聽風閣了。」
  
  尹聽風當時怕衡無回頭找麻煩,閏晴等人不願去聽風閣,都被他勸說著離開了,初家已經沒有別人,所以如今要辦喪事,連幫手也沒有。折英忙裡忙外,尹聽風幫忙自不在話下,連楚泓也難得正經起來,不再跟折英針鋒相對。初家山莊這場白事辦的很體面,但也辦的悄無聲息,一如初夫人在世時般低調。
  
  初銜白很平和,經歷過這麼多後,她已經看開很多,不再執著。母親臨終時跟她說起往事,應該是徹底放下了,也許這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
  
  晚上天氣寒冷,折英要伺候初銜白早早休息,她卻執意要在祠堂待一會兒。折英拗不過她,只好給她加了件披風:「那就待一會兒,我過會兒再來。」
  
  初銜白答應了,折英才退了出去。
  
  燭火有些昏暗,這讓祠堂裡的牌位看起來有些叫人發楚,初銜白乾脆拂滅了燈火,在黑暗裡反而覺得安心。她現在有時間對著祖先們懺悔了,一身內力給了別人,再也沒有能力光大初家,的確要懺悔,但懺悔完了就會按照母親說的那樣去過自己的生活。所以她跪在這裡,其實是在思考接下來要走的路。
  
  室內的安寧很快就被打破,有人推門走了進來。初銜白以為是折英,頭也不回地道:「不是說了過一會兒再來麼?」
  
  來人卻腳步不停,直走到她身後,蹲下來摟住了她:「對不住,我來晚了。」
  
  初銜白愣了愣,伸手推開他。
  
  天印並不糾纏,歎了口氣道:「我今日去聽風閣找你才得知消息,節哀順變。」
  
  初銜白照舊不理他。
  
  彼此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天印忽然伸手抱起了她:「別一直跪著,我送你回房。」
  
  初銜白的頭被壓在他胸前,忽然嗅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怔了怔,沒再掙扎。
  
  大約是怕她疼,天印抱著她走得很慢,到房間門口時,恰好見折英朝祠堂方向去了。雖然不是時候,他還是忍不住覺得好笑,進房後,將她放上床,就勢貼在她耳邊道:「我怎麼覺得我像是把你偷了出來?」
  
  他身上的氣息混著那股血腥味在鼻尖繚繞,初銜白轉頭避開。
  
  天印知道她不會理自己,將桌上燭火點亮,在床頭坐了一會兒,終於起身告辭:「我明日再來看你。」
  
  「天印。」
  
  天印腳步頓住,倏然轉身,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初銜白倚在床頭,表情平淡:「你要弄清楚一件事,我說跟你兩清了,並不代表我已經原諒了你。」
  
  天印沉默了一瞬,笑了:「我知道。」
  
  「那就別再出現了。」
  
  「沒人規定說兩清了就不能來往。」
  
  「可是我不想見你。」
  
  天印怔了怔,並未答話,手扶在門上看了她許久,默默轉身出了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2:45 PM

第六十五章

      天印果然沒再出現,初銜安心下來,但她覺得最安心的應該是折英。
  
  折英的武功不弱,有人來來去去,瞞一兩次可以,次次都想瞞住可不容易。初銜白知道折英並不是反對她跟天印舊情復燃,她是怕天印再傷她一次。
  
  初家山莊如今可以用荒涼來形容了,初銜白行動不便,這裡又沒有聽風閣的下人們幫忙,衣食住行都落在折英一個人身上,而她能做的,只是坐在廊下曬太陽。
  
  那棵大樹的樹葉已經枯黃殘敗,落了一地。初銜白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跟折華在這裡比武,天印懶洋洋地坐在廊下觀望的場景,時間真是可怕,物是人非事事休。
  
  折英從前院過來,手裡捧著兩隻長形木盒,腳步很快,臉色似乎不怎麼好。
  
  「小姐,方才有唐門弟子說奉掌門之命送了這些藥物過來,據說可以鎮痛。」
  
  「唐知秋?」初銜白詫異:「他還有這好心?」
  
  「我也問了,不是他……」折英咬了咬牙,沒好氣道:「是天印,他現在是唐門掌門了。」
  
  「什麼?」初銜白驚訝地坐直了身子,忽然想起那晚他身上的血腥味來。
  
  他究竟在做什麼?
  
  天印做了掌門的事發生的極其秘密而迅速,除了密切關注他動靜的尹聽風外,幾乎沒有其他人知曉。
  
  唐知秋神情頹唐地靠在榻上,看著地上躺著的兩具黑衣人屍體,昨夜他們試圖殺了天印扭轉變局,但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天印就坐在他對面,身上是簇新的紫色錦袍,腰間配著掌門令牌,正撩袖給自己倒茶。唐知秋看著,忽然發出一聲冷笑:「真沒想到,你的武藝竟然一日千里。」
  
  天印抿了口茶,抬眼看他:「實不相瞞,侄兒最近在練神功,你這兩個心腹,剛好給我練手了。」
  
  「神功?」唐知秋皺眉:「什麼神功?」
  
  天印並未回答,只勾著唇角笑了笑。化生神訣極其難練,時間倉促,他心中有數,恐怕是練不成了,不過用來內鬥卻是足夠了。
  
  唐知秋心裡轉了一圈,忍不住道:「你這麼做,是想反衡無?」
  
  「我只是想拿到他手上的東西。」
  
  唐知秋並不傻,心思一轉就明白了幾分:「我聽說是初銜白救了你,你現在做的事情,不會是為了她吧?」
  
  天印並不遮掩:「是啊。」
  
  唐知秋哼了一聲:「兒女情長,難成大器!我還以為你學聰明了,結果反倒又活回去了。」
  
  「對,我以前就是一心想著要成大器,才落到如今這地步。」天印不以為意,捏著蓋子輕輕刮撥著茶水上的浮葉:「試想一下,如果玄秀被你害的生不如死,結果還是拼著命救了你,恐怕你也無法無動於衷吧?更何況初銜白救了我之後,比起之前更加生不如死。」他頓了頓:「她如今這樣,等於是拿自己的命換我的命,換做是你,你會怎麼做?」
  
  唐知秋皺了皺眉,沒有接話。
  
  天印衝他笑起來:「堂叔,其實你該感謝我,我接手掌門後,一定幫您達成所願,不僅會脫離魔教控制,還會讓唐門發揚光大,也許再過幾個月,坐在您面前的就是武林盟主了。」
  
  唐知秋怔忪著,忽然笑起來:「這可真是好消息,要我將掌門之位拱手讓出也值了。」
  
  天印笑著起身:「堂叔好好養傷吧,絕對值。」
  
  ※※
  
  尹聽風遵照段飛卿的吩咐,在派中做了些準備,只待他一聲令下就能動身。一切都準備就緒後,他就想起了初銜白。
  
  怎麼說把她放在初家山莊還是不妥,萬一遇到什麼事就糟了。但接來聽風閣也不好,聽風閣得罪的人也不少,到時候他帶著好手都走了,要是有人上門尋仇,還是得出事。
  
  楚泓取笑他真把初銜白養家了,出趟遠門都要把她的事情給照顧周全了。尹聽風拍著額頭道:「哪兒啊,我簡直把她當女兒養了,只有爹爹才會這麼寶貝女兒啊!」
  
  正說著,折英一腳跨進了門:「尹閣主倒是會佔我家小姐便宜。」
  
  尹聽風見她冷著臉,連忙賠笑,把楚泓往她面前一塞:「誤會誤會,這話其實是阿泓說的。」
  
  楚泓:「……」
  
  折英翻了個白眼:「今日來此是替我家小姐送封信給閣主,她說請閣主務必幫這個忙。」
  
  尹聽風不鬧了,接過信拆開,原來初銜白已經決定了接下來要走的路,她打算找一個地方安心養傷,徹底遠離這些江湖紛爭,所以想請他幫忙物色。
  
  「她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我正好也打算給她找個安身之所呢。」尹聽風捏著信敲著手心,喃喃自語:「到底哪兒適合呢?」
  
  「初家山莊百里之外就有溫泉山,最適合她靜養了。」
  
  忽然插入的聲音讓幾人一愣,齊齊轉頭,就見紫衣烏髮的男子倚門而立,竟沒驚動他們任何一個。
  
  「誰讓你來的?我們初家的事不勞你費心!」折英立即就要發作,被旁邊的楚泓拉住。
  
  「怎麼,天印大俠打算讓初銜白去溫泉山?我記得那裡是官家地盤。」尹聽風被他一提醒,也覺得不錯,面上卻沒有表露。
  
  天印笑道:「實不相瞞,她已經去了。」
  
  「什麼?」折英大驚,立即明白過來:「你趁我不在綁架了她是不是?」
  
  「我是用鋪了十幾層軟墊的馬車送她去的,如果這樣也叫綁架的話,那我也無話可說了。」天印轉身朝外走:「我只是來通知你們的,初銜白的所在,只要你們不透露出去,沒有人會知道。」
  
  幾人都有些發愣,尹聽風最先回神:「好像……這還是綁架啊……」
  
  「……」
  
  「……」
  
  初銜白的實際情形非常好,五六個人伺候著,端茶送水,好吃好喝。外面是寒冬,但這山間有溫泉,舒適的很,似乎連鎮痛藥的效果也被催發的淋漓盡致。總之這地方對她而言,是個勝地。
  
  起初她以為是尹聽風的安排,等到了地方看到一群垂手而立的紫衣弟子就知道始作俑者是誰了。但到現在也沒看到他現身,也許他已徹底聽進去她的話,再也不會出現了。
  
  「千青姑娘,該喝藥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婢女端著藥進屋,剛開口就讓初銜白愣了。
  
  「你叫我什麼?」
  
  「哦,忘了知會姑娘了,這是掌門吩咐的,他說不能用初銜白這個名字,免得有心懷不軌的人得知消息追到這裡來鬧事。」
  
  初銜白默默無言,半晌才問:「你叫什麼?」
  
  「回姑娘的話,奴婢叫採蓮。」
  
  「好,採蓮,你去告訴你們掌門,我要折英貼身伺候,否則就走。」
  
  採蓮聽她言語森冷,連忙擱下藥碗退出去了。
  
  折英下午就到了,當然不是天印的安排,她是自己來的,就算天印不允許,她也會殺進來,結果到了門口剛好碰到瓏宿,對方大大方方讓她進了門。
  
  「小姐,你有沒有怎麼樣?他們對你還好吧?」折英一衝進門就將初銜白左左右右仔細看了一遍。
  
  初銜白看著她焦急的臉笑了笑:「沒事,老實說,住在這裡還挺舒服的。」
  
  「……」折英扭頭看了一眼門口,小聲問:「天印有沒有耍花招?」
  
  「他就算要耍花招,我現在也沒法子反抗了啊。」
  
  折英一把抽出腰間的劍:「我去殺了他!」
  
  「好了,好了。」初銜白按住她的手:「他根本沒來過。」
  
  折英這才緩和了臉色。
  
  初銜白往軟榻上一靠,轉頭望著窗外,一處泉眼正汩汩流出泉水,在那裡蒸騰翻滾如雲似霧。一抹紫色衣角若隱若現,很快又消隱不見。她收回視線,歎息一聲:「既來之,則安之吧。」
  
  待了幾日,折英發現除了幾個婢女,唐門的人並不會在她們面前走動,這讓她打消了一些牴觸的心思,何況天印也一直沒有出現。
  
  天氣晴朗的時候,山中溫度升高,更覺溫暖舒適,初銜白便想趁機沐浴清洗一下。折英便去問採蓮哪裡適合洗浴,採蓮手腳麻利的很,沒一會兒回來說一切都準備好了。
  
  初銜白見採蓮她們足足五六個丫頭,伺候自己綽綽有餘了,便讓折英也去沐浴一番,這些日子一直勞累,難得有機會,享受一下也是應該的。折英拗不過她,再三叮囑了採蓮小心她的傷勢才放下心來。
  
  泉眼在室內,整間屋子都熱烘烘的。初銜白到底不習慣被人圍觀,最後只留了採蓮伺候。她在池邊坐了,覺得有些熱,便褪去了外衫,本想先洗個頭,但一低頭一歪脖子琵琶骨都疼的很。採蓮也沒法子,急得臉都紅了,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姑娘,我去給你拿鎮痛的藥膏來吧。」
  
  初銜白點頭:「好吧,多拿點,起碼要能讓我把這個澡洗完了。」
  
  採蓮連忙出去了。
  
  初銜白在池邊坐了一會兒,伸手去試水溫,的確舒適,在這炎炎冬日簡直是無上的誘惑,聽說這地方是官家的,那些官老爺的確會享受。
  
  她乾脆在池邊橫躺下來,頭擱在邊沿,讓長髮落入水裡,笑著自言自語:「這倒是個好法子。」就是身下的磚塊冰冷堅硬,讓人很不舒服,應該讓採蓮帶一塊墊子過來的。
  
  剛閉上眼睛,身下忽然一空,有人將她托了起來,擱在了腿上。初銜白立即要睜眼,卻被一隻手輕輕遮住:「既然不想見我,就別睜眼了。」
  
  她錯愕無語,髮上已經感受到了溫熱的水流,他一手抄著水,在給她洗頭髮。
  
  沒一會兒採蓮進來了,驚呼了一聲又跑了出去。初銜白用腳趾頭想也知道現在的場景有多曖昧,縱使再淡定,她臉也忍不住紅了,乾脆閉著眼睛隨他去了。
  
  天印慢條斯理地給她洗好了頭,這才看向她,她的眼睛被他的手遮著,只露出挺立的鼻樑,臉頰因為熱度熏出了微紅,嘴唇上沾了一滴他不慎甩落的水珠,她抿了抿唇,將水珠舔去。
  
  天印呼吸一緊,俯下頭去,幾乎要貼上她的唇:「你說過不想見我,應該沒說過不可以做別的吧?」
  
  初銜白的眉頭皺在了一起,扭頭要避開他的氣息,他的唇已經先一步壓了下來。
  
  輕柔地接觸,一點一點變成吸吮舔舐,他的呼吸越來越灼熱,從她的唇蔓延到下巴,直到耳垂時,初銜白微微顫了顫,伸手推他。天印已經停不下來,擋著她眼睛的手撤開,握住那隻推著自己的手,唇吻上她的脖子,最後落上鎖骨,初銜白忽然發出一聲呻吟,他才陡然驚醒。
  
  初銜白睜開眼睛,從他手裡抽回手:「唐掌門是想用強麼?」
  
  天印稍稍平復了喘息,凝視著她的鎖骨:「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好了我也不會忘記曾經的疼痛。」
  
  天印抿唇,許久才道:「那也要先好起來。」
  
  初銜白冷著臉沒有吭聲。
  
  二人僵持著,只有泉水流淌的聲音在耳邊。初銜白想坐起身來,卻被天印按著躺回他腿上。
  
  「你怎麼能用溫泉山?」
  
  「金花好歹是誥命夫人,我請她開了口,這裡是官家地盤,你在這裡會很安全。」
  
  「哼,有唐掌門這麼寸步不離地守著,只怕想不安全也難吧?」她故意強調「寸步不離」這個詞,語氣頗為嘲諷。
  
  「但是兩個月後我就沒辦法再守著你了。」
  
  初銜白怔了怔。
  
  天印的手掌輕輕貼在她臉上:「金花以前說我不會愛人,我不承認,如今卻是不得不信了。你我走上了歧路,越行越遠,如果可以,我寧願回到十年前你我初識的那刻。」
  
  初銜白別過臉去:「癡人說夢。」
  
  天印笑起來:「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以為我希望變成一個癡人?」
  
  初銜白默然無言,好一會兒,掙扎著又要起身擺脫他。天印伸手從後緊緊摟住她,貼在她肩頭低語:「就這段時間,讓我陪著你,行不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2:49 PM

第六十六章

      「小姐,你怎麼了?」
  
  折英已經看了初銜白很久,從沐浴回來後她就坐在窗邊發呆,到現在也沒開口說過話。
  
  初銜白轉頭看她,神情猶豫,好一會兒才道:「折英,你去請尹聽風打聽一下,兩個月後是不是有什麼事要發生?」
  
  折英聽她說起這個,忽然想到什麼:「對了,那日我去聽風閣,聽楚泓說他們在做準備,似乎就是說兩個月後要出遠門什麼的。」
  
  初銜白喃喃:「那看來只有我不知道了……」
  
  折英剛去聽風閣不久,瓏宿就過來了,他對初銜白還是有些牴觸,但看到她弱不禁風地窩在軟榻上,忽然又生了惻隱之心。他想起了當初她被天印重傷倒在血泊裡的場景,也想起她一招千風破霜劍把天印劫走的場景。軟弱的和強勢的,最後歸結在眼前這個人身上,居然成了現在這般安寧平和的模樣,多少有些難以適應。
  
  「咳,初莊主……」他清了清嗓子,道明來意:「掌門說他今日要來和你一起用晚飯,叫我先來知會您一聲。」
  
  初銜白忍不住笑起來:「我還沒答應他呢,他倒不客氣。」她歎了口氣,擺擺手:「算了,這裡他是主,我是客,我有什麼資格說不呢?」
  
  瓏宿朝她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採蓮拿著塊濕帕子來給她淨手,很興奮的樣子:「姑娘您來了真好,掌門跟變了個人似的,以前他做少主的時候,我們都很怕他的。」
  
  初銜白接過帕子邊擦手邊問:「他長得很嚇人?」
  
  採蓮「撲哧」一聲笑出來,已經失言了,哪敢再嚼舌根,笑著轉移了話題:「姑娘,我給您梳個頭吧。」
  
  初銜白「嘖」了一聲:「你這是要把我打扮漂亮了去伺候你家掌門呢,忒壞。」
  
  採蓮扶她坐到銅鏡旁,忍不住咯咯笑起來:「姑娘真有趣,難怪我們掌門獨獨喜歡你。」
  
  初銜白的眼神暗了暗。鏡子裡的人蒼白孱弱,不是曾經一劍破霜叱吒江湖的初銜白,也不是天殊山上無憂無慮的千青,只是朝不保夕,不知道還能撐多久的廢人一個。她嘲諷地哼了一聲:「你們掌門的口味真是獨特。」
  
  採蓮聽出她語氣不對,再也不敢說話了。
  
  到晚上折英才趕了回來,採蓮已經在擺桌,她有些詫異,轉頭看到初銜白又是一愣。初銜白身上穿著白底綴花的襖裙,外面罩了一件厚厚的大氅,頭髮只在腦後稍稍束結,其餘全都披散在耳後,臉上淡施脂粉,沒了先前的蒼白和英氣,女兒之態盡顯,竟有幾分驚艷。
  
  「這是……」折英有些摸不著頭腦。
  
  初銜白衝她笑笑:「是不是覺得我像個女人了?」
  
  「小姐本來就是女人。」
  
  初銜白哈哈笑起來,折英忙走過去阻止她:「快別笑了,我這兒還有消息要告訴您呢。」
  
  初銜白看了一眼忙著的採蓮,招手示意她湊近,自己坐正身子,附耳過去……
  
  天印來時,折英已經退了出去,他頗有些意外,還以為要在她這關耗費些時候呢。
  
  初銜白就坐在桌邊,他的腳步邁進去,一眼看到她的裝束,頓時眼神一亮。
  
  「這打扮好,我敢保證那些江湖人士看到你這模樣,絕對認不出你是初銜白了。」他走到桌邊坐下,執筷給她夾菜,忽然聲音忽然低了許多:「不過最好還是別給他們看到。」
  
  初銜白迎著他的視線笑了一下:「即使藏得再好還是會被挖出來,你忘了我是怎麼從天殊派回到這險惡江湖中來的了麼?江湖上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如果他們知道我的內力給了你,我應該會死得更快吧。」
  
  天印手裡的筷子忽然「啪嗒」一聲折斷,臉上卻堆起笑容:「不用擔心,等我做了盟主,就不會有這種事發生了。」
  
  「盟主?」
  
  「對,段飛卿親口答應我的。」
  
  「等你幫他蕩平魔教之後是麼?」
  
  天印臉上笑容斂去:「誰告訴你的?」
  
  初銜白靜靜地看著他:「我說過,你做什麼都無濟於事,我不可能原諒你的。」
  
  「我也說過,一定會治好你。」
  
  「你以為魔教是什麼地方?會任你來去自如?」
  
  天印笑了:「你這是在擔心我?」
  
  初銜白神色無波:「我只是不想跟你再有其他瓜葛。」
  
  天印的神情頓時晦暗下去。
  
  二人相顧無言,許久之後,天印才又恢復常態。他舉杯小酌了一口,笑意盎然:「其實今日是我生辰,你應該說些好話。」
  
  初銜白只是冷冷的回望他。
  
  「好吧,我承認又騙了你,私生子哪會知道自己是哪天生辰。」他自嘲地一笑。
  
  初銜白忽然端起面前的酒杯朝他舉了舉:「恭賀。」
  
  「……」
  
  離去時已是月上中天。天印出了門,瓏宿立即迎了上來。
  
  「別跟著我,我要練功。」
  
  瓏宿愣了愣,連忙退開,半個字也不敢多言。本以為他今晚會高興些,不想卻見他神情蕭肅,恐怕與初銜白相處不洽吧。
  
  折英又回到了房內,站在一旁看著窩在榻上的初銜白,似有話說,又有些猶豫。
  
  「我猜你一定是要勸我別再相信他的甜言蜜語。」初銜白好笑地看著她。
  
  折英抿了抿唇,不做聲。
  
  「其實他沒說什麼甜言蜜語,倒是我一直在刺激他。」初銜白拿過一張薄毯蓋在腿上,往後靠了靠,人沉入黑暗,只有側臉露在燭光裡。
  
  折英終於忍不住問:「那小姐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初銜白沉默許久,低低呢喃:「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麼……」
  
  看著他痛苦似乎很暢快,但那暢快只浮在表面,內裡全是無奈。她不明白,都到這一步了,為什麼還要糾纏不放,毫無瓜葛才是最好的結果不是麼?
  
  這夜睡的很淺,半夜時分,初銜白被外面的聲音吵醒。她坐起身來,窗外燈火通明,一群人聚集而來,時不時還有驚呼聲。
  
  折英推門進來,邊穿外衣邊道:「小姐,外面好像出事了,瓏宿帶著人守在了你的門口。」
  
  「難道那群人又圍剿到這兒來了?」
  
  「不知……」折英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外面一聲驚呼給打斷了。
  
  初銜白套起外衣:「我去看看。」
  
  「小姐不可,如果那群人連這裡都能闖進來,只怕不是泛泛之輩。」
  
  「無妨,我不會走遠的。」
  
  起身才發現鎮痛藥的藥效過了,初銜白只有忍著疼走到門口。剛打開門,瓏宿就大步過來擋在門口:「初莊主,請別出來,掌門吩咐有任何事情都要先確保您安全。」
  
  初銜白越過他掃了外面一圈:「有人偷襲?」
  
  「不是偷襲,是……」瓏宿欲言又止。
  
  初銜白微微蹙眉:「是什麼?」
  
  瓏宿忽而正色:「初莊主請回吧,這裡很快就會沒事了。」
  
  初銜白總算察覺到不對,外面並沒有刀劍喊殺聲,這麼多人擁在她門口,全都神情戒備地盯著一個方向,不像是防著一群人,倒像是防著一個人。
  
  初銜白推開瓏宿朝外走了幾步,望著那個方向,她記得採蓮說過,天印住的地方就在那裡。
  
  「瓏宿,你們掌門在哪兒?」
  
  瓏宿默然。
  
  初銜白忽然道:「折英,我們去看看!」
  
  瓏宿慌忙攔住她:「初莊主留步,掌門正在練功,不能有任何人打擾。」
  
  「練功?練個功需要叫你們都這麼防著他?」
  
  「掌門只是有備無患,萬一走火入魔,傷及無辜就不好了。」
  
  「看你們現在這樣子,只怕已經走火入魔了吧。」
  
  瓏宿洩氣般點了點頭:「請初莊主回房休息,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掌門會沒事的。」
  
  初銜白冷笑一聲,轉身回屋:「你誤會了,我不是擔心他,只是想知道發生什麼事了而已。」
  
  瓏宿沒時間跟她爭辯,忙轉過頭去,又聚精會神地盯著天印的住處。
  
  這之後再難睡著,初銜白輾轉反側,直到天亮時分才迷迷糊糊睡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感覺臉上噴薄著別人的呼吸,她心中一驚,睜開了眼睛,正對上一雙黑沉沉的眸子,臉色就沉了下來。
  
  「你還真喜歡用強啊。」
  
  天印抿唇笑了笑,眼下有些青灰,精神卻是很好:「聽聞你昨晚很擔心我?」
  
  「……那是瓏宿的耳朵有問題。」
  
  天印又笑起來:「好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初銜白的臉色卻絲毫沒有緩和:「你在練什麼功?」
  
  天印的笑容慢慢斂去,不言不語。
  
  「以你現在的修為,很少練功會再走火入魔了,到底是什麼武功讓你這麼沒有把握?」
  
  「你不會想知道的。」
  
  「你應該很清楚,一種功夫如果練的時候就問題不斷,就算練成了也很有可能出事。你為什麼還堅持要練?」
  
  天印坐直身子:「如果我說是為了你,你信麼?」
  
  初銜白冷哼:「你覺得我會信麼?」
  
  「說的也是……」天印歎了口氣,緊盯著她的雙眼:「我以為得到了你的默許可以陪著你了,實際卻發現你根本不允許我接近一步。」
  
  初銜白咬了咬牙:「我沒有默許。」
  
  天印垂下眼盯著她擱在床沿的手指,忽然道:「你要折磨我到什麼時候?」
  
  初銜白手指一動:「如果你徹底跟我斷了來往,一切不就結束了。」
  
  「那應該是更大的折磨。」
  
  初銜白閉起眼睛,不再言語。
  
  天印坐了一會兒,終於起身朝門口走去。
  
  「聽採蓮說山頂有仙人修煉的仙洞,不知道是什麼模樣。」
  
  天印渾身一震,猛地轉過身去,初銜白背對著他躺著,剛才的話像是一場幻覺。他笑出聲來,大步折回,伸手將她抱起。
  
  「你做什麼?」
  
  「帶你去看仙洞。」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2:53 PM

第六十七章

      山頂因為常年無人踏足,唯一的小道已被樹木雜草掩蓋。天印背著初銜白走走停停,她沒睡好,居然還在他背上補了一覺,結果醒來還沒看到那個所謂的仙洞,頓時有些沒好氣:「你是打算走到白髮蒼蒼不成?」
  
  天印將她往上托了托,語氣裡染上濃濃的笑意:「我倒希望那樣。」
  
  「……」
  
  好不容易到了頂上,只看到枯敗茅草遮掩下的一道豁口,天印放下初銜白,抽出腰邊的劍將草斬去,才終於看到完整的洞口。
  
  初銜白頗為失望:「我忽然不想進去了。」
  
  天印比她還失望:「本來還想賞採蓮的,現在我又想罰她了。」
  
  兩人終究還是走了進去,洞口有些潮濕,往裡卻很乾燥,只是黑幽幽的看不清楚,天印點燃火折子才發現裡面空間很大。
  
  「好吧,還是賞採蓮吧。」
  
  這裡明顯留著人住過的痕跡,已十分破敗簡陋。正中擺著石塊壘成的石桌石椅,後面有塊平坦的大石,上面雜亂的鋪著枯斷了的茅草,初銜白伸手摸了摸,發現裡面還有些發黑的棉絮,應該就是床了。
  
  「不就是住了個人麼?怎麼就成仙洞了?」她拍拍手,已經想走了。
  
  天印道:「常有人為得道成仙隱居山洞不吃不喝,估計這裡的這位最後飛昇成仙了,才有了仙洞一說吧。」
  
  初銜白仍然覺得無趣,她會說起這個地方不過給天印一個台階下,本就沒打算真來。誰知剛要走,傷處的陣痛藥效過了,琵琶骨一疼,她連話都不想說了。
  
  天印看她臉色不對,上前扶她在大石上坐下:「傷口疼了?」
  
  初銜白狠狠地瞪著他,每到這時候就讓她想起曾經他的所作所為,也讓稍稍軟化的心又變得堅硬。
  
  天印知道她的心思,也只能當做沒看到。他從袖中取出藥膏,剛要給她塗抹,就聽初銜白冷冷道:「你居然還隨身帶著。」
  
  他笑笑:「是啊。這是仿照祛痛散做的,效果應該一樣,就是沒有它持續時間長。」
  
  初銜白聽了這話,忽然又沒了火氣。
  
  原本安靜的抹著藥,天印卻沒來由地笑了起來,初銜白莫名其妙:「你笑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忽然想起上次給你抹藥時發生的事了。」
  
  初銜白起初不解,反應過來後臉忽地就紅了:「下流!」
  
  天印扶著她的雙肩按她躺下,手指又抹上去,卻漸漸變了意味:「哪兒下流了?」
  
  「你……」初銜白氣結,他已經解開她身上的大氅,手指漸漸探入她的衣襟。
  
  「對著所愛的人坐懷不亂才叫下流呢。」
  
  「……」
  
  那隻手漸漸往下,越來越曖昧地蜿蜒攀登,直到被初銜白一手按住才稍稍停歇。
  
  「你別得寸進尺!」
  
  「你每讓一步,其實都對我更防備,我發現對你除了得寸進尺之外,還真找不到其他好法子了。」
  
  「……」
  
  天印扯了扯大氅蓋住她:「冷麼?」
  
  初銜白瞪著他不說話。
  
  「那看來是不冷。」他又揭開大氅,手抽開她的腰帶。
  
  初銜白終於有些慌了:「你瘋了嗎?現在是白天!就在這個洞裡……」
  
  天印的手撫上她的胸,打斷了她的話。
  
  胸口暖呼呼的,但比不上他的手掌。這隻手似乎已經燃起了火,她微微戰慄,想要罵他,開口的聲音卻有些變味,最後只能緊緊咬住唇。
  
  天印低頭吻她,一遍一遍輕舔著她的唇,直到她放鬆牙關,手指陡然加了力道。
  
  「唔……」初銜白皺起眉來,睜眼卻看見天印壞意的笑容,於是重重地咬了他一口。
  
  天印退開,舔去唇上血漬,笑意不減。
  
  初銜白哼了一聲,故意諷刺他:「你還真是跟以前一樣喜歡受虐。」
  
  天印低笑兩聲,沒再吻她,卻仍舊貼著她的臉:「你這麼說,我也想讓你嘗嘗這種滋味了。」
  
  初銜白一愣,還以為他要對自己怎麼樣,誰知他並沒有什麼動作,剛剛放鬆一些,他的手指竟直接往下,越過小腹,探入腿間。
  
  「你……」她惱羞成怒,忽然揚起手扇了他一巴掌。
  
  天印愣了愣,抬手揉揉臉頰,並不以為意,說出來的話卻反而更溫柔:「是不是傷處還疼?」
  
  初銜白扭過頭:「不疼,我就是不想讓你得逞。」
  
  「恐怕不行,我剛剛……」他的笑容有些詭異:「給你下藥了。」
  
  「……」初銜白愕然轉頭。
  
  天印埋首在她頸邊呢喃:「誰讓我這麼想要你呢……」
  
  初銜白覺得說他「下流」簡直是侮辱了這個詞,又伸手去推他,卻被他壓著動彈不了,那隻手已經又開始肆虐。她夾緊雙腿,卻被他用膝蓋頂開。他的視線牢牢鎖在她臉上,似乎故意要看她如何難受。原來他要她嘗的滋味是這個……
  
  她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要開口就會忍不住呻吟。他的手指在濕熱的入口撩撥,掀起驚濤駭浪,偏偏他還故意那樣盯著她,眼睜睜看著她如何沉淪。
  
  初銜白想要反抗,又寧願臣服,無奈地閉起眼睛,那感受卻越發明顯。
  
  「唔……嗯……」
  
  唇齒間終於洩露出細碎的呻吟,天印吻了吻她的鼻尖,笑道:「反正都熬不過去的,還要忍下去麼?」
  
  話剛說完,他修長的手指忽然探入她體內,初銜白終於按捺不住嗚咽一聲,額上已經浮出一層薄汗,肌膚微微泛出粉色,緊貼著她的天印看見,呼吸不禁急促起來。
  
  算了,她心想,既然被下了藥,就當做是放縱好了。於是不再抵抗,她微微張唇,逸出低低的呻吟。
  
  天印感到她身體放柔,臉上笑容加深,手下動作卻漸漸激烈起來。初銜白喘息著,眼裡迷濛起一層水霧,手攀住他的胳膊,緊緊扣著,如同溺水。天印猶不放過她,忽而抽出手指,俯下頭去。
  
  初銜白渾身一顫,有震驚又有害怕,想要躲避卻被他牢牢扣著雙腿。唇舌代替了手指,卻是更大的刺激,她口中說著「別」,卻忍不住挺起了腰。像是溺水的更厲害,卻沒人能救她,她粗喘著,琵琶骨那裡又有些細微的疼,但這疼痛顯然壓不住快感,她忘了身在何處,也忘了和他的恩怨,只想摟緊他纏綿至死。
  
  大概藥性發作了,她想。
  
  更大的快感潮水一般呼嘯著拍過來,她有一瞬間幾乎失去意識,清醒時天印的臉已經貼了過來。灼熱的勃發抵在濕潤的入口,他的眼神晶亮,帶著戲謔,更多卻是喜悅。
  
  「我喜歡你剛才的聲音。」他貼在她耳邊低語。
  
  「住口!」初銜白剛喝了一聲,他已經狠狠衝入她體內。
  
  「唔……」她悶哼一聲,天印有些慌張,不敢動彈,忙撫著她的鎖骨問:「疼麼?」
  
  初銜白抿著唇別過臉不看他。
  
  天印這才鬆了口氣,卻不敢用力,深入淺出,極盡溫柔,卻對彼此都是莫大的折磨。
  
  初銜白很難受,終於忍不住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天印有些意外,欣喜若狂地反摟住她,吻著她的眉梢眼角,低聲喚她:「青青……」
  
  初銜白覺得自己快燒起來了,忍無可忍地張口咬在他頸邊,天印動作一僵,接著卻忽而加重了力道。初銜白這才後悔,她忘了他最愛受虐了……
  
  沉沉浮浮,如墜夢中,她嗚嗚咽咽地像是要哭出來一般。天印如同不敢伸出利爪的困獸,忍耐著馳騁,一直到彼此汗濕衣襟,他忽然摟緊了她,緊貼著她的身體,恨不能融進去。滾熱洗刷過來,初銜白忽然驚醒,連忙推他,推不動又改為捶打。
  
  「你快退出去!」
  
  天印牢牢扣著她,沉沉黑眸凝視著她,直到喘息平復,得意般勾起嘴角:「為什麼要退出去?」
  
  「你……」初銜白喘著氣,氣憤的說不出話來。
  
  以前他故意勾引她時,歡好到極樂也總及時抽身而出,從沒有半分停留。她開始不懂,後來才明白那是他不願給她機會懷孕。但那晚在初家山莊,她要推開他,他卻偏偏不肯離開她的身體。事後她還有些憂慮,直到這麼長時間過去,沒有懷孕跡象才放心下來,不想他這次又來這齣。
  
  「你是故意的?」
  
  天印摩挲著她的臉:「什麼故意的?」
  
  她咬牙切齒:「萬一我有了身孕怎麼辦!」
  
  天印溫柔地笑了,輕輕摸著她的臉:「有了孩子,你是不是就能放下過去了?」
  
  初銜白一怔,恍然大悟:「你果真是故意的,怪不得要給我下藥!」她的神情忽而變的屈辱,重重地推了他一下:「滾開,別癡心妄想!就算有了孩子我也會拿掉!」
  
  天印臉色一白,僵著身子看著她,好一會兒,默默坐起身來,給她整理好衣裳。
  
  「當我什麼都沒說,你別傷了自己身子,我本來就是癡心妄想。」
  
  初銜白看著他的背影,強撐著哼了一聲。
  
  天印穿好外衣,伸手過來要背她,初銜白卻不領情,坐起身來整理衣服,連頭都沒抬一下:「不用了,我自己能走回去。」
  
  天印收回手,看了她一瞬,只好轉身出去。到了洞口,他忽然停下,低聲道:「其實我剛才說對你用了藥,是騙你的。」
  
  初銜白手下一頓,愣在當場,聽著他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手指輕顫,衣帶竟怎麼也繫不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12:57 PM

第六十八章

      終於穿好衣裳出去,花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初銜白才回到住處。折英正好端著藥過來,她連忙將手裡抱著的那件大氅塞到角落。之前太過激情,大氅鋪在石上被蹭破了好幾處,又沾了不該沾的痕跡,要是被折英發現,她就別想做人了。
  
  折英不疑有他,扶她在桌邊坐了,端過藥碗遞給她:「小姐出去了嗎?先前來找您沒見人啊。」
  
  「嗯……隨便走了走。」初銜白抬起碗喝藥,心虛地擋住她探究的雙眼。
  
  折英大概是猜到她跟誰一起出去的了,沒有追問下去。自從得知天印要為她去西域,她心底那些牴觸多少也緩和了一些。如果天印真能除了衡無,至少也算是給她報了仇。
  
  初銜白喝完了藥,覺得渾身黏膩,便叫折英去喚來採蓮來帶自己去洗浴,再回來便感到累了,一言不發地躺到了床上。採蓮本還想打趣她幾句逗她開心,見狀跟折英對視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這一覺不知睡到什麼時候,醒過來時天已經黑了,初銜白坐起身來,剛想喚折英,卻見屏風旁的圓桌邊坐著一道人影,一看那身紫衣就知道是天印。他正對著一盞燭火洋洋灑灑寫著什麼,半張側臉浸在燭光裡,長睫微顫,唇線緊抿,認真時的他其實十分內斂,整張臉都不見任何情緒。
  
  她攏了攏外衣,起身走過去。天印已經聽見響動,停了筆看過來,沒有笑,但眼神裡透著暖意。
  
  「起來了?該吃晚飯了。」
  
  初銜白默默看著他,忽然有點弄不懂他,幾個時辰前他才一副落寞模樣的離開她的視線,現在又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坐在這裡等她醒來。
  
  天印起身牽了她的手朝外走,桌邊已經擺好了飯菜,定然是採蓮剛剛放好的,還冒著熱氣。這丫頭看眼色行事的本事是越來越好了。
  
  「採蓮說你吃的太素,所以今晚的菜只有葷的。」
  
  飯桌上果然都是葷菜,光是肉就做了好幾個花樣,初銜白皺著眉,一副沒胃口的模樣。
  
  「別不情願,你太瘦了,要好好補一補。」天印遞給她筷子。
  
  「我不想吃這些。」
  
  「不好吃?」
  
  「嚼不動。」
  
  這是實話,這裡環境是舒服,但做的肉實在難以恭維,都是硬邦邦的,初銜白用力嚼時琵琶骨都覺得疼,這麼痛苦當然不想再吃。
  
  天印顯然也明白了,夾了筷子魚肉放在她碗裡:「那就吃魚。」
  
  初銜白忽然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魚裡下藥了沒?」
  
  「……」天印的筷子頓了一下,神情有些不自然。
  
  初銜白竟不再苛責,拿起筷子開始吃飯,安靜緩慢,一言不發。天印也不再多言,但堅持朝她碗裡夾菜,她實際吃的不多,但也沒有拒絕。
  
  吃完飯採蓮進來收拾,初銜白一見她便想起那日在溫泉邊被她撞見自己跟天印在一起的曖昧畫面,萬分尷尬,不願跟天印坐在一起,便起身踱去桌邊,剛好看到天印寫的東西。
  
  那是一封書信,極其正式,收信人居然是衡無。
  
  她轉頭去看天印,他正站在門口囑咐採蓮吩咐廚房以後要把肉燉爛了再端過來。她又掃了一眼那信的內容,天印恰好回頭,見狀走了過來。
  
  「那是寫給衡無的信。」
  
  「看見了,你要去拜見他?」
  
  「這是個好藉口不是麼?我已接任唐門掌門,他是唐門幕後的主子,新的走狗上任了,得去主人面前叫喚兩聲以示忠誠。」
  
  「衡無沒這麼好蒙騙。」
  
  天印微笑著走近:「你終究還是擔心我。」
  
  初銜白扭過頭:「我要睡了,你請便。」
  
  天印伸手拉住她:「才醒的,怎麼又睡?別睡了,我帶你出去走走,這山裡還有不少好地方你沒看過呢。」
  
  初銜白像被蛇咬了一口,連忙甩開他的手:「不看了!」
  
  天印看到她酡紅的臉,笑了起來:「你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他喚來瓏宿,將信封好讓他送出去,又回頭來牽初銜白,終於磨著她跟他一起出了門。
  
  二人沿著走道走過山莊大小的亭台樓閣,漸漸到了樹木叢生的山道。天印牽著初銜白,沿途將那些好玩的地方指給她看,奈何月光下看起來都一個樣,不覺美麗,反倒有些可怖。初銜白有些累了,掙開他的手扶著道旁一棵樹幹休息,抬頭看了看月亮,忽然問:「你突然寫信給衡無要求見他,是不是計劃有變?」
  
  天印笑了笑:「怎麼又說起這個?」
  
  「你也可以不回答。」
  
  他歎氣:「好吧,你說對了。唐門之前跟魔教聯繫那麼緊密,掌門換了的事情瞞不了多久,金花告訴我那個左護法已經悄悄在盯著我了,我不得不主動走一步棋。」
  
  「段飛卿知道你的打算麼?」
  
  「有尹聽風這個耳目,很快他就會知道,而且我相信他也贊成我的做法。」
  
  初銜白盯著月亮喃喃:「你們兩個都瘋了……」頓了頓,她又道:「如果你殺了衡無,記得幫我把他臉上那張皮帶回來。」
  
  天印點點頭:「好,只要回得來,一定給你帶回來。」
  
  初銜白微怔,默默無言。
  
  第二日一早,貴客臨門。
  
  尹大閣主風騷的大步邁進初銜白房內,尚未說話,先把正在打掃的採蓮迷了個暈頭轉向。
  
  他自然是有這資本的,本就生的俊逸,今日又不知何故,沒有穿平時鐘愛的紫衣,倒著了一件寶藍底的素面錦鍛袍子,外面披著墨綠色刻絲鶴氅,連髮髻也中規中矩地綰入了金冠。再一開口,珠圓玉潤的嗓音,採蓮神魂顛倒地就快要用抹布直接擦鼻血了。
  
  初銜白聽到響動出來,見到他先是一愣,接著便笑了:「看來今日有幸得見你真正模樣了,尹閣主這是從家中回來還未來得及換衣?」
  
  尹聽風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露出恍然之色:「我說剛才經過的人怎麼都莫名其妙的看著我吶,這身行頭確實不夠江湖做派,你說對了,我真是從家裡趕回來沒來得及換衣裳。我哪來得及換衣裳,我是半道來的,連聽風閣都沒回!」
  
  初銜白請他入座,瞄了一眼旁邊傻愣愣的採蓮,指望不上,只好自己動手給他沏茶:「怎麼了?何事如此焦急?」
  
  「也沒什麼大事兒,就是來替段飛卿傳個口信。」他端著茶杯抵著唇,眼睛瞄著旁處,一副不願多說的模樣。過了一會兒,又道:「反正主要就是來看看你,你現在如何?天印有沒有欺負你?要是有,未婚夫我去揍他!」他說的實在慷慨激昂,早就忘了當時誰一口一個「大俠」的叫天印了。
  
  採蓮顯然是聽到「未婚夫」這個稱號了,詫異地看了幾眼初銜白,一臉受傷地出門去了。
  
  初銜白覺得好笑:「你可真行,還沒揍到唐門掌門,先弄暈了人家一個小弟子。」
  
  尹聽風滿臉無辜:「什麼?有嗎有嗎?」
  
  初銜白擺擺手:「行了,我很好,你有什麼事要找天印的話,就去吧,不用在我這兒耽擱了。」
  
  尹聽風咂嘴:「他在練功吶,神秘的很,不然我早去了。」
  
  初銜白皺了皺眉,沒有接話。剛好瓏宿來了,站在門口恭請尹聽風去見天印,看來他已經練完了。
  
  尹聽風站起來整整衣裳出了門,初銜白無事可做,又不願猜想他們那些煩心事,便走出門閒逛。
  
  天氣晴好,昨晚天印指給她看的那些景觀現在總算是能看清楚了。她一路走一路看,不多時便到了昨晚休息的地方。依舊在那棵樹邊靠了,她瞇起眼睛看著太陽。光線炫目,容易叫人分不清虛實,如夢似幻的時候往往是最舒服的時候。
  
  忽然,那陣炫目的光裡出現了一張臉。初銜白怔了怔,反應過來時渾身都開始顫抖。
  
  「折華……」
  
  不是衡無易容的折華,這張臉很青澀,左邊眼角處有一塊很淡的疤痕,那是他十六歲時剛被接回初家時的模樣。那時候的他在外吃了很多苦,身上有很多傷痕。初銜白一直內疚於自己太過忽視他,但現在見到這張臉,才恍覺自己原來也記得他很多事情。
  
  「你……你怎麼……」她想問他怎麼會來,這不可能,他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了。可是她的腦袋卻有些不聽使喚,想問的話問不出口,只能傻傻的看著他,意識漸漸混沌。
  
  折華衝她笑了,過於甜膩的笑容,但她覺得很美好。
    
  「初銜白,是誰帶你來這裡的?」他開了口,聲音有些古怪,不是記憶裡那很乾脆的充滿男兒氣概的聲音,反而是帶著口音類似女人的嗓音。
  
  疑惑在初銜白心中轉了一圈,覺得不安,想問,卻只能呆呆地順著她的話回答:「師叔……」
  
  「師叔?天印麼?」
  
  「是。」
  
  「哼,忽然做了掌門,又把你扣在這裡,不知道在搞什麼鬼。」他低聲念叨著,忽然狠狠一眼掃向初銜白,殺機頓現。
  
  初銜白被這眼神驚了一下,霍然回神,陽光依舊炫目,但面前的臉根本不是什麼折華,而是一張平平無奇的少女面孔。
  
  「你是誰?」初銜白只在天印和她還有隴西二盜交手時見過她一次,並不知曉她的身份。
  
  「喲,醒了?聽衡無大人說你沒了內力,居然醒的這麼早啊,真叫我意外。本姑娘是聖教左護法,知道了?」她從腰後取下大剪刀,笑著很詭異:「現在我總算知道天印那個難纏的傢伙心裡住著誰了,不過真可惜,我就要動手殺你了,你有什麼話要說麼?最好是有關化生神訣的,如果交不出,那我就不耽誤時間了。」
  
  初銜白盯著她手裡的剪刀:「有話說,殺我可以,能不能換個武器?」她摸了摸脖子:「我可不想自己的腦袋被剪刀剪下來,那樣未免太過難看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01:00 PM

第六十九章

      尹聽風坐在天印對面,他似乎剛沐浴過,還在整理外衫的衣襟,臉色有些蒼白,額頭上浮著一層水霧,不知是汗水還是沒有來得及擦去的水珠。
  
  「嘖,看起來你有些不妙,不會是練了什麼邪功吧?」
  
  天印掀了掀眼皮子,抬手給他倒茶:「你今日來得正好,我剛好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尹聽風有些意外:「哦?說說看。」
  
  「我此行去西域的目的就只有一個,就是拿到虛谷膏。你門下之人個個輕功獨步江湖,能不能調兩個助我一臂之力?」
  
  「這個啊,既然是幫初銜白的,自然沒問題。我給你選兩個輕功最好的,楚泓怎麼樣?」
  
  「如此甚好。」天印口上答著,看著他的表情卻頗具深意。
  
  尹聽風是人精,一下子會意,忙堆著笑擺手:「大俠饒命,我答應的這麼乾脆全是出於義氣,絕對不是對她有非分之想,我發誓!」
  
  天印笑了笑,忽然朝他拱手道謝:「多謝你之前對初銜白的照顧,如果不是你,她可能已經死在我手上了。」
  
  尹聽風忽然見鬼一樣看著他:「你怎麼會說人話了?戾氣少多了,被初銜白磨平了?」
  
  「差不多,她現在可是比以前厲害多了。」
  
  「那也是你咎由自取。」尹聽風翻了個白眼,這會兒倒是不怕他了。
  
  天印只是笑笑,神情卻有些惘然。
  
  題外話都說完了,尹聽風開始直奔主題:「對了,我今日來找你,是替段飛卿傳個口信。」
  
  「洗耳恭聽。」
  
  「衡無與西夜新王矛盾緩和了,如今魔教風平浪靜,甚至新王最近還召見了他好幾次。我也派人打聽了一下,似乎是衡無放低了身段,做出了點兒犧牲,所以現在又取得了新王的信任了。」
  
  天印皺緊了眉:「那豈不是更加棘手。」
  
  「沒錯,畢竟是國教。」
  
  「可是我不能再等了。」
  
  尹聽風看著他的臉忽然笑了一下,沒有平日的玩世不恭,很是認真:「看著現在的你,雖然還是無法改觀,但至少有些人情味了。」
  
  天印斜睨他一眼:「我只對初銜白一個人這樣。」
  
  尹聽風立即變臉:「啊大俠,我再也不隨便說話了!」
  
  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尹聽風忙端起架子,就聽瓏宿在外稟報說初銜白出去了。
  
  其實這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消息,天印只是在這周圍遍佈了眼線照看她,卻從不限制她的自由,所以她出門閒逛到任何角落都可以。但是接下來瓏宿的話卻讓屋內的二人都怔了一下。
  
  這裡闖入了外人。
  
  畢竟是官家地盤,很多外人看不出來的地點卻是監視出入通道的暗崗。左護法的輕功其實屬於上乘,但不知道此地究竟何處藏著眼睛,又究竟藏了多少雙眼睛,別說是她,就算是聽風閣的人,也無法做到來無影去無蹤。
  
  天印不擔心初銜白在周圍閒逛,但如果有外人闖進來,結果就不可預知了。他立即起身出門,連跟尹聽風招呼一聲都顧不上。尹聽風自然也跟了過去,若那闖入的人是趁著他進來時鑽了空子,那他就責任重大了。
  
  天印調集了所有人去找人,又叫瓏宿去好好問問折英,也許她知道初銜白的去向。結果折英一聽也慌了,她還以為初銜白在天印這兒呢,彼此大眼瞪小眼,最後各奔一方苦尋。
  
  初銜白畢竟對這裡不熟,所以要走動也是去去過的地方,天印稍微排除了一下便有了計較。尹聽風的輕功最好,被支使去山頂的仙洞找人,天印自己則提起輕功迅速朝昨晚去過的幾個地方找了過去。
  
  化生神訣一直練得不順,每次練完後都需要休息很久才能讓內力恢復順暢,他此時一提息便有些不穩當,加上心中焦急,額頭竟浮出冷汗來。
  
  一路找到昨晚談話的那棵大樹旁,他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他看到了初銜白,但也看到了迫近她脖頸的大剪刀。內力一岔,他險些摔倒,抬頭時察覺已來不及阻擋,冷汗涔涔而下,竟脫口而出了一句:「住手!」
  
  左護法也是沒想到會忽然被人打斷,還真的停了下來,眼神掃過來時,臉色已沉了下來:「呵,我道是誰呢,原來是新任唐門掌門啊。」
  
  天印強穩住氣息站起來,冷眼看她:「你想做什麼?」
  
  「廢話!你沒眼睛看嗎?」
  
  天印忽然踢起腳下一塊小石,直飛她面門。左護法自然不將這彫蟲小技放在眼裡,冷笑著用剪刀來擋,卻猝不及防被震著後退了好幾步,正錯愕著,眼前人影一閃,初銜白已經被天印攜著退到遠處。
  
  「天印!你耍了什麼花招?我才不信你有本事用一小塊石頭就擊退我!」左護法氣得臉都綠了。
  
  天印將初銜白攬至身後,冷笑道:「既然不服,那你我比試一下好了。」
  
  左護法正有此意,剪刀口一張,朝他襲了過來。天印有心護人,自然不會留在原地,立即迎了上去,只一個起式便攜著威壓鋪天蓋地直傾而下。左護法心神一震,想回頭已沒有退路,只有硬戰。她本不是天印對手,但一直都以為是天印狡猾取勝而已,剛才看出他氣息不順,下盤虛浮,甚至連臉色也有些蒼白,才會這般爽快地出招,現在心中已再不敢輕敵。
  
  初銜白退地遠遠的,她知道自己現在跟普通人無異,保命是第一位的,但退得再遠,還是忍不住看著天印,因為他的招式太不尋常了。以她對各家武藝的閱歷,沒有一家的套路是這樣的,她從未見過任何一個人能使出這樣毫無章法又萬般牽連的招式。
  
  這是一套無比精妙也無比危險的武功。精妙在你以為靜時,他乍起雷霆萬鈞;你以為動時,他穩如大海歸息。出手時明明已猜到他的套路,應對時他已變幻莫測。而危險則在於這是套太過分散的招式,要求每一個感官都無比協調迅速的做出反應,才能連貫相融,對內力是一大考驗,甚至對人自身的肢體器官也極具考驗。
  
  初銜白無法看出詳細,但她知道這是套有自己意識的武功,它會挑人,你若適合它,它會與你萬般契合,天人合一;你若不適合它,結果無法想像。
  
  她緊盯著天印,想知道他究竟有沒有馴服這套武功,結果越看眉頭皺的越緊。
  
  天印的招式已經到了亂花迷人眼的地步,左護法早已落在下風,而且不是防守地位的下風,那種下風是天印賜予的,他像是捉到了老鼠的貓,早就能一掌拍死她,但偏偏就要看她做困獸之鬥,似乎這萬分有趣。
  
  初銜白皺眉的原因也就在此,她看出天印的表情變了。他的臉色很古怪,眼神露出難以抵擋的狠戾光芒。
  
  「天印!你……你難道真的想殺了我嗎?不怕衡無大人追問起來嗎?」
  
  左護法已經慌不擇言,不惜搬出後台保命。可惜天印連句回答都沒有,當然也沒有表情,他淡漠地用手夾住了她刺過來的剪刀,然後輕巧地將之捏斷。
  
  「不可能……」
  
  左護法盯著自己心愛的武器一臉震驚,未及回神,已被一隻手捏住喉嚨。她看見天印的臉,平靜的駭人,眼神幽沉,一絲一絲蔓延出凶戾,視她如螻蟻。
  
  「將魔教機關設置和教眾排佈告訴我。」
  
  左護法緊緊咬著唇,不予配合,卻見他仍舊面無表情,手一用力,她腳尖離地,整個人被他舉高起來,她感到窒息,腦袋嗡響,頭疼欲裂。
  
  「我說……」她憋出兩個字來,天印才稍稍放低胳膊,讓她的腳接觸到地面。
  
  尹聽風已經找到了這裡,剛好見識到這一幕,大為震驚,天印聽完左護法斷斷續續的話,頭也不回地問他:「閣主都記下了?」
  
  「是是。」尹聽風連連點頭。
  
  「那就好,我怕我會忘了,回頭你再寫下來給我。」
  
  「……」
  
  左護法艱難地吸氣,臉腫脹成烏紫色:「現在可以……放了我……了吧……」
  
  天印沒有動,口中忽然溢出口血,骨骼卡卡作響,眼神越發凶狠,手上一用力,已經重重地捏了下去。左護法幾乎都沒來得及哼一聲,便像斷了線的風箏一頭栽倒下去,再也爬不起來。
  
  尹聽風更震驚了,戳戳初銜白道:「你看他是不是有點不對勁啊?」
  
  「我勸你別說話。」初銜白眼睛盯著天印,悄悄後退,低聲道:「別驚動他,他已經走火入魔了。」
  
  「什麼?!」尹聽風低吼,誇張地睜大了眼睛。
  
  身後疾風掠過,瓏宿停在了初銜白旁邊,急急對尹聽風道:「煩請尹閣主快帶初莊主離開,我家掌門有交代,他走火入魔時容易傷人,若是傷了初莊主,誰都無法交代……」話還沒說完,初銜白忽然指了一下天印。
  
  他緩緩轉過身來,正午的陽光傾灑而下,在他的紫衫上鍍了道薄薄的邊,那張臉越發蒼白,眼睛卻鮮紅一片,似要滴出血來一般。
  
  「快走!」瓏宿低低嚷了一句,驀地甩出支暗器。那是事先準備好的,上面塗了麻藥。
  
  然而沒有用。天印連動都沒動一下,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輕輕一抬手就夾住了那支暗器。長風勁吹,衣衫翻飛,廣袖鼓舞,他的髮絲微亂,貼在額頭,只露出雙眼,沉沉然望過來。
  
  「他他他是不是不認識我們了?」尹聽風驚駭地問瓏宿。
  
  「應該是。」
  
  「!!!」尹聽風一把攬過初銜白就逃。
  
  天印立即就要去追,瓏宿忙上前阻擋,被他一掌拍開,張口就吐出一大口血。本以為已無法阻擋,卻見他忽然停了下來,手指在眼前抹了抹,再也不動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01:03 PM

第七十章

      誰都以為接下來會有一場耗心耗力的惡戰,結果尹聽風和初銜白居然成功逃脫了,彼此都很詫異。二人坐在房內,神情嚴肅,完全沒有放鬆下來。
  
  沒過一會兒,瓏宿過來了,他的嘴角還掛著血絲,臉色蒼白如紙,開口便道:「掌門清醒了,但是情況不太好,現在閉門不出,初莊主能不能去勸勸?」
  
  尹聽風立即起身擋著初銜白,一副護短模樣:「不行不行,你們掌門忽然不認識人了,跟耍酒瘋似的,萬一再來一次,失手殺了青青,醒了又後悔,還不折磨死個人啊!」
  
  瓏宿歎息:「掌門練功沒多久就發現了這個弊端,之後每次練功都要我們在外嚴密把守。之前雖然也有過這種情形,但都不嚴重,掌門也沒傷過人,一般練完功後休息足夠便與常人無異,剛才定是急著跟那女魔頭交手,一時內力亂岔才引起了亂子。」
  
  「是他資質不夠。」
  
  瓏宿一愣,轉頭看著初銜白。她倚著桌沿,眼睛盯著腳下鋪著的磚塊:「這武功要求太高,除非是天生筋骨奇佳,否則很難協調駕馭,最後說不定會致使感官損壞,甚至殞命。而放眼武林,近百年內能稱得上筋骨奇佳的人,我只知道一位,就是現任武林盟主段飛卿的父親段衍之。」
  
  段衍之此人瓏宿和尹聽風都不陌生,正是他一手創立了如今的青雲派,也只有他當初以一人獨大的局面坐上武林盟主之位。據說他在弱冠之年便已融合百家之長成就一派宗師,武功臻至化境,居然叫人看不出一點練過武的痕跡,又因長相陰柔俊美,一直被認為軟弱可欺,甚至後來還被人家強搶回去做了相公,一度傳為各派笑柄。
  
  瓏宿和尹聽風可沒心情笑,筋骨奇佳歷來可遇不可求,天印沒有這資質,也就意味著他難以駕馭這功夫。結果會很不妙,因為他能傷得了敵人,也能傷得了自己人。
  
  「或許……我們乾脆將他拋到荒郊野島比較安全?」尹聽風頗為認真地問初銜白。
  
  「你沒看到他之前出手時的模樣,至少要是四面環海的荒郊野島才能困住他吧。」
  
  尹聽風默默擦汗:「還好先前跟他說話時沒刺激到他,萬一他那會兒對我出手,那死的不是左護法,就是我了啊!」
  
  「我猜他太心急了些,這麼短的時間,根基未穩,除非他最後能頂著硬衝過去,否則別說練不成,甚至連命都保不住。」
  
  瓏宿萬分無奈:「初莊主,掌門日夜苦練此功也是為了您,您有沒有法子幫幫他?」
  
  「為了我?」初銜白不鹹不淡地笑了一下:「我連他練的是什麼功夫都不知道,如何幫?何況你知道他的為人,如果輕易就能勸回頭,他就不是天印了。」
  
  尹聽風揪著初銜白的袖口扮柔弱:「哎呀青青,此地不宜久留,你居然跟一個隨時會魔化的人住一起呀,算了算了,還是跟我回聽風閣吧,實在不行我讓段飛卿送你去他爹娘那裡待一段時間,有筋骨奇佳的前武林盟主在,保你無事。」
  
  初銜白微笑點頭:「你怎麼不早說呢,我還能有機會跟他好好探討一下武學奧妙,不錯不錯。」
  
  瓏宿終於忍無可忍:「初莊主!我們掌門的眼睛看不見了!」
  
  「……」
  
  ※※
  
  初銜白逕自推門進了天印的房間,他仰面躺在床上,胸膛微微起伏,均勻平緩,說明他現在很平靜,完全沒有瓏宿那般急躁。
  
  「誰?」比以前警覺了百倍,果然眼睛看不見的人耳朵都特別靈敏。
  
  「我。」
  
  初銜白走到床前看著他,他身上的白色單衣將他的臉襯得一片慘白,雙眼還睜著,已經不再鮮紅,但毫無神采。她現在終於知道之前為何會看到他眼睛變得鮮紅,那只是因為他的眼睛裡流出了血。
  
  「看來損壞的是你的眼睛,不過後期也有可能會變成別的地方,我聽說以前有人練功時先是失去了味覺,後來終於練成了,味覺好了,卻又成了聾子。」
  
  天印扯了扯嘴角:「如果讓我選,我還是選失去味覺好了,口腹之慾可以捨棄,不能看不見聽不見,那樣會很折磨人。」
  
  初銜白在床邊坐下,摸摸微微泛疼的琵琶骨:「嗯,說的有道理,但有的人寧願失去所有感官知覺也會拚命冒險,因為練成之後即使缺失感官,也是殺人高手。所以他們失去的是做人的樂趣,而將自己變成了一件危險之極的武器。」
  
  天印安靜片刻,低聲道:「我現在就是這種人。」
  
  「看出來了。」
  
  「你不用擔心,我自己清楚失明是暫時的,我沒能壓住內力上竄,阻滯了經絡,一旦疏通就沒事了。」
  
  「那看來你連大概失明多久都算好了,難怪這麼平靜。」
  
  「呵呵,沒錯,也許就四五天的事吧。」
  
  「真可惜。」
  
  「是可喜,至少我還能再看到你。」
  
  「看到我又如何?沒什麼意義。」
  
  「有。」天印忽然沒了表情,睜著的眼睛轉動了一下,緩緩道:「看見才能記住。」
  
  初銜白默不作聲地看著他的臉。
  
  「我還記得在天殊山上第一次看到醒來後的你,穿著跟其他弟子一樣的藍衫,頭髮綁的像個假小子,其實我那時候在心裡悄悄嘲笑了你很久。」
  
  「……」
  
  「不過我記得最清楚的還是很久以前你的樣子,你肯定不記得了。有次你跟我說到什麼,起了爭執,你越說越激動,一把提起我的衣領瞪著我,當時離你太近,我看著你的臉,竟忽然覺得很好看。以後每每想起,先浮進腦海的總是這張臉,真是古怪。」
  
  「你忽然說這些做什麼?」初銜白惱了,聲音提高了許多。
  
  天印淡淡一笑:「我怕我會忘了。」他動了動脖子,讓自己躺得更舒服,像是隨口感慨般道:「青青,你失憶的時候是什麼感受?你說是不是真有現世報?也許哪一天我也會跟你一樣失憶,然後被你狠狠欺騙利用一次。」
  
  「那我真是萬分期待。」
  
  「哈哈哈……」
  
  他大聲笑起來,卻忽然被初銜白一手提著衣領拽起來:「你怎麼這麼聒噪!」她忽然堵住了他的唇。
  
  天印的手指微涼,穿過她的脖子繞到她背後,扣著她反客為主。親吻,吸吮,啃噬,直到不小心撞到她的鼻子,他才停下,喘著氣道:「看,就沖這點,我也選失去味覺,眼睛看不見確實太折磨人了。」
  
  初銜白捂著鼻子瞪著他,但他看不到,還在笑,笑著笑著眼裡又緩緩流出血絲來。她不動聲色的看著,直到他自己察覺到,抬手抹去。
  
  「桌上有濕帕子,能不能拿過來給我?」
  
  初銜白拿過來給他,沉聲問:「現在收手還來得及麼?」
  
  「當然來不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做到這一步沒有再回頭的道理。」
  
  「能不能告訴我你在練什麼功?」
  
  「能不能不說?」
  
  初銜白忽然來了氣,轉身就出了門,瓏宿已在外等候許久,一見她出來忙迎了上來。
  
  「我勸過了,他不聽,那就算了。」她徑直朝住處走去,瓏宿怎麼也叫不住她,只好作罷。
  
  晚上吃飯時,折英心有餘悸,在初銜白身邊絮絮叨叨叮囑了很久,直到她嫌煩才住嘴。剛安靜一會兒,尹聽風又來了,坐在她對面也不吃飯,搓著手一臉糾結。他想回聽風閣去,但看著天印這樣,又不放心將初銜白一個人丟在這兒,帶她走吧,又怕被天印捏死。
  
  「要不你請前武林盟主來這裡做客?這樣就可以放心了嘛。」初銜白優哉游哉的吃菜。
  
  「我也想啊,可你不知道段叔叔的為人,忒灑脫,他現在連自己兒子的生死都不管了,還管你?」尹聽風嘖嘖搖。
  
  「行了,我隨口開玩笑呢。天印雖然先天條件不行,但克制力還不錯,他對自己情形很瞭解,下次應該不會有這種事發生了。」
  
  尹聽風還想再說,初銜白怕折英聽多了又要囉嗦,連忙攔住他的話頭:「別說了,吃飯吃飯!」
  
  「已經吃上了?怎麼不等我?」
  
  二人愣了愣,齊齊扭頭看向門口,瓏宿扶著天印站在那裡,他的眼睛上蒙了一根白布條,老遠就能聞到上面散發出的藥味。
  
  他不讓瓏宿跟著,自己走了進來,沒走幾步就差點撞到桌子,還是旁邊的折英伸手扶了他一把,但他剛說個謝字,她就扭頭出門去了。
  
  「今晚吃什麼?」他在桌邊坐下,看不到尹聽風已悄悄從他身邊挪到了他的對面。
  
  「採蓮有沒有照我的吩咐做肉給你吃?」他又問。
  
  初銜白夾了一塊肉碰了碰他的唇:「喏,你自己嘗嘗你們唐門的廚子是什麼手藝,這也叫燉爛了嗎?」
  
  天印一口咬下,嚼了嚼,含糊不清地回答:「還不錯啊,比之前好多了。」
  
  「哼。」初銜白冷哼,夾了一筷子青菜吃了。
  
  天印忽然偏臉對著尹聽風:「尹閣主怎麼不吃?」
  
  尹聽風呵呵訕笑:「我不餓,你們吃你們吃……」
  
  「我現在吃不了,等青青吃完了餵我吧。」他笑瞇瞇的。
  
  「咳咳……」初銜白一口飯嗆在喉嚨裡,好一陣咳嗽。「沒事吧?」天印忙伸手摸索過去要拍她的背,被她一手拍開:「誰要餵你!瓏宿!」
  
  「別叫了,他吃了我一掌傷的不輕,讓他歇著吧。」
  
  初銜白義正言辭:「我也有傷!」
  
  「那你慢一點,別牽動傷處就行,我不急。就像剛才那樣不是做得挺好的嗎?」
  
  「……」
  
  尹聽風來回掃視著二人,終於識趣地起身:「我還是回客房去吃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01:08 PM

第七十一章

      初銜白到底還是餵了天印幾口飯,因為她急著打發他離開。天印知道她的心思,糾纏無益,無奈之下終究還是把重傷中的瓏宿拖過來做苦力。
  
  初銜白有些同情瓏宿,便道:「你可以讓採蓮照顧你。」
  
  天印搖頭:「我身邊從不用女人伺候。」
  
  她冷哼:「你當初倒是會使喚我。」
  
  「那不是有所圖麼?」真難得,他還能說得這麼正大光明,「再說了,我那會兒也沒把你當女人。」
  
  初銜白把手裡的杯子在桌上重重一磕。
  
  「我把你當……嗯……師侄。」
  
  「哼,早點吃完離開,我要休息了。」她穿過屏風去了床邊,隨手拿起卷靠在床頭打發時間。
  
  過了一會兒,天印大概是吃完了,傳來收拾東西的聲響和離去的腳步聲。初銜白這才起身,打算叫採蓮送水來給她洗臉,誰知轉過屏風竟看見天印還坐在桌邊。
  
  「你……你不是走了麼?」
  
  「沒啊,那是瓏宿。」
  
  「你怎麼還不走?」
  
  「我留下不行麼?」
  
  「當然不行!快走,我要洗漱了。」
  
  「反正我又看不見。」
  
  「……」
  
  初銜白只好去喚採蓮,門外卻一個人也沒有,再轉頭發現一盆熱水已經放在桌上,看來採蓮剛剛來過,定是被天印支走了。
  
  她不想管他搞什麼鬼,逕自端著臉盆去了屏風後面。天印有所察覺,還關切地問:「重不重?琵琶骨會疼吧?」
  
  初銜白根本不理他。
  
  洗完臉出來,桌上又多了盆水,旁邊放著藥瓶和乾淨的白布條。天印衝她笑著:「我該換藥了,能幫個忙麼?」
  
  「你是故意的吧!」初銜白走到門口叫:「採蓮!採蓮你回來!」沒有回應,只好改口:「瓏宿!來接你們掌門回屋!」
  
  「別叫了,他們不會來的。」天印優哉游哉的。
  
  「……那我叫折英來!」
  
  「你要是想讓她不痛快我也不介意。」
  
  初銜白恨恨地走過去,用力扯下他眼睛上的布條:「你就是要使喚我才開心!」
  
  天印但笑不語。
  
  初銜白抿抿唇,擰了帕子在他眼睛上擦拭,一手托著他的下巴固定著他的臉,一手執著帕子,本很認真,卻忽然停下了動作。
  
  已經很久沒有認真看過這張臉了,比起在天殊派時,他瘦了一些,輪廓線條越發明顯,下巴也尖了許多,有時看他的側臉會覺得比往常更加冷硬,但現在看又覺得實際比以前更為柔和。長睫輕掩,他的眼睛閉起來後的弧線很優雅,眼角上揚得明顯,如他性格裡那抹桀驁跋扈的一面。其實他說的沒錯,看得見才能記住。而現在看著這張臉,她才知道自己從未忘記過他,雖然她一直在努力。
  
  「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東西麼?」
  
  天印忽然開口,初銜白才回過神來,她的手指正輕撫著他的臉,毫無意識。
  
  「沒什麼。」她安靜地給他抹好藥,換上乾淨布條。
  
  「我累了,先睡了,你自便。」
  
  她淨了手便轉身朝床邊走,表情的確很疲憊,但這些都抵不過內心的無力。彷彿一件努力了很久的事情,終於要實現了,卻發現根本是徒勞。很累,要想徹底擺脫掉這樣一個人,也許只能再失去一次記憶。
  
  側身躺在床上,耳朵卻還聽著外面的動靜,他起了身,腳步聲響起……她一愣,本是離去的聲音怎麼現在越來越接近?剛要翻身坐起,一雙手臂已經圈住她,在她身側躺下。
  
  「……你都走了,怎麼又回來了!」
  
  「沒有啊,我只是去關房門而已。」
  
  「……」真難為他,看不見還知道關門。初銜白氣結地說不出話來。
  
  「好了,睡吧。」他伸手摸索著,沒摸到她胳膊,反倒摸到了她的臉,愣了愣,笑了起來。
  
  初銜白拍掉他的手:「馬上走!」
  
  「別這樣,我怕晚上有事,我眼睛看不見,一個人多可憐。」
  
  「你可以找個弟子貼身伺候。」
  
  「不行,畢竟是掌門,可不能被他們發現我的秘密。」
  
  「你有什麼秘密?」
  
  「其實我……」他皺著眉頭,裝模作樣:「怕黑。」
  
  初銜白來火了:「你當我三歲小兒?你怕黑?你連心都是黑的!」
  
  天印愣了一下,竟笑起來:「這話回得真不錯。」
  
  「……」初銜白無力,要越過他下床:「算了,你喜歡睡這兒就睡吧,我走還不行麼?」
  
  哪知剛要越過去卻被他趁機摟住翻身壓住:「你怕什麼?我現在看不見,又不能把你怎麼樣。」
  
  初銜白瞪著他,現在就壓著她呢,這叫不能把她怎麼樣?
  
  「我保證絕對不碰你,怎麼樣?」他鬆開手乖乖躺到外側去了。
  
  初銜白無言以對,但轉念一想他可能是失明了還無法適應才會這樣,乾脆隨他去了,反正這個借口也頂多只能用幾天。她朝裡挪了挪,能離他多遠就多遠。
  
  天印很快就睡著了,似乎比誰都疲憊。桌上的燭火沒人管,終於燃盡熄滅。初銜白在黑暗裡聽著他的呼吸聲,怎麼也睡不著。
  
  後來實在睏極了,她才迷迷糊糊睡過去,到後半夜又驚醒過來。天印一手捏著她的手腕,用力的讓她疼痛。他自己毫無意識,似乎是做了噩夢,口中喃喃說著什麼。初銜白好不容易掙脫出來,揉揉手腕,推了推他,叫不醒,又去拍他的臉,卻摸了一手的汗水,連忙坐了起來。
  
  「天印!」她摸著他的額頭、臉頰,很熱,出了一身的汗,怎麼也叫不醒。她想下床去叫人,又被他拉住了手臂,想掙脫,他整個人都壓了過來,山一樣,怎麼也推不動。
  
  「算了,病死你活該!」她狠狠地低罵了一句,不管他了。
  
  再次睡著已經快天亮了,天印始終死死壓著她,所幸沒碰到她傷處,不然還不疼得死去活來。
  
  初銜白在睡著前再三叮囑自己要一早就醒,不能睡太死,採蓮一早會來伺候她起床,沒多久折英也會過來,要是被撞見就完了。
  
  但是很可惜,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她眨了眨眼,反應過來後立即轉頭,鬆了口氣,他已經走了。
  
  「姑娘,您要現在起身還是再睡一會兒?」採蓮笑著進來問,不知道是不是初銜白多心,她覺得那笑頗有幾分曖昧。
  
  「現在就起吧。」
  
  採蓮過來扶她:「姑娘臉色不好,還是再睡一會兒吧,掌門走時特地交代了呢。」
  
  初銜白如遭雷擊,這會兒真是連殺了天印的心都有了!
  
  吃早飯的時候尹聽風又溜躂過來了,心情似乎不錯,甚至還跟採蓮打趣了幾句,惹得人家俏臉緋紅,不好意思地走了。
  
  初銜白邊吃早飯邊問他何時走。他說剛才看到天印,發現他氣色如常,應該是穩定了,所以自己也快走了。
  
  「反正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初銜白想起昨晚天印又是發熱又是出汗的,恐怕反而是對恢復有幫助。
  
  「對了,」她忽然想起什麼:「你要不要親自去西域?」
  
  「要啊,武林盟主的命令,各派都要遵守的啊。」尹聽風很懊悔:「早知道我就早點退出江湖了,段飛卿那個臭小子就喜歡把江湖大任挑在肩上,還要拉我下水!」
  
  初銜白道:「你擅長的是輕功,如果有危險,最好還是別逞強。」
  
  尹聽風滿臉感動:「還是你最關心我,不過放心吧,天印跟段飛卿似乎商量好了對策,打頭陣的不是聽風閣。」
  
  初銜白點點頭,沒說話,神情卻絲毫不見輕鬆。
  
  晚上吃飯,天印準時到達,帶他來的瓏宿伸了個頭影子就不見人了。
  
  「今晚吃什麼?」他抬臉對著初銜白,蒙著白布條的樣子看起來有幾分天真。
  
  她沒好氣:「自己嘗。」
  
  「好,等你待會兒餵我。」
  
  「……」
  
  吃完飯後跟昨晚一樣,爬上她的床,死活趕不走。
  
  「你又得寸進尺!」
  
  「你每次說這個詞,我就想起仙洞裡……」
  
  「住嘴!」
  
  「好吧。」他輕輕笑了笑。
  
  初銜白睡在裡側不理他,恨不能貼到牆上去。他也不造次,乖乖睡在外側,很快就入眠。本相安無事,到了半夜,初銜白忽然被喘息聲驚醒,睜開眼就瞧見眼前一團黑影。
  
  「醒了?」天印問她。
  
  「你幹什麼?」
  
  「該我問你才對,雖然今夜特別冷,但你未免抱我抱得太緊了些。」
  
  初銜白一愣,這才發現自己的確手腳都纏在他身上,側著睡容易琵琶骨疼,現在醒來就感受的更為明顯,連忙要退開,他卻反手摟住她一翻身,在上面壓住她。
  
  「既然醒了,想不想……」他埋首在她頸邊,低低耳語,曖昧非常。
  
  初銜白臉上滾燙:「不要臉,滾開!」
  
  「這不怪我,都是你害的,我忍很久了。」他動了動腿,下腹的慾望讓她面紅耳赤。
  
  「……」
  
  「不說話就等於默許。」他摸索到她的臉,找到唇的位置,立即吻上去,不給她機會申辯。
  
  大概是眼睛失明的緣故,他省了前戲,直奔主題,初銜白好不容易擺脫他的唇有機會說話,張口卻只是悶哼一聲,他已經冒失的衝了進來,略微疼痛。
  
  「你不是說不碰我的嗎?」她氣得幾乎要叫起來。
  
  「所以我早就告誡過你別再相信男人的話了。」
  
  「……」
  
  如果只是一天兩天這樣,初銜白還能安慰自己他是沒有適應,但是接下來他顯然上癮了,開始只是一起吃晚飯,後來是一起吃早飯,現在是一日三餐,最後他幾乎整天都跟她耗在一起。幾天下來,連折英都習以為常了。尹聽風本來還多留了一天,實在膩歪,忍不住溜走了,連招呼都沒打。
  
  初銜白自然不肯再讓他上自己的床,但他有的是花招。最煩的是他精力好得很,幾乎每晚都纏她,有一次完事後見她還醒著,竟好意思問:「要不再來一次?」
  
  要不是她的傷處疼了,她絕對相信他會照辦。
  
  所有人都覺得二人關係緩和了,連折英都以為初銜白已經原諒天印了,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彼此相處時,從心到身都是一場搏鬥。
  
  天印的心情很好,對誰都笑臉相迎,雖然眼睛纏著白布條有些損壞形象,但明顯大家都比較喜歡他現在的樣子,只有初銜白看出他有些不同。
  
  她早就奇怪為何他會忽然這麼黏著自己,之前他行事還算有原則,就算是用盡一切欺騙引誘也不至於強迫她,或者說強迫的不那麼明顯。而現在卻恰好相反,她拒絕的再強硬,他還是會一意孤行,這恐怕不是雙目失明這個原因能解釋的了的。他現在的行為有些像在放縱,不顧一切地將她扣在身邊,簡直像是把現在當成最後的日子在過一樣。
  
  這晚天印再來時,眼睛上的白布條已經取了下來。
  
  初銜白剛好抹完藥,擦著手冷冷掃了他一眼:「眼睛好了?」
  
  「是啊。」
  
  「那你還來?」
  
  天印緊挨著她坐著,捧著她的臉啄了一口:「沒辦法,我離不開你了,滿腦子都是和你的事……」
  
  「你就不能說點正經的!」
  
  「這不正經嗎?」
  
  「你倒是會裝瘋賣傻。」
  
  初銜白丟開擦手的濕布,表情既氣餒又憤懣。她從來就不是個容易妥協的人,天印一而再再而三的進攻讓她沒有招架的能力,但她就是死守著心防不肯低頭。
  
  天印看出她的不快,無奈道:「這幾天惹你不快了?」他歎氣:「好吧,我跟你道歉,你別怪我,其實我只是想多點時間跟你在一起而已。」
  
  初銜白微怔:「為什麼?」
  
  天印靜靜凝視著她的雙眼:「我要走了。」
  
  初銜白張了張嘴,好半天才回神:「去西域?」
  
  他點頭:「就明天。」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01:11 PM

第七十二章

      這麼快就走自然是因為計劃提前了。不僅僅是因為左護法已死,拖下去容易引起衡無懷疑,天印本來就答應段飛卿去做內應,理應早於其他各派出發。尹聽風之所以來此,也是這個意思。
  
  實際上衡無的回信還沒到,但天印知道他不會拒絕自己的請求。他太過自負,不管天印懷著什麼目的去拜見,他都自信有把握能將對方牢牢捏在手心,何況天印還曾是他的手下敗將,螻蟻一般匍匐在他腳下的可憐蟲。
  
  「隰桑有阿,其葉有難,既見君子,其樂如何。隰桑有阿,其葉有沃,既見君子,雲何不樂。隰桑有阿,其葉有幽,既見君子,德音孔膠。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激情過後還有心情唱歌的人絕對是奇葩。初銜白側著身子背對著天印,裝作已經睡著,其實只是不想說話。
  
  他的歌聲在背後斷斷續續響起,忽然停下,湊過來道:「我有沒有說過每次唱起這歌,其實想的都是你?」
  
  初銜白嫌他肉麻,故意冷言以對:「你唱你的,扯上我做什麼?」
  
  「我又沒有龍陽之好,總是念叨著君子,自然是指你。」
  
  「別說得好聽,你唱這歌的時候,應當還恨著我吧?」
  
  「的確,我真正意識到喜歡你,還是在破土地廟裡看見你的墳頭時。」
  
  初銜白冷哼:「只有蠢貨才會在人死了再去後悔。」
  
  天印笑笑:「不,真正的蠢貨是我這樣,即使後悔也不肯說。」
  
  初銜白默然。
  
  他側身摟著她,低聲道:「天要亮了,我走的時候,你可別來送。」
  
  「你未免自作多情了一點,誰要送你。」
  
  天印笑起來:「也是。」他吻吻她的額角,坐起身來穿衣服。
  
  初銜白跟著坐起,看到天印轉頭看她,白了他一眼:「我起來擦藥。」
  
  「是我不好,弄疼你了?」他揶揄地一笑:「我幫你擦吧。」
  
  初銜白穿好衣裳,外面已經泛出魚肚白。天印扶她坐到梳妝桌前,取了藥膏坐在她身旁輕輕在傷處塗抹,偶爾看她一眼,神情很輕鬆,似乎根本不把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放在心上。
  
  初銜白故意不看他,塗完了藥又拿起梳子給自己梳頭,天印看到她總舉著手臂,怕她扯到傷處,搶過她手裡的梳子道:「我來吧。」
  
  雖然初銜白不願承認,但他的手的確比她自己靈巧多了,他甚至還給她盤了個頭髮,接著又變戲法般從懷裡袖中摸出一支簪子插入髮間。她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正是當初他送給她的那支。
  
  「這簪子你不是隨手扔了麼?」
  
  天印笑道:「是啊,可是想到買的時候還挺貴的,我又撿回來了。」
  
  初銜白翻了個白眼。
  
  他忽然又道:「多虧了這支簪子,不然我也不會知道我愛你。當初正是在你的墳裡看到了這支簪子,我以為你死了,才明白自己的心思。」語氣頗多感慨。
  
  初銜白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抿緊了唇。
  
  天印忽然俯下頭貼著她的臉,從鏡子裡望入她眼中:「你會不會怪我?明知道此去凶險,還是佔著你不放手。但是沒辦法,我就是這麼自私,即使無法永遠陪著你,也不情願將你拱手讓人。」
  
  初銜白迎著他鏡子裡的視線,語氣淡淡:「何來怪一說?我一直對你只有恨而已。」
  
  「唉……」天印垂頭歎氣:「真是厲害,我磨到今日,你還是不退步。」
  
  「你不也厲害,我不退步還非要磨下去。」
  
  天印悶笑兩聲,環著她萬分親暱,鏡子裡的神情漸漸認真:「我曾經的所作所為,你都記著,我愛你,你也記著,好不好?」
  
  初銜白斂目:「沒必要,因為我不信。」
  
  天印微微一愣。
  
  「你太會演戲,也太有心機,即使你現在跟以前相比轉變了很多,我還是無法斷定你現在說的話是真是假。以前的我還有一身內力,現在只有一條殘破不堪的命。」她抬眼,靜靜看著他鏡子裡的臉:「天印,我輸不起了。」
  
  「……所以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是不是?」
  
  她移開視線。
  
  沒想到她終於肯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時,卻是更堅決的拒絕。
  
  天印的神情有一瞬很暗淡,但很快又揚起了笑臉,擁緊她故作輕鬆道:「沒關係,就算是假話,你也記著吧。」
  
  初銜白神色微動,不言不語。
  
  「篤篤篤——」門扉輕響,瓏宿壓低嗓音在外道:「掌門,都準備好了。」
  
  天印鬆開初銜白,理了理衣襟走去開門。畢竟是掌門,無論人後如何,人前總還要端著一本正經的架子。
  
  門打開,瓏宿著了短打勁裝,隨時可以上路的打扮。
  
  「諸位師兄弟都已準備妥當,留了足夠的人手在此看護,採蓮那邊已仔細吩咐過,鎮痛藥膏也留了足夠份量,我們走後會有人交給折英。」瓏宿一一稟告完,問道:「敢問掌門,可還有疏漏?」
  
  「沒了,其餘的事我已交託給別人,既然都準備好了,那就走吧。」他故意沒有回頭,逕自舉步出門,抬頭看到天,忽然頓住。
  
  初銜白走到他身後,倚著門框抬頭看了一眼,也有些意外:「下雪了。」
  
  「是啊。」他轉頭看她:「我們第一次訣別,就是在雪地裡。」
  
  初銜白的神情有些不自然,看了瓏宿一眼,後者會意,悄悄退去,她這才低聲道:「不管你信不信,當初你去做我替身一事,我並不知情,如果我知道,不會讓你去的。」
  
  天印笑著點點頭:「沒關係,反正現在對我而言,那件事已經沒有意義了。而且你後來說過你十年前就已經喜歡我,我也猜到那時不是你的主意了。」
  
  「不錯,我曾經很喜歡你,喜歡到滿心滿眼都是你……」初銜白的語氣比呼出的白氣還要飄忽,像是不是發自自己口中,她忽然再也說不下去,唇顫的厲害,唯有緊緊咬住。
  
  最不願觸碰的就是十年前的時光,他少年時的模樣,那一幕幕總盤桓在她腦中的片段,越簡單美好,越是穿腸毒藥。而他們如今越是疏遠,那些記憶反而越發清晰。
  
  她總無法遏制地想起曾經,在那段灰敗的記憶裡,那時故作灑脫的生活裡,有那樣一個少年給她帶來過希冀和期待,滿心的愉悅和憧憬,讓她第一次有成為正常少女的渴望。縱然那時的她仗劍馳騁江湖令人聞風喪膽,但無人時對著鏡子裡蒼白英氣的面孔卻會難受的想哭。他從不知道是他給了她堅持下去的力量,她自己自然不會說起,也許失憶後在天殊山上的千青才是真正的她,敢於毫無保留地對他掏心掏肺。
  
  雖然最後都被他親手捏碎了……
  
  天印幾乎在聽見她話時便立即轉過身去,留給她唇角綻放的笑,沒有洩露自己神情裡遮掩不住的悲愴。他深吸了口氣,強笑道:「所以我才說希望回到初見時呀。」
  
  不等初銜白再說話,他連忙擺擺手:「好了,不是說好不送的嘛,我走了。」
  
  「我們再做個約定如何?」初銜白忽然道。
  
  他止住步子。
  
  「如果你能活著回來,我就原諒你。」
  
  天印猛地轉過身來,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初銜白眉目安靜,坦然地迎著他灼熱的目光:「但是原諒你不代表還能跟你在一起,你應該明白,我可以放下過往,永遠放不下戒心。」
  
  「一言為定!」天印大步折回,迫不及待地擁她入懷,像是擔心她反悔,呢喃著又重複了一遍:「一言為定。」
  
  她頓了頓,低低回應:「駟馬難追。」
  
  他情難自抑,親吻著她的髮、側臉,密密麻麻,一路蔓延過耳垂再到脖頸才停下。
  
  「我走了。」他抵著她的額頭,黑眸凝著她的雙眼。
  
  「不送。」
  
  「照顧好自己。」
  
  初銜白嘴唇翕張,退出他的懷抱,終於說出兩個字來:「保重。」
  
  天印微微頷首,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初銜白跟出門外,目送他走到走廊拐角,似有所感,他忽然轉頭,對上她的視線,露出笑顏。大雪紛紛揚揚,他紫衣烏髮,在拐角那一格天地裡似入了畫,舒展的眉目和嘴角的微笑都鐫刻成了永久。
  
  遠遠傳來馬嘶聲,她才察覺自己已經站了很久。走出廊下,抬眼看著落雪,天空陰晦,寒風刺骨,雪落在她的眉梢眼睫,乍生的冰涼,很快就在肌膚的溫度下融化。緣起緣滅,情生情長,也不過如此,初時叫人驚顫,有些轉瞬即逝,有些了無痕跡間沁入人心。
  
  她吹了許久的風,像是想通了許多,又像是什麼都沒想。轉過身,折英抱著披風站在她身後,顯然已經很久,肩頭都擔了一層薄雪。
  
  初銜白笑笑,主動走過去讓她給自己披上披風。
  
  「折英,你以後想做什麼?」
  
  折英詫異:「小姐問這個做什麼?我自然是要一直跟著您的。」
  
  「你總要為自己想想,包括終身大事。」
  
  折英搖頭:「我沒想過。」
  
  初銜白笑笑,轉身回屋:「那就現在想。」
  
  折英覺得有些不對勁,忙快步追上去:「您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覺得我們應該過全新的生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01:13 PM

第七十三章

      大雪一連落了三日,溫泉山室外和室內的溫度簡直猶如一冬一夏。
  
  初銜白待在屋內幾乎沒挪窩,她沒有表現出任何讓人擔憂的情緒,折英原本還小心翼翼盯了她很久,後來又忍不住嘲笑自己想太多了,她的主子從來不是一個患得患失的人,在她身上早就找不到半分千青的影子了。
  
  初銜白開始緊鑼密鼓地計劃接下來的日子,她現在有的是時間。
  
  閏晴她們都用不著她操心,她唯一擔心的就是折英。除去折華,折英對她最為忠誠,但也就是這份忠誠禁錮了她。她做什麼都要以初銜白為先,這樣下去永遠不可能有自己的生活,就更別提嫁人了。
  
  將天印帶來的書和尹聽風特地送來的書都看完之後,初銜白已經無事可做,本打算趁機找折英好好說說她的事,誰知她竟一早就不見人影。剛好採蓮進屋來,初銜白看見她手裡的小筐裡放著繡繃子,忽然來了興趣:「採蓮,你要繡什麼?能不能教我?」
  
  採蓮吃了一驚,張著嘴巴愕然了半晌:「啊?姑娘您要學繡花?」一代高手忽然不再拿劍改去繡花,會讓江湖人士都嚇呆的吧?
  
  初銜白本還不覺得有啥,被她這麼一嚷嚷才感到尷尬:「嗯……尋常姑娘家不是都會這個的麼?」
  
  「話是沒錯,可是姑娘您又不是尋常人。」
  
  初銜白笑道:「我現在就打算做個尋常人呢。」
  
  於是折英回來時就看見初銜白用那只曾斬殺了無數江湖人士的有力右手捏著繡花針,擺著扭捏的姿態在採蓮的指導下上下穿梭於繡繃子上,多少有些笨拙。
  
  「這是做什麼?」她的錯愕不下於採蓮。
  
  初銜白見到她來,越發尷尬,丟下針乾咳了一聲:「看來尋常女子也不是那麼好做的。」
  
  折英忍不住有些想笑,上前道:「小姐不用做這些,反正有我呢,我替您學。」
  
  「說起這個,我剛好有話要與你說。」初銜白擺手示意採蓮出去,端起茶盞喝了幾口茶,又招呼折英在身旁坐下,剛要開口,眼睛恰好瞄見她肩頭沾了點塵土,不禁好奇:「你方才去哪兒了?」
  
  「哦,我去了趟聽風閣。」
  
  她頓時恍然:「又跟楚泓動手了?」
  
  「……」折英赧然。
  
  「你們倆還真是……」
  
  初銜白有些哭笑不得,這對冤家,簡直沒有一刻是消停的。不過想到楚泓,她忽然又明白了什麼。折英其實是個挺穩重內斂的人,卻總是在楚泓面前發脾氣,這似乎說明他是與眾不同的。再說楚泓平時為人也挺溫和,對折英針鋒相對,說不定也有那意思也未可知。想到這裡,初銜白忽然有種茅塞頓開之感。
  
  「折英,你覺得楚泓為人如何?」
  
  「哼!」折英幾乎立即就要開口數落,忽然意識到她問的是楚泓的為人,只好又不甘願地改口:「為人的話……還行吧,總不至於太壞,有時候還算有良心。」
  
  「那你覺得他長得可好看?」
  
  折英的臉驀地紅了一下:「呸,男人要那麼好看做什麼?小白臉一個!」
  
  「那就是好看了。」
  
  「……」
  
  初銜白一手支著額頭,看著她微紅的臉頰笑起來:「我怎麼這麼大意呢?他跟你倒是挺般配。」
  
  折英慌忙站起來:「小姐這是說什麼話?我跟他一點都不般配!」
  
  「你是指你臉上的疤嗎?」初銜白笑著搖搖頭:「折英,如果楚泓是那種看人外表的人,他應該理都不會理你的。」
  
  「……」折英心中囁嚅,他每次見她罵醜八怪罵得歡著呢!
  
  「我總算放心了。」初銜白鬆了口氣,起身時還輕輕伸了個懶腰。
  
  折英有些心慌,一把揪住她的袖口:「小姐,您忽然說這些是要打發我走嗎?」
  
  初銜白拍拍她的手背:「想什麼呢?我只是不想讓你做老姑娘而已。」
  
  折英還想說什麼,她搖搖手直接越過屏風進去內室了:「好了我累了,先休息一會兒,吃飯時再叫我吧。」
  
  後來來叫她的不是折英,而是一個完全想不到的人。初銜白盯著那張笑盈盈的臉驚訝了許久:「錦華夫人?」
  
  錦華珠釵環珮,一身鏤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衣,外罩厚錦鑲銀鼠皮披風,貴氣逼人。她毫不見外地站在床邊:「好久不見了,你看起來還不錯嘛。」
  
  「還行吧。」初銜白忙起身招呼她就座:「夫人怎麼會來?」
  
  「閒來無事,來看看你啊,我還以為你正以淚洗面呢,唉,看來天印在你心中也沒那麼重要嘛。」
  
  初銜白莞爾:「原來我在夫人眼中這般嬌弱。」
  
  「是啊,我又不認識身為初銜白的你,只認識叫千青的你嘛。」錦華一如既往的活潑,別人眼裡的禁忌,她卻一點也不在意,說起時還故意沖初銜白眨眨眼睛。
  
  初銜白被她逗樂了:「好吧,那看來我還要跟夫人重新認識一次才行。」
  
  「免了吧,我最怕麻煩了。」室內暖和的很,錦華卻像很冷,雙手捂著熱茶杯不停摩挲著,眨著圓溜溜的眼睛問她:「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啊?」
  
  初銜白稍稍一愣,頗為意外:「夫人怎會關心這個?」
   
  「哎呀,閒得慌嘛,跟我說說唄。」
  
  她稍稍沉吟:「其實也沒什麼具體打算,就是想過尋常日子而已。趁著中原武林傾巢而出,我還是趕緊找個地方隱居起來,這樣他們回來就找不到我了。」她學著錦華的樣子眨眨眼:「是不是有點像過街老鼠?」
  
  「哎呦你就別寒磣老鼠了,有你這麼瘦的老鼠嗎?」錦華翻個白眼,又道:「你是得找個去處,這地方可用不了多久,那群官兒都很小氣的。」
  
  初銜白點頭,忽然想起什麼,問道:「說起來,我聽說夫人有個魔教右護法的身份,怎麼會出現在此處?衡無放過你了?」
  
  「對啊,所謂事在人為嘛。」錦華站起身來,顯然不願多說:「反正我現在是自由身啦,現在正四處遊山玩水呢!以前我家那個死鬼在世時就想著四處走走,結果不是他有事就是我有事,現在有時間了吧,又只剩我一個人了,唉……」
  
  她的語氣並不悲慼,初銜白卻難免感慨萬千,錦華夫人也是個苦命人,若不是生性開朗,沒幾個人能挺過這麼多難關。
  
  二人又閒話了一陣,折英進來了,原來初銜白睡得太久,已經到了晚飯時間。為了招待貴客,採蓮動手做了一桌的好菜。初銜白嘗了之後悔不當初,天印定是整她,放著這麼心靈手巧的姑娘不用,非要留個肉都燉不爛的廚子在這兒!
  
  錦華興致頗高,甚至還要了點小酒,初銜白不能飲酒,她也不介意獨酌,幾杯下肚就開始海天胡地地說起一路上的見聞。初銜白過去二十幾年都跟武學打交道,唯一清閒的一點時光也都待在天殊派裡,如今聽起這些,頓覺新奇,連一向淡定的折英也眼神發直,頗為嚮往。不過初銜白並未表現出來,始終表情淡淡,偶爾看一眼折英,若有所思。
  
  吃完了飯,錦華有點喝高了,非要留下來跟初銜白同床而眠,折英跟採蓮用拽的也阻擋不了她。初銜白歎氣,難怪以前跟天印是一對,原來倆人都同一個喜好。
  
  二人熄了燈後躺在床上,錦華又開始嘮叨,這次說的是陳年往事,大部分都是那位金將軍的事兒,初銜白同情她年輕守寡,自然給面子,但時間長了不免昏昏欲睡。
  
  她強打起精神,岔開話題:「夫人方才將外面說的這般有趣,我也想去瞧瞧了,不如我們倆搭個伴,一起找個地方隱居去吧?」
  
  「啊?」錦華吃了一驚:「你要跟我一起去?不行不行,你身上帶著傷呢,才不帶你!天印不是這麼囑托的,我要這麼做了就不守諾言了。」
  
  初銜白愣了愣,完全清醒了:「天印囑托夫人什麼了?」
  
  錦華蹬了一下腳:「哎呀說漏嘴了,天印說你難纏真是一點不假!」
  
  「夫人別打岔。」
  
  「唔……」錦華支支吾吾了幾句,挫敗地歎氣:「還能有什麼,無非就是托我給你尋個安全妥當的地方住下來唄,他也清楚這裡待不長的。」
  
  初銜白乾笑:「他安排的可真周到。」
  
  錦華撇撇嘴:「可不是,什麼都給你想好了。我這兒還算擔子輕的,聽說尹閣主才是責任重大,簡直連你的後半輩子都負責了。」
  
  初銜白心裡一沉,默不吭聲。
  
  錦華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忙改口道:「我不是說天印一定會出事,我只是說他考慮周全。你也知道他的為人,就是這樣的嘛,什麼都計劃得好好的。」
  
  初銜白安靜了一瞬,開口道:「我也有安排,剛才與夫人說的結伴同行並非玩笑。」
  
  錦華露出疑問之色,意識到在黑暗裡,又趕緊補問了句:「什麼安排?」
  
  「夫人看見折英了吧?她一直被我拖累,我想偷偷跟你離開,這樣她才有機會過自己的日子。」
  
  「嘖,你是個狠心的主子。」
  
  「我也是為她好。」
  
  錦華似乎酒完全醒了,口齒清楚了許多:「我不是不帶你啊,說實在的有人陪著也有意思,但是現在不成。這樣吧,這裡再住幾個月還是沒問題的,我到時候再來找你,屆時春暖花開,路上也好走嘛。」
  
  初銜白覺得這話也有道理,遂答應下來。
  
  二人再無他話,安靜半晌,她忽然問道:「夫人究竟是如何擺脫魔教的?」早就覺得這次見到錦華很不對勁,在她身上似凝著一種氣氛,那種氣氛讓初銜白很不舒服,像極了離開前的天印。
  
  錦華許久沒有作聲,直到初銜白誤以為她已經睡著了,才低聲道:「以後再告訴你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01:16 PM

第七十四章

      錦華在溫泉山一住就是半月,期間尹聽風來過一次。他消息靈通,知道錦華在這裡,特地帶了兩件上好狐裘過來送給她與初銜白。錦華芳心大喜,直誇他少年英俊,將來必定家財萬貫、福壽延綿等等等等。
  
  初銜白挑眉:「原來夫人竟這般好哄。」
  
  錦華附和的歎息:「可不是,所以當初才被天印那生了花的舌頭給騙去了呀。」
  
  尹聽風和折英在旁聽的心驚肉跳,不該說的詞她都說了,但悄悄去看初銜白,她似乎也不在意,神情很安然。
  
  這幾天總是落雪,尹聽風擔心路不好走,早早辭行。初銜白撇開他人親自送他出門,走到無人之處,拉著他悄悄將折英跟楚泓的事說了。
  
  尹聽風聞言驚歎不已:「這個臭小子,然不動神色地勾了你身邊的人,嘖,不愧是我聽風閣的人!」接著又拍著腦門後悔:「早知道我不派他去協助天印了,萬一出了事,折英還不怨死我了。」
  
  說完話瞥見初銜白的臉,他驀地驚醒:「我不是說天印會出事,我是說萬一而已。」
  
  初銜白淡笑:「不用這麼忌諱,其實你我都有數,我知道你們還有事瞞著我。」
  
  尹聽風的神色驀地僵了一下。
  
  「錦華夫人也是話裡有話,不過既然不想說,我也不會問。」她轉身往回走,忽然想到什麼,又停下道:「你快出發了吧?保重。」
  
  尹聽風默默點頭,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有一瞬間讓初銜白以為又見到了曾在金將軍府的牆頭上坐著的那個神仙。
  
  「需不需要我將西域的消息送回來?」尹聽風忽然道:「我可以派專人時時送消息給你。」
  
  「不用了,什麼結果我都能接受,我只要兌現我的諾言就行了。」初銜白微笑了一下,轉身離去。
  
  沒兩天天氣轉晴,錦華很快也告辭離開,急不可耐地踏上了下一段行程。初銜白又閒了下來,跟著採蓮學了一段時間的繡花,成天讓折英猜是什麼。自從折英將她繡的一截樹枝認成了劍,她就不再堅持了。
  
  做什麼都需要天分,她覺得自己的天分只在武學這塊。
  
  江南之地大雪不多,天氣濕冷起來卻也要命,連出門也不願。人太無聊就會想著法兒找事做,初銜白開始裹著厚厚的衣裳圍著炭火埋首卷。她找到了新的事情做——把自己以前在武學上的感悟都記錄下來,包括讓她一舉成名的千風破霜劍。
  
  折英皺著眉說:「小姐,這不好吧,要是讓貪婪之輩知道了,保不定又要來奪,屆時您會有危險的。」
  
  她大笑:「那我就叫人謄抄個千份百份,人手一冊。搶什麼?誰有本事誰練好了。到時候大家武功套路都一樣,還打得起來嗎?只能打外人去了吧。」
  
  折英忍不住被逗樂了:「也只有您捨得。」
  
  初銜白怔了怔,似歎似訴:「如今對我而言,再沒有什麼是捨不得的了……」
  
  記錄東西其實是件費時費力的事,光是零零散散地對各派武功做了總結就花去不少時間。
  
  初銜白在武林各派之中首推天殊派的武藝,倒不是出自私心,而是它更適合普通人,這也是天殊派人數最多的原因。不說別的,就說這次天殊派去往西域的人數,隨便點了點就超過了好幾個門派的總和,領頭的正是靳凜。
  
  初銜白估計自作聰明的二師伯終究是沒能贏在最後,天殊派的掌門之位應該只等著靳凜回去坐了。不過出了谷羽術那檔事,她再也不會跟他聯絡了,見了面彼此都膈應。
  
  其次當推青雲派,不僅武功奇巧,輕功也是上乘。只是他們的武功對練武者資質有要求,門檻比較高。初銜白自幼師百家之長,最不重門第之見,自然有些輕視。
  
  頗為意外的是唐門然排在第三位。雖說時至今日各大名門漸有衰微之勢,但怎麼著也該輪到武當少林崆峒青城峨眉之類的吧?折英見到時,下意識就說她懷了私心。初銜白萬分無奈:「我真是冤枉。唐門的武功其實招數套路在各派中最為蹊蹺難辨,詭譎非常,只是如今一代不如一代,愈發荒廢了而已。」
  
  折英遂不屑道:「那是自然,不是想著內鬥就是想著害人,能不荒廢武功麼?」
  
  初銜白笑道:「你現在說話真是越來越犀利了,莫不是跟楚泓鬥嘴練出來的吧?」
  
  折英說不出話了,一張臉漲得通紅。
  
  忙完了這個,初銜白又將曾經看過但不幸遺失或毀損的武功秘籍記錄了下來。這個比較耗費心力,何況記憶有偏差還會導致練武者走火入魔,遂很快就告停。
  
  最後她才開始記載千風破霜劍。這本足足寫了幾百頁,包括練功時需要注意的部分都描述的很詳細。折英幫她裝訂成一冊,問她要不要署上大名。初銜白想了想,隨手在末尾簽了「唐印」二字,順便將其餘寫就的冊子也加了同樣的名字。
  
  「小姐?」折英驚詫莫名。這不流入外人之手也便罷了,如果流了出去,人家還以為這是天印的功勞呢。
  
  初銜白無所謂地攤攤手:「我都置身江湖之外了,要那些虛名也沒意義,他以後要是還在江湖行走,說不定就需要這些。不過誰說的準呢,只要你收好不讓它落入他人之手就可以了嘛。」
  
  折英心中腹誹,那也要天印活著回來才有用吧。想起今早收到聽風閣悄悄派人送回的消息,她猶豫了一瞬,終究沒有開口。
  
  事情比預想糟糕很多,那裡幾乎已經形成一場戰事。段飛卿似乎有意突襲,行事迅速猛烈。天印目前倒還沒暴露目的,是衡無的左右手,但最後臨陣倒戈能否成功還是未知。
  
  初銜白毫無所覺,她也不關心,每日照舊寫寫畫畫,實在無事可做了,開始寫一些零散的事情,多半是以前的回憶,頭一篇寫的然是那匹叫上菜的馬。
  
  她寫的太過隨性,甚至連那匹馬難產的事也一併說了。當時情形危急,後來還是她學著天印叫了一句「小二」,上菜才一個撲騰將下馬駒生下來。彼時她早跟天印決裂,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後來上菜老死了,她坐在馬廄邊默默無言了許久,直到折英派人將它拖出去埋了。
  
  當時她覺得有關那個人的一部分回憶也隨著上菜的離去埋葬了。
  
  當筆下出現這個名字後,一切就順其自然了,初銜白幾乎將十年前的事情都回顧了一遍,有時候寫到氣憤處會潦草地加一句罵人的話,墨點子都濺在了旁邊。寫到難過處又像是下不了筆,輕飄飄的,字像是隨時會脫離紙張飛出去。
  
  這種東西自然不能給折英看到,她每次寫完就丟進匣子裡,那裡除了這些,還靜靜躺著天印臨走前插在她髮間的簪子。
  
  還好她有所準備,以至於折英忽然撞開房門時,不至於被逮個現行。
  
  初銜白故作悠然地擦去指尖的墨漬,抬頭問她:「什麼事這麼慌張?」語氣平靜,內心緊張。
  
  「錦華夫人她……」折英喘了口氣:「她暈倒在了大門外,剛被抬進來。」
  
  不知道為何,初銜白聞言後的第一反應然是鬆了口氣,然後才趕忙隨折英去看錦華。
  
  離上次見面不過才兩個月,錦華看起來很不好,不僅瘦了一大圈,臉色還分外蒼白,躺在床上像個紙人。採蓮拿出唐門弟子的魄力,一連灌了她三大碗湯藥,才將她弄醒。
  
  「哎呦,苦……」她開口的第一句竟是埋怨:「你們給我喝的什麼?我嘴裡全是苦味。」
  
  初銜白不想讓她難堪,遣退折英和採蓮後才問她:「夫人,你如何中的毒?」
  
  錦華聞言臉色微變,只一瞬,又堆起笑來:「被發現啦,唉,看來瞞不下去了。」
  
  初銜白緊盯著她。
  
  「好了好了,我直說好了。」錦華挫敗地擺擺手:「其實我活不久了。」
  
  初銜白愕然,半晌才回神:「衡無做的?」
  
  錦華點點頭:「我終於有勇氣求他放我離開魔教,他卻給我兩條路選:一條是繼續做右護法,直到死;另一條就是服下毒藥,等死。」她竟然還笑得出來,不覺得悲哀,反而有些輕鬆。
  
  「……天印知道嗎?」
  
  錦華搖頭:「他還不知道我已經脫離魔教的事,只是藉著我有誥命夫人這個身份,才將你托付給我罷了。」
  
  初銜白皺眉。
  
  錦華立即道:「千萬別可憐我,我高興著吶,就算活不久,也比一輩子沒自由好吧?」
  
  她只好舒展了眉頭,盡量做出無謂的態度,許久又道:「我總覺得事情並非這般簡單。」
  
  錦華長歎口氣,似極其疲憊:「我把我知道的告訴你好了。人人都知曉魔教是西夜國教,但它實際上遠沒那麼簡單。衡無之所以不肯放過我,還有個原因,他希望我利用身份給他們製造方便。也許衡無的目的只是中原武林,但背後的西夜朝廷想要的可不止這些。」
  
  初銜白陡然一驚:「你的意思是……他們甚至連我中原江山也想染指?」
  
  「中原富庶,地大物博,哪個國家不想染指?」
  
  「……但西夜這般行事,未免太過冒險了吧?」
  
  「所以才需要從武林這邊來試探啊,如果中原武林還像以前那樣有志之士輩出,人人同心,又豈會讓魔教有得逞的機會?」
  
  初銜白默然。許多外患皆起源於內因,自身崩如散沙,當然容易招來覬覦。她無力反駁。
  
  「以前西夜飽受欺凌,如今壯大,這些年又一連吞併了周邊好幾個小國,便如人慾壑難填,自然圖謀更多。而魔教不過是個幌子,打著幌子做事情,一旦不妙便能棄車保帥。總之不管如何,朝廷是沒有虧吃的,成了,是他們的功勞,不成,是魔教的錯。」
  
  初銜白驀然心中一寒。
  
  錦華苦笑:「衡無也是高估我,我雖為誥命夫人,卻一點實權也沒有,哪來的途徑幫他們?再說我要是真幫了,到了地下見了我們家那位死鬼,也別想安生了。」
  
  初銜白忽然喃喃:「段飛卿……」
  
  「盟主?」錦華一愣:「他怎麼了?」
  
  「段飛卿是有朝廷背景的,他忽然想蕩平魔教,會不會就是因為這點……」
  
  錦華恍然:「這就不知道了,據我所知段家早就脫離朝廷了。不過魔教有這個意圖已非一日兩日,青雲派離西夜比較近,可能早就洞察也未可知,何況段盟主看著也的確是那種心繫家國的人。」
  
  初銜白終於明白尹聽風未曾言明的秘密是什麼了。也許天印早就知道,雖然他的目的比起家國大業實在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說自私,但他還是做了段飛卿的車。
  
  難怪尹聽風說派了楚泓給他做幫手,聽風閣的人輕功卓越,如果他回不來,至少藥可以送回來……
  
  錦華倚在床頭靜靜觀察著她變了色的臉,忽然道:「春天快到了,你還願意隨我走麼?」
  
  「等夫人好一些再說吧。」她如同夢囈。
  
  錦華微微一笑:「你是想說等到天印的消息再說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01:18 PM

第七十五章

      中原江湖已陷入死寂,這死寂市井小民感受不到,巍巍廟堂更感受不到。世人過著該過的生活,沒人知曉正發生什麼,當然也沒人在意。
  
  春日將至時,道路好走,西域商旅開始大批湧入中原。直到此時,有關那裡發生的一切才陸陸續續傳到眾人耳裡。
  
  茶館酒肆的說書人逮到了最為傳奇的題材,大肆渲染,門庭若市。什麼「聚俠客江湖游龍三千,降魔門梟首敵眾萬百」,「昔年青峰崖結盟豪志,今朝玉門關蕩平雁山」……
  
  聽者不過當個故事,只有那些傳播這些的商旅清楚當時的情形。其實他們到現在也不明白為何中原武林人士會忽然做出這種兩敗俱傷的事,難道他們的聖教礙著中原的事了麼?還是說果然舞刀弄槍的人都腦子不好使呢?唉,只盼不影響他們做生意就好……
  
  到了陽春三月,溫泉山裡草木齊發之際,折英惦記著西域情形,打聽過後回來,第一次跟初銜白稟報:
  
  「小姐,前武林盟主,就是段衍之,忽然前往西域了。」
  
  初銜白心裡咯登了一聲,扭頭去看正安心養病的錦華,她的臉色也不太好。
  
  如果連段衍之都驚動了,一定是很難收拾的局面。
  
  詭異的是,大家都有數,卻誰都沒有開口言明。
  
  雖然已經等待了很久,但事到如今,到底會覺得有些難熬。本以為還要等待下去,實際情形往往出乎意料。溫泉山裡綻放第一枝桃花時,折英喘著氣跑進門叫初銜白:「小姐…他們回來了……」
  
  初銜白站起了身,走到門口時,忽然又停下了腳步。
  
  她看著迴廊拐角,忽然想起天印離去前最後一個笑容,再也走不動了。
  
  一定有許多人湧了進來,她聽見了聲音,甚至還有馬嘶聲,但沒有到達這院裡。很快,有人沿著迴廊走了過來,初銜白的視線在強烈的陽光下有些模糊,只看見那身紫衣,心慢慢揪緊,待人走近,又緩緩鬆開。
  
  尹聽風站在她面前。
  
  他走上前來,鬢角髮絲被風吹得微亂,手裡還握著馬鞭,風塵僕僕,顯然是返回時直接來了這裡。
  
  「青青,我來接你了。」他的嘴角擠出微笑。
  
  初銜白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尹聽風仍舊笑著,招手喚來一人,那是楚泓,完好無損,只是腳踝處纏著厚厚的紗布,走路微跛。他臉色沉凝,甚至都沒看一眼折英,慢慢走過來,從懷裡取出一隻包裹。
  
  初銜白伸手接過,手沒有顫,臉色也很平靜。
  
  打開,裡面一隻瓷瓶,一隻小盒。竟毫不意外。
  
  「這是虛谷膏,紅丸內服,白膏外敷,快去用,你會好起來的。」尹聽風催促她,笑容比任何一次都燦爛。
  
  初銜白沒有動,語氣平靜地像是局外人:「所以這就是結果?」
  
  尹聽風笑容斂去,眼神有些黯淡:「能不能過段時間再說?我現在實在不想說起當時的情形。」
  
  他第一次用這種語氣說話,初銜白的手指不禁顫了一下:「沒關係,我並不關心那裡發生過什麼,你只需要告訴我,天印……是死是活。」
  
  四下有一瞬的寂靜,尹聽風疲憊地笑了一下:「我們能不能私下說?」
  
  人在得到一個期待久矣的結果之前,總會像是被線懸著喉嚨,而一旦有緩和的空隙,這種感覺就會稍稍緩解。初銜白自認已經歷過太多生離死別,這種感覺已不明顯,但她如今面對的是尹聽風,又有不同。他其實是個很矛盾的人,認真時可以端著架子拒人於千里之外,不羈時又叫人啼笑皆非。
  
  在初銜白眼裡,尹聽風是個可以化解痛苦的人,任何苦樂在他眼裡都可以成為一個玩笑,但他若正經起來,那就說明事情必然很嚴重。而在這種情形下,初銜白感到的不是尋常的緊張和不安,反而陡然躍入一種空白的狀態。
  
  他們遠離眾人,站在一處泉眼邊,盯著那升騰的熱氣在眼前幻化成各種形狀。初銜白其實已經做足了準備,她只是在等尹聽風證實而已。
  
  「天印沒有死。」
  
  她猛地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比起最壞的那個,這個答案反而將她拉出平靜,讓她震驚和惶惑。
  
  尹聽風衝她咧了一下嘴,有些自嘲的意味:「起碼我最後見他時,他還活著。」
  
  「那他為何沒有回來?」初銜白這才想起,不止他沒回來,整個唐門都沒回來。
  
  「也許……」尹聽風有些躊躇:「是回不來了吧。」
  
  初銜白皺眉:「什麼意思?」
  
  「段飛卿失蹤了。」他忽然道。
  
  初銜白愣了愣,忽然明白為何段衍之會忽然趕去西域了。
  
  「怎麼會這樣?」
  
  「到達西夜後,段飛卿將魔教的目的告訴了各派,但相信的並不多,大部分人都認為西夜不過一小國,不可能有如此滔天橫膽,所以最後打頭陣的只能是青雲派,這也沒什麼,但我們沒想到衡無早有準備,所以……」
  
  「衡無怎麼可能早有準備?」她意外地打斷他的話。
  
  尹聽風靜靜抬眸:「所以所有人都懷疑是天印做的。」
  
  「……」初銜白臉色微變。
  
  「天印跟我說過,他只在乎能不能得到虛谷膏,我也知道他跟段飛卿的交換條件是得到盟主之位,而且也的確只有他最有機會這麼做。」
  
  「所以你也信了?」初銜白不禁揚高了聲音。
  
  尹聽風看著她:「你呢?難道一點都不懷疑麼?」
  
  「……」初銜白無言以對。
  
  一個連自己都承認是壞人的人,怎麼能夠讓別人相信他是好人?
  
  尹聽風長歎一聲,眉頭緊鎖:「創立聽風閣以來,我第一次這般挫敗,摯交失蹤,我竟一點消息都尋不到。至於天印,他得到藥後本要離開,但擺脫不了衡無……」
  
  像是害怕刺激初銜白,他的聲音低了下去:「他叫楚泓帶著藥先出來,自己斷後。所有人都覺得他咎由自取,當然不會出手相助。我趕過去時,只來得及接應楚泓,最後只看見他與衡無拚殺著墜入了地下,後來問魔教俘虜,才知道那裡是通往西夜王宮的暗道,而且……他那時已經走火入魔了。」
  
  「……」初銜白呆站著,腦中如空了一般。
  
  原來不是沒死,而是生死未卜。
  
  意識像是細沙一般崩塌散開,再一點一點聚攏起來。她回過神來,並沒有多言,連表情都沒什麼變化,忽然轉身緩緩離去。
  
  「你要去哪兒?」尹聽風連忙問。
  
  「去用藥。」初銜白停下腳步:「我說過什麼結果都能接受,我沒你想得那麼脆弱。」
  
  尹聽風上前握了她的手:「跟我走吧,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初銜白慘淡地笑了一下,竟沒拒絕:「好,那就等我幾天,我想收拾一下。」
  
  尹聽風鬆了口氣:「那我暫且住下,三日後我們一起走。」
  
  初銜白點點頭,掙開他的手離去。
  
  尹聽風看著她的背影,久久未曾挪步。佛曰:大悲無淚,大悟無言,大笑無聲,大抵就是如此吧。
  
  在溫泉山待的這三天,尹聽風幾乎沒有見到初銜白的人,但楚泓從折英那裡探來的口風顯示一切都很好,她乖乖吃藥,乖乖擦藥,安靜溫和,如同天印不在時那般,似乎已成習慣。她的確不是那麼脆弱,卻讓身邊的人心疼。
  
  到了出發當天,天氣有些陰沉,尹聽風命人套好馬車,特地在裡面墊了厚厚的軟墊以防顛簸。萬事俱備,隨時可以啟程,卻久等不見人出來,他只好派人去請初銜白和錦華夫人。
  
  然而最後出現的卻只有折英,她驚慌失措地說:「我家小姐和錦華夫人都不見了!」
  
  「……」
  
  ※※
  
  初銜白以前的認知是,要忘記一個人,只能靠失憶。但是錦華告訴她,很容易,只要認識更多的人,就可以辦到。
  
  她們結伴上路,開始早就說好的行程,但錦華每每看到她慢吞吞的模樣都很嫌棄,然後無奈地雇輛馬車。初銜白卻渾不在意,自覺精力充沛。她以前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跟錦華夫人走得這麼近,甚至可以算是相依為命。
  
  錦華與她想法差不多,有一日忽然說:「你說天印要是知道我們倆這幅德行會怎麼說?」她說這話時已經瘦得脫形,而初銜白正處在恢復階段。
  
  天氣越發暖和,二人敢於露宿了。燃著的火堆映著錦華瘦削的臉頰,有些淒涼,偏偏她笑的很溫暖。
  
  初銜白撿了根樹枝撥了撥火:「我猜他會有些得意,『看,這兩個自以為是的女人,現在處得這麼好,還不是因為我?』」
  
  錦華哈哈大笑,笑到狂咳不止:「這話沒錯呀,我跟你之間的聯繫也就是他了而已。」
  
  初銜白笑笑,不置可否。
  
  錦華忽然湊過來戳戳她的鎖骨:「還疼麼?」
  
  初銜白搖搖頭。
  
  「嘖,不愧是拿命換來的藥,奇效!」
  
  剛說過不疼,初銜白忽然又覺得疼了一下。
  
  錦華忽然低聲問:「你想他麼?」
  
  初銜白凝視著火堆,眼珠裡閃爍著躍動的火苗:「有一點。」
  
  「只一點?」
  
  「他曾說過,看得見才能記住,這麼長時間不見,我終有一日會忘記,也就談不上想念了。」
  
  「似乎有點道理……」錦華若有所思地點頭,忽然振奮了精神道:「我想好下個地方去哪兒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4-9-21 01:24 PM

76 網絡版結局

      尹聽風滿世界的找初銜白,但直到瓏宿帶著唐門的人回來,仍一無所獲。
  
  不是找不到,只是他也不能上去把人劫走,那就違背天印的囑托了,雖然因為段飛卿的事對天印有些懷疑,但男人之間的承諾重於泰山,何況他也是真心想幫初銜白的。所以最後無法,他只能派人盯著她們,暗中保護。
  
  瓏宿之所以回來得晚,自然是因為天印。雖然聽風閣的人打探過幾次都沒結果,唐門說什麼也不能輕易放棄自己的掌門,於是一連在那裡守了幾個月,直到差點被西夜士兵發現,才啟程返回。
  
  唐知秋的傷勢半好不好,聞言桀桀冷笑:「魔教是那麼好除掉的?段飛卿比他老子可天真多了。哼,天印也是個蠢貨!居然為個女人送了命!」
  
  瓏宿本想告訴他前因後果,不過結果都一樣,想想也就無力反駁了。
  
  尹聽風後來悄悄找到瓏宿見了一面,問起西域近況。瓏宿告訴他衡無已經死了,西夜王特地出來宣佈了他的死訊,順便控制了魔教。雖然遭受重創,魔教在西域百姓心中還佔著極重的份量,西夜王自然不會輕易放手。
  
  返程時,他們聽說西夜還借此事派專使去玉門關找西域都護使理論,甚至揚言要中原皇帝給個公道。
  
  誰知西域都護使聞言只不輕不重回了一句:「綠林之事罷了,何須置於廟堂?若都如貴國插手武林是非,豈非徒增紛亂?」
  
  專使聽他意思反要怪罪西夜挑起事端,不敢多言,灰溜溜回了都城,由此不了了之。
  
  天印始終沒有從暗道裡出來,他們懷著希望去西夜王宮附近打聽過,裡面似乎鬧騰過,但又平靜下來了。
  
  尹聽風想了想也就明白了,這次中原武林集中撲過去,西夜王對衡無那點剛建立的信任必然土崩瓦解。如果天印和衡無一路鬥到王宮,那麼最後的歸路只有一條——被西夜王一鍋端。只要安個擅闖王宮的罪名,動動手指,自有千萬禁衛軍撲過去撕咬。
  
  衡無死了至少還有個冠冕堂皇的宣告,天印死了,誰會在意?
  
  臨走前,瓏宿忽然問他:「初莊主現在如何?」
  
  尹聽風長歎口氣:「這個也許只有她自己知道。」
  
  實際上初銜白此時已經到了西夜。
  
  魔教劃分嚴格,衡無至高無上,下面設左右護法二人,再往下有十大長老,之下又是各分壇壇主,最後才是教眾。所以錦華在魔教的地位其實很高。
  
  這多少有些不可思議,因為當初她做上右護法的時候還沒有後來的左護法年紀大,初銜白知道這劃分後不禁對她刮目相看,可詢問緣由,她卻不願細說。
  
  「也許是因為老衡無看上了我的美色唄。」她擠擠眉毛。
  
  初銜白順著她的話接口:「那難怪你會跑到中原去了。」
  
  「哈哈。」
  
  既然地位高,自然對教內暗道熟悉。錦華將初銜白叫來西夜,目的正是那裡。初銜白其實有過猶豫,表面再平靜,有些東西也不願觸碰。但她告訴自己,就算他死了,來收個屍也是應該。
  
  初銜白本以為錦華會帶她走一條極其隱蔽的路,誰知錦華又告訴她暗道只有兩個進出口,一個在魔教總壇內,一個在西夜王宮內。
  
  初銜白神色頹唐,錦華病態的臉上卻忽然露出激動的紅暈:「沒事,我們就從教內的入口進去!嘿,念你無知,給你瞅瞅我們聖教總壇的輝煌!」
  
  哪有輝煌可言?魔教如今只剩了四位長老在主掌局面,教中已被西夜王架空,他們氣憤無比,卻又無可奈何。
  
  錦華大大方方出現在他們面前,涕淚俱下,口口聲聲說自己得衡無恩惠得以離開聖教,不想教內卻發生如此不幸,實在有愧,必須要回來弔唁他在天之靈!又說王上怎能如此狠心?想當初老衡無在世時忠心昭昭可對日月,如今他卻不念舊情,將我聖教逼迫至斯!
  
  長老們只知她獲准離開魔教,並不知內情,見她蒼白瘦弱成這樣還以為是傷懷所致,又聞其言論與他們是一條心,自然相信。
  
  錦華於是帶著扮作自己下屬的初銜白正大光明地進了魔教。
  
  初銜白後來對她說,你跟天印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一對騙子!
  
  但拜這位騙子所賜,連聽風閣也無法進入的暗道內部,她們有希望進去了。
  
  細節無需贅言,只是之前已經耗時很久,她們在魔教又等待了許久才有機會進入暗道,因此在進去時,初銜白幾乎已經放棄了希望。
  
  說是暗道,其實很寬闊,裝飾的還很華麗,而且居然只在進口處有機關,只要進入之後就一路平順。錦華說這是因為這裡本來就是衡無進出宮廷的專用通道,機關只是為了防止外人侵入罷了。可能是天印和衡無當時相鬥時觸發機關導致了暗道上方某處坍塌,他們才落了下來。
  
  說話間她們已經走了將近一半,錦華有些疲憊,撐著牆休息,示意初銜白自己繼續,不用管她。初銜白獨自朝前走去,越走越心寒,她看見了那個坍塌的地方,從那裡往前幾乎已成廢墟。
  
  什麼樣的武功能有這樣的破壞力?
  
  她的手指蜷緊鬆開,又蜷緊鬆開,最後才鼓足勇氣往前走。盡頭的門還完好無損,上面刻著華美的飛天女神像,死死合著,但縫隙處有血漬,從中間一直淋到地面,已經乾涸,成了黑褐色。
  
  她近乎茫然地走過去,看到地上有衣服的破碎布料,可惜被血污沾染地失去了原本顏色,實在難以分辨究竟是誰的。
  
  「別擔心,那血是衡無的。」
  
  初銜白一愣,轉頭看著錦華。
  
  她一手撐著牆壁緩緩走過來,指指地面:「這裡的蟲子都被毒死了,只有常年用藥的衡無身上才會有這麼毒的血。」
  
  初銜白低頭一看,地上的血漬裡果然浮著幾隻死蟲子。她撿起那落在地上破布料,仔細看了看,猜測道:「應該是衣擺,上面有花紋,我在衡無衣裳上見過,看來他當時重傷後從這門裡逃到王宮去了。」
  
  錦華道:「既然西夜王宣佈他死了,那看來他正是死在了西夜王手裡,想必他那時還奢望著能獲救吧。」
  
  初銜白皺了皺眉,環顧四周,始終沒找到天印存在的痕跡。
  
  「會不會出去了?」錦華其實是在寬慰她,因為怎麼看最大的可能都是天印也進入了王宮。
  
  初銜白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轉身朝回走:「我們已經盡力了,回去吧。」
  
  錦華暗暗歎息,忽然有些後悔提議來這裡,那樣至少不用親眼面對這些。
  
  二人一前一後走到入口,初銜白忽然停了下來,錦華看過去時,只見她視線凝固在一處,幾乎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
  
  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好一會兒才發現地上有一隻手,手指露在入口微薄的光亮裡,其餘身子都隱在門後方黑黢黢的角落,仔細看才能隱隱看出人形,很容易就會被忽視……
  
  ※※
  
  任何驚心動魄或是跌宕起伏都經不起時間的滌蕩。中原武林元氣大傷,江湖歸於太平,似乎已經無人記得曾經發生過的事。
  
  所幸有所回報,過了一年,皇帝下旨在玉門關增兵駐守,也許目的是為了約束中原武林進入他國「作亂」,但至少也威懾了西夜,使其大為收斂。
  
  在此期間,尹聽風一直打聽著段飛卿的下落,卻始終沒有消息。
  
  他消失的十分徹底,簡直像是不曾來到過這世上,時間久了,尹聽風都懷疑自己之前是不是真的認識過這麼一個人。但有時候想想,或許他此刻正行走在江湖的某個角落,只是一如既往的低調,總之在他身上就是無法讓人聯想到死亡這個可能。
  
  過了兩年太平日子後,中原江湖有枯木逢春之態,然後迎來了極不平靜的一年,只因這一年好幾個門派都趕在一起變動,像是商量好了一般。
  
  先是天殊派的德修掌門以年事已高為由,退隱不問世事,靳凜繼任天殊掌門。之後是青城山的塵虛道長,他從西域回來後受了傷,一直不見好,便也傳位給了得意的弟子。沒幾個月又輪到了璇璣門,玄秀忽然隱退,出乎意料的選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徒弟繼任掌門,此舉甚至惹得幾個年長的徒弟鬧了許久的情緒。這之後便是唐門,天印既然還沒回來,自然是塵埃落定,唐知秋笑話一般在懸空了這麼久之後又坐上了掌門之位。
  
  不過他不怎麼高興,因為對應著的,老對頭段衍之又回來重掌青雲派了。雖然他們現在似乎更應該為同樣的不幸而握手互相寬慰一番才是。
  
  那是四月天裡,折英從楚泓那裡聽說了初銜白現身的消息,一路追了過去。
  
  初銜白沒有回初家山莊,更不會再去溫泉山,而是一路前往長安,逕自去了金將軍府。
  
  尹聽風實際上早就追了過去,折英出門的時候,他已經到了金府。
  
  之前初銜白和錦華一起四處遊蕩,從不曾這樣大大方方的出現,雖然她自己可能也明白根本躲不過聽風閣的眼睛,但終究是故作隱蔽的。尹聽風也給她自由,不太過問她的事。只是見她主動現身了,要過來問一問是否現在願意跟他走了。
  
  他提起輕功,翻上將軍府的牆頭,忽然想起很久之前自己來偷偷觀察她的那個夜晚,眼神一掃,院內那株絲帶琉璃竟還嬌艷的開著。尹聽風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此時卻生出了物是人非的感慨。
  
  老遠便聽見一陣慟哭之聲,他循著聲音找過去,發現那裡竟然是金府祠堂,不禁錯愕。只見一群人堵在那裡嗚呼哀嚎,看樣子都是金府家奴。
  
  他實在忍不住好奇,飛掠過去,倒掛在廊下,貼著窗口探頭朝內看去,只見一人奉著牌位安放到桌上,然後默默退到了門外。
  
  不是初銜白是誰。
  
  她做了尋常婦人打扮,不仔細看沒人能認出這是當初在江湖上叱吒風雲的魔頭。尹聽風發現她面色紅潤,甚至還養胖了一些,心中稍寬,這才扭頭去看室內,一陣驚愕。
  
  牌位上的名字赫然是錦華夫人。
  
  「呃……」他覺得一定要問一下初銜白是怎麼回事才行,一轉頭,卻發現初銜白已經走出去很遠了。
  
  他連忙去追,剛到門外,卻見她靜靜站著,似乎知道他會出現。
  
  「閣主別來無恙。」
  
  「呃,別來無恙。」大概是被逮個現行,尹聽風有些尷尬。
  
  初銜白笑笑:「閣主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現在的樣子你也看到了,不會再有危險了。再說了,我不是臉皮薄的人,若是真有困難,也會主動上門找你。」
  
  尹聽風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好吧,我不再派人跟著你就是,但你打算去哪兒,至少也要讓我知道吧,偶爾去看看你,應該還是可以的吧?」
  
  「當然,」初銜白垂眼,似有躲避之意:「只是我暫時還不曾找到想落腳的地方,等安定下來,一定寫信告訴你。」
  
  尹聽風歎口氣:「那好吧……對了,錦華夫人這是……」
  
  「她之前就中了毒,拖了兩年,如今解脫了。」初銜白淡笑:「也許對她來說這是好事,起碼她自己並不覺得有什麼遺憾。」
  
  尹聽風驚訝之後又忍不住歎息。
  
  「對了,」初銜白忽然道:「別讓折英知道我的下落,除非她跟楚泓成親了,否則永遠別想見我。」
  
  尹聽風訕訕點頭:「好吧,那我回頭一定好好催催。」
  
  「如此就有勞閣主了,折英嫁入聽風閣,身為娘家人卻出不起嫁妝,還望莫怪。」初銜白笑起來,稍露靦腆,竟顯露出幾絲風情。這幾年在外,不是完全沒有變化的。
  
  尹聽風故作為難:「算了,我不會讓楚泓虧待她的,以後多生幾個胖小子抵回來就是了。」
  
  初銜白笑意加深,朝他拱拱手算是作別。
  
  「等等!」尹聽風忽然叫住她:「你成親了嗎?」
  
  初銜白愣了一下,搖搖頭:「沒有啊。」
  
  「那你怎麼做了婦人打扮?」
  
  她眼神微閃,似想說什麼,最後卻只是看著他但笑不語。
  
  尹聽風似是明白了過來,歉疚地一笑。
  
  她微微頷首,轉身離去,手心卻浮了層汗。
  
  出了長安城,到郊外時已是日暮。
  
  初銜白左右看過無人,登上了一輛停在路旁毫不起眼的馬車。她揭開簾子朝車內看了一眼,又立即放下,坐下來狠狠一甩馬鞭:「駕!」
  
  馬蹄狂奔出去的一瞬,車內伸出雙手接過了她手裡的韁繩,接著手的主人整個探出身來,坐在了她身旁。
  
  初銜白扭頭看他一眼,有些沒好氣:「你出來幹嘛?尹聽風剛才已經懷疑了,別忘了你現在在他眼裡還是內奸呢,最好躲起來。」
  
  他抿唇笑了笑,沒有答話。
  
  初銜白見說不動他,伸手要奪韁繩,卻被他一手扣住肩頭攬進懷裡。她推了推,沒推開,只好隨他去。
  
  當初在暗道裡發現他時,根本沒抱希望他能活下來,因為情形實在太慘,慘到初銜白幾乎不願再去回想,但沒想到他熬了兩年,居然熬過來了。
  
  老話說禍害遺千年,或許真有些道理。
  
  直到很久以後,她才知道那時的他的確算是死了,因為化生神訣裡有一層功力就能做到閉息假死,那是一種自保方式。而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為他是學會了龜息氣功。
  
  其實她知道自己跟錦華的這些行徑不可能逃過聽風閣的眼睛,尹聽風剛才那樣問她,也許不是好奇,而是提醒。
  
  馬車拐上小道,弦月初上,四周再無人蹤。初銜白忽然問他:「當初到底是不是你背叛了段飛卿?」
  
  天印扭頭看她,月光下的眼神有些不耐,大概是因為她已不止一次問這個問題了,但他還是再一次搖了搖頭。
  
  「哼,說不定你哪天完全好了就跑去做武林盟主了,到時候就證明你現在是說謊了。」
  
  天印歎了口氣,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初銜白掃了一眼他的唇:「你什麼時候能再開口說話?」這是他變成殺人武器後所付出的代價。
  
  天印挑挑眉,不置可否,忽然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表情意味深長。
  
  初銜白皺眉:「你這是什麼意思?」
  
  天印一手提著韁繩,視線盯著前方,狀似專心趕路,扣著她肩膀的手卻鬆開,放到她手心上緩緩寫字——
  
  不會說話就再也不能甜言蜜語騙你了,不好嗎?
  
  「哼……」初銜白心想何止,簡直好極了,終於不能再唱那首肉麻兮兮的歌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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