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違規章節:152 番外八 (新增補充實體書)
違規樓層:153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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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蜂反 第一章
經過最後一個收費站時,季棠棠又問了一句:「如果你媽媽不喜歡我該怎麼辦啊?」
岳峰說:「娶都娶了,妳管她喜歡不喜歡。」
車子繼續向前,車燈的光扣在厚得看不到邊的黑暗裡,季棠棠沒有說話,只是歎了口氣,把頭倚到車枕上。
岳峰看了她一眼,慢慢靠邊停車。
是不是這世上所有的媳婦,要見婆婆的時候,管她是未來婆婆還是現役婆婆,都會這麼忐忑不安的?
他探身過來,親暱地揉揉她的頭髮:「沒關係,我媽也不怎麼喜歡我的。」
季棠棠失笑,伸手摟住他的腰,把頭埋在他的胸膛,惆悵地說了句:「還是有點緊張。」
好像是真的緊張,握住她的手,都覺得涼涼的。
說出來自己都不信,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會因為要跟金梅鳳見面而緊張。
岳峰說:「那算了,不去了。」
季棠棠驚訝地看他。
他不是說說而已,居然真的調轉車頭,季棠棠急了:「這怎麼可以,你都跟你媽媽說過了。」
又壓低聲音:「總得見她一次的,怎麼說,也是你媽媽呢。」
岳峰笑:「那要怎麼樣?」
季棠棠想了想,央求似地看他:「明天,明天好不好?」
這就像臨到了門口,遲遲不想邁那一步,也行,她想在門口兜圈子,陪著她就是了。
岳峰點頭:「行。」
於是給一直陪著母親的趙姨打了通電話,說是路上堵車,今天趕不到,別等了。
趙姨說,成啊,趕路挺累的,你們早點歇著吧,別把拉姆累著了,人家是藏族姑娘呢。
放下電話,岳峰跟棠棠說,趙姨告訴他,為了迎接棠棠這個「藏族姑娘」的到來,金梅鳳特意去買了兩幅唐卡掛在家裡,還為了拉近跟她的距離感,特別把手上的金鐲子也換成了綠松石蜜蠟串子。
季棠棠越發地不好意思:「這不是沒經驗嘛,難免緊張。」
岳峰白她一眼:「第一次見婆婆這種事,妳想要什麼經驗?妳這輩子也沒第二回了。」
本來計劃好了今晚在家裡住宿,臨時一變,就得住旅館了。岳峰要季棠棠留意看路邊的宿頭,不用太講究,能歇一晚就行。
剛吩咐完,季棠棠就指向不遠處:「喏,喏,那兒,那兒!」
***
遠遠地,只能看到店招,碩大的燈箱,「賓至如歸」四個大字,開近了,才發現是家裝潢的還算不錯的二層小旅館,孤零零佇立著,典型的公路旅館風格。
跟前檯聊起,果然是才裝修好不久──新的旅館衛生至少有保障,不像那種經營了許多年的,一進門就是多年攢下的怪味,開窗開一晚都不散。
季棠棠在樓梯入口處等岳峰,耳邊忽地傳來嗡嗡的聲音,尋聲一轉臉,居然是一隻蜜蜂。
季棠棠「啊呀」一聲就跳閉了。
岳峰聽到聲音,轉頭問她怎麼了,她嘟嚷說:「有蜜蜂呢。」
一邊說一邊四下晃動身子,生怕蜜蜂停在她身上,冷不丁螫她一下。
服務員過來引他們上樓,解釋說:這裡開旅館之前,是座私人的養蜂場,那時候,一到季節,蜜蜂鋪天蓋地,後來蜂場倒了,但還是有零星的蜜蜂,時不時會竄到旅館來。
岳峰問服務員,•「這附近都長些什麼花?」
服務員說不上來,岳峰笑了笑,這一節也就過去了。
倒是季棠棠按捺不住好奇心,一直追問。岳峰解釋說:這地兒其實不適合養蜂,要養蜂產蜜的話,附近得有流蜜期較長的大蜜源。沒有花田,很難支撐下去,蜂場倒閉是早晚的事。
原來如此。
***
舒服地洗了個澡出來,岳峰正躺在床上,無聊地轉著電視頻道,多少有點心不在焉。季棠棠掀開被子鑽進他懷裡,問:「怎麼了?」
岳峰說:「其實,去見我媽,我也挺緊張。」
這倒是真的,岳峰跟金梅鳳的關係,雖然已經開始解凍,但要說相處融洽還天差地遠了。
原來他也緊張。季棠棠想了想,說:「其實,我該感謝你媽媽的,不管怎麼樣,她生了你,不然的話,我都不知道要嫁給誰。」
說到這,似乎想起什麼,噗嗤一聲笑出來:「岳峰,你知道我以前想嫁個什麼樣的人嗎?」
岳峰壞笑:「難道不是一直一直,都是我這樣的嗎?」
他一時情動,伸手摟住她的腰,翻身壓上來吻她。
季棠棠咯咯地笑著躲閃,說:「別鬧了,你開了一天的車,不累嗎?」
岳峰奇道:「開車就累了?照妳這麼說,那些做司機的,不過夫妻生活了?」
於是不由分說的,輕啄她的唇,細吻像雨點,又順著臉頰,暖暖地融向脖頸。季棠棠的呼吸有些喘,輕聲說:「真的,你猜不到的,那個時候,我偷偷寫了,班級野炊春遊的時候,掛在一個心願鎖上,同學問我,我還說,我許了一個要為國家作貢獻的偉大理想……」
岳峰突然抬起頭來看她。
她明亮的眸子裡有那麼明顯的得意:「你一定想不到的。」
「要是想到了呢?怎麼獎勵我,嗯?」他湊向她耳邊,沙啞聲音,滿是曖昧,「兩次?」
季棠棠的臉頰發燙,卻不示弱:「好啊。」
岳峰認真地想,微微皺著眉頭,一臉毫無頭緒的茫然,下一刻,卻又突然低頭:「是不是『我要嫁個有錢人』?」
季棠棠的眼睛噌地一下瞪大了:「你怎麼知道?」
岳峰說:「願賭服輸啊,媳婦兒。」
季棠棠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已經吻下來了,疾風驟雨,攻城掠地。
你是怎麼知道的?
意亂情迷間,她漸漸地就把這個問題給忘了。
嗡嗡,嗡嗡嗡。
討厭的聲音,她睜開眼睛,眼前像是疊著蜂影,翅膀搧動著,嗡嗡,嗡嗡嗡。
她伸出手去,想揮手趕開。
岳峰沒有抬頭,溫軟的氣息拂在她耳邊:「怎麼了?」
她負氣似地呢喃:「蜜蜂又飛進來了。」
岳峰沒有說話,忽然伸手扯過被角,蒙過頭頂。
世界一下子黑下來了,紛擾旁落,像是忽然安靜到極致。只她和他,從清醒到迷亂,溫暖到炙熱,纏綿到火燙。
***
半夜,疲憊地沉沉睡去,又似乎總沒睡著。
季棠棠睜開眼睛。
這屋裡,總像是有動靜,嗡嗡,嗡嗡嗡。
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沒看錯,確實有一隻蜜蜂,搧動著薄翼似的翅膀,在床頭飛來飛去。有一次,甚至試圖停在岳峰的臉上,季棠棠怒了,「呼」一下伸手去趕。
她有一種感覺,這隻跟起先在樓下大堂裡遇到的,是同一隻。
煩不煩?從樓下跟到房問,窺視她的私密,熟睡時都不得安生。
一定要把這隻蜜蜂給趕出去。
岳峰睡得正熟,季棠棠不想吵到他,她輕手輕腳地起來,那隻蜜蜂也飛到高處,半是警惕地看她。
去,去,滾出去!
季棠棠不高興,趨前去趕,那隻蜜蜂且停且飛,終於趕到門邊了,正是機會,只要打開門,那隻蜜蜂飛出去之後,她再飛快地關上,世界就清靜了。
她攥住門把,猛地打開,卻忽然怔住。
漫山遍野金黃色的油菜花,像巨筆在山線上抹下的油彩,正午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睛,蜜蜂在花叢間搧著翅膀,有掠過花瓣的,也有懸停在花芯上的。
奇怪,這-覺睡得這麼久,已經正午了嗎?
季棠棠覺得不對勁,她一步步地向花叢中走去──那裡,花叢的一角,有堆疊起的蜂箱,無數的蜜蜂在箱孔間鑽進鑽出,甚至有密密爬在一起的。
老實說,看著感覺不舒服。
她退後兩步,忽然撞到什麼,急忙轉身,目光所及,駭得連退兩步。
還是蜜蜂,密密麻麻抱成了團,伏在地上,又像躬起了身子。
嗡嗡,嗡嗡嗡,這聲音讓她無法忍受,她拚命搖著頭,死死地摀住耳朵。
成千上萬薄翼般的翅膀在搧動,她忽然看到……
在那些密密簇簇的蜜蜂蠕動的身體之問,睜開了一雙眼晴!
***
岳峰急切地喚她:「棠棠,棠棠?」
季棠棠渾身打了個激靈,陡然睜眼。
還是在這個房問,床頭燈已經打開了,暈黃色的光暖暖地籠著她,柔軟的床褥熨貼地圍裹她沉重的身子,岳峰正俯身看她:「棠棠?」
原來是個夢啊,她長吁一口氣,這才發覺後背涼颼颼的。
岳峰仲出手,把她額前的頭髮拂開,髮絲一縷一縷,都汗濕了。
她有多久沒做過噩夢,多久沒在夢裡出過冷汗了?
岳峰坐起身,把她抱在懷裡,下巴蹭蹭她的頭頂:「做噩夢了?
她點頭:「好多蜜蜂。」
那場景,想起來還不寒而慄,她又往岳峰懷裡縮了縮。
岳峰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呢,還是……」
他們都知道,她的夢,通常都不僅僅是夢。
季棠棠忽然想到什麼:「鈴呢?」
「車裡,沒帶上來。」
「會響嗎?」
「也許吧。」
155 蜂反 第二章
早上退房的時候,岳峰打聽了一下那個所謂的「蜂場」。服務員說不清楚,只說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們也只是聽說。
旅館管事的人不在,暫時得不到更多消息,兩人決定按照原訓劃,先去金梅鳳那裡。
婚嫁這種事,總得到長輩面前走個過場,才感覺是真正落定。
季棠棠的緊張忐忑,一進門全消了,她看得出來,岳峰的母親金梅鳳其實比她還緊張。
金梅鳳穿黑色的羊毛衣,帶格的呢褲,頭髮梳攏得整整齊齊,但說話時,總把一邊的頭髮往下拂,似乎想盡力擋住燒傷的那半邊臉。
跟她說話的時候,刻意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吐字清楚:「拉姆,我講話,妳能聽懂嗎?」
又說:「來,來,喝水。哦,妳應該喜歡喝酥油茶,我實在買不到……」
身為母親,這樣地小心翼翼,讓季棠棠有些難過。岳峰跟金梅鳳的對話就更刻板了,錢夠不夠用,天氣好不好,說了兩句就啞場,有時候還要靠季棠棠來熟絡氣氛。
只有趙姨最樂呵,在廚房忙了一上午,砧板上的刀聲篤篤篤篤,時不時過來問她意見。
──拉姆啊,妳能吃辣吧?
──拉姆啊,這魚,妳是想吃糖醋的呢,還是鹹香的?
──拉姆啊……
眾星捧月,被關懷備至的感覺莫過於此,雖然不像真正的家那麼自然,但很有感覺了。
金梅鳳又帶棠棠去看為他們收拾好的房間,事先說好了,要在這兒住一夜,算是「過門」。
岳峰大概覺得尷尬,藉口看趙姨做飯,只讓棠棠過去。看得出,金梅鳳是把主臥讓出來了,布置得一團喜氣,天花板上甚至飄了好多粉色的氣球,床頭櫃上擺了好大一花瓶新鮮的玫瑰
金梅鳳關上門,再看她時,聲音忽然顫抖:「拉姆啊……」
季棠棠驚訝地看她。
金梅鳳紅了眼圈,語無倫次:「我從來……也沒把峰子照顧好,虧欠他這麼多年……妳這麼好,我心裡喜歡得很,妳一定要對峰子好,別嫌棄他,他如果有不好的地方,妳多包涵,這是我一點心意,妳一定要拿著……」
她急急地塞了個紅布包給季棠棠,厚實的手感,是錢,還有一些金飾,耳環、戒指、鐲子,都是老樣式,也許有些年頭了,也許是岳家的長輩早年送給她的,現在又傳到了新媳婦手上。
季棠棠說:「那我就收下了,謝謝媽。」
金梅鳳被這一聲「媽」叫得百感交集,眼淚都要流下來了,又顧及著不能在小輩面前失儀:「那行,妳坐,坐,我去看看小趙做好了沒有……」
她匆匆帶上門出去,季棠棠在新床上坐下來,低著頭看那個紅布包,不是在街上隨隨便便買的紅紙包,是真的一針一針縫了的。她的眼睛忽然濕潤,想著,要是母親盛清屏還在,也該會這樣,一件一件,幫她置辦嫁妝的。
***
晚上臨睡前,岳峰把路鈐帶進來,掛在衣櫃的把手上。
季棠棠的心情好複雜,這路鈴,當初就該讓石嘉信帶走,每次看到,總覺得有陰雲籠罩。
岳峰像是看出她的心思,捏捏她的下巴:「沒事,咱加把勁,生個孩子,以後,妳就再也聽不到鈴語了──不是說,生了孩子之後,那些能力會消失嗎?」
再也不能眼睛拐著彎去窺探祕密,也不能自個兒把自個兒埋到地下玩了嗎?季棠棠覺得怪捨不得的:「還是遲點生孩子吧。」
轉念一想,能幫人了卻未盡的心事,未嘗不是好事。
岳峰的目光溜到她的小腹上:「這也由不得妳,說不定,爺的兒子,已經在裡頭翹著二郎腿等見光了。」
季棠棠噗地笑出來:「如果是女兒呢?」
問完了覺得後悔,她不該問的。
岳峰卻微笑,低頭親親她的唇:「那我就繼續保護妳,還有我們的女兒。」
因為這句話,心裡像摻了蜜一樣甜,所有的不快都拋開。又是新房,又是一個新婚之夜。
夜半時,她聽到蜜蜂在房裡飛舞的聲音。
季棠棠歎著氣睜開眼睛,和前一次不同,她知道這是個夢,她盯著半空中的那一小點黑影,說:「我知道了。」
那隻蜜蜂像是聽得懂她的話,振動著翅膀又飛向高處去了,嗡嗡嗡的,居然硬是從只有一條線的縫隙處擠了出去。
然後她聽到岳峰的聲音:「棠棠?」
幾乎是在睜開眼睛的同時,她聽到了鈴聲。
很輕,泠泠的,並不激烈,像哀傷調子的輓歌。
季棠棠窩在岳峰懷裡,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兩個人誰都不說話,靜靜地看那串路鈴。
上一次啟用,是為了幫石嘉信。那個晚上,尤思的怨念了結了,石嘉信卻終其一生,再也擺脫不了盛影。
岳峰低聲說:「明天,我去打聽一下那座蜂場。」
季棠棠嗯了一聲:「我跟你一起。」
***
第二天吃早飯時,岳峰說起要走,金梅鳳怔了一下,低低「哦」了一聲,繼續喝粥的時候,動作慢了好多好多。
季棠棠看了岳峰一眼,岳峰遲疑了一下,加了句:「以後有空……再回來。」
果然,她的眼晴又亮了起來,屬於母親的忐忑和欣喜。
頓了頓,問說:「準備去哪兒啊?」
岳峰說:「帶拉姆去度蜜月。」
金梅鳳釋然地趕緊點頭:「應該的,應該的。不要怕花錢,國內國外的好地方,都要帶拉姆去走走。」
岳峰笑了笑,又說:「媽,我從小在城裡長大,老家這塊很少來,妳可能比我清楚,我想問妳,東郊那一塊,妳聽說過嗎?」
金梅鳳想了想:「東郊,靠省道進來哪裡嗎?那是鄉下了。」
岳峰點頭。
金梅鳳笑:「那得問你趙姨,小趙是鄉下來的,你忘了?她是男人和兒子都死了,在老家沒了依靠,才賣了房子進城的。」
趙姨還在房裡忙進忙出的。季棠棠遲疑了一下,不知道這麼問合不合適,但還是忍不住問出來;「趙姨的老公和兒子,出了什麼事?」
金梅鳳的臉上掠過一絲不忍。
岳峰也好奇,按說當時找趙姨來照顧金梅鳳,人是他「面試」的,但他不喜歡挖人瘡疤,聽說死了老公、兒子,心裡只是唏噓,倒從來沒想著去問原因。
金梅鳳歎氣:「她的兒子,說是得病死了。至於她男人的死,這話說出來,你們都未必相信,我當時從小趙嘴裡聽到,也是半天回不了神。」
「說是……叫蜜蜂,活活螫死的。」
156 蜂反 第三章
不用再費心去打聽了。
旅館的位置,岳峰略一說,趙姨就都明白了,歎著氣點頭:「是我家的。那塊地,從前是蜂廠,後來,後來出了事就廢棄了,我進城之前,託人給賣了。後來聽說一再轉手,前兩年才有人盤下蓋了楝旅館,聽說生意還不錯。」
岳峰擔心提起從前的事會讓趙姨難過,她反而笑著自己說了,又說,反正都過去好久了。
「春天的時候,蜜蜂活動力旺盛,性子也躁動,如果受了驚,很容易群起攻擊,有時候連養蜂人都會遭殃。我們家那口子,唉,怎麼說呢,也是命吧。」
***
趙姨的老公叫李萬山,不是本地人,早些年過來做小買賣,經人撮合和趙姨結了婚,再後來自己養蜂,倒也似模似樣。
趙姨說,那些日子,漫山遍野都是油菜花田,生意做得不錯,也賺了一些錢。
但麻煩也隨之而來。
蜜蜂畢竟不通人性,一大群一大群嗡嗡嗡地放出去,誰也不能保證不出意外。
隔三岔五會有被蜂螫了的人找上門來,輕則好話說盡,重則賠錢送禮,李萬山說,虧得沒搞出人命來。
所以每隔一段時問,就去廟裡拜菩薩,燒的都是高香,祈禱千萬別出什麼麼蛾子的事,多折壽啊,折人家的也折自己的。
趙姨感慨地說,老李燒了那麼多香,唯獨忘了也幫自個兒求一求,到頭來,菩薩保佑了別人,卻獨獨沒保佑他。
那兩天,有一群到附近春遊的城裡小學生,不知怎地驚擾了蜂,接連有好幾個小學生被蜂螫,有個小姑娘當場就休克了,不過好在送醫之後沒有生命危險。
李萬山頭一天就開始焦灼了,跟趙姨嘀咕說這事善終不了,城裡的小姑娘都嬌貴,被螫成那樣,家長還不瘋了?那天一大早,接到對方要過來的電話,他就催著趙姨拿著存摺去銀行取錢。
趙姨臨走前,叮囑他務必要對人家客氣,再怎麼被罵都得忍著。他回答說:曉得曉得,我能不知道嗎。
可誰知道,等她取了錢回來的時候……
即便事情真的已經過去很多年了,說到這裡,趙姨還是止不住流淚。
「我剛衝上去就被攔住了,忙著給我套斗笠罩紗,生怕我也被螫,可我還是啾到一眼……」
她泣不成聲,金梅鳳也含著淚,給她遞紙巾。
「我就看到,他蜷在地上,人都不動了,身上都是蜜蜂,身邊也全是蜜蜂的屍體……」
蜜蜂螫了人後,自己也會死的。
趙姨痛哭起來。
季棠棠心裡惻然,握著岳峰的手不說話。也不知過了多久,趙姨哽咽著又抬起頭來。
「雖然零星也有養蜂人被蜜蜂螫死的例子,但畢竟是養蜂的,朝夕相處,誰也沒料到自家養的蜂會攻擊自家啊……」
岳峰問:「不是說,那個家長找上門來了嗎?他怎麼樣?」
說到這人,趙姨臉上露出些許感激。
「那位馮先生是個講得上話的人,他當天是來找過老李,但是老李態度很好,又說要賠錢,事情順利解決,他就走了……後來,他聽說了老李的事,還挺可憐我的,連錢都沒要。」
聽到這裡,岳峰和棠棠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
那個家長,叫馮全有,至今還在某機關單位任職。
季棠棠問岳峰:「你覺得,那個姓馮的有問題嗎?」
岳峰笑了笑:「原本是件很簡單的事,蜜蜂螫人,本來就時有發生。姓馮的聽說養蜂人家裡出了事,主動放棄賠償,還顯得挺高風亮節。但是,有了妳那個夢之後,事情就不一樣了。」
怨氣怨氣,未盡之意。
他忽然想起什麼:「在尕奈,陳偉出事的時候,我記得妳的鈴也響過,在樓梯上的時候,我就聽到鈴響的聲音,而且……」
而且,當時的風鈴撞柱幾乎是撕扯著猛烈碰撞,不像這一次,輕輕揚揚,真的像是細風拂動輕鈴。
是不是因為,事情已經過去很多年了,那股不甘的怨氣已經漸漸消逝,不像凌曉蜿、陳偉、尤思這些新喪之人,指天斥地無法瞑目?
***
去找馮全有之前,岳峰先找到一座蜂場,說是要辦點事。
季棠棠沒有問什麼事,也沒有跟進去,只是在蜂場門口問一個幫忙養蜂的工人:「蜜蜂什麼情況下會攻擊人呢?」
答:「被驚著囉。妳離蜂巢太近,或者把蜂窩給桶了。」
又問:「假如我想設計讓蜜蜂來螫你害你,我該怎麼做呢?」
那人笑得前仰後合:「姑娘,妳怎麼能這樣呢。」
又半開玩笑似地回答她的問題:「妳把人引到蜂窩下,捅蜂窩調頭就跑,那人鬧不清楚情況傻傻站著,常然會被蜜蜂螫個半死。」
季棠棠也笑了。這方法不適合,有哪個養蜂人會不知道捅了馬蜂窩的下場有多嚴重呢?
朝遠處望去,幾隻蜜蜂正圍著一朵花嗡嗡嗡,一派和平氣象。
季棠棠忽然想到:「如果……如果我在你身上灑了蜂蜜或者塗上蜜漿,會不會引得蜜蜂圍過來?」
「會啊,當然會啊,蜜蜂嘛,逐蜜而走。」
那人又說:「妳看過人家穿蜂衣嗎?那就是用蜜來吸引蜜蜂的。」
蜂衣?那是什麼?
岳峰出來了,看來已經辦完事,招呼她說:「棠棠,我們走吧。」
***
上了車,季棠棠顧不得問岳峰來辦什麼事,先拿來他的手機查「蜂衣」。
查到了,講的是專業的蜂農,透過在身上塗抹蜂蜜吸引蜜蜂,多的時候,身上可以爬滿幾十萬隻蜜蜂,《金氏世界紀錄》最高紀錄是六十一點四公斤,折合起來,相當於爬在人身上的蜜蜂超過五十萬隻。
但是這樣的表演,一般要做萬全準備。
首先,要連續幾天不洗澡,因為蜜蜂對氣味非常敏感,肥皂或者沐浴露殘留的氣息會刺激牠們躁動。
其次,鼻子和耳朵裡要塞進棉花,因為蜂箱有孔,蜜蜂習慣了「孔進孔出」的生活,會下意識地爬孔。
還有要避免穿棉質衣服,以免蜜蜂煩躁;臉上要塗煤油防螫;嘴裡要叼香菸不停地吸,保證嘴縫有煙冒出等等,很多講究。
季棠棠注意到,即便是專業的表演,蜂農也支撐不了很長時問,往往是一聲大吼「支持不住了」,馬上脫下蜂衣,而且,免不了被螫,少則幾十個包,多則上百個也有可能,一般進行這種 表演的時候,救護人員必須隨時候場。
她把自己的想法講給岳峰聽:「會不會是那個馮全有,因為女兒被螫,懷恨在心,想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呢?」
她設想了一個情況。
馮全有前去找李萬山「談判」的時候,故意扮白臉,裝成好好先生,藉機把蜂蜜塗在沒有察覺的李萬山身上,他走了之後,李萬山前去伺弄蜂群,結果引得大批的蜜蜂上身,李萬山雖然養蜂,但跟穿蜂衣的專業蜂農自然是不能比,驚慌失措之下,很容易驚蜂……
越想越是後背發涼,所有的心機、歹毒、報復,都推在那一群不能說話的蜂身上,自己不擔半點責任,天衣無縫。
岳峰拍拍她的手背,心有靈犀地安慰。
季棠棠問他:「你剛剛幹麼去了?」
岳峰笑了笑,從手邊遞了個火柴盒給她,四四方方,攤在手心,火柴盒上有戳好的氣孔,裡頭有動靜,抖抖簌簌,像是什麼蟲子在爬。
季棠棠頭皮發麻:「蜜蜂?」
岳峰說:「我想知道,李萬山出事的時候,馮全有是不是看到些什麼了。」
是嗎?
季棠棠還是覺得自己的推論更有可信度:如果真的是他把蜂蜜塗在李萬山的身上,他哪還敢留下來看,當然是溜之大吉了,否則蜜蜂躁狂起來,連他都會攻擊的。
***
馮全有匆匆進了會客室。他四十來歲年紀,一看就是知識份子,乾淨斯文,鼻梁上架一副金絲眼鏡,時不時伸手上推。
「你們……找我?」
岳峰說;「我們是趙鳳蘭的親戚,想跟你聊聊當年李萬山的那件意外。」
馮全有的臉上掠過一絲慌亂:「那件事,很久了,還要聊什麼?」
岳峰單刀直入:「當時,你在現場嗎?」
馮全有一張白淨面皮忽然漲得通紅,防備似地惱怒:「什麼意思,你們誰啊,多少年前的事了,忽然問我是不是在場,你們想說什麼?」
他剛剛坐下,此時騰地站起,伸手就去抓門的把手想走。季棠棠早有防備,搶先一步,後背抵住了門。
她沒岳峰那麼迂迴,打定主意要攻他個出其不意:「當時,你是不是做了什麼手腳?否則李萬山整天跟蜜蜂打交道,怎麼會突然就被大群蜜蜂群起攻之呢?」
馮全有更激動了:「蜜蜂本來就是不通人性的畜生!每一年都會發生蜜蜂螫死人的事,攻擊養蜂人也不是什麼新聞!後來公安都調查了,說是春天,蜜蜂容易躁動……」
岳峰笑了起來:「早不躁動,晚不躁動,你去了,就躁動了?」
馮全有額上冒汗,卻更加劍拔弩張,就在他憤怒地又要說些什麼時,忽然間,停了下來。
他問:「什麼聲音?」
嗡嗡,嗡嗡嗡。
馮全友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岳峰在桌子底下打開了火柴盒的盒蓋,那隻小蜜蜂,嗡嗡嗡地貼著桌面飛起,似乎還有些懵然搞不清楚方向。
只是一隻蜜蜂罷了。
馮全有的反應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一聲慘叫,幾乎是抱頭鼠竄,慌不擇路間,忽然抱起會議室的椅子,向著落地玻璃狠狠砸過去,落地玻璃沒被砸碎,多了射線般四下擘裂開來的大片裂痕。
季棠棠嚇了一跳,趕緊幫他打開門,馮全有嘶叫著竄了出去。
他的同事漸漸圍攏過去,或躁動不安,或議論紛紛。
岳峰說了句:「這個馮全有,可不是普通的怕蜜蜂啊。」
那隻蜜蜂呢?好像只有牠最悠遊自在了,在會議室裡搧著翅膀,最後飄飄搖搖飛了出去。
157 蜂反 第四章
馮全有終於鎮靜下來,嘴唇跟臉色一樣白,眼鏡都架不正,怎麼去扶,都是歪的。
難以想像,小小一隻蜜蜂,能把他嚇成這樣。
季棠棠走過去,問他:「是你嗎?當年,你是不是做了什麼?」
馮全有嘴唇囁嚅著,矢口否認:「沒有,我沒害人。」
季棠棠冷笑,她不相信這個人,至少,他不可能坦蕩而沒有祕密。
岳峰也過來,問得出其不意:「你當時,其實是在現場吧?」
馮全有瑟縮了一下。
「你應該從來沒有被蜜蜂螫過,但是看到蜜蜂的時候,反應之激烈讓人難以置信,不可能是你女兒被螫帶給你的陰影吧。你當時,看到李萬山被蜜蜂攻擊了?」
馮全有的身體止不住發抖,像是回憶起什麼可怕的場景。
岳峰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你當時做了什麼?」
***
做了什麼?
馮全有現在回想起來,腦子裡也像鑽進了蜜蜂,嗡嗡地理不清頭緒。
那時候,女兒被螫傷,他匆匆趕到醫院,看到那張腫脹的臉氣就不打一處來,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誰傷害他的女兒,他就要跟誰拚命。女兒過了危險期之後,終於可以分身,他一通電話打到李萬山家,那個人態度好得讓人不忍心發脾氣,一個勁地說:好說,好說,當面談。
怕蜜蜂叮咬,他做了準備,長衣長褲,手套口罩帽子,連脖子都用圍巾包了起來,自覺像是披了鎧甲,膽氣壯了不少。
見到李萬山,他凶聲惡狀,對方卻唯唯諾諾,近乎低聲下氣,讓他有想發火卻發不出的憋悶,畢竟是知識份子,不屑學潑婦罵街樣趕盡殺絕。
但就是有一口惡氣,出不去,盤繞胸臆,感覺隨時都能沖開顱頂。
就在這個時候,嗡嗡,嗡嗡嗡,有一隻蜜蜂落在手邊。
他包裹嚴實,並不懼怕,聽到那聲音,想起女兒受傷的模樣,登時惡向膽邊生,揮起手,啪的一下,活活將那隻蜜蜂拍死在桌台上。
李萬山的心都抽了一下,養蜂人靠著蜜蜂養活全家,對待蜜蜂,雖然談不上如珠如寶,但白天夜裡也是小心呵護,那隻被拍扁的蜜蜂屍體,毫無生氣地躺在那裡,幾乎灼痛他的眼。
想起老婆臨走前千叫嚀萬囑咐的「務必客氣」,他嘴唇囁嚅著,還是賠著笑說:「馮先生,你消消氣……」
又有兩隻蜜蜂飛過來停下,像是為死去的同伴鳴不平,馮全有越發惱怒,隨手一擼,那兩隻捲在他手下,斷翅折身,奄奄一息。
再然後,接下來的場景,現在想起來,還不寒而慄。
馮全有說:「那時候,我突然發現不對。」
「原本蜂場裡很鬧的,四處都是那種嗡嗡的聲音,有一瞬問,忽然安靜下來,死一般的安靜。」
「就好像,所有的蜜蜂,在那一瞬間,都定住了,不再搧動翅膀。」
再然後,一抬頭,就看到成千上萬的蜂,從半空中蓋壓而來,泰山壓頂,像是撐不破的黑雲。
兩人都傻了。
李萬山也從沒見過這種陣勢,但下意識覺得要糟糕,大叫:「快快快,進房!」
說話間,把馮全有往房內猛推。
自己卻來不及了,話音未落,蜂群已經圍裹過來。馮全有包裹得嚴實,短時間內並無大礙,三兩步竄進房裡,再回頭時,如被雷噬。
李萬山已經慘叫著倒地,身上像是穿了厚厚的蜂衣,無數的蜜蜂在他身上蠕動著瘋狂攻擊。他很快就不叫了,因為嘴一張開,就有蜜蜂層層湧入。
馮全有顫抖著猛地關門,步步後退,有零星的幾隻蜜蜂跟了進來,卻奈何不了他的重裝重甲。
一輩子的夢魘,多少次午夜夢迴,那幕慘景揮之不去。從此,他見不得蜜蜂,遠遠見到都會後背發涼直冒冷汗,偶爾蜜蜂飛近,他就會如同發病般失控發癲。
就像現在,如同痙攣般地喃喃重複:「我沒害人,沒害人……」
岳峰問:「你後來怎麼走的?」
「打開後窗,翻出去的。」
居然沒有蜜蜂尋來追他,也真是萬幸,或者是大不幸,牠們還聚在前院,對老實巴交的李萬山群起攻之,拚個同歸於盡。
原來是這樣。
有時候,真相並不曲折詭譎,公安的調查明明白白:春天,蜜蜂容易躁動。
並不像季棠棠想的那樣,是什麼層層機心包裹下的詭詐報復。
她忍不住問:「那時候,你為什麼不出來說明一下情況呢?」
馮全有訥訥的:「畢竟是死了人,而且,其實我心裡一直怕……」
他抖抖索索的:「我一直覺得,或許我脫不了干係,畢竟那場蜜蜂的攻擊,是在我打死了那幾隻蜜蜂以後,會不會,會不會我有直接關係呢?」
於是索性隱瞞,卻又心有愧疚,趙姨上門送錢的時候,他大度地表示不用,妳家裡也出了事,也需要用錢。
之後許多年,趙姨一直感激他的好:那位馮先生,也是個講得上話的人呢。
哪曉得其中另有一層蹊蹺。
怨氣怨氣,未盡之意。
李萬山死得糊里糊塗,碎不及防,卻又無處申辯。
季棠棠歎了一口氣:「至少,你應該去對趙鳳蘭賠個不是,人家這麼多年,還把你當好心人,時時念叨,真是……」
真是謝錯了人。
更何況,危機來臨的一刻,李萬山推了馮全有一把,那救命的一推把他從鬼門關口推了回來。
158 蜂反 第五章
這樣的怨氣,該怎麼消彌,算消彌了嗎?
不知道。總說冤有頭、債有主,但這一起冤、這一起債,霧裡看花樣,找不到那個必須承擔一切的惡人。
李萬山嗎?不是,他老實巴交,養蜂為業,是自己的責任也並不推託,只求息事寧人。
馮全有嗎?他或許暴躁,但那時心繫女兒的傷情,暴怒之下舉止失措,似乎也情有可原。
又或者去怪蜜蜂?怎麼怪,牠們不懂道理,也許只是出於自然法則中本能的自衛和復仇。
岳峰買了紙錢,帶著季棠棠去到那家旅館就近的山坡,不管是在趙姨口中還是夢裡,這裡都是漫山遍野的油菜花,但是現在,什麼都沒有。
岳峰陪著季棠棠,點燃紙錢,一張張就火,縷縷的輕煙直上雲天,像裹挾了歎息的未盡之意。
有些事,永沒有明確的結果,永無法十全十美,旁觀的、入局的,只求盡己所能,問心無愧罷了。
手機滴滴響了兩聲,是神棍回消息了。
為了感謝他當證婚人,岳峰送了神棍一支手機,神棍歡喜地說:「小峰峰,你就是我的VIP,任何時候,你問我事情,我一定第一時問回覆的。
果然,他回了長長的一條:
這種事情,我曾經也聽說過,養蜂的人,如果打死一兩隻家蜂都還沒有問題,但如果打死三隻以上,蜜蜂就會群起而攻擊螫人,古書裡說:「凡家人殺一蜂、二蜂皆無恙,殺至三蜂則群起螫人,謂之『峰反』。」
岳峰收起手機,只覺得無限感慨。
季棠棠起身過來,拉了他的手,說:「走吧。」
岳峰問:「走到哪兒去?」
她說:「誰知道呢,從這件事,走到下一件事去吧。你跟我一起嗎?」
岳峰笑著回握住她的手:「當然。」
又補充:「妳趕都趕不走我。」
【蜂反•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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