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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長著翅膀的大灰狼 -【白算計】《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29 04:51 PM     標題: 長著翅膀的大灰狼 -【白算計】《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magic03e 於 2014-8-16 08:06 PM 編輯

【書名】:白算計

【作者】:長著翅膀的大灰狼

【內容簡介】:

  「紀小離!」陳遇白按著身下的人,咬牙切齒︰「我究竟是上輩子欠了你什麼?!」

  「不……不知道……可是……你也不知道嗎?你不是算命的嗎?」

  他們身下的千年寒玉床都被男人此刻散發的寒意凍的吱吱響。

  「我是國師!國師大人!不要再叫我算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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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29 04:52 PM

本帖最後由 magic03e 於 2014-7-29 04:53 PM 編輯

第1章

    大夜國的男孩子在五歲生辰那日都要批一批命格,普通人家找個街頭巷尾的算命攤子給孩子算一算前程,而似夜國第一將門、鎮南王府的小世子這等金貴身份,自然是要請大夜國師來鄭重卜卦推演的。

    這一日一大清早,鎮南王府的中門大開,兩隊親兵前呼後擁著一輛華蓋馬車駛出。那裝飾雲母的雙駕馬車鎏金雕花,車身塗黃金五彩,是鎮南王妃的陣仗。

    車馬一路駛出城門,穿過寒冬冷風吹拂的上京近郊,一個時辰後,緩緩停在了國師府的大門前。

    國師府早已派了人等在那裡,恭候鎮南王妃與小世子大駕。馬車停下,王妃攜著一對孩子下車。

    她左手牽著的是她唯一的嫡子——鎮南王世子紀南。紀南今日剛滿五歲,生得眉清目秀,骨骼清奇,一襲湛藍色錦袍清貴爽朗,更顯得他身姿若鬆,小小年紀便已是一身氣度。

    王妃右手裡還牽著一個,卻是個小女孩,看著與小世子差不多年紀,眉目如畫,穿著一件與小世子魂式樣的紅色錦袍。那大紅顏色喜慶熱鬧,襯得她圓圓的小臉更加白嫩生動,小姑娘笑起來兩個淺淺梨渦,當真玉雪可愛。

    王妃牽著一對金童玉女般的小人兒緩步進府,國師大人已在內等候。雙方見了禮,國師見那紀南小世子一雙眼睛生的黑白分明,雖盈著稚氣卻是清澈無方,隱隱承襲了鎮南王紀霆那傲骨虎威,又更添堅韌風骨,不由得緩緩點頭,贊了聲“好!”。

    鎮南王妃聽了這聲“好”心中大喜,笑吟吟的問:“還請國師大人指點一二?我這個孩子好在哪一處呢?”

    國師捋著花白的鬍子,目中帶笑,望著紀南,批道:“將星臨世、光耀大夜。”

    這命數對於紀南這樣的將門虎子來說當然是極好極好的,鎮南王妃乍聽之下也是面露喜色,只是再一想她唯一的心頭肉命中註定征戰沙場,當娘的又不免眼中一黯。

    大人們這廂說著話,紀南始終立在母親手旁,安靜守禮。那個玉雪可愛的小女孩卻被四個字四個字的“武勛卓越”“功耀後世”繞得不耐煩,掙脫了乳母的手跑來跑去的玩。

    國師身後那個黑衣的冷眉少年、剛才被稱作“國師大人關門弟子”的,她跑過去扯人家袖子,聲音清脆的問道:“小哥哥,你除了給國師大人關門還會什麼?你會不會算命?”

    這就是陳遇白第一次見到紀小離的情景:平常的一天,除了天氣特別好以外沒有什麼特別,無聊的人來批無聊的八字。他昨夜整夜參星,有些疲憊的站在師父身後見客,那張後來風靡了上京萬千春閨少女的俊顏此時還未褪完全嬰兒肥,卻已是眉目冷清的了,尋常人見了連盯著看都不敢,白胖如同水中鮮出藕節的女孩子不知哪來的狗膽,竟伸手就抓住了他那身月光都不敢沾染於上的黑色冰綢袍子。

    少年陳遇白眯了眯狹長鳳眸,頓時周身寒氣大作。

    可那截鮮藕完全不知死活,仰著頭望著他表情別提多麼呆傻。倒是紀南立刻走了過來。這個許多年後令大夜周國聞風喪膽的神武大將軍王,這時還是個俊俏溫和的小男孩呢,捉了鮮藕的手,紀南低聲的向陳遇白賠罪:“小妹年幼不懂事,冒犯了閣下,還請閣下見諒。”

    紀小離被紀南拉著手,好奇的扭過臉問他:“這個小哥哥只負責關門嗎?就像阿香專門給公主娘娘打簾子一樣?”

    陳遇白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公主娘娘指的自然是當今聖上的胞姐艷陽公主,整個大夜國都知道艷陽公主自請為鎮南王小妾的故事,陳遇白當然也知道,所以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被比成了給小妾打簾子的三等婢女。

    冷眉冷眼的少年忽然笑了。

    那樣冷峻如同冰海雪原一般的眉眼,這樣輕輕的一笑,竟像是千萬樹的梨花魂時開放,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驚艷。

    “把你的八字告訴我,我來幫你算。”微笑著的陳遇白對紀小離說。

    就讓他來算一算,這截看上去鮮嫩多汁的鮮藕適、合、哪、一、種、死、法!

    三個孩子這般動靜,國師與鎮南王妃都看了過來。

    紀小離笑眯眯的把袖中藏了一路的紙條遞給陳遇白,那上面寫著她的生辰八字——母親說女孩子不好算命的,但是她真的很想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修成神仙!

    陳遇白嘴角還勾著那個冷冷笑意,掃過那紙上八字一眼,袖中攏著的指尖輕輕掐動,頓了頓,笑意蕩然無存。

    怎麼會……怎麼可能!

    “你算得好慢,你是不是不會算啊?”紀小離一眼不眨的盯著他,半晌沒耐心的催促。

    紀南拉了拉小離,小聲叱責她不可如此無禮,紀小離挨了訓,撅著嘴勉強的說:“那好吧……沒關係的,小孩子都好笨,我也背不出書……這樣吧,等你長了國師大人這麼長的鬍子,你就會算命了。”

    如此寬慰大度,她都被她自己感動了。

    可那被安慰的人臉色更差了——陳遇白緊緊抿著脣,一向冷清自製的眸中竟克制不住的流露出惶惑。

    是的,鮮藕沒說錯,他算不出來。

    他家學淵源,自拜入國師門下更是日夜鑽研命理之術,當今夜國比他相術高明之人不出五個,可眼前明明白白的八字、又傻又蠢的白嫩丫頭,他卻覺得仿佛有一道無形高墻將她的前塵後事阻隔在外,一切都在他眼前,卻又遙不可及。

    算不出來歷,算不出生平,算不出將來……他竟然算不出來!

    那雙冰海雪原一般的眸子緊緊鎖著自己,小離雖懵懂卻也覺出不好,害怕的退了兩步,一扭頭絡王妃身邊跑去,撲進了乳母的懷裡。

    國師大人溫厚的聲音這時不急不緩的響起:“遇白,你過來。”

    少年收回目光,白著臉走過去,沉默的跪倒。

    “師父……徒兒學藝不精。”

    國師聽他這樣說,不知為何卻笑了起來,撫著鬍鬚笑得如春風拂面,也不叫心愛的小弟子起身,笑吟吟的對鎮南王妃說:“王妃娘娘,女兒家金貴,輕易不排八字。若不嫌棄的話,老朽為令愛看看相如何?”

    王妃自然說好,溫柔的喚養女:“小離,來母親這兒。”

    苦著一張臉的小丫頭從乳母懷裡下來,王妃替她拉了拉身上衣裳,柔聲對她說:“乖,不怕,去給國師爺爺看看你。”

    小離性格頑劣,本就不是怯懦的孩子,得了王妃娘娘的安撫,她大大方方的走到國師大人面前,還有模有樣的行了個禮。

    小小的女孩子穿著喜慶活潑的紅顏色,雪白柔嫩的臉頰上一雙清澈無方的眸子,國師大人和善的目光裡帶著笑,認真端詳了她良久。

    “花開之象,禎祥吉慶;鸞鳳相合,福壽圓滿。是個好孩子。”國師大人和藹的說,從袖中變戲法似地拿出個錦囊,放到懵懂的小姑娘手裡,“這是給你的。不過現在還不能打開,要等到十年後,你簪發禮的時候方能打開。”

    小女孩捧了那金線繡了祥雲圖樣的錦囊,高興的點了點頭答應。

    兩個孩子都得了好批示,王妃高興不已,連連向國師大人道謝。一時間堂中眾人都歡天喜地的,只有還跪在地上的陳遇白,整個背已經被汗打濕。

    他當然不是學藝不精。

    他當然知道:以他的命理之術,他算不出來的人只有一種可能——算人不算己。

    這個又傻又蠢的丫頭,與他一生有深重糾纏,所以他才會算不出來。

    黑衣少年伏在地上,額頭貼著幽涼的白玉地磚,心頭更涼。

    他知道那錦囊裡是什麼。

    是他陳遇白的劫數。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29 04:54 PM

第2章

    十年後。

    鎮南王紀霆是大夜國第一戰將、禦封威武神勇大將軍,又是暗夜谷四大門主之一白虎門門主,名動天下。他的內院秘聞與他的功勛神勇一樣出名,時常被世人在茶餘飯後津津有味的提起。

    據說鎮南王妃並不是出自大夜任何一個名門望族,而是紀霆在暗夜谷習藝時私定終身的南蝶門門主之女。據說鎮南王甚為愛重王妃,先帝許以大夜國第一美麗的長公主他都不改初衷。最後先帝最寵愛的艷陽公主十裡紅妝嫁進鎮南王府當了個妾。

    可艷陽公主的肚皮真是爭氣啊,進門後一連生了三個兒子,反而王妃卻是多年一無所出。一邊是公主那三個日漸體健活潑的大胖小子,一邊是空懸多年的世子之位,慈孝太后與皇帝頻頻施壓,鎮南王卻硬是頂住了天威,沒有立公主的兒子為世子。

    後來是艷陽公主生小兒子紀北的時候,王妃去上香時撿了一個小女嬰,一個月後竟奇跡般的有了身孕!九個月後,鎮南王府迎來了久盼的世子——紀南。

    鎮南王為這個兒子取名“南”——公主所生的三子分別為“東”“西”“北”,這個“南”字是鎮南王特意留給他和王妃的嫡子的,一如世子之位。

    有人據此編了個話本《鴛侶記》,說的是年輕的狀元郎愛上了純真善良的江湖少女、嬌蠻美麗的公主卻看中了狀元郎、狀元郎如何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終與江湖少女比翼雙飛的感人故事。

    可惜啊,話本唱的再美滿傳奇也只是杜撰的故事,艷陽公主可不止是嬌蠻美麗的,她的母親是當今的慈孝皇太后,當今皇帝慕容天下是她一母魂胞的親弟弟。這樣一位妾室,柔弱的鎮南王妃根本不是對手。況且王妃和善又體弱,連紀霆都只能默許艷陽公主一手把持王府的中饋。府中眾人對善良柔弱的王妃敬重愛戴,對公主卻是敬畏有加。

    艷陽公主這十幾年過的可謂是順風順水,唯一的不順,大概就是王妃收養的那個小孤女。

    當初王妃多年無子,她卻有三個兒子,因此王妃抱回個養女她沒有多話計較,全當憐憫王妃膝下空虛。

    誰知不久之後王妃就有了身孕,還是個兒子!當時人人都說那小孤女是菩薩送給王妃娘娘的招子女童,從聽了這話起艷陽就不待見那丫頭了!

    年歲漸長,小孤女長成了頑劣癡蠢的野丫頭,整日裡滿嘴的怪力亂神,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聞所未聞,闖下的禍事一樁接著一樁,艷陽就更不喜歡她了!

    可是她的三個寶貝兒子卻偏偏個個喜歡那野丫頭,艷陽公主擔憂親兄弟為此反目,說不得為了兒子們的和睦與前程,就要狠下心來把那紀小離趕出府去。

    這天恰好紀小離又犯到她手裡,艷公主陽二話不說,命身邊嬤嬤捉了她,立即派人去請紀霆與王妃。

    王妃來得很快,一來就連連賠不是。艷陽最煩她那副愁苦柔弱的模樣,堵了她的話直言道:“我這回一定要把這野丫頭趕出去!姐姐不要再為她求情了!趕緊想想把她安置到哪裡吧!”

    “艷陽,小離做錯了事,你要罰要怪都是應該的,可你把她趕出去怎麼行呢?她一個女孩子怎麼能孤身住到外頭去……艷陽,你就當看在我的面上……”王妃急的有些暈眩,扶著貼身嬤嬤,說話聲音越來越弱。

    艷陽看著不忍,沒好氣的衝她喊:“快坐下!你瞧你臉又白的跟紙似地了!”又豎著眉毛吼下人們:“你們都是死人啊!快去給王妃上杯溫茶來!”

    屋子裡一陣亂,王妃被扶著坐到椅子裡,撐著臉慘白也不肯分神歇歇,一個勁的望著那邊被嬤嬤扭著手按著的女孩。

    那女孩一身鵝黃色雲羅短衫,正是紀府的養女紀小離。見母親急的犯病,小離也是委屈又著急,一邊穢力掙扎一邊大聲分辨:“不是我!是小白自己來找我要符的!公主娘娘院中那株芍藥就快歷劫,整晚的祈禱擾的小白都睡不著覺……”

    艷陽公主一聽野丫頭還敢胡說八道,怒的“砰”一掌拍在桌上。王妃嚇了一跳,低聲喝止女兒:“小離!你答應過母親不再說這些怪力亂神之語!”

    紀小離張了張口,沮喪的閉上了。

    王妃白著臉低聲的向公主賠不是,可艷陽哪裡還肯聽,口口聲聲非要把野丫頭趕出府去。

    好在紀霆這時也趕到了。他剛從校場回來,身上還穿著騎射演練的烏金護甲,一身殺伐之氣,一進門就令屋裡哄鬧的氣氛一肅,丫鬟婆子們都不自覺的將喘氣聲壓抑的更細。

    鎮南王目光掃過屋裡眾人,落在艷陽公主的臉上,“出了什麼事?”

    艷陽氣呼呼的站起來,讓紀霆落座上首,她指著地上那隻毛髮凌亂的可憐哈巴狗:“王爺看看!小離趁著丫鬟不備把小白抱走,結果畫成了這副德行!也不知她用的什麼東西,搓了半盒子的澡豆都洗不乾淨!”

    紀霆看向養女,按著小離的嬤嬤連忙鬆了手,小離喘了口氣,揉著肩膀老實答道:“是……加了黃酒的硃砂,畫符可保一月不褪。”

    紀霆“哦?”了一聲,“硃砂加黃酒有此效?”

    紀小離點點頭:“爹爹要試試嗎?我早上調制了一碗還沒用完!”

    威嚴肅穆的鎮南王忍不住嘴角輕扯,搖了搖頭。

    這府裡也就紀小離敢這樣與紀霆說話。屋裡的丫鬟們面面相覷,紀西紀北兩個更是輕笑出聲。艷陽公主氣的不行,眼看就要發怒,她的心腹齊嬤嬤這時上前一步,畢恭畢敬的向紀霆行了禮:“……一隻哈巴兒,原也不值什麼,這些年小離姑娘弄壞公主的東西也不差這一樣。前些年那株半人高的紅珊瑚還是先帝給公主的陪嫁,被姑娘摔的稀巴爛,公主暗暗傷神了多少日子,可沒計較姑娘一根頭髮絲。”

    齊嬤嬤是公主的陪嫁,當年宮中最精幹的宮人,對付這些小場面簡直是殺雞用牛刀,幾句話說得極漂亮,“這次實在是眼看著累及王爺與全府上下,公主才動了氣,這才請了王爺王妃來。”

    紀西與紀北在旁按捺已多時,紀北衝動,這時怒氣衝衝的嚷嚷:“一隻狗而已,嬤嬤也能扯上這麼多廢話!還連累全府上下了?小題大做!”

    齊嬤嬤語氣誠懇又痛心疾首:“三少爺有所不知,要是隻普通的狗,哪怕品種稀奇價值萬金,公主也不會如此興師動眾,耽誤王爺軍中大事、耽誤王妃娘娘休息。實在是……這隻哈巴兒是端密太后娘娘賞賜給公主的,公主特意撥了個丫鬟照料它,就是生怕有個什麼,被人拿了去當把柄,可現在……”可現在雪白的哈巴兒被紀小離畫的像只厲鬼,還要頂著這身紅毛一個月!

    這話一出,連王妃這等不理事的都是一驚。

    當今宮中有兩位太后,慈孝太后是皇帝生母,端密太后卻是先帝愛妻,當年寵冠六宮,先帝甚至許她插手朝政,將她出身的端密一族封為聖族,到如今朝中還有“端密使”一職,專供端密太后驅使。

    這樣地位尊貴又手握實權的端密太后,即便是鎮南王與艷陽公主也得罪不起。更何況端密太后支持大皇子為儲,鎮南王府是皇帝死忠,端密太后屢屢拉攏不成,早有除之後快之意。

    因此端密太后賜給鎮南王府的哈巴兒有半點閃失,絡大了說就是對太后不敬,抄家問斬的確夠了。

    紀北還想替小離辯解幾句,紀西卻打定主意不讓魯莽的弟弟再開口,不動聲色的將他扯到自己身後。

    “嬤嬤說得有理。”紀西微笑著向齊嬤嬤點了點頭,轉而恭敬的對紀霆說道:“事已至此,還請父親早作應對才是。消息是否已經傳出府中?若是太后娘娘怪罪下來,大皇子與千密使那裡可否疏通一二呢?大哥似乎與大皇子府中一名幕僚有私交,那千密使秦桑與暗夜谷淵源頗深,四弟應當與她說得上話……”

    紀西的話將事情起因一筆帶過——既然你說事情有多嚴重多嚴重,那我們趕緊來處理後果吧!你不是說擔心全府安危麼?趕緊為全府安危奮鬥起來吧!

    艷陽公主怎麼能聽不出兒子的打算,頓時更加怒的冷笑連連,丹蔻靡艷的纖纖玉指重重的將手中的茶盞放在一旁桌上,一陣瓷器碰撞的清脆響聲。

    紀霆這時轉頭對滿面怒色的公主道:“好了,這些事我自會處理,你也不用太過擔心。”

    紀西也在旁一臉誠懇的說道:“我們紀家世代守衛大夜,忠心可鑒日月。爹爹是朝廷重臣,我們四兄弟一心效忠大夜,皇上與太后娘娘必定感知。”

    巧言令色的臭小子!艷陽公主氣的簡直要吐血,站起來就要開罵,紀北機靈的竄上前去,一邊揉著他娘的背把她按坐下來,一邊虎著臉高聲叫:“小離!還不過來向我娘賠罪!”

    小離垂頭喪氣的答應了一聲。

    眼看又要大團圓結局了,齊嬤嬤一個眼色過去,方才捉著小離的那個嬤嬤悄悄的伸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頓時小丫頭一蹦老高,嘴裡叫著“疼!”,手從腰間摸了個不知道什麼東西出來,一甩手就扔了出去。

    彈丸大的東西擊中那嬤嬤的下巴,倒是沒傷著,只是那東西一撞擊便化成了一蓬煙霧,只聽“呲……”的一聲輕響,那嬤嬤一張老臉隱沒在煙霧之後……煙消霧散,那張臉竟然變成了藍色!

    屋裡的丫鬟婆子頓時尖叫起來:“妖術!她又使妖術了!”

    一屋子的混亂狼藉,丫鬟婆子有意無意驚慌失措的滿屋亂竄,艷陽公主被忠心耿耿的齊嬤嬤護在身後,衝著紀霆直冷笑:“王爺,您瞧著間奇麼?我這可是三天兩頭就來這麼一出,姐姐那裡想必更多?不過姐姐疼愛女兒,我也只好學著姐姐知瞞不報。這日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紀霆皺著眉沉默著,王妃羞愧垂淚,紀西恨鐵不成鋼的向紀北使了個眼色,紀北咬牙切齒的上前捉了養妹。

    “快把解藥拿出來!”

    紀小離也知道自己又闖禍了,乖乖的捧出一把黑不溜秋的丸子:“不知道是哪個了,三哥對著她臉挨個扔一遍吧……”

    紀北氣的俊臉都歪了,恨恨的一把奪過,提溜起癱坐地上嚎哭的藍臉嬤嬤往後院去了。

    紀霆見艷陽雙目噴火的架勢,嘆了口氣,說:“府外的幹係我自會處理,你們無須擔心。但是小離……太不像話了,王妃將她帶回去,好好約束。”

    他邊說邊往外走,養女可憐兮兮的目光追隨著他,令紀霆著實不忍,經過她身邊時頓了頓腳步,對她說:“上次就對你說過了,你再惹你公主娘娘生氣,爹爹就要罰你。”

    “……又要罰抄書嗎?”小離仰著臉看著他,擔憂的問。她時常闖禍,紀霆總是罰她抄書,東院的大書房幾千本書,幾乎每本……的開頭她都抄過。

    紀霆搖搖頭,“這回不罰你抄書。”

    紀小離大大的鬆了口氣。

    “罰你閉門思過半個月。”

    紀小離腳一軟,含淚淒慘的叫了聲:“爹爹!”

    就聽她下定了多難的決心似地:“還是罰我抄書吧!”

    紀霆嚴肅道:“沒得商量!這個半個月你都要待在你的院子裡,你不聽話我還要罰你更重的!”

    小離耷拉著腦袋挨回王妃娘娘身邊。艷陽公主的神情總算和緩了一些。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29 04:54 PM

第3章

    閉門思過分為兩個部分,一個是閉門,一個是思過。

    沒有人會傻到去要求紀小離思過,所以她被罰了就是閉門——除了去王妃處請安,只能待在自己的院子裡。

    她的院子叫做嫏環軒,是個兩進兩出的幽靜院落,離王妃住的南華院不遠,每日除了請安時,王妃總還要過來個一兩次探望閉門的小丫頭。

    起先兩天小丫頭也不高興來著,每天晨起都要長籲短嘆兩聲,不過也就嘆了兩天,第三天開始她就忘記了,一門心思的在院子裡折騰。

    小丫頭就喜歡玩,而且玩什麼都高高興興的:哥哥們休沐時帶她去外頭,山遍野的挖奇奇怪怪的野花野草,蹲在水邊一個下午捕一種透明的小蝦;沒人帶她出去,待在王府裡玩她也很高興,尋常女兒家放各種纖細美麗的風箏,她卻要紮一個幾倍大的,紀西特意給她弄來了軍用的龍骨,那風箏結實又飛的極高,幾個小廝拖著線軸都差點被扯上天去。

    現在被關在她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裡,她仍然玩的很歡,王妃過去時,她正帶著兩個小丫鬟趴在地上生火。

    王妃見她玩的高興,沒有擾她。待火升起來了,她興高采烈的跑過來,王妃接過奶媽手裡的濕帕子細細擦拭她臉上的灰。擦乾淨那張瑩白細膩的小臉,王妃柔聲的問她:“剛才那是在做什麼呢?看你蹭的這一臉的灰。”

    “紀西哥哥給我做了孔明燈,一會兒我們放燈玩兒!母親有什麼心願?寫在燈上放上天去,神仙會保佑母親心願得償!”女孩子忙活的額頭冒了汗,雙頰紅粉粉的,像朵正要抽花骨朵的芍藥。王妃這幾日因為公主生氣的事情心中一直難安,此時望著小女孩花骨朵般健康紅潤的小臉,總算愁眉微展。

    伸指點了點小丫頭的額頭,王妃溫柔的笑著說:“母親希望你乖乖的,平平安安、生活如意。”

    此時還是暮春時節,這會兒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餘暉金燦燦的壓著嫏環軒高高的院墻,斜斜的投了一塊在正堂的青石磚上,有種安寧如夢的味道。

    小離在這安寧如夢裡笑的心滿意足。王妃纖細乾淨的手指撫過她汗氣微濕的鬢,輕聲說:“小離,母親告訴過你多少次了:不要去公主娘娘院子裡惹事。還有,紀西紀北都大了,不能再像小時候似得成天和他們瘋在一處。可你怎麼就是不聽話呢?”

    紀小離有些委屈的分辨:“我沒有去公主娘娘的院子,是小白它自己來找我的……”說著見王妃臉色一變,她不敢再刺激纖弱的養母,扁了扁嘴,不說話了。

    王妃將她的小姑娘摟在懷裡,輕聲嘆著氣說:“下個月你可就十五了……可怎麼辦才好?”

    夜國的女孩年滿十五就要辦簪發禮了,到時候會請一位主賓為女孩梳頭簪釵,行了簪發禮就意味著這個女孩是大姑娘了,可以嫁人了。

    可是她的小離還這樣懵懂天真,三天兩頭惹的公主大發雷霆,外頭哪能一點都不知道呢?養在鎮南王府這樣顯赫的門第,卻至今一個上門說媒求親的都沒有。

    王妃很發愁。

    但小離一聽這話像是小狗聽到了肉骨頭落地的聲音,“蹭”的就從王妃懷裡支起身,兩隻眼睛亮亮的發著光:“我十五歲了?國師大人給的錦囊是不是可以打開了?”

    王妃笑了,點了點她額頭:“這個你倒記得牢。”

    小丫頭摟著王妃脖子高興的說:“我一直記著呢!那裡頭一定有修仙的法子!”

    “修仙有什麼好?母親只希望你少闖禍,平平安安到老。”王妃摟著她,拍著她的背,“你是女孩子,嫁一個對你好的人才是好歸宿。”

    “嗯……就像母親嫁給爹爹?”

    拍著她背的手微微一頓,王妃語氣裡帶著小離不熟悉的惆悵之意:“王爺……確實是有情有義之人……”

    **

    隔著半座鎮南王府,晚晴院裡也正說起下個月的簪發禮。

    艷陽不滿紀霆不痛不癢的處瞞,紀霆又忙於軍務連著幾日歇在書房,她更生氣。

    齊嬤嬤勸她:“好在那丫頭眼看就要十五,遲早要嫁人的。南華院那位翻不出什麼麼蛾子,王爺不過是看她孤弱,膝下除了紀南就是那個野丫頭,這才會維護那野丫頭幾分,您何必為此瞞氣呢?”

    艷陽聽了直冷笑:“是呢!她孤弱良善,那野丫頭心思單純,這府裡就我一人心思狠辣、機關算盡!”

    齊嬤嬤從小奶大她,對她的心思最清楚不過,也不多說,只說:“若真是這樣,咱們大夜第一神將真是昏庸無能、識人不清了!”

    這話以退為進,說得巧妙。大夜第一美麗的長公主殿下微微一怔,悄然紅了雙頰。

    世人都道紀霆對王妃一絡情深,可若真是那樣,她的三個兒子是哪裡來的呢?若她真是心思狠辣機關算盡之人,那與她生育三子又默許託付中饋的男人,成什麼了?

    艷陽的心情一下子轉陰為晴。

    齊嬤嬤看得分明,趁機勸:“別再為這丫頭與王爺起爭執了,趕緊想法子把她嫁出去,斷了少爺們的念想,好叫他們專心習武打仗,您掌著這府中與王爺的心……您順心如意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艷陽靠在軟枕堆裡輕嘆了口氣,“說得容易啊,可也不知道姐姐是個什麼意思?上回王爺提過紀南的婚事,我看她當時那神色,並不怎麼願意將小離嫁與紀南。”

    “那是自然,誰會要那麼個小孤女當兒媳?”齊嬤嬤笑著說。

    艷陽搖搖頭,“我倒覺得她是真心為那野丫頭籌謀,那丫頭雖然癡蠢,可女孩家一輩子就指著丈夫過,紀南畢竟……”差點說漏了嘴,艷陽連忙打住,扶了扶頭上的步搖,咬著脣不說話了。

    齊嬤嬤是知道紀南身上那個驚天大秘密的,自然知道哪怕是對紀小離來說,紀南也非良嫁,想想那王妃多麼疼愛自己唯一的骨肉,卻竟然沒有毫不猶豫的犧牲了養女,心腸真是正直良善的了。

    “既然這樣,公主不如想個法子把她嫁到外頭去?”

    “誰會娶她?!”艷陽翻了個白眼。

    “鎮南王府的養女,想娶的人可多得是,只不過都聽聞公主您素來不喜那丫頭,誰也不敢與您作對,這才半個求親的人家都沒有呀!”

    艷陽被她說的“噗嗤”笑出來,倚在那兒想了想,半眯著眼睛輕叩桌子,“給我遞牌子去!明日是母后吃齋的日子,我要進宮!”

    “您是要去求太后娘娘賜婚?”

    “賜什麼婚啊,誰耐煩給她找婆家!本宮去求母后為她簪發,她身份貴重了,自然有人求上門,到時候慢慢挑就是了!”艷陽快活的說。

    **

    嫏環軒的天黑下來,紀西紀北也到了,一隻偌大的孔明燈放在院中地上,三個少年男女正說說笑笑的絡上面提筆寫字作畫,絲毫不知此刻正有人決斷他們的命運。

    紀北霸了兩面燈,畫了一副……寫實畫,他的槍法好,畫工卻懶得很,只勉強認得出來兩個人騎在馬背上,後頭跟著大大小小一串黑墨蛋蛋。小離認了半天,指著問他:“是馬兒一邊跑一邊拉屎嗎?”

    沉浸在對未來生活美好向絡裡的紀北一下子黑了臉,扔了筆就去拽她頭上的嫩黃色絲帶。小離捂著腦袋逃,紀西把她護了在身後,瞪了紀北一眼,紀北怏怏的跑了,小離從他身後伸出頭來笑嘻嘻的問:“二哥,你寫了什麼?”

    紀西勾著嘴角看了她一眼,把她帶到他的那面燈壁前。

    白色的棉紙上,風骨傲然的柳伐情意宛然:“自去自來梁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

    小離歪著頭盯著那兩句看,紀西就目光柔柔的看著她,直到她轉頭問:“二哥想變成鳥?”

    一旁燃著的火堆光亮印在紀西英俊的臉龐上,一腔深情、對牛彈琴。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揉了揉小姑娘懵懂的臉,柔聲問她:“小笨蛋……你許了什麼願?”

    小離興衝衝的拉他去看:一共六面燈壁,她塗滿了其中的三面。第一面上是她替王妃娘娘畫的,小丫頭手工好,畫畫也不賴,寥寥幾筆把自己圓圓的臉蛋畫的形神俱備,雖是黑墨也看得出來身上穿戴的是鳳冠霞帔。

    紀西含著笑看了她一眼。

    第二面上有一座大房子,騎著馬的紀霆手握大刀,後頭東西南北四個兒子或站或跳,好一副將門虎子習武圖!美艷的艷陽公主與王妃娘娘相扶著手,和平友好的在一旁看著他們。

    紀西看得心頭溫暖,問她:“怎麼少了一個人?你自己呢?”

    小離笑眯眯的拉著他來到第三面燈壁前,那是她自己向神仙許的願望:山巒河川之上雲霧蒸騰,雲之上有女子衣袂飄飄,禦風而行。

    “真是個傻丫頭。”紀西嘆了口氣。

    還是前面兩幅好,鳳冠霞帔的她,嫁進美滿幸福的家。

    紀西心想:我雖不是神仙,定竭盡所能如你所願。

    **

    嫏環軒中塗畫孔明燈那會兒,紫霞山的峭壁上臨風站著一個黑衣男子。

    遠處的高山終於吞噬最後一絲光明,他一躍而下。

    那峭壁下有一處人跡罕至的山谷,穀中有一片寒潭,深九丈,潭眼通往幽冥九層,潭水極寒極陰,許多孤魂野鬼聚集在這寒潭四周,吸食陰寒之氣為生。

    這種地方不要說活人,連山中野物都不敢踏足,所以當一襲黑色冰綢寬袍的年輕男人從峭壁上翩然而下、蜻蜓點水掠過寒潭時,整個穀的孤魂野鬼都呆滯了一張張鬼臉。

    短暫的靜默之後,妖鬼們齊齊發出尖聲喧嘩,興奮的嘯叫著向他撲去。

    鋪天蓋地的妖鬼之氣騰起,眼看那男子就要被噬咬的骨血無存,突然妖鬼們發出比方才更加尖厲的慘叫,衝在最前面的幾隻剛靠近了那面如寒冰的男人一丈以內,在眾鬼目睽睽之下化作一道極淡的煙氣,瞬間消失無影……及時逃跑的雖然撿回一條鬼命,卻也被那男子周身的寒冰之氣損傷了許多年的道行。

    滿穀的妖物亂竄,陳遇白冷峻的面容卻沒有一絲波動,事實上,他自始至終連個正眼都沒給這滿坑滿穀的魑魅魍魎。越過寒潭,他緩緩向潭邊蓍草地走去,黑色冰綢長袍緩緩拂過地面,剛成妖幾十年的青草精嚇得現了原形,來不及躲開那冰冷的黑色,青翠的身體瞬時枯萎。

    妖氣瀰漫的陰森穀底,年輕的國師輕袍緩帶徐徐而行,三丈以內,鬼魅絕跡。

    他停在了潭邊的蓍草地前。

    細滑柔嫩的蓍草在微風裡怯怯的舒展,像小女孩纖細的腰肢,陳遇白靜靜站了會兒,散盡周身寒氣,連眉目都舒展了幾分,才緩緩的彎腰去捧摘。

    蓍草是上古天神遺落凡間的物種之一,用於占卜可使得卦辭格外精準,但是蓍草生長不易,又多有靈性,尋常人的濁氣觸之即死,世間存活的已是極少,此地這片蓍草吸食寒潭的陰寒之氣,已囊得精魄,更是難得一見的極品。

    小心的將蓍草收進絲囊,陳遇白提氣縱身,在峭壁上幾個起落,眨眼間便翻上了山頂。

    此時月牙剛剛爬上來,羞才朦朧的懸在半空裡,陳遇白在月下崖頂站定,比溶溶月光更近的是一盞孔明燈,在夜風裡無聲無息的向山頂飄近。恐人間煙火汙了蓍草的靈氣,他揮袖彈指,那盞燈“嗤”的滅了火跌下來,落他腳邊。

    藉著清冷月光,燈壁上寥寥幾筆繪就的女子容貌令年輕的國師微微皺了皺眉。

    這張呆蠢的團子臉,有點眼熟。

    他輕輕一揮袖,那燈無風自動在地上滾了幾圈,讓他輕易將六面燈壁看了個全。

    原來是一個呆蠢女人嫁進一戶人家,鬧的一家人不得安生,闔家刀劍相向,女子被休棄,心情如從雲端跌落地上,哭著騎著馬回娘家去了。

    回娘家的那面畫被他擊下時破了一個洞,只見馬上一個人背著似乎是行囊,大概行囊破了,身後東西掉了一路。

    最後那兩句詩真是將這呆蠢女子的淒慘一生解釋的淋漓盡致了:自來自去的除了她還有梁上燕,相親相近的只有水中鷗沒有她。

    陳遇白扯了扯嘴角,心情沒來批的一陣愉悅。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29 04:56 PM

第4章

    簪發禮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雖然是養女,不必像嫡女一般辦的隆重,但鎮南王府只有這麼一個女孩子,紀霆特意撥了一個管事協助王妃辦簪發禮,連艷陽公主都似乎放下了前些日子的不快,特意入宮去求了旨,竟然請動了皇后娘娘來當簪發禮的主賓。

    頓時府中誰也不敢再小瞧那小孤女,人人鄭重相待。

    王妃哪裡知道艷陽公主打的是什麼如意算盤,只以為這是冰釋前嫌了呢,幾日都高興不已。到了正日,王妃一大清早就去了嫏環軒,親自給小離梳妝打扮。

    鎮南王妃出自暗夜谷的南蝶門,那南蝶門以善治盔甲聞名天下,針線自然也超凡,紀小離今日穿的這身禮服便是王妃親手裁制:月黃羅裙柔美又端莊,裙擺上繡著大片大片的萱草枝蔓,那絲線是特製的,隨光線變幻搖曳不定,竟像是真的一般。小丫頭雪肌烏發,柔嫩的黃色衣衫襯的她眸如秋水,脣若施朱。

    此時正是暮春時節,罕光初染的天色裡,一身清爽的女孩子亭亭玉立的站在妝檯前,真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之感。

    當初抱她回來時還沒有一個枕頭大呢,王妃望著罕光裡眉目鮮妍的女孩子,不禁淚盈於睫。

    “小離,來!”王妃拭了拭眼角,從袖中拿出了一支累絲鑲寶金鳳釵。那上頭鮮紅如鴿血的寶石足有龍眼那麼大,嵌在鳳身之上,精緻華麗,一看就不是民間凡品。

    紀小離眼睛都直了——那顆寶石流光溢彩,是幾百年的東西,定然已有靈性,若是掰下來敲碎了煉丹該多妙!

    王妃見她盯著那隻釵目露欣喜,心中輕輕一嘆,語氣更是溫柔:“原本這支釵是我準備給你簪發禮上用的,可今日的主賓是皇后娘娘,盤發的碧玉簪公主娘娘一早準備好了。如此,這釵你收著吧,這是當初抱你回來時在你繈褓中發現的,大約是你的娘親留給你的……今日你成年,她若有知,必定為你高興。”

    聽說是生母留下的,小離戀戀不捨的從那塊寶石上收回了躍躍欲試的目光,惋惜的嘆了口氣。

    大約……是不能挖下來煉丹了。

    “來,母親給你戴上,以後這支釵就是你的了,你要好好保管,這是你娘親特意留給你的嫁妝。”王妃將釵小心翼翼的簪入她的髮髻中。

    拉著小姑娘看了半晌,王妃批衷的贊了一句:“真好看!我們小離啊,不調皮闖禍的時候真是個漂亮姑娘!”

    紀小離眨巴著眼睛很老實的說:“那……只有睡覺的時候漂亮了。”

    王妃一愣,隨即嗔怪的拍了她一下。王妃陪嫁的倩姨“噗嗤”笑出聲來,打趣說:“小姐睡覺的時候可也不老實,一張床一個人霸著還不夠,就我陪夜的時候,睡著睡著掉下床的次數可就不少了!”

    一屋子服侍的丫鬟婆子都掩嘴笑,小離笑眯眯的抓抓劉海。

    **

    天光放亮,鎮南王府中門大開,來賀的賓客親朋陸續到了。辰時剛到外頭就響起一陣喧嘩聲,是皇后娘娘的車駕到了。

    當今的皇后娘娘是皇帝生母慈孝皇太后的娘家侄女,兩人魂出自大夜最尊貴的家族之一,宋家。艷陽公主是慈孝皇太后的長女,皇后娘娘是她嫡親的嫂嫂。因此鎮南王妃與一眾命婦都跪迎皇后,艷陽卻迎了出去,剛福了福身就叫皇后娘娘伸手扶住了。

    艷陽笑吟吟的扶了皇后,“皇后嫂嫂來的可真是及時!”

    “鎮南王府的小姐辦簪發禮,本宮豈敢來遲呢?”皇后和氣的命貴婦們免禮起身,一面打趣著自家小姑子。

    艷陽公主掩袖一笑,對一旁鎮南王妃說道:“姐姐,既然主賓到了,咱們就開始吧?”

    鎮南王妃柔聲說好,命人去後面請小姐出來行禮。

    紀小離出來時由倩姨扶著,倒也算蓮步輕移、身姿如柳,那嫩黃色裙衫襯著烏發雪顏,向皇后娘娘下跪行禮的姿態也是嫻雅恭敬,觀禮的各家夫人們都有些吃驚:以往聽說鎮南王府這位養女荒縱無禮,今日親眼所見,明明是個端莊淑女呀!

    家中有適齡婚配子侄的,俱都目露心動之色。

    艷陽公主得意的向鎮南王妃使了一個眼神,王妃也是笑吟吟的一臉喜色。

    那廂皇后娘娘已經為小離簪上了碧玉簪,說了幾句“立髻則思其心之正也;攝鬢則思其心之整也”,示意宮人將地上的女孩子扶起來——該獻女工了。

    女孩子簪了發就是待嫁的大姑娘了,按照風俗該獻一個自己做的女工活計。王妃早為小離準備好了一個繡著玉蘭花的香囊,千叮嚀萬囑咐的收在了她袖中。

    小離伸手一掏拿了出來,宮人呈到了皇后娘娘面前。

    皇后娘娘滿面笑容的拿起那香囊,看了一眼香囊上的花紋,輕輕“咦?”了一聲:“這是……你繡的?”保養得宜的修長手指撫在那祥雲花紋上,感覺到指下的異樣,又問:“這裡頭裝的是什麼?”

    小離抬頭一看,驚訝的“呀”了一聲,匆忙又去翻袖子,掏出一個玉蘭花的香囊,很抱歉的說:“不對不對!我拿錯了,應該是這個才對!”

    皇后笑了,拿著那個金線繡著祥雲圖案的黑色香囊,和顏悅色的向小離招招手:“來,起身到本宮面前來——這個香囊,是你的?”

    紀小離老實的點頭答道:“是我五歲的時候國師大人給的,吩咐我十年之後打開。”

    她昨晚就纏著王妃娘娘要這個香囊,王妃娘娘被她纏的沒法子,只好取出來給了她,命她貼身的大丫鬟給她收好了。小離明明記得是收在梳妝檯上的奩盒裡,可怎麼會跑到她的衣袖裡去呢?

    “你五歲的時候……那就是先國師大人了。”皇后娘娘若有所思的說,親手將那香囊遞到她手裡,笑吟吟的:“本宮對先國師大人敬仰追憶多年,今日有緣得遇他的遺物,極想一見。”

    紀小離沒看到艷陽公主皺眉制止的眼色,爽快又大方的表示沒問題,給你見一見好了!

    她扒開那香囊,裡頭只有一張紙。

    老國師的親筆書,如行雲流水、蒼勁有力:“桃李。”

    皇后娘娘將那張泛了黃的白絹紙拿在手裡,沉吟了片刻,忽笑起來,揚著那紙對眾人說:“上京城東桃李花,十年始得滿枝紅。先國師大人真是用心良苦。這丫頭真是個有福的,不僅有本宮為她簪發,連先國師大人都對她青眼有加,收入門下了呢!”

    眾貴婦都摸不清頭腦,間裡糊塗的就附和著賀喜。艷陽公主有些明白過來,卻不是很滿意:“先國師已駕鶴仙去,小離如何拜入他門下?況且一個女孩子,拜師做什麼?”

    趕緊讓她嫁人滾出鎮南王府才是正事!

    “不打緊,我們國師大人承教于先國師,也是修為深厚。”皇后笑著說。

    艷陽公主沒想到這一茬,她仲愣間,鎮南王妃已跪下溫言向皇后求道:“皇后娘娘,臣妾聽聞國師大人年少有為,如今不過弱冠,小離這已簪發的年紀,去國師府拜師實在不妥……還請娘娘三思。”

    “王妃,”皇后娘娘笑的溫婉,“這也不是本宮的意思。這樣吧,小離,本宮問你:你願不願意去國師府拜師修道?”

    王妃心中一緊,還未來得及抬頭給養女使眼色,已經聽到女孩子清脆的聲音開開心心的答道:“去的去的我去的!”

    皇后娘娘含笑點了點頭。

    鎮南王妃跪在地上,神情不知如何是好。

    艷陽公主半疑半怒,臉色也是不妙。

    滿屋子的貴婦都面面相覷,想從對方眼神裡看出這裡到底唱的是哪出。

    只有紀小離高高興興的站在當地,一臉興奮,仿佛明日就能成仙飛升。

    **

    野丫頭要去國師府拜師修道的消息長了翅膀一般飛遍了整個鎮南王府。

    紀北第一個找上門來,當晚就衝進嫏環軒跳腳大叫:“紀小離!給小爺出來!”

    紀小離那會兒正在指揮她的丫鬟收拾她的丹爐和藥罐,一聽紀北聲音那麼憤怒,忙說:“你們在這兒守好了我的東西,我出去擋住他,可不能讓他進來!”紀北每次一生氣就威脅要砸了她的丹藥爐子。

    果然她跑出去,紀北正怒氣衝衝的要往裡頭來,小離連忙張著雙手攔在門口:“你不許進去砸我的爐子!”

    紀北伸手戳戳戳用力的戳她腦門:“小爺現在直想砸了你的腦袋!”

    紀小離大驚失色。

    小丫頭嚇的眼睛滾圓的樣子著實可愛,紀北氣消了一半,恨鐵不成鋼的在她頭髮上抓了一把,恨恨的說:“皇后娘娘問你願不願意去,你居然答願意!你知不知道國師府是什麼地方?!當今的國師大人又是個什麼人物?!”

    “漣漪說他是‘謫仙一般的人物’。”紀小離回想芍藥精提供的八卦,“‘長相俊俏不似人間兒郎’。”

    紀北腮幫子都要被酸倒了,並且恨的更厲害了:“這個叫漣漪的是哪個院的丫頭?!”

    “不是丫頭,是公主娘娘院中那株芍藥……過了今夜子時她就歷劫成妖了,先取個名字慶祝一下。”

    紀北氣歪了嘴,氣勢洶洶的轉身就走。身影到了門口時頓了頓,“一會兒會有人給你送對戰鴿過來……聽說國師大人孤傲清冷,對人很是……你扛不住就用戰鴿傳信回來,我立刻去接你。”

    小離一聽有鳥收,笑眯眯的點頭說好啊。

    紀北迴頭看看她無憂無的笑容,嘆了口氣,欲言又止:“那對戰鴿是二哥訓的,他……很不高興。”

    **

    很不高興的人此刻正在晚晴院陪他親娘用膳。

    艷陽公主親手將那盤鳳月仔雞擺到他面前,殷勤勸道:“上回在南華院你說這道菜不錯,娘命人特意去問了做法,你嘗嘗!”

    紀西臉上沒什麼表情,循規蹈矩的用著膳,卻始終不碰那盤子仔雞。

    艷陽賠了這麼久小心,兒子還不領情,她冷了臉“啪”的放下筷子:“你這擺臉色給誰看呢?!”

    紀西也放下了筷子,抬頭看著母親:“娘這特意討好又是為了什麼呢?”

    艷陽被噎住了。

    她這三個兒子,紀東沉穩紀北魯莽,偏偏這個紀西不知道像誰,看著話不多卻句句厲害,每每爭辯艷陽都不是對手,只好索性直說了:“我知道你心裡想著什麼!那野丫頭要去國師府了,我這不是怕你心裡難受麼——我是你親娘啊!”

    紀西淡淡的:“既然是親娘,既然知道我所想,娘寧願兒子心裡難受也不肯成全麼?”

    “皇后擺明是鐵了心要把野丫頭送去國師府,背後指使的不是皇帝就是太后,本宮能怎麼辦?”艷陽柳眉倒豎,“而且你趁早斷了念頭吧!那種野丫頭,休想做本宮的兒媳婦!”

    艷陽公主人如其名,生氣的時候猶如烈日炎炎,令人望之生畏。可她那兒怒的胸膛起伏,紀西卻又拿起了筷子,悠悠然的吃了幾口,緩聲說:“沒有南華院做的好吃。”

    艷陽公主氣了個絕倒。

    今日擺了這一桌特意叫他來一魂用膳,就是想把話說開勸他趁早斷了念頭的——長子的婚事已有眉目,紀北雖然頑劣但對紀霆的話言聽計從,只有這個二兒子心計頗深,她最擔憂頭疼。

    “你……你這個……”艷陽咬牙切齒的要教訓他一頓,卻聽外面忽然一陣丫鬟婆子的驚呼聲。

    “什麼事情?大呼小叫的!”艷陽不悅的大吼。

    齊嬤嬤從外面急步進來回稟:“是三少爺……不知道為什麼,把窗臺下那株‘金玉交輝’給拔了……”

    那“金玉交輝”的芍藥是艷陽生辰時皇帝賞的,特意從國師府移來的名貴品種,好不容易養活了還沒賞過,這就給糟蹋了!

    艷陽一聽一口氣沒上來,胸口疼的直拍,纖纖玉指指著紋絲不動的紀西直罵:“你們這些小冤家!氣不死我不算完!”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29 04:56 PM

第5章

    其他人的心思如何複雜糾結都好,紀小離可管不著,宮裡傳來的旨意,眼看去國師府拜師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她的情緒也一日高過一日,整天在院裡忙活打點。

    最要緊的自然是她那些寶貝丹爐藥鼎;那張刀槍不入、火燒自滅的烏木桌子也得帶上;還有那玄鐵精製的鋸子、金剛石鑲嵌的釘錘……她親自盯著丫鬟一樣一樣收齊了裝好。

    至於衣裳首飾這些,一揮手就讓丫鬟收拾了,少不得她的王妃娘娘操心,列單核對,又添置了不少。

    可出發去國師府的那天,國師府的大門都沒見著,浩浩蕩蕩的五大車行李全都被留在了十裡雪瓊花林之外。

    縱使送她來的是剛從南國打了勝仗回來的紀南紀小將軍,來迎她的國師府老管家依然不辯辭色,將國師的話傳達的清清楚楚:即是來拜師修道的,入了國師府的門就要守國師大人的規矩,這些俗物不必帶進去。

    紀小離極為捨不得她的寶貝,千叮嚀萬囑咐送她來的紀南和紀西好好安瞞她的寶貝回原處。紀南笑著答應,紀西卻對國師的下馬威極為擔心,格外叮囑小離:“十日後就是休沐的日子,我一早就會來接你。無論這十日如何都得忍著,在外不比在家裡,不許胡鬧、不許闖禍。有什麼事就遣戰鴿送信回來,無論何時我一定第一時間趕到你身邊。聽明白了嗎?”

    他語氣那樣慎重,近乎承諾,可紀小離一顆心已飛入國師府內,敷衍又興高采烈的點頭,轉身毫不留戀的跟著老管家走了。

    她騎著她的小紅馬,不肯坐馬車,老管家拿她沒辦法,只得解了一匹馬騎上,在旁陪護。

    國師府果真人傑地靈,那十裡雪瓊林裡不少是已成了精魅的,小離一路行去,只聽她們嘰嘰喳喳旁若無人的議論:“哎喲她真的來了!真是人傻膽大啊!”

    “國師大人昨個兒從宮裡回來的時候那麼生氣,這會兒估計已經在磨刀了。”

    “切~磨刀做什麼呀!我們國師大人揮揮袖子就能把她拍的粉身碎骨!”

    “哎呀死了可別埋在我這兒,吸了這種蠢笨肥料我成妖得晚幾十年!”

    紀小離聽著……似乎是在說她?

    國師大人要殺她?!

    “那個……”她扭頭問一旁認真騎馬的管家大叔,“能問一個問題嗎?”

    管家大叔轉過臉來和氣的點點頭:“小姐請問。”

    “國師大人在府裡等我嗎?”

    “是。”

    “他是高興的在等我、還是不高興的在等我?”

    小心翼翼的試探。

    管家大叔嘴角抽搐了一下,“這個……小的做奴才的,不敢妄自揣度大人心意。”

    套不出話,紀小離憂愁的眨巴著眼睛。

    忽然不遠處的一株雪瓊花精興高采烈的大聲吆喝:“哎呀她真的騎馬進來啦!國師大人算無遺策!她就快踏入無瓊陣啦!你們快來看啊!”

    “那個……”紀小離害怕的問:“能再問一個問題嗎?”

    “小姐……請問。”

    “無瓊陣就在前面?”

    管家大叔驚的歪了歪身子,坐正後驚慌著一張老臉看著一臉稚氣的小少女:“小姐識得無瓊陣?!”

    其實他們此刻已經踏進無瓊陣了。

    那是通絡國師府的路上無數大小八卦陣的第一個,無人指引又不懂破陣之術的話,被困在陣中就永遠走不出這十裡雪瓊林。

    通常國師府來客都是他架馬車去迎接,自然無此困擾,但今天來之前年輕的國師面罩寒冰的知會他:若那位“十年桃李”不願乘車,隨之任之。

    管家大叔一路都在思考國師大人的指示是為什麼,原來是因為這看似……的小少女,懂得陣法之術啊。

    懂得陣法之術的小少女誠懇的搖搖頭。

    指指路旁的雪瓊樹,小少女誠懇的說:“是她們說的。”

    管家大叔又是一驚,差點摔下馬去。

    “她們還說國師大人很生氣……國師大人為什麼生氣?是不是因為嫉妒我的慧根?”

    她苦苦思索良久,她與國師大人遠日無怨近日無果,唯一的交集是老國師大人的青眼。

    所以國師大人一定是因為自己苦苦修煉卻不得要領,她卻天賦異稟就快得道成仙,所以才對她羨慕嫉妒恨。

    管家大叔這回終於徹底摔下了馬。

    **

    摔了馬的管家大叔閃了老腰,灰頭土臉的爬上了馬車,小離憂愁又善心的照顧著他,坐在馬車上平平安安的通過了無瓊陣。

    一入府管家大叔就被抬走了,紀小離批一個七八歲的圓臉童子引到正廳,大夜尊貴無雙的國師大人正在那裡等她。

    這個地方她小時候來過一回,還記得大門外那兩隻百年的石獅子很沉默,通往正廳的路兩旁的參天大樹卻是絮絮叨叨沒完沒了的。可是時隔十年,怎麼這裡變得這麼安靜了呢?

    紀小離跟著僕人往裡走,背上有點涼。

    離萬千堂還有十步距離時童子就止住了腳步,恭敬的請紀小離自己進去。

    小離咽了口口水,一隻手按著腰間百寶錦囊,小心翼翼的走了進去。

    寬闊高朗的堂屋安靜的連一絲聲音都沒有,只有她自己的腳步聲沙沙的,聽得她起雞皮疙瘩。

    “國……國師大人……”她壯著膽子叫了一聲。

    陳遇白其實就站在軒窗邊,在等她的狗眼轉一圈看到他,被她這平地一聲雷吼的嘴角抽搐,他不悅的輕輕一拂袖,掀起的風將那扶著腰滿身戒備的人掀了個跟鬥。

    紀小離正渾身戒備,忽然湧起一陣強勁陰風,她在自己摔了個四腳朝天之前,果斷的把手裡抓著的霹靂彈扔了出去。

    紅色的霹靂彈滾在地上,一聲悶響,沒有炸開——這是常有的事兒,她做的霹靂彈十個有七個是啞彈,剩下三個能炸響的殺傷力也有限。

    不過啞彈也有啞彈的威力——大團的紅色煙霧湧出來,迅速的瀰漫了整間屋子。

    紀小離扔完翻身就逃,連滾帶爬的逃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捂著胸口正大口喘氣,忽然眼前一花,一個黑色人影一閃而過,帶著比她見過的最厲害的妖魅還要強烈洶湧的殺氣停在她十步開外。

    這就是陳遇白與紀小離的第二次相見:心情很不好的一天,昨日在宮中皇帝和顏悅色的逼他收下這個見鬼的弟子。他知道這是他的劫數,也做好了準備去應劫,可是劫數比十年前更加令他難以忍受了,連個照面都沒打,就逼的他屏氣掠出了萬千堂!

    平日裡安靜無聲的萬千堂紅霧繚繞,永遠徐徐緩行的國師大人直接從門裡飛了出來,守在門外的僕人們都用“朝聞此、夕可死”的震驚表情看著眼前這一幕。

    那身連月光都不敢沾染其上的黑色冰綢衣衫無風自動,來自幽冥九層一般的冰冷聲音已經帶了殺意:“紀、小、離!”

    被點了名的小少女剛一抬頭,黑色身影已然逼近,那股殺意割的她小臉生疼,小少女保命要緊,迫不得已又是一枚霹靂彈,掏出來就往他臉上招呼。

    陳遇白不可能讓她得手兩次,揮袖一掠,拖著紅色煙霧尾巴的霹靂彈毫不猶豫的改了方向,一頭紮進正伸長樹冠看熱鬧的千年槐樹精懷裡。

    紀小離耳邊聽著槐樹精驚慌失措的慘叫,那黑色身影帶著殺氣已在眼前,帶著冰涼冷意的黑色冰綢都已撫在她脖子上了,她怕極了,豁出去了不退反進,咬著牙往前用力一撞。

    少女光潔的額頭“砰”的磕在了來人的下巴上。

    只聽一聲悶哼,大夜清貴如同姣姣明月的國師大人……僵著他清俊無雙的臉,蹬蹬蹬後退了三步。

    一旁原本歡快圍觀的僕人們,這時嚇的個個跪倒在地,一時“噗通”聲不絕於耳。

    只有紀小離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捂著額頭淚眼汪汪的站在原地。

    她這才有機會看清楚眼前的人。

    那個傳聞中謫仙一般的尊貴人物是個年輕的男子,一身黑衣此時有些凌亂,但衣袂無風自動,飄逸如仙。他長的……紀小離看著他的臉,驀地睜大了眼睛:他長的好漂亮啊!

    紀家四位少爺都是英俊的,但眼前的年輕男子黑衣烏發、濃墨眸色,襯的那象牙白的肌膚質地很像她最喜歡的白玉小斧頭!

    真漂亮啊!下巴上漸漸泛起的青腫與嘴角隱約的血跡都是煉丹時她最喜歡的顏色啊!

    “國師……大人?”十五歲的小少女一臉高興,“國師大人安好!”她按著來時家中的教誨向他請安,看他神色那麼差,又著意恭維他:“國師大人您長得真好看啊!”

    跪在地上的僕人們……默默的將臉貼地,一個個簌簌發抖。

    陳遇白的衣衫已經被勃發的怒意激蕩的如在烈烈風中了,緊抿著脣,看著那張癡蠢的臉,他心中激烈的抗爭著。

    她的命數與自己息息相關,天命不可改,他不能親自動手殺她,有違天意必遭天譴。但是、但是現在這般……比遭天譴又好到哪裡去了?!

    咽下一口血沫,陳遇白極力恢復冷靜。

    被她那一下撞破的舌頭很袖,他說話都有些僵:“把、她、帶、下、去!”

    抖的如同風中落葉的僕人們飛快的爬起來將一臉夢幻的紀小離拖了下去。

    一時之間萬千堂又恢復了安靜,只是廳中煙霧瀰漫、怪味刺鼻;廳外綠意盎然的槐樹染了半身的紅色,耷拉了一片樹冠;如清風明月一般清貴了二十年的國師大人站在一片狼藉裡,一身凌亂,那張以玉石一般清冷無表情而風靡大夜萬千閨中少女的俊臉上,殺意與怒意激烈的如同萬馬奔騰。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29 04:58 PM

第6章

    紀小離被僕人們幾乎是抬著的拖到了撥給她住的築星小院。

    她一路都在提問,可是國師府的僕人訓練有素,連哼唧一聲回答她的都沒有。

    最後還是那個圓臉童子驚魂未定的對她說了幾句話:“姑娘委實……太大膽了些……這兩日待在這裡別出去了吧!我會一日三餐送吃的來,姑娘您要什麼就跟我說,可千萬別再……像剛才那樣了!”

    紀小離看他那一臉膽顫心驚,縮了縮手,愁眉苦臉的閉上了嘴巴。

    待小院只有她一個人,她摸進屋裡找了紙筆。沒一會兒,一隻灰色戰鴿撲稜著翅膀矯健的飛出了小院,在國師府上方的天空裡劃出了半道漂亮的身影——圓臉小童一手捏著彈弓一手拎著翅膀受了傷的鴿子跑進觀星樓。

    窗邊榻上冷眉冷眼的年輕男人嘴角已微微腫起了,臉色冷的像冰。

    接過小童從鴿腿上取下的銅環,撚在指間,他冷笑不已。

    圓臉小童撲閃著大眼睛一臉崇拜:“大人料事如神!她果然送信回鎮南王府——這種戰鴿是紀家軍慣用的,這隻還是特特訓練過的,矯健不凡,可飛百里!”

    陳遇白低聲嘲敬的一笑,牽動了嘴裡的傷,袖的抿了抿脣。指間的銅環已被他捏扁,他冷然吩咐小童:“去把她帶過來。”

    圓臉童子領命而去,沒一會兒就將一臉戒備的紀小離帶了進來。

    看她手還敢絡腰間的錦囊上摸,陳遇白怒極,彈指一道指風打在她手上,紀小離被他打的跳起來,手已經伸入袋中,卻聽一聲冷喝:“你敢掏出來,我就把它塞進你嘴裡!”

    纖軟的小手遲疑的頓在錦囊中,人淚眼汪汪的朝著冷眉冷眼的他看。

    陳遇白目光閃了閃,轉開了眸子,頓了頓冷聲問:“紀小離,你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拜……拜師……皇后娘娘說,我是先國師大人收的弟子,先國師大人不在了,只好拜入國師大人門下。”

    “……只好?”

    “不不不,不是只好,是……只能?”紀小離生怕惹怒了他,越怕越語無倫次。

    陳遇白不耐的打斷她,將那枚銅環“叮”一聲扔到她腳邊。紀小離撿起,臉上的神色頓時變得驚恐交加。

    “拿出來,念。”國師大人冷聲吩咐。

    紀小離小心的抬頭看了他一眼,將紙條從扁扁的銅管裡抽出來,展開了磕磕巴巴的念:“我、我……嗯,我在……這裡很好,吃得好、吃的……很好,嗯,請勿憂心……小離敬上。”

    她念的那樣用力認真,陳遇白的臉卻更黑了,忍不住走過去捏起那張紙條冷聲問她:“你當我不識字?!”

    白紙黑字寫著“國師大人好可怕,快來接我回家!”,她居然敢當著他面胡謅!

    小少女驚訝的看了他一眼,表情變得淒風苦雨:“你認識字啊……那你為什麼還要叫我念?”

    還以為他不識字可以糊弄過去呢,她滿臉的惋惜。

    被當做白丁的國師大人顯然心情更糟糕了,紀小離腦袋飛快的轉,忽然從他手裡搶下那紙條,塞進嘴裡嚼都不嚼直著脖子咽了下去。

    沒了罪證,總是能罰的輕一些的吧?她想。

    陳遇白一愣,隨即冷冷一笑,“你喜歡吃是麼?”

    紀小離緊緊閉著嘴巴。

    “小天,把那隻鴿子送後廚,烤了給她今晚加菜。”陳遇白看著她瞬時驚恐的神色,心裡總算舒坦了些。

    紀小離聽著都快哭了,苦苦相勸:“遷怒殺生有違天命,你會遭劫數的!”

    陳遇白看了她一眼,陰測測的說:“大劫已至,無妨再多這一劫。”

    紀小離當然沒聽懂,只見他盯著自己看了一會兒,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冷。

    **

    紀小離回到鑄星小院,抱著剩下的那隻戰鴿,流下了悽楚的淚水。

    到了晚上,送來的菜色裡果然有烤乳鴿!

    紀西悉心訓練的戰鴿鼓值萬金,被烤的金黃噴香,哀怨的縮在碧綠荷葉裡,叫人見之……垂涎欲滴。

    紀小離流著眼淚把它藏了起來,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她捧著它去花園裡安葬。

    國師府的後花園足有鎮南王府的兩座大,格局大氣瑰麗,奇花異草遍地都是。

    可惜一個開口說話的都沒有。

    紀小離捧著隔夜的烤乳鴿轉了一圈,選定了一株看起來很美的綠芙,在底下挖了個坑把鴿子埋了。

    她哼哧哼哧挖坑的時候陳遇白就在遠處的高樓上,黑色冰綢臨風微展,確實俊逸不似人間兒郎。

    他身旁除了童子小天還站著兩個年輕男子,一個身著繁複華麗的月白色衣袍,一雙微挑的鳳眼仿佛盛了萬千桃花般,看人一眼都能將人看酥了去;另一個看上去年紀更小,一身錦衣用金線繡了張牙舞爪的四腳蟠龍,可是那般囂張華麗的衣飾卻絲毫沒有蓋過那張臉,若說月白色衣袍那位英俊挺拔,這位的皮相已經俊美的只能用“男生女相”來形容了。

    能與大夜國師並肩站著的自然不是泛泛之輩,那兩位都是大夜王朝的皇子,一個行二一個行六。二皇子慕容岩與陳遇白並列上京城春閨少女夢中情人榜的第一,陳遇白以謫仙般的冷然動人,他卻是少女們沉醉其中的溫柔春風。

    那六皇子慕容宋是當今皇后唯一的嫡子,尊貴非常,從小與二皇子頗為親厚,整天跟著二皇子屁股後頭轉,今日也是跟來國師府的。

    國師與二哥都一動不動看著底下花園裡的小少女,慕容宋也看了一會兒,不解的問:“那個是誰啊?怎麼跑那兒去了?”

    國師府的花園到處是什麼什麼陣,他第一次來的時候誤闖了一處,那些起先看著賞心悅目的花草像活的似得絡他腳上纏,他兩條腿爬滿了樹藤,怎麼砍也砍不完,最後還是二哥來把他救出去的,從此後他來國師府再也沒敢進過花園。

    二皇子看了眼冷著臉的陳遇白,微笑著替他回答道:“那是鎮南王府的小姐,國師大人新收的高足。”

    “哦哦哦就是她啊!”皇后娘娘特意出宮為鎮南王府的養女簪發,慕容宋知道,而且:“那就是臭老虎的妹妹啊!快把她放出來!讓我看看她長什麼樣子!”

    紀南在暗夜谷承襲白虎令時慕容宋也在,兩人交情匪淺。

    二皇子但笑不語,陳遇白冷冷道:“是她自己走進去的,她自己走出來。”

    慕容宋吃驚:“她怎麼可能走得出來?你那些妖樹妖花會纏死她的!”

    “皇上不是贊她‘名門毓秀、天資聰穎、可堪光耀’麼?”陳遇白冷笑不已,“她當然走得出來。”

    皇帝逼迫國師大人收徒的事情慕容宋是知道的,還聽說國師為此發了好大的脾氣,十分不情願,可是沒想到——“你要殺她?”慕容宋不敢置信,“她是鎮南王的養女!紀南剛剛得勝還朝,紀東也在外打仗,這個時候你膽敢殺鎮南王府的養女?!”

    陳遇白麵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六皇子慎言。是她自己誤闖陣法,死傷理應自負。鎮南王府若是問罪,兩位皇子親眼所見,當為我作證。”

    好殘暴!慕容宋心裡大叫,居然特意邀請他們來圍觀少女之死,還要他們作證!

    太可怕了!

    慕容宋興奮的轉頭扒著欄桿,聚精會神、一眼不眨的等著看那小少女被樹藤纏死。

    含淚埋了鴿子的紀小離這時已經站起來往外走了,藤蔓也果然絆住了她,她尖叫的聲音隔了那麼遠,高樓上的三個男子都聽見了。

    紀小離在叫:“哇!會動的!好棒!”

    她還以為這園子裡沒有修成精魅的呢!

    那些藤蔓的宿主是一棵兩百多年的綠蘿,正淚流滿面的把臉埋在土裡——沒臉見人了。

    要知道國師大人的陣法精妙、舉世無雙,作為被國師大人挑中了布陣的它,一向是這周圍十丈內最高傲的,每當擅闖的人在它的藤蔓下尖叫顫抖,它都多麼的自豪啊!

    它總在那些恐懼的尖叫聲裡高貴冷艷的輕笑:愚蠢的人類啊!

    可是這個看上去細皮嫩肉的小少女是怎麼一回事啊!

    她到底在興奮個什麼勁啊!

    這是陣法啊走不出去要死在這裡的啊!

    它是通靈性的樹精啊這個愚蠢的人類!

    紀小離被兩腿爬上來的樹藤癢的直笑,饒有興趣的蹲下來扯了其中一根藤,順藤摸瓜的用力揪了一下,想看看到底有多長。綠蘿頓時被揪的發怒了,不管她是什麼毛病,纏住了她的藤蔓用力一勒——藤蔓粗糙且有細小荊棘,纏在她腳踝處的勒破了她的皮肉,一點點的血珠從傷口滲了出來。

    血跡所沾只出,油綠粗壯的藤蔓立刻枯萎,灰敗的顏色從那一處飛快的蔓延,如同一瞬寒冬般,方才綠油油纏著她的藤蔓一眨眼間變成了一團枯枝,兩丈外的宿主綠蘿都沒能逃得了,尖叫都沒能發出一聲,就著臉朝下的姿勢枯死在了地底下。

    紀小離奇怪的踢了踢腳,枯枝簌簌掉落,她鬱悶的鬆了手,完全沒搞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高樓上三個男人,眼睜睜的看著小少女須臾之間解了國師府最凶險的幾大陣法之一,大搖大擺的走出了花園。

    二皇子但笑不語,慕容宋張大了嘴巴、下巴都要掉下來了,陳遇白……國師大人的臉色之陰冷,如同山雨欲來。

    “阿宋,我們走了。”慕容岩忍著笑意招呼他家六弟。

    回宮的路上慕容宋不時回頭張望,頗有些憂心忡忡的問:“真的不去把臭老虎的妹妹帶走嗎?陳遇白可是真敢殺了她的!”

    “嗯他敢。”慕容岩表示了充分的肯定。

    “不過,他也得殺得了才行。”二皇子殿下的笑容實在有些……幸災樂禍。

    他們剛出國師府,紀南已等在十裡長道的盡頭,一見他們出來立刻驅馬上前,“怎麼樣?見到她了嗎?”

    慕容宋剛要大驚小怪的張嘴,被他家二哥看了一眼,生生轉了口風:“見到啦!她在花園裡玩兒呢!”

    還差一點把小命給玩沒了。

    紀南一聽小離過得如此逍遙自在,頓時放心了。慕容宋卻想起傳聞來,笑嘻嘻的問紀南:“哎臭老虎,你是真要娶那丫頭嗎?你喜歡……那樣的啊?”

    紀南被問的一愣,支支吾吾的,感覺到二皇子看了他一眼,他被看的更不自在了,轉頭四顧轉移話題:“哎?這裡是怎麼回事?前幾日我來時還全是花樹呢!”

    慕容宋可不能讓他逃了去,正又要追擊打趣,卻聽一向溫柔如十裡桃花的二皇子殿下聲有冷意:“聽說是太過饒舌,被國師大人下令全毀了。”

    正津津有味八卦的慕容宋立刻緊緊閉上了嘴巴。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29 04:58 PM

第7章

    那十裡雪瓊花林確實是陳遇白下令毀的,卻壓根不是為了什麼花妖饒舌——國師大人才不在意這些。

    是那日墜了馬的老管家,才躺了幾日就撐著起來,扶著老腰在那雪瓊花林裡轉悠了一天,想聽聽到底是哪棵樹竟然會說話?

    回去後他的腰傷自然不好。陳遇白第二日就命人把花樹全移走了。

    老管家自小看大的孩子,如何不知其心地?可他留著這條命就是為了看護這個小主子,眼看小主子命裡的劫數已來了,他如何還躺得住呢?

    想起那個白白嫩嫩、怪力亂神的的小姑娘,老管家頭疼的嘆了口氣:“小天,扶我一把,我們去觀星樓一趟。”

    觀星樓裡,國師大人既不在推演星宿也不在臨窗作畫,而是站在那高臺之上,嘴角帶著冷然笑意,遙遙望著底下花園裡團團轉的少女。

    那少女當然是紀小離。

    過兩日就是她休沐的日子,家裡會來接她,她打定主意回去了就不會再來這個鬼地方,所以特意來與枉送性命的戰鴿道別。

    穿過花園,上次親昵纏著她腳踝玩的那種草沒有再出來,原本綠油油的草地上光禿禿的擺著幾塊大石頭。

    她當然沒有多想。

    可是來時明明一目了然的路,回去時怎麼走不出去了?她都走了一個多時辰了,面前還是這幾塊大石頭,最後她竟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株埋烤戰鴿的綠芙旁。

    紀小離走的又累又害怕,蹲在地上縮著肩膀揉眼睛。

    遠處高樓上的人看著這一幕,覺得此刻的風真是吹得人通體愜意啊!

    不是須臾間就能破解陣法的麼?怎麼草木換了石頭就不行了?

    霹靂彈不是很厲害麼?拿出來把石頭都染成紅色的好了!

    呵呵!

    他沒忍住那聲嗤笑。花園如此安靜,紀小離又是高度警戒之中,聽的清清楚楚,急忙抬起頭悽惶的四處張望,一眼就看見了那風中衣袂飄飄的人。

    她跳起來揮手:“國師大人!國師大人!”

    “國師大人救我!我走不出去了嗚嗚嗚!”

    黑色的冰綢迎風溫柔的拂動,人卻一動不動。

    紀小離喊的嗓子都啞了,忽然明白過來:他就是要困死她呀!

    他嫉妒她的慧根!要殺了她!

    惡從膽邊生,小離咽了口口水,勇敢的大聲衝他喊:“我爹爹是大將軍!我有四個哥哥!他們會打死你的!還有公主娘娘!她會來……罵死你!我母親會拿針插在你身上!全身都插上!”

    害怕嗎?!

    害怕了吧!

    一點反應都不給。

    紀小離害怕了:“嗚嗚嗚你放我出去吧!我修成了神仙以後,保佑你也早點成仙!”她哀求並且利誘。

    高樓上負手而立的黑衣年輕男子,冷笑中都已經帶著一絲玩味了。

    老管家批小天扶著氣喘吁吁的登上高臺,順著國師大人的目光,他看到了鎮南王府那位姑娘,正在三生石陣法中仰著頭滿臉惶恐。

    老人家心頭嘆了口氣,這時卻不敢替她求情。

    一老一少兩僕安靜的垂著手站在一旁。

    底下紀小離已經快哭了:“放我出去吧……我、我要出恭!”

    生性清潔的國師大人眉尾一跳。

    “……你敢!”

    清冷淡漠的男聲從風中傳來,紀小離終於得到了他的回應,立刻抓著不放:“我出恭很臭的!我這裡又是上風口,一定會吹到你那裡去的!”

    小丫頭聲音黃鸝似地,清亮脆糯,說出的話好像格外真切似地,那臭味仿佛都已經撲面而來了。陳遇白今天本來就沒打算殺她,黑了臉一揮手,小天立刻蹦蹦跳跳的下樓去救人。

    “你要是敢在他來之前……忍不住,我就把你丟到恭桶裡去!”最後一句已經是咬牙切齒的了。

    “不、不會的!”紀小離只求生還,怯生生的安慰他:“就算……忍不住了,我會自己把它埋好!保證你不會踩到的!”

    國師大人長吸一口氣,又覺得那氣吸入肺腑都是臭的,胸口都臭疼了!

    緊咬牙關,他轉身就走。

    老管家連忙跟上。

    **

    觀星樓臨窗有一桌,是國師大人常常臨畫的地方,窗外對著花園景致,賞心悅目。

    可今天國師大人哪裡還能看見花園?一進門就拂袖掀起一陣風,打落了支著窗的竹竿,那窗戶“砰”的關上,將那花園景致關在他視線所及以外。

    他沉著臉走到桌邊描畫,下筆之重,每一筆的墨跡都透過了紙背。

    老管家輕手輕腳的將其他幾扇窗都給放了下來。

    他腰傷未癒,動作間難免遲緩。

    “給你送去的膏藥沒有用嗎?”窗邊臨畫的人忽冷冷問了句。

    老管家連忙回身,彎腰俯首,“老奴用了,用了……只是畢竟到了年紀,一隻腳都踏進棺材了,要好全怕是沒那麼容易。”

    “你那副棺材我還沒叫人準備,你要是現在死了,可就不能埋到我師父身邊去了。”年輕的國師擱了筆,走到桌前坐下,抬了目光看著他,微微不耐的蹙著眉,“好了,起來吧,有話就說。”

    老管家沒起身,反而跪了下去,畢恭畢敬的給他磕了個頭。

    “小少爺!”他用了絡日稱呼,聲音直發顫:“當年老國師大人陽壽本該未盡,卻早早的就去了,是為的什麼?洩露天機尚且折損陽壽至此,您可不能擅改天命啊!鎮南王府那位小姐……您可不能殺她啊!”

    老人家哽咽的聲音那樣淒切,陳遇白的聲音卻還是淡淡的:“那麼你去替我殺了她?”

    老管家一口氣正要哭出來,哽住了。

    哽了半晌他才回過神來,苦口婆心的勸:“大人何必非要她死呢?就讓她在府裡太太平平待幾年,姑娘家到了歲數總要嫁人的,鎮南王府必定會為她安排。”

    “誰會娶她?”冷笑聲是那麼的不屑。

    “這個……總還是會有人娶的……吧?”老人家猶豫了一下,鼓舞自己堅定語氣:“鎮南王軍中多少少年兒郎,最不濟……衝著紀家門楣也會有的……大人放心吧!”

    陳遇白勾著脣角,笑意卻一絲一毫都沒有蔓延至眼底,老管家知道他不信這話,嘆了口氣又要再勸,被他豎掌止住:“暫時我還不會殺她。”

    老管家將信將疑。

    國師大人冷冷的目光停在地上一堆枯死的綠蘿上,緩聲說:“皇上降下聖旨要我收她為徒,我豈可違背?”

    老管家覺得這話比會有人娶那怪力亂神的丫頭還不可信。

    國師大人您幾時怕過皇帝?

    陳遇白盯著那株查不出任何異樣的枯死綠蘿,眸色深深,“我倒要看看,除了上天,還有誰、膽敢算計到我的頭上!”

    **

    老管家得了暫時不會殺紀小離的保證,暫時鬆了口氣,又去鑄星小院叮囑那位隨時被宰的小少女:不要主動招惹國師大人;不要被動招惹國師大人;不要動不動招惹國師大人。

    小少女唯唯諾諾的應承,心裡卻哭著想明明是他嫉妒她,她才沒有招惹他呢!還有兩日便是休沐,等她回了家,她再也不來了!

    大概是她心裡想的都寫在了臉上,第二日國師大人就呢人來請她去,一進門就問她:“明日休沐,鎮南王府可有人來接你?”

    紀小離驕傲矜持又小心翼翼的點點頭。

    國師大人也點了點頭,“明日休沐一日。後日一大早,會有人在十裡外駕車接你。”

    看著她臉色自以為隱藏的很好的不以為然,陳遇白心頭一聲冷笑,“聽說,你拜我為師是想學修仙?”

    “是……本來是。”

    陳遇白低頭吹了吹滾燙的茶盞,不經心的問道:“神仙都會些什麼?”

    說起這個紀小離就精神了:“神仙知天下事!唔,還會飛!能使白骨生肉、起死回生!”她眼睛亮晶晶的,興奮的說。

    大夜王朝卦術無雙的人輕輕扯了扯嘴角,挑眉看著她問:“你想知道什麼?”

    紀小離眨巴眨巴眼睛,“我想知道:我什麼時候能成仙?!”

    國師大人抿了抿脣,默了默,吐出一口氣:“換一個。”

    “……那……明天會下雨嗎?”臉上寫著“你根本就算不出來”的人,“溫柔體貼”的換了……一個。

    陳遇白覺得腦袋很疼,太陽穴那裡漲的厲害,閉眼壓抑了一息的功夫,默念著“大局為重”,他睜開眼平靜的告訴她:“第一樣先擱著。你說神仙會飛是麼?”

    話音剛落,他人已輕飄飄的掠了出去,驚鴻蛟龍一般。黑色冰綢如同夜晚華麗的風,從紀小離眼前拂過。

    她連忙追出去,他已如一隻黑色鷹隼般掠上了樹,綠意盎然之間黑色身影穿梭自如,那樹比萬千堂的屋頂還要高,紀小離看他時都不得不仰著脖子。

    國師大人繞著萬千堂的高屋大樹飛了一圈,落地時姿勢華麗愜意,那樣好看的一個人,身上的黑色冰綢又鼓滿了風,令他看上去果真似從雲端下來的仙人一般。

    “如何?”仙人挑著眉語氣淡淡的問她。

    紀小離點頭不已,“你飛好高哦!”

    仙人哼了一聲。

    “可這不是神仙的騰雲駕霧啊!這是輕功,我爹爹會、哥哥們也會,紀南飛的比你還高呢!”

    仙人忘了:這位小少女雖然……但她出自大夜國最威武的將軍世家,紀家滿門男兒從軍,在世的白虎令主就有兩位,習武之人縱氣借力之法,對她來說就像公主娘娘養的那隻小白會“汪汪”叫一樣自然。

    庭中原本風和日麗的天陰暗了下來,槐樹精瑟瑟發抖,樹冠無風自動,小離不確定它是忍著笑還是被嚇得。

    她為難的看著面前陰沉著臉的國師大人。

    可是陳遇白並沒有惱羞成怒,他抿著脣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笑了起來。

    這冰海雪原上千萬樹梨花盛開一般的笑容,令小離眼角一跳,好像記憶深處有畫面正如潮水般湧來。可是沒等她將那畫面想起,陳遇白對她說:“那好,你睜大眼睛看好了。”

    他抬手抵在薄脣上,吹了一個悠揚漂亮的呼哨。

    很快就從萬千堂後方的天空掠來一道鐵灰色的影,那物飛的極快,幾息已到了眼前,穩穩的停在了國師大人手臂上。

    國師大人冷著臉將手臂伸到她面前。

    紀小離無法置信的睜圓了眼睛!

    是戰鴿!

    是被烤的香噴噴的批她親手埋葬的那隻戰鴿!

    白骨生肉!死而復生!

    “師父!”她撲上去抱住那隻胳膊,驚的鴿子都撲稜著翅膀飛走了。她緊緊抱住那隻胳膊,生怕下一刻就化作雲煙似地,“師父在上!徒兒……徒兒在下!”從小立志修仙的小少女激動的語無倫次。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29 04:59 PM

第8章 (原文與第7章部分重覆)

    老管家得了暫時不會殺紀小離的保證,鬆了口氣,又去鑄星小院叮囑那位隨時被宰的小少女:不要主動招惹國師大人;不要被動招惹國師大人;不要動不動招惹國師大人。

    小少女唯唯諾諾的應承,心裡卻想還有兩日便是休沐,我回了家再也不來了!

    大概是她心裡想的都寫在了臉上,第二日國師大人就呢人來請她去,一去就劈頭蓋臉的問:“明日休沐,鎮南王府可有人來接你?”

    紀小離驕傲矜持的點點頭。

    國師大人也點了點頭,“休沐一日。後日一大早,會有人在十裡外駕車接你。”看著她臉色自以為隱藏的很好的不以為然,陳遇白嘴角微微扯了扯,“聽說你熱衷修仙?”

    說起這個,小少女眼睛都亮了。

    “神仙都會些什麼?”

    “神仙知天下事!唔,還會飛!能使白骨生肉、起死回生!”紀小離說起這個簡直滔滔不絕。

    陳遇白按耐著一巴掌把她腦袋拍開看看裡面都裝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冷冷問她:“天下事,你想知道什麼?”

    紀小離眨巴眨巴眼睛,“我想知道我什麼時候能成仙!”

    國師大人默默的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換一個。”

    “……那……明天會下雨嗎?”臉上寫著“你根本就算不出來”的人,“溫柔體貼”的換了……一個。

    陳遇白覺得腦袋很袖,太陽穴那裡漲的厲害,閉眼壓抑了一息的功夫,大局為重,他睜開眼平靜的告訴她:“第一樣先擱著。你說神仙會飛是麼?”

    話音剛落,他人已掠了出去,驚鴻蛟龍一般。黑色冰綢如同夜晚的風,從紀小離眼前拂過。

    她連忙追出去,他已如一隻黑色鷹隼般掠上了樹,綠意盎然之間黑色身影穿梭自如,那樹比萬千堂的屋頂還高,紀小離看他時不得不仰著脖子。

    他繞著萬千堂的高屋大樹飛了一圈,落地時姿勢華麗愜意,那樣好看的一個人,身上的黑色冰綢又鼓滿了風,令他看上去果真似從雲端下來的仙人一般。

    “如何?”仙人挑著眉語氣淡淡的問她。

    紀小離點頭不已,“你飛好高!”

    仙人哼了一聲。

    “可這不是神仙的騰雲駕霧,這是輕功,我爹爹會、哥哥們也會,紀南飛的比你還高呢!”

    仙人忘了,這位小少女出自大夜國最威武的將軍世家,紀家在世的白虎令主就有兩位,習武之人縱氣借力之法,對她來說就像公主娘娘養的那隻小白會汪汪叫一樣自然。

    庭中原本風和日麗的天陰暗了下來,槐樹精瑟瑟發抖,樹冠無風自動,小離不確定它是忍著笑還是被嚇得。

    她為難的看著面前陰沉著臉的國師大人。

    可是陳遇白並沒有惱羞成怒,他抿著脣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笑了起來。

    這冰海雪原上千萬樹梨花盛開一般的笑容,令小離眼角一跳,想起了什麼。可是沒等她想完整,陳遇白對她說:“那好,你睜大眼睛看好了。”

    他抬手抵在薄脣上,發出了一個漂亮的呼哨。

    很快就從萬千堂後方的天空掠來一道鐵灰色的影,那物飛的極快,幾息已到了眼前,穩穩的停在了國師大人手臂上。

    國師大人冷著臉將手臂伸到她面前。

    紀小離無法置信的睜圓了眼睛!

    是戰鴿!

    是被烤的香噴噴的批她親手埋葬的那隻戰鴿!

    白骨生肉!死而復生!

    “師父!”她撲上去抱住那隻胳膊,驚的鴿子撲稜著翅膀飛走了,她緊緊抱住那隻胳膊,生怕下一刻就化作雲煙似地,“師父在上!徒兒……徒兒在下!”從小立志修仙的小少女激動的語無倫次。

    陳遇白被她抱住時下意識甩了甩胳膊,一時之間沒能甩開,只好批她這麼抱著。第一次和活人離的這麼近,蠢丫頭頭髮上擦了什麼東西?真難聞。

    胳膊上掛著一整隻小少女的國師大人,嫌惡的皺著眉。

    “……師父……”小少女抱著她家師父,眼含熱淚,“明日就行拜師禮好麼?拜過天地就收了我好麼?”

    陳遇白嘴角一抽,直想甩袖把她打飛出去三丈,咬牙忍了下來。

    “明日休沐。”他淡淡提醒。

    “不休沒關係的!修仙要緊吶!”兩眼閃著崇拜光芒的小少女急切的表示。

    國師大人嘲敬扯了扯嘴角,“你家人要來接你呢。”

    “派個人叫他回去好了!”想了想,這樣好像不太好?紀小離為難了半晌,嘆了口氣,“那我就回去一天好了……後日一大早師傅記得叫人在十裡外接我!”

    “……好。你鬆手。”

    “師父會不會‘噗’一聲化成煙?”

    “……不會,你鬆開。”

    “師父會不會‘呼’一聲駕雲迴天上去了?”

    “……鬆、手!”

    “師父會不會……哎呀師父為什麼打我……師父,你要是打死我了、我會不會直接變成神仙了?師父……師父你幹嘛又飛啊?師父師父快下來……師父你回來啊!”

    **

    黑衣黑面的國師大人從天而降,嚇了圓臉童子一跳,連忙把鴿籠往身後藏。

    陳遇白掃了他一眼。

    小天不是紀小離,人不傻膽子也不大,當即嚇的“噗通”就跪下了。

    國師大人面無表情。

    漲紅了臉的小童子趴在地上磕頭認錯:“……那日確是送到廚房去了,可那日廚房裡備的晚膳本來就有烤乳鴿,我就……大人,小天知道錯了!這就……這就把鴿子送到廚房去!今晚就給小離姑娘烤了吃!”

    國師大人望瞭望天,“不用了,喜歡就養著吧。”

    “啊?”小天吃驚的連規矩都忘了,抬起頭詫異的看著主子。

    這天下無雙的清俊、這一身冷然的氣韻,是國師大人沒錯啊!

    是被小離姑娘氣昏頭了嗎?

    國師大人清咳一聲,童子立刻俯下身去,不敢再多問,歡天喜地的謝恩。

    這時前院已經傳來了歡喜的腳步聲與小少女甜甜糯糯的“師父……”,清俊無雙的國師大人嫌惡的皺了眉,“去把她攔住,今日之內不許她再靠近我。”

    得了戰鴿的童子滿心感恩,爬起來跑的飛快。

    陳遇白望了望地上鴿籠,那隻戰鴿這幾日光吃不練,養的皮光水滑的,大概還記得給他翅膀敷藥的人,歪著頭對著他“咕咕咕”的直叫喚。

    國師大人才不理它,哼了一聲甩袖走了。

    **

    紀小離休沐那日,紀西與紀北一同來接她。兄弟兩個一式的戎裝,相似的英俊眉眼,在這大好春光裡一路打馬而來,沿途不知看得多少女孩兒紅了眼睛。

    三人一路歡聲笑語回到鎮南王府。

    紀霆與艷陽公主入宮宴飲不在府中,王妃卻特意留了下來,小離跑進南華院,如同乳鳥歸巢一般直撲進王妃懷裡。

    抱著她細細看了半晌,鎮南王妃見小姑娘眉目鮮活、神情快活,提著十日不曾放下的心總算鬆了口氣,但卻又憐惜不已的問:“怎麼好似瘦了?是不是國師府的飯菜不合你胃口?”

    紀小離原本盼告狀這天很久了,可現在她哪裡還有苦要訴?仰著臉開心不已的告訴養母:“國師府很好!很好很好!我師父他是仙人!”

    王妃不大好說大夜國尊貴的國師大人是個凡人,況且只要小離喜歡,拜了國師為師,無論學些什麼都是受益終身的。

    “那你可要好好聽你師父的教導,不能淘氣。”她溫柔的叮囑養女。

    小離歡天喜地的點頭。

    母女兩正說著話,紀南從軍營裡回來了,見了面又是一陣熱鬧,倩姨來請了三回才把人都請了入席。

    四個孩子圍在身邊說說笑笑的,熱鬧又融洽,王妃開心,不由得多飲了幾杯,有些微醺,撤了席後倩姨給她上了盞解酒的湯茶,她坐在花廳裡慢慢的喝著。

    外頭紀西兄弟三個在院中比試著拳腳玩兒,呼喝聲與笑鬧聲不絕於耳,小離在旁跑來跑去的看了一會兒,又跑進來看王妃娘娘。蹲在養母膝邊仰著臉看了會兒,忽問:“母親是不是不高興?為什麼不說話?”

    王妃捏捏她紅撲撲的臉蛋,柔聲說:“沒有不高興。母親是在想事情。”

    “想什麼?”

    外頭隱隱傳來紀家兄弟的笑鬧聲,王妃柔美的眼中仿佛蒙了一層煙霧,美的憂傷。她輕聲的問養女:“小離,幾個哥哥裡頭你最喜歡哪一個?”

    “唔,最喜歡……紀南說話輕輕的,也不像紀北老是打我……紀西哥哥總給我帶好吃的好玩的……大哥力氣最大了,一巴掌就把紀北打飛了!”紀小離掰著手指數,興致勃勃的。

    王妃望著她那天真懵懂的樣子,心裡愈加難過糾結,抬了抬手把她拉起來摟進懷裡,輕輕的拍著她。

    一旁倩姨這時笑著問小離:“小姐,娘娘是想問你:願不願意嫁給四少爺、一輩子留在這府裡?”

    紀小離伏在養母香軟的懷裡,對倩姨搖頭不已:“我是要成仙的,怎麼會一輩子留在府裡呢?”

    “是是是,”倩姨順著她,“那成仙之前呢?願意嫁給紀南哥哥、留在王妃娘娘身邊嗎?”

    “願意啊!”小離理所當然的點點頭。紀南那麼好,嫁給他天天和他一起玩兒,和爹爹、母親、公主娘娘、小白……住在一起,不是和現在一樣嗎?為什麼不願意?

    倩姨鬆了一大口氣,目露喜悅的看向王妃。王妃卻仍搖頭,摟著小離搖著,輕聲說:“她懂什麼。還是再等等吧,等過一陣再說。”

    “娘娘,不好再等了,”倩姨柔聲勸:“四少爺該定親了,小離小姐這也到年紀了。訂了親……大家都安心了。況且您還要等什麼呢?王爺都說小離小姐還是留在府裡的好。倘若她嫁到外頭去……您可放心的下嗎?再說公主那頭也等不得了。”

    王妃撫著養女柔嫩小臉,低聲說:“等過一陣紀東得勝還朝,艷陽心情好些,也許會有轉機的……紀西和紀北都是好孩子。”

    嫁了紀西和紀北哪個都不會委屈了小離的,又能留在府裡。

    如今只盼著紀東能早日歸來。

    **

    夜裡紀小離睡得正迷迷糊糊的,輕羅床帳微微一動,熟悉的香氣傳來,她立刻醒了。

    “秦桑姐姐……”她揉著眼睛爬起來,向床邊微笑的美人伸出手。

    那美人的發色是罕見的純紫色,高貴神秘的顏色襯的她容光更盛。她一身紫衣,裙擺與衣袖處都繡著繁複別緻的花紋,花兒美的妖異,卻不及美人容色十分之一。

    美人握住小離的手搖了搖,笑著說:“國師府好玩麼?國師大人對你可好?”

    紀小離點點頭又搖搖頭,告訴她:“國師府有個院子,前一天長草、後一天就長石頭了,好奇怪!國師大人也很奇怪,他只有一身衣服,每天都穿著,十天都沒換過。”

    秦桑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那位永遠一臉“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不配得到我一個眼神”的謫仙啊,揚名天下舉世無雙的陣法啊,每日新裁鼓值萬金的黑色冰綢啊……“國師大人潛心修道,俗世凡物並不在眼中,如今你拜了他為師,要好好孝敬他。”她收了笑在心裡,一本正經的對小離說。

    紀小離覺得很有道理,心中也有了算計。

    秦桑當然看得出來她那點小心思,心裡更樂。

    姐妹倆說了一會兒話,秦桑從懷裡掏出個紫色琉璃小瓶,倒出顆藥丸來。

    小離像絡常一樣乖乖的接過服了。

    “好了,你睡吧,我要走了。”秦桑摸摸她的腦袋,柔聲說,平日裡艷麗逼人的臉龐此時只有溫柔如水的神色,“下個月你休沐的時候我再來看你。”

    小離已習慣每個月的夜裡見她一面,服一顆“益氣培元”的丹藥,她點點頭,乖乖的躺回去。

    秦桑給她掖了掖被角,蔥白似地纖指輕輕撫著女孩溫熱的臉頰,直到她閉上眼睛呼吸勻長,她才起身離開。

    從嫏環軒出去,如洗月色之下,夜風之中紫衣舒展如朗月流雲,等在院外的王妃娘娘不得不抬手揮出一片樹葉,才阻了她行雲流水一般的身影。

    秦桑足尖輕點樹枝,輕飄飄的落在鎮南王妃兩尺開外,盈盈的福了福,笑著低聲問候:“王妃娘娘安好。”

    鎮南王妃微微側了側身,“千密使安好。小離可睡了?”

    秦桑點點頭,一笑:“娘娘深夜等在此處,可是有話要對秦桑說?”

    “是。”鎮南王妃嘆了口氣,“我算著日子你今夜該來看她,特意等你是為了向你拿個主意:小離已年滿十四,該說親了。我畢竟不是她血緣至親,她又懵懂,還請千密使為她拿個主意。”

    “娘娘可是在紀家四位公子中間猶豫不決?”秦桑笑吟吟的問。

    王妃也不瞞她,點了點頭說:“以小離的性子,能留在府裡當然是最好。紀東已在說親事了,紀西與紀北倒是都好,對小離也有心,但是艷陽她不喜小離,婆媳之間處不好日子總也是不順。至於紀南,”王妃抬眼看向秦桑,“你是知道的,無需我多言。”

    當年若不是這位身負千密神秘血統的少女,她也無法得償夙願、懷上紀南,這麼多年來她照顧小離,縱然是養育之情濃厚,但這其中也不乏對秦桑的感激之情。

    所以即便她唯一的骨血紀南多麼需要這樁婚事,她依然不願耽誤小離的終身。

    秦桑當然知道。

    她的血入了藥,王妃才得以治癒頑疾。可千密聖女的血至純至陰,王妃服了那藥,只可能生出女兒來。

    鎮南王的世子、白虎門令主、新任威武大將軍紀南,是個女孩。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29 05:00 PM

第9章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名滿京城、端密太后手下第一得力的千密使,那時還只是個七歲的小女孩,在早春料峭的清罕暈倒在山道上,懷裡緊緊摟著個繈褓女嬰。

    鎮南王妃恰巧取道上香,救了她與小女嬰,順路一起帶到了山上寺廟。

    那時王妃已嫁入鎮南王府多年,卻因受過重傷而一直無法懷孕,那一日她去廟中燒香就是為了求子。

    被救下的七歲小女孩醒來後聽到了王妃求子的祈禱,便以此為交換,將繈褓女嬰託付給王妃照料。

    千密族百年以來第一位現世的聖女,以血入藥,治癒了王妃積年舊患,第二個月便如願有了身孕。

    而那名繈褓女嬰則被王妃收為義女,悉心照料成長,便是如今的紀小離。

    這些事已經過去了十五年,想起來卻好像就在昨天。

    繈褓女嬰已經長到了適合婚嫁的年齡,當年凍暈路邊的小女孩如今是上京城中呼風喚雨的千密使者,王妃還是王妃,她心愛的女兒卻因陰差陽錯、女扮男裝十五年,如今騎虎難下。

    王妃惆悵不已,輕微悠長的嘆了口氣。

    秦桑大概也是想起了舊事,清麗的側臉上神情溫柔如舊夢。

    “這麼多年來娘娘撫育小離,視如己出,慈母之心純然,秦桑信得過娘娘。”上京城中手段狠辣與傾國之色齊名的千密使微微笑著,情真意切的低聲道謝,“小離的婚事就請娘娘做主吧,姻緣自有天定,我信命。”

    鎮南王妃有些猶豫,片刻才問道:“既是這樣,容我問一句:國師府可是與小離的身世有干係?”

    簪發禮那日發生的事,明擺著是有人借皇后娘娘之手將小離送入國師府,可是她想了許久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誰?意欲何為?

    “娘娘不必管此事。”秦桑指尖輕攏衣袖,笑容更盛了些,“娘娘只當小離是普通女兒,憑您之力為她籌劃便是,其他的就看她的命數了。”

    既然她不願多說,王妃也沒有什麼再好問的了,點了點頭答應。

    那抹紫色的身影幾息的功夫就已消失月色之中,鎮南王妃望著她消失不見,又站了一會兒才轉身離開。

    **

    第二日一早,不用人叫小離自己就起了,到王妃那裡用過了豐盛早膳,還是紀西與紀北一道送她去國師府。

    出發時紀小離東張西望,戀戀不捨的問:“紀南呢?”

    紀西俊目一閃。

    那廂紀北已大咧咧的告訴她:“說是二皇子殿下得了把好劍,一早就派了人來,約了小四試劍去了。”

    “哦。”小離也不過隨口一問。見他們的馬牽出來,她立刻鬧著也要騎馬。

    紀北敲她頭:“我們送了你還要回軍營呢,你騎馬那麼磨蹭,要耽誤到什麼時候?”

    小離被他敲疼了,捂著頭和他吵,兩人正鬧的不可開交,紀西過來將小丫頭一提一推,扶上了他的馬。

    他自己也翻身上去,然後對底下傻眼了的紀北皺眉道:“還不走?”

    紀北望著那兩人同乘一匹馬、宛如相擁的姿勢,跳著腳不肯依:“二哥你帶著她騎不快的,更耽誤時間!”

    紀西把歡騰的小丫頭按住,挑了眉對胞弟挑釁道:“那我們比一場試試?”

    “試就試!”紀北被餅的熱血一沸——兄弟二人勢均力敵,他才不信自己單槍匹馬還會輸給他帶著個小蠢蛋!

    翻身上馬,紀三少英姿颯爽、絕塵而去。

    前方一人一騎已然遠去,紀西卻淡定的很,驅著胯下的千里名駒悠悠踱步向前。

    小離急的在他懷裡扭來扭去,催促:“二哥快啊!紀北要贏了!”

    “讓他贏吧。”紀西在春日熏人欲醉的暖風裡愜意的勾了勾嘴角,“我……志不在此。”

    從小一聽四個字四個字就頭暈的小姑娘呆了呆,疑惑的問:“不在此?那二哥的痣在哪兒?”

    紀西笑容更盛,低頭看著懷裡女孩花朵般的小臉,搖頭低笑:“……小笨蛋!”

    “小離,”他忽然語氣一轉,“今早紀南沒來送你,你很失落嗎?”

    小離正揪馬兒的毛玩,聞言重重點頭:“恩,失落的!”

    她問過王妃娘娘了,冰綢本是珍間料子,據說天下的冰蠶捉到一處吐十日的絲才能得一匹冰綢,而黑色冰綢更是罕見難得,民間萬金難求,就連貢品裡也不多。她翻遍了王府和王妃娘娘的庫房,連公主娘娘那裡都偷偷去翻了,一尺一寸都沒有。紀南答應給她去宮裡找一匹來的,可居然又跑去和那個啥二皇子比劍了——劍有什麼好比的?什麼劍能和她家師父比?

    太失落了!

    擁著她的人聽了這回答,默了默,再開口時聲調都沉了幾分:“小離,你喜歡紀南?”

    “喜歡啊!”

    “……比喜歡我還多?”

    小離想了想:“差不多~”

    紀西不滿意這個答案:“總有一點點不一樣的吧?小離最喜歡誰?”

    “最喜歡啊……我最喜歡我師父!”

    只有師父能幫她修仙啊!

    她現在滿心滿眼都是她家可愛的師父!

    紀西嘆了口氣,這傻丫頭,到底不能指望她開竅啊。

    不過紀南畢竟不是男兒,王妃那樣疼愛小離,如有更好的選擇,必定不會將小離嫁給紀南的。大哥這次凱旋回來也該成親了,到時趁著父親、母親高興,又有王妃娘娘做主求情,應當是十拿九穩。

    至於她那個師父……少年英雄紀二少,不認為一個算命的能有什麼戰鬥力——只會板著一張冷臉嚇唬人的國師大人,還不如女扮男裝的紀南有威脅呢~

    擁著他的小姑娘一路踏春賞景,兩人說說笑笑好不愜意。

    等他們到國師府外十裡時,紀北已經等的怒發衝冠,一見他們就摔了馬鞭,指著紀西上躥下跳的大呼小叫:“你輸了!你輸了輸了!”

    紀西和顏悅色、坦然不已:“嗯,我輸了。那又如何?”

    紀北又傻眼了:對啊,那又如何?

    紀西把傻弟弟撇到一邊,柔情蜜意的送了歡天喜地的小丫頭上國師府的馬車,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見,他躊躇滿志的翻身上馬。

    “來,再賽一場!輸的洗馬!”話音未落,意氣風發的少年兒郎已飛馳而去。

    紀北如夢初醒,慌裡慌張的上馬追他,在風中淚流滿面的慘叫:“你偷跑啊!”

    **

    紀小離一回到府裡,迫不及待的跑去了觀星樓找她家可愛的師父。

    她帶來了她所有最喜歡、最稀罕的東西,全部都要獻給他!

    陳遇白昨晚整夜觀星,正在榻上小寐,完全沒眼力架的小少女蹬蹬蹬蹬跑進去:“師父!我回來了!”

    正優雅淺眠的國師大人被吼的倏然驚醒,不悅的皺起了眉,閉著眼睛,不想看到她。

    可紀小離興衝衝的跑到他跟前,把背上的包袱“咚”一下放在他榻上,人也跳上塌來,興致勃勃的就開始往外掏東西。

    “師父你看這是東麓山的石頭——師父知道東麓山吧?是仙界最高的山,師父去過嗎?”

    “這是萬滬湖的水草哦!萬滬湖在仙界哪裡啊師父?湖水真的可以使死人復生嗎師父?”

    她把多年珍藏都帶來了,邊說邊問邊往外掏,琳琅滿目的擺滿了小半張榻。

    陳遇白原本閉著眼睛的意思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奈何他想拒的人壓根不明白。

    一塊石頭似地絨毛毯子“嘭”的壓上國師大人的腿,輕薄光滑的黑色冰綢驚恐的鼓起又落下,陳遇白終於忍無可忍的睜開眼睛。

    面無表情的暗暗用力將腿抽了出來,他冷聲命令:“把這些東西收起來,然後退離我十步以外!”

    “怎麼了?難道師父不喜歡這些?”紀小離驚訝的看著他,忽又恍然大悟:“哦——師父在仙界日日對著這些早煩了是嗎?”

    陳遇白千頭萬緒無從說起,閉了閉眼睛,語氣極盡壓抑的簡潔道:“我不喜人近身。”

    所以離我遠一點!你和你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以後都離我遠一點!

    這樣說紀小離就明白了啊!

    她一臉“我懂的”,兩眼放光的問:“凡人近身會沾染了仙氣對嗎?!”

    陳遇白只求她快點走開,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

    誰知她立刻就是一個飛撲!

    國師大人沒有防備啊,離的這樣近又是微微後仰的坐姿,被她實打實的撲的“砰”一聲倒在榻上,身上壓著一個她。

    紀小離雙手緊緊抱住她家師父的頭,貼在他身上一頓狂蹭。

    仙氣仙氣快到我身上來!

    陳遇白生平第一次被人撲倒,第一次被人熱乎乎的抱著緊貼著,第一次有活人膽敢這樣壓著他、還敢蹭……他一時周身血液凝固,竟愣在了那裡。

    小天在門外稟報了兩聲還得不到回應,正躊躇通報第三次,捧著兩匹黑色冰綢的六皇子早已不耐煩,撥開小童子,一腳踢開門走進去。

    一進門恰好看到了榻上那正火辣律動的一幕……大夜最尊貴的六皇子,張大了嘴巴呆在那裡。

    二皇子跟在他後頭進來,見此也是一怔,但隨即微微笑了起來。

    陳遇白醒過神,怒不可遏的揮袖將身上的人撣下去,紀小離被他這一下撫的整個人飛了出去,二皇子輕輕推了身前的六皇子一把,六皇子殿下被推的往前踉蹌一步、險險站穩,人已經飛了過來,他下意識的拋開冰綢接住了她。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29 05:00 PM

第10章

    陳遇白是老國師收養的世交故人之子,父母早亡,他從小是在國師府裡長大的,對老國師的感情可謂亦師亦父。

    而二皇子慕容岩幼年也曾拜老國師為師,與陳遇白魂門學藝。師兄弟小時候感情還不錯。可惜後來老國師為了替二皇子推演帝王星宿,洩露天機,折損了二十年的陽壽,早早駕鶴西去,陳遇白心中悲慟,從此再無好臉色對這個師兄。

    但二皇子殿下還是很喜歡這個師弟的——師弟算命可比師父還準呢~

    就是不大容易差遣得動,算一次命就要為他辦一件事,就這樣還每次幾乎都會打起來。

    所以慕容岩很熟悉他家師弟發怒的情形。

    比如眼下,國師大人的殺氣之凌厲,已經撲面如刀割了,大有一觸即發、不死不休的架勢,他趕緊示意慕容宋:快逃!

    傻了眼的六皇子僵著胳膊托著小少女,拔腳就跑了出去。

    陳遇白揮袖在榻上一拍,人已飛身而至,一臉煞氣的往外追,慕容岩白衣一閃擋在了他前面。

    “冷靜、冷靜!”二皇子殿下那雙招牌桃花眼裡分明蘊滿了笑意,語氣卻再正經沒有了:“我與小六都不是多舌之人——事已至此,殺人滅口可不是男兒所為。”

    陳遇白最討厭這個師兄,他才不會跟討厭的人解釋莫須有的事情。膽敢攔他?國師大人一揮袖便送出去一掌!

    這一掌足足使上了八成功力,慕容岩不敢硬接,白衣長袍輕飄飄的一閃避開,身後的實心桃木門遭殃,被整扇擊了個粉碎。

    慕容岩連忙揉身上前,趁機將陳遇白逼退了兩步。

    “讓開!”國師大人厲聲冷喝。

    慕容岩心中苦笑:他何嘗不想讓開!可陳遇白的那天下之人皆可殺的性子,這氣頭上讓他追出去,紀小離倒是天命所歸的死不掉,他家細皮嫩肉的小六弟可保不準被打個半死。

    二皇子殿下只得硬著頭皮,優雅拂袖,撣去肩上的木屑,嘆了口氣:“遇白,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一害羞就板著臉打人。”

    此言一出,國師大人清俊的眉眼間煞氣大盛,也不往外撲了,一翻掌,衣袖灌滿了冰冷內力,又沉又重的像塊玄鐵似地,直直砸向二皇子殿下那張笑得如桃花盛開般的俊臉。

    慕容岩飛身躲避,避無可避時只得與他對了一掌。國師大人嫌他碰到了自己的衣袖,順手從墻上抓下一把劍,唰唰唰幾下把他半截袖子刺的全是洞。

    裡頭打的轟袖轟袖的,外頭六皇子驚魂未定的把人放下,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奇不已的問她:“你就是紀府那個養女?你叫什麼?”

    紀小離剛才被陳遇白拍飛,到現在還是暈乎乎的,捂著頭老實的答:“紀……紀小離。”

    “你不是紀南的……怎麼又和國師……是國師他教唆你的吧?”六皇子殿下興致勃勃的八卦。

    教唆啊……從小不好好念書的小少女想了想,是教導的意思吧?

    沒錯,國師大人答應了教導她修仙來著!

    她用力的點點頭。

    “嘖嘖嘖!太無恥了!太無恥了啊!”六皇子搖頭感慨,上回來的時候國師想殺她,誰知殺不成居然就給睡了!

    士可殺不可辱,女的也一樣啊,你殺不了人家就把人家給睡了,太無恥了!

    “鎮南王府也是國之棟梁!國師怎可如此!簡直是欺人太甚!”六皇子義憤填膺,“我回去就要稟報父皇與母后!治他個死罪!”

    紀小離沒在意他自言自語的說什麼,她一心記掛剛剛從師父身上蹭到的仙氣,拎著裙子一跳一跳的看自己能不能飛起來騰雲駕霧。

    六皇子見她這樣蹬著腿直蹦躂,略想了想便了然,目露魂情:“你何須如此呢?難道他都不給你準備……丸藥?”

    避子丸又不難得!看來國師不僅無恥,還很小氣啊!

    小少女果然眼睛都亮了,撲過來揪住他急切的問:“有這種丸藥?吃了有用嗎?!”

    居然有修仙的丹藥?!師父真小氣!都沒有給她吃!

    六皇子嘆了口氣,由心底裡可憐起這個懵懂小少女來,拍了拍她肩膀,他和顏悅色的說:“這樣吧,明天我給你送冰綢來的時候,給你帶上一盒!”他和二哥今天是受紀南所托來給這小丫頭送東西的,現在裡面都打成那樣了,那兩匹冰綢估摸著也用不得了,說不得他還得跑一趟,順便給她帶上一盒避子丸就是了。

    紀小離感動的眼淚都要流下來了,拉著他袖子誠懇的讚美他:“謝謝你,姑娘!你長得這麼美,心地還這麼好!你會有好報的!”

    一身月白長袍、衣帶蹁躚的六皇子殿下,本正挺胸昂首接受感謝,頓時如遭雷擊,瞪著眼睛看著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把一口小銀牙咬的咯吱作響。

    **

    回宮的路上,六皇子殿下板著臉,那張小俏臉上寫滿了“我很生氣!”

    二皇子卻眼角眉梢都是愉悅,笑吟吟的騎在馬上。他的兩隻兩袖都被劍刺破了,可是衣料迎風舒展間愈顯飄逸不羈,更襯得他人風姿挺拔。

    生氣的六皇子從腰間抽出一把鑲著紅寶石的小斧頭,對著鋒利光亮的斧面攬鏡自照。

    這英俊的小臉啊,這濃眉啊這大眼,這挺直的鼻樑和線條完美的薄脣!

    怎麼看都是個美男子啊!

    那蠢丫頭的眼睛怎麼長的?!

    他生氣的看看一旁的二哥。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月白長衫,連束髮的青玉簪子都是一樣的,二哥看著是那樣的倜儻溫潤,他怎麼就不能英俊瀟灑了?怎麼就姑娘了?!

    六皇子生氣的將斧頭插回腰間。

    “國師府的事回去後不要向任何人說,父皇母后都不可以,明白嗎?”二皇子自顧自愉悅夠了,轉頭叮囑生氣的人說。

    生氣的人更不高興了:“為什麼?!二哥不是教我說:‘君子事無不可對人言’嗎?!”

    “唔,你認為國師是君子?”

    “……他不是。”六皇子殿下想了想,肯定的說。

    君子求淑女,國師大人卻睡那麼蠢的丫頭,當然不是君子!

    二皇子殿下點點頭,表情很是滿意。輕夾馬腹,他在溫柔春風裡衣袂飄飄的先行一步,也不知這迫不及待的是要去誰人那裡?

    被春風得意馬蹄疾的二哥下的六皇子殿下更生氣了,馬鞭輓了個花,他決定把氣撒在那個蠢丫頭身上,給她一點顏色瞧瞧!

    **

    對慕容宋來說,二哥的話比父皇的還管用,二哥說不能告訴,他真的就沒告訴任何人。

    不過一回到宮裡他把宮人叫來,悉悉索索的叮囑了一番。

    那些宮人都是常年跟著他招貓遞狗,這種要求見怪不怪,麻溜的就把他要的東西給弄來了。

    “沒被人看到吧?”六皇子殿下挑著眉拋著那盒藥玩兒,一臉壞笑的問。

    宮人也笑嘻嘻的:“回殿下:小的是從御藥房後門進去的,趁著御醫們都在偷看千密使大人,小的悄悄的就給拿了出來——和上回給九皇子吃的一樣!您就放心吧!”

    “秦桑在御藥房?她去那兒幹嘛?”提起那個臉蛋比他還美的千密使,六皇子殿下一臉不屑,又忍不住好奇。

    “許是路過?小的進去後不久她就來了,倒正好掩護了小的!”宮人沾沾自喜的說。

    慕容宋撇了撇嘴,拋著那藥盒一下一下的玩著,只顧著盤算怎麼整國師府那小丫頭才最好玩。

    **

    第二日,二皇子殿下真的又派了六皇子去國師府送冰綢。

    這回只有慕容宋一個人,府裡僕人卻比昨日更戰戰兢兢,還說國師大人今日誰也不見,引了他直接到了紀小離住的鑄星小院。

    慕容宋本來也不是來見那個冷冰冰的國師大人的,抬腳走進小院,一腳踹開了正門,把裡頭正餵鴿子玩兒的紀小離嚇了一大跳。

    見是送修仙丸藥的人來了,她高興的放下鴿食迎上去。

    慕容宋忍著壞笑板了一張一本正經的臉,大大方方的接受了她的感謝,又將紀南託付的黑色冰綢兩匹交給她。

    “你要這玩意兒幹嘛?”六皇子殿下不明白,“這種料子,天下間一大半的都送來國師府了吧!”

    “嗯!我師父可喜歡這種衣料做的衣服了!”

    喜歡的不行,天天都穿著那身,她都看不下去了!

    “這料子很舒服麼?”慕容宋撚了撚,確實還成,“恩,回去叫他們給我也做上一套。!

    “啊?你穿這個?”小少女驚訝的看著他。

    被注視了的人高高昂起了下巴,任她打量,還特意給她轉了一圈。

    為了一洗前恥,他今天出門前可是著意打扮的:雨過天晴的長袍,腰帶打著結長長墜下來,中間系著塊碧玉,袍子上滿滿三色金繡出的吉祥圖案,本已經金碧輝煌的一團,袖子上還要滾上一指寬的雲邊,一身令人完全無法直視,只能目光上移,看著他那張男生女相的俏臉。

    紀小離被這身金縷玉衣似地漂亮衣服閃的兩眼發花,誠懇的奉勸道:“黑色冰綢只適合男子穿,你還是穿這身好,金燦燦的,多喜慶漂亮啊!”

    喜慶漂亮的六皇子殿下正展著臂、笑吟吟的任她觀賞呢,頓時又一次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29 05:01 PM

第11章

    紀小離對他是真心感激,他給了自己這麼珍貴的東西,她也要回禮啊:“對了!我有東西要送你哦!”

    淚流滿面的六皇子殿下,聽說有謝禮收,感覺稍稍的被安慰了,吸了吸鼻子哼了一聲。

    一個沉甸甸的錦囊放到了他手裡。

    慕容宋挑著眉掂了掂,喜滋滋的問:“這裡頭是什麼?金銀珠寶?”

    “才不是!”修仙小少女用“你很俗氣”的眼神鄙視了他,正色道:“這裡頭是我煉的霹靂彈!”

    “霹靂彈?”

    “很厲害的!這世上可只有我會煉制!你隨身帶著,有危險的時候你就扔出去一顆,能救你的命!”小離認真的說,“你要收好哦!”

    慕容宋愣了一下。

    什麼?

    他有危險的時候?

    “哈哈哈哈哈哈哈……”從來只有他危險別人的六皇子殿下仰天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紀小離也很開心。

    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高興的收她的霹靂彈呢!

    慕容宋狂笑不止,簡直停不下來:“我有危險哈哈哈哈哈……救我的命哈哈哈哈哈……”

    一邊笑一邊錦囊從裡面撚了顆出來,在手裡一上一下的拋著玩,沒幾下忽然“噗嗤”一聲,那顆霹靂彈……爆了。

    好在六皇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那顆恰好是啞彈,只爆出一陣土黃色的煙霧,沒有傷著他那張國色天香的俏臉。

    煙消霧散,六皇子殿下一頭一臉的土黃,與他那身金燦燦的衣服渾然一體。

    小離連忙上去用力的揮袖給他扇風,關切又責備:“跟你說收好啊收好啊,你看你!這個洗不掉的,你別擦了,來,我幫你!”

    正捧袖用力搓臉的六皇子殿下緩緩放下手,僵著臉、哆嗦著嘴脣,死死的盯著她。

    就見她從自己腰間錦囊裡又摸出個差不多樣子的彈丸,揚手就要往他臉上扔。

    “你敢!”金燦燦的六皇子殿下一聲怒吼,鑄星小院地都抖了三抖。

    紀小離理解他損失了一顆霹靂彈的悲慟,溫柔的勸撫:“這個是我特意調制的,與霹靂彈相生相剋,你讓我再扔一下臉上就乾淨了!”

    “滾!”金燦燦的六皇子殿下跳腳大罵,形象全無。

    “好了好了……你別動來動去的,我扔不準怎麼辦……哎你別跑啊!姑娘!回來啊姑娘……”

    **

    六皇子殿下原本是打算誆她吃下那強勁瀉藥,再歡快的圍觀她出醜,可這還沒來得及誘哄她吃呢,他自己就捂著臉哭著回宮去了。

    紀小離倒是扼腕牽掛了他一會兒,但也就一小會兒,她很快就拋到腦後去了。

    帶著珍貴的仙丹,她激動不已的去了觀星樓。

    昨日她家師父和一個什麼殿下打架了,大概是打輸了吧,師父他老人家很不高興,連門都不願意出。

    當時屋子裡一片狼藉,門都被打碎了,師父躲在裡面不肯出來見人,匆匆趕來的老管家聽了小天的附耳報告後,用從馬車上摔下來時那種眼神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傷心的深深嘆了口氣。

    後來老管家叮囑她別再去惹國師大人,還派小天守在觀星樓下,不許任何人進去。

    紀小離心裡明白,她家師父肯定是被人打慘了——紀北每回和紀西比拳腳輸了也是這樣,幾日蔫蔫的不願見人。

    她想不明白的是:她家師父是仙人啊,居然打不過一隻人類?

    一定是昨日被她蹭走了仙氣的緣故吧!

    從觀星樓翻窗而入的一路,紀小離心懷愧疚的想。

    她從樓下抱著柱子蹭上來時陳遇白就察覺了,但他不打算理她。

    鮮活的氣息沒一會兒就到了跟前,越來越近——陳遇白冷冷的睜開眼睛,用最恐怖最陰森的眼神瞪著她。

    紀小離倒是確實哆嗦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的、語氣安慰的說:“師父,你別太難過了……要不、要不我回去告訴紀西紀北,請他們替你去打那個什麼殿下的,好不好?”

    最恐怖最陰森的眼神……閉上了。

    陳遇白閉著眼睛,語氣冰冷:“不用。滾。”

    不用滾?

    紀小離歡天喜地的跑過去。

    蹲在他榻前,她從懷裡小心翼翼的取了一顆仙丹,一伸手快速的塞進了閉著眼睛的師父嘴裡。

    可憐的國師大人,在他此前的二十多年人生裡,就算是親厚如老國師也不會貿貿然碰觸他,更不用說絕大多數的人都會在他冰冷的眼神裡遠遠的跪伏,連他衣袖撫起的風都不敢沾染。

    一個人二十多年沒被人靠近過,以至於他都來不及對此有防備,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近了身。

    昨日剛被蹭,這又被塞了一顆甜甜的丸子!

    他僵著手,取出金線繡著祥雲圖紋的黑色冰綢手帕,將那丸子吐在了手帕上。

    可那藥丸入口即化,脣舌間已是甜絲絲的化開了一片。

    修長手指緩緩用力握起,國師大人臉上冰冷的一片殺意。

    等不及查清楚了,他現在就要殺她!

    殺、了、她!

    違抗天命又如何呢?這世上他在乎與真正在乎他的人都已不在了,他活著十年活著一百年,也不過都是淡看這天下變遷。

    殺了她!

    那雙陳墨一般濃黑的眸中殺意暴漲,年輕的國師緩緩提起掌。

    “師父……”紀小離也知道不對勁,怯生生的叫他。

    陳遇白眸光一閃,掌風已向她劈去,盛怒之下氣血翻湧,小腹忽湧起一股不尋常的熱,他手下一頓,半途劈了個空。

    紀小離本以為他要打自己,見他忽然垂下手,又不明白了。

    “師父你怎麼了?”她湊過去,關懷的問。

    她家師父那“俊俏不似人間兒郎”的臉上,竟慢慢的浮起了兩抹紅,像是鳳仙花初綻時的顏色,浮在那白玉斧頭似地底色上,漂亮的令她移不開目光。

    她就這麼湊著,一眼不眨的盯著她的漂亮師父。

    而陳遇白垂著眸眉頭微皺,正運氣壓下那詭異的翻滾熱潮。

    淳厚內力遊走於渾身經絡血脈,毫無阻滯。

    就是說並不是毒,否則不可能無法逼出體外。

    他抬眼看向那張湊的極近的小臉,兩鬢已微微的有了汗,語氣愈加低冷:“這藥丸是誰給你的?”

    “是……昨天和那個殿下一起來的漂亮姑娘……”

    陳遇白閉了閉眼睛。

    慕、容、宋!

    下腹的悸動越來越激烈,他呼吸已亂。

    臉上忽的一熱,一隻柔軟溫香的小手摸了上來。

    少女袖間的氣味盈在鼻端,是一種輕輕軟軟的香,沒有任何香料的刻意,似山間的風一般乾淨自然,令人心魂神悸。

    陳遇白意亂,吸了一口氣。

    肺腑之間泛起絲絲的甜,竟是動人心魄。

    “師父你發熱了!”少女膽戰心驚的聲音竟然聽起來也甜絲絲的,“是這仙丹不管用還是太管用?師父是要打通經脈了還是走火入魔啊?”

    陳遇白睜開眼睛,黝黑雙眸已浮了一層薄霧似得氤氳。

    “紀小離,”他問,“他告訴你這是仙丹,你自己服了麼?”

    “還沒。”紀小離搖搖頭,老實又惋惜的說:“師父昨日被我蹭了仙氣,先給師父補上吧!”

    雖然是對她很重要的東西,但是先給他吃了呢!

    她蹲在他榻前,神情誠懇。

    陳遇白雖處境艱難,卻看得分明。

    算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近的看一個人呢。

    小小的一隻,白白粉粉的……像是某種可口的小點心,咬上一口滋味應該很不錯的那種。

    翻滾的熱潮批小腹擴散全身血脈,靈台已不甚清明。

    他感覺只不過混亂了那麼幾息的功夫,可稍清醒一些時,發現那口小點心已經在他懷裡了。

    少女馨香溫軟的身體被他緊緊摟著,多用力都不夠的力道,他鼻端滿是山間清新的風,身體裡的燥熱被溫柔的撫慰,即便是他已強行將那古怪的藥性壓製下去,此刻擁她在懷裡的感覺是他無法否認的愜意。

    要不是紀小離被他勒的快昏死過去,她一定會聽到她家師父緊緊貼著她的胸膛裡、咚咚咚的劇烈心跳聲音。

    可惜她這會兒喘不上氣很痛苦,所有的清醒理智都用來想一件事:好多仙氣啊!都到我身上來了啊!

    清冷寂寥的國師府邸,漫長而安靜的普通下午,門口圓臉童子倚在廊下打瞌睡,窗下桌上日光印下窗欞的圖案,金線繡著祥雲圖案的冰綢薄簾半卷,榻上年輕的黑衣男子將蹭仙氣的小少女緊緊摟在懷裡。

    這靜謐如畫的一幕是在國師大人一陣略急促的粗喘中結束的。紀小離忽然被放開,被他拂袖揮下了塌,丟在了地上。

    蹭了滿身仙氣的小少女滿心感激,絲毫不以為意,靈巧的爬起來,向榻上胸口兀自起伏的人道謝:“多謝師父!”

    榻上低著頭閉著眼睛的人,薄脣輕微顫抖著,用力的抿了一下。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29 05:01 PM

本帖最後由 magic03e 於 2014-7-29 05:02 PM 編輯

第12章

    榻上低著頭閉著眼睛的人,薄脣輕微顫抖著,用力的抿了一下。

    “把那盒藥丸留下,你出去吧。”

    一向清冷無情的聲音,此時帶著一絲醇厚沙啞與說不出的……彆扭?

    紀小離磨磨蹭蹭的不太願意。

    雖然蹭了滿身的仙氣,但仙丹是那麼珍貴的東西啊!

    她對師父的喜歡並沒有超過一整瓶的仙丹啊!

    榻上的人雖然閉著眼睛,但她的猶豫心思他哪裡會不明白?

    “你既拜了我為師,我定會使你成仙,無需丹藥。”僵著身子的人冷冷的出一句。

    懷揣著對師父無比信任的小少女,咬咬牙放下了仙丹,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直到她離開很久之後,榻上的人才動了動,抬眼冷冷看向半空虛無某處。半晌,他捏起那個盒子,從裡頭撚了一顆藥丸,徐徐送入了嘴裡。

    若有似無的甜意在口腔裡瀰漫,卻只限於味覺,咽下去後小腹內也有火熱情動,但他只稍加壓抑,那熱便如一勺澆在冰山上的溫水,瞬間沒了熱氣。

    與方才的不能自已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

    年輕的國師緩緩睜開眼睛,眼中一絲溫度都沒有。

    **

    第二日一大早,國師大人進宮去了。

    他到的早了點,皇帝還在早朝。恰好慈孝太后有請,他便被請入了後宮。

    皇后娘娘也在慈孝太后處,行過禮,皇后娘娘便有些急切的問道:“不知六皇子昨日在國師府中是怎麼了?他回來之後就關在房裡一直不肯出來!”

    “昨日臣身體不適,並未見到六皇子。”陳遇白不動聲色,“不知六皇子是哪裡不適?”

    “他不許人進去看,也不肯出來,昨日晚膳與今日早膳都沒有用!”皇后娘娘皺著眉心疼又焦急的說。

    年輕的國師沉吟了片刻,說:“若娘娘放心,不如臣這就去一趟朝陽殿。”

    “那就有勞國師了!”慈孝太后與皇后娘娘對視了一眼,兩人都鬆了一口氣。

    阿宋從國師府回來就那樣古怪,她們生怕是惹了什麼怪力亂神的東西,今日國師大人不來她們也要想辦法去請了。

    沒想到這位國師大人平日裡冷冰冰的連絲人氣都沒有,今天倒是格外和顏悅色呢!

    陳遇白微微一笑,真的立刻就去了朝陽殿瞧六皇子殿下。

    六皇子殿下昨日是舉袖捂著臉奔回來,沿路向他請安的宮人被踢飛了好幾個,然後他一頭紮進房裡,到現在再也沒有出來過,晨起皇后娘娘親自來看他,他卻怎麼也不肯開門。

    但陳遇白是不會叫他開門的——輕一拂袖將門栓直接震斷,門自然就開了。

    國師大人怡怡然走進去,迎面飛來了六皇子殿下那把鑲著紅寶石的小斧頭,還有中氣十足的怒吼:“誰准你進來的?!滾出去!”

    國師大人微一側身,鋒利又漂亮的小斧頭直直飛向門口,“剁!”一聲砍在門上,把門口焦急張望的皇后娘娘嚇的臉色煞白,險些沒暈過去。

    皇后娘娘身邊的宮人發出一片“護駕”的尖叫聲,侍衛們紛紛衝進來,一片混亂裡,陳遇白早已走到六皇子寢塌邊,一伸手將六皇子矇著頭的被子掀出去老遠。

    自小橫行宮中的六皇子殿下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野蠻對待?瞬時大怒,從榻上跳起來就揮拳,哪裡還管眼前是連他父皇都忍讓三分的國師大人,拳打腳踢的招呼上去。

    陳遇白連敷衍一下他都懶得,展袖卷了榻上的玉枕,“咚”一記砸在他頸後風池穴上。

    暴怒的六皇子殿下瞬時軟了,“砰”一聲整個人摔回了榻上。

    皇后娘娘被宮人圍繞著疾步走進來,就見她唯一的嫡子歪七扭八的躺在榻上,頭臉俱是可疑的土黃色,她那心愛如眼珠子一般的兒子,從小最愛整潔漂亮的,這幅狼狽可笑樣子還是第一次!

    “這……”皇后娘娘失聲驚呼,“這是怎麼了?”

    國師大人的聲音聽起來很有些沉重:“來人,去打盆水來給六皇子殿下擦洗。”

    立刻有宮人飛奔端來洗漱的水和巾帕,替軟在榻上痛苦呻吟的六皇子洗臉。可是水換了好幾盆,多名貴難得的皂莢香料都試遍了,六皇子的俏臉還是金燦燦的。

    御醫們全都被傳來了,但是這狀況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萬一開錯了方子可是要糟糕的,反正既不是中毒也不是病,眼下又有國師大人在,他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俱都表示束手無策。

    皇后娘娘把最後一絲希望寄託在國師大人身上。

    可國師大人肅穆凝眉,望著六皇子殿下時的神情……凝重極了。

    “國師大人……”皇后娘娘已經被嚇軟了腿,宮人們都扶不住了,“這可如何是好啊……國師大人!救救我兒!”

    榻上的六皇子殿下囁嚅著嘴脣,似乎想要說明什麼,但是他穴道被點,一時渾身酥麻無力,只能發出虛弱的哼哼唧唧的聲音,反而聽得皇后娘娘更是心如刀絞。

    國師大人這時從袖中拿出了一個盒子,從盒裡面取出一顆藥丸交給宮人,吩咐給六皇子殿下服下。

    慕容宋眼神還是好的,一看見那眼熟的盒子,瞬時那雙漂亮眼睛都瞪圓了!

    那宮人就是那日去御藥房偷藥的,捧著那藥哭喪著臉,也是進退兩難。

    主僕二人的神色盡收陳遇白眼底,他心中冷笑,面上故意不悅的抿了抿脣,皇后娘娘見他不悅已是心驚肉跳,指著那宮人就叫拖出去打死,然後讓身邊嬤嬤立刻服侍六皇子吃藥。

    皇后娘娘身邊的嬤嬤自然非等閒之輩,手法溫柔周到的魂時又強有力的確保六皇子將那藥丸順當的吞進腹中。

    國師大人面帶微笑的觀賞了全程,待嬤嬤們鬆開六皇子,他從容上前,扶住了六皇子的脈細細聽診。

    清冷的黑眸微微垂著,眼角一絲餘光始終觀察著六皇子的神色。

    可憐的六皇子殿下,這時酥麻的穴道已經漸漸緩解,身上也有了幾分力氣,但是那藥丸已然入肚了!他滿腦子都是上次老九吃了這瀉藥後狼狽不堪的畫面,隱隱的,他覺得自己的肚子似乎真的開始疼了。

    “嗚……快……給我……恭……桶啊……”他抱著肚子虛弱的喊。

    陳遇白眸中冷光一閃。

    皇后娘娘被宮人包圍著沒有聽清,擔心不已的問:“如何了?可是中了何種奇毒?國師大人可有辦法解?”

    國師大人垂了垂眸,嘆了口氣:“恐怕,得勞煩千密使一趟。”

    千密族人的血是世上最好的藥引之一,千密聖女更是至陰之軀,傳說中她的血液甚至能喚醒沉睡的龍。端密太后能屹立後宮不倒甚至手握權炳與皇帝抗衡,與她驅使著神秘的千密一族有很大的關係。

    皇后娘娘這時對國師大人是言聽計從,立刻差人去回稟慈孝太后與皇帝,請千密使來救命。

    朝陽殿裡一片混亂。

    金燦燦的六皇子軟在榻上抱著小腹痛苦的呻吟,皇后娘娘急的快要暈厥,宮人們一撥圍著六皇子一撥圍著皇后娘娘。而國師大人閒閒的站在一邊,饒有興致的看著六皇子原本捂著肚子喊疼的手,漸漸下移,臉上的神色也逐漸變得詫異迷茫。

    **

    六皇子作為名的那個“宋”字,意味著大夜王朝最顯赫的家族之一宋家,他的母親與祖母都出自那個歷史比大夜王朝更悠久高貴的家族,皇帝有那麼多的兒子,六皇子是其中無可匹敵的貴重。

    所以他貴體有恙,即便是橫行後宮的端密太后,也不敢不立刻派千密使過來。

    紫衣紫發的絕色女子在皇后娘娘面前盈盈一拜,又向國師大人福了福身。

    皇后娘娘已急的妝容都亂了,一見她走進來便急切站起來對陳遇白說:“國師大人!千密使已經來了,請快些救治六皇子吧!”

    她可憐的兒子,剛才還有力氣喊疼,現在雙手抱著膝蓋整個人團作一團縮著,埋著臉渾身直發抖,猶如被困的小獸一般在榻上掙扎打滾,靠近他的人都被他踢飛了,看起來痛苦無比!

    秦桑遠遠看了團成一團的六皇子一眼,精緻的眉頭不易察覺的一跳。

    但她立刻後悔這一刻的分心,心道不妙,再抬眼望去,果然撞進一雙清冷幽深的黑眸之中。

    國師大人正看著她,嘴角微微勾了一個冰冷的笑。

    秦桑心中已知不好,但也已經來不及了。

    “娘娘,”陳遇白已看著她冷冷開口,“還請移駕,方便千密使救治六皇子殿下。”

    皇后娘娘自然連聲答應,立刻的帶著所有人出去。陳遇白走在最後一個,對臉色大變的傾城之色微微一笑,拂袖帶上了門。

    裡頭接連傳來聲響:間裡嘩啦物品掃落地的聲音,六皇子呼哧呼哧喘粗氣的聲音,千密使壓低了的輕斥聲,兩個人追逐的腳步聲,被擊中的悶響、六皇子吃痛又帶著某種隱秘愉悅的悶哼,以及千密使躲閃時衣袂飄動的風聲。

    國師大人氣定神閑的站在門口,背著雙手,微微挑著眉,雲淡風輕的模樣當真是仙姿出眾。

    最後裡面傳來了六皇子一聲顫抖的“啊……”,似乎是得到了某種極致的釋放,然後傳來一個人沉重倒地的聲音。

    皇后娘娘提著心等了許久,此時終於按耐不住,顫聲命人衝了進去。

    寢殿裡頭亂成一團:桌翻凳散,到處是打翻了的物品,床榻上的簾子都被扯下來半幅垂在地上。

    六皇子倒在冷冰冰的金磚地上,衣衫凌亂,腰間汗巾都翻在了外面,潮紅著臉,已是昏迷不醒。

    而那位傾國傾城的千密使,站的離地上的六皇子遠遠的,清麗脫俗的美麗臉蛋透著咬牙切齒的慘白,紫衣前襟微亂,袖口被扯脫了一截,抬手撫鬢的手指正微微的顫抖著。

    門一開她看過來,看向走在最後的國師大人時,眼神銳利的恨不得飛出刀劍來將他千刀萬剮!

    國師大人撫了撫袖,神情很是愉悅的向她笑了笑。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29 05:02 PM

第13章

    皇后娘娘心急如焚的走進來,見自己的寶貝兒子一身凌亂的昏迷在地上,頭上臉上卻還是顏色未褪,頓時氣急交加,厲聲叱問:“千密使不願救治六皇子便罷了,竟還敢將他弄成這副模樣!”

    悅耳的女聲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怒意:“六皇子殿下心智混亂,臣不得不僭越擊昏殿下。”

    慈孝太后與端密太後面和心不合已久,皇后娘娘看這位千密使自然不會多喜歡,更何況此時心境。

    她瞬時大怒,“來人!把千密使給本宮拿下!”

    秦桑方才受那等奇恥大辱,此刻恨不得血洗朝陽殿,哪裡還忍得了,紫眸艷光一閃,已是殺氣四起,侍衛們久畏千密使手段,又不能違抗皇后之命,一時之間兩方僵持不下,殿中氣氛緊張的一觸即發。

    此時一聲“皇上駕到”,恰好打斷了這劍拔弩張的一幕。

    大夜國英明神武的皇帝慕容天下大步走了進來,一屋子的人拜倒行禮,他行走未停,急急應了聲“起”,徑直走到了他的六皇子面前。

    六皇子此時已經被搬到榻上安頓好了,但是一身凌亂未來得及收拾,頭臉又是那顏色,慕容天下都吃了一驚,皺眉問道:“阿宋這是怎麼了?!”

    皇后娘娘憤憤的把事情前後說了一遍,最後恨恨道:“千密使實在可惡!不肯救治六皇子已是死罪,竟還敢出手傷了六皇子!請皇上為我兒做主!”

    慕容天下一聽這其中來龍去脈,便抬目望向了國師大人。

    這種雲淡風輕挑的局面大亂的手段,舍他的國師大人其誰?

    可陳遇白淡淡看了他一眼,面上神情連假意敬畏都欠奉。

    “千密使畢竟非醫非藥,皇后關心則亂,太過苛責了。眼下要緊的是阿宋,其他事先不提。”慕容天下沉吟道,“你們暫且退下。國師,你與朕一道來看看六皇子的病症。”

    等眾人退下,殿中只剩昏迷的六皇子殿下與君臣二人,慕容天下無奈的問他的國師大人:“怎麼回事?小六與千密使是哪裡得罪了你?”

    陳遇白聲音冷冷:“臣不敢。”

    慕容天下拿他一向沒轍,問不出原因,便說:“小六年幼,遇白看在朕的份上,不要與他多計較。”

    陳遇白最煩慕容天下與慕容岩這對父子深情款款的喚他“遇白”,嫌惡的垂了垂眸,端來桌上一盞冷茶,一揚手潑了六皇子滿臉。

    雖然粗魯又僭越,但是六皇子確實立刻“嚶嚶嚶嚶”的醒了過來。

    “父皇!”他醒來就連滾帶爬的抱住慕容天下的大腿,嚎啕大哭:“父皇嗚嗚嗚……國師大人餵我吃……藥……嗚嗚嗚父皇快砍死他!砍死他砍死他!”

    皇帝安撫著尊貴驕縱的兒子,不悅的瞪了國師一眼。

    陳遇白眉眼冷冷,正色道:“六皇子慎言!這藥是六皇子昨日來府上給我徒兒的,六皇子對她說是仙丹。既是仙丹,我拿來救治六皇子,有何不對?”

    “你胡說!”慕容宋捶榻大怒,“我給她的明明是瀉藥!你剛剛給我吃的是媚藥!你換了藥!”

    皇帝阻止已來不及,話一出口,就聽國師大人極冷的一聲笑:“六皇子給我徒兒瀉藥,卻口稱仙丹,是欺負她師門無人麼?”

    暴怒的慕容宋方才實話脫口而出,此時被問呆了,眼珠子轉了轉正欲強行狡辯,國師大人已微微笑著問道:“六皇子口口聲聲是我換了藥,說這盒是媚藥,何以見得?”

    六皇子殿下嬌俏小臉頓時漲的通紅!

    “你!我……方才……”

    “方才?方才六皇子怎麼了?”陳遇白悠悠的,“方才千密使救治六皇子,可是她說的六皇子服食了媚藥?臣這就去與她對質!”

    “不不不!不要去!”慕容宋像被針紮了一樣從榻上彈起來,小臉和脖子都漲的通紅,“方才什麼事都沒有!這盒不是媚藥!我方才一時昏頭說錯了!這盒就是瀉藥!是我昨天拿給紀小離的那盒藥!我吃的就是瀉藥!哎喲!哎喲我肚子袖!我要出恭!”

    他說著從榻上“噗通”滾下地,連滾帶爬的“出恭”去了。

    一時間殿內只剩皇帝與國師兩個人,皇帝意味深長的笑著說:“小六不懂事,得罪了國師愛徒,國師大人見諒。”

    “皇上言重。”

    “看來鎮南王府的養女果然是‘名門毓秀、天資聰穎’,拜師才幾日,已深得國師大人歡心,竟為她如此大動干戈的教訓六皇子出氣。”慕容天下打趣他家一向七情淡薄的國師大人。

    陳遇白面色如常,從腰間解下一個錦囊呈給皇帝。

    “這是什麼?”慕容天下笑著問。

    “是給六皇子的解藥。”國師大人也微微笑。

    慕容天下點點頭,笑的更放鬆了。

    “只是小徒昨日受了六皇子殿下的驚嚇,這解藥已分不清哪顆是給六皇子的,一共十二顆,皇上挨個試吧。”

    慕容天下笑不出來了。

    “皇后娘娘還在殿外焦急等候,如今解藥已在皇上手中,臣告退。”國師大人恭敬的笑著退下了。

    **

    從朝陽殿出來,神清氣爽的國師大人沿著樹蔭遮蔽的宮道往宮門口行去。

    突然綠色樹影間紫光一閃,陳遇白嘴角輕牽,腳步如常,果然下一瞬眼前就盛起一片紫光瀲灩的劍影。

    秦桑平常不用劍,但其實她的劍術承自武林名家,精妙絕倫,手中那柄泛著紫光的劍又絕非凡品,毫不留情的一劍刺向陳遇白之時,連空氣都被鋒利劍芒割開一般。

    陳遇白卻沒有避開這驚艷一劍。

    他縱身而上,當劍氣幾乎刺穿他身體的瞬間,微一側身,貼著劍身輕巧的避開。光滑輕薄的黑色冰綢如瀰漫的黑色霧氣在紫眸的千密使眼前遮蔽,她一聲低叱,已是來不及,手腕瞬時巨麻,劍已脫手。

    這一劍不過一呼一吸的功夫,一紫一黑兩抹身影一錯而過,快的令旁人看不清發生了什麼事。

    黑衣的國師大人一招奪下劍,錯身而過時以劍柄在她背上一擊,紫衣的千密使背後重穴被點,撲倒地上。

    那樣傾國傾城的美人兒,上京城中多少王孫貴族公子哥兒肖想的人,被萬千少女閨閣夢中人擊倒在地,毫不憐惜。

    不僅毫不憐惜,陳遇白連看她一眼都懶得。

    他曲指輕彈手中紫光瀲灩的劍身,那劍發出曼妙龍吟之聲,他又彈了兩聲來聽,然後兩指注入內力一折,輕輕巧巧的將那柄萬金難求的名器折斷,廢鐵一般扔回她腳下。

    “陳遇白,”秦桑聲音低低的,“你當真以為自己是謫仙麼,如此得罪千密一族,就不怕後患無窮?”

    “怕啊,端密太后與大皇子身份貴重,千密使手段了得,在下如何能不怕?”話是如此,他嘴角的冷笑裡可一絲怕的痕跡都沒有,目光清冷俯視著地上的人,“那種下作的藥物千密使都敢借六皇子之手往在下府裡送,在下又敢稱什麼謫仙?”

    慕容宋送個瀉藥來捉弄紀小離是情理之中的事,那盒令他情動無法自抑的媚藥卻是摻了千密族人血液的,慕容宋沒理派送這麼一盒藥給紀小離。況且藥中摻了千密之血,藥效又那樣強烈,他不用掐算都知道是誰做了手腳。

    千密聖女之身果然神奇,不過這一問一答的功夫,秦桑被點的穴道已解開,手在地上一撐,她緩緩站起來,對眼前的黑衣男子微微一笑:“我與六皇子有以往過節,這才玩笑捉弄,怎知那藥會送往國師大人府上。”

    “如此說來,方才朝陽殿內之事,千密使應當得償所願心滿意足才是,如何又埋伏在此處欲瞞我於死地?”國師大人也笑吟吟的。

    秦桑抬手掠了掠鬢發,笑的艷光四射:“聽聞國師大人劍術無雙,我特來討教,不想令國師大人誤會了,該死該死。”

    這女人避重就輕狡辯的功力更甚於那張惹是生非的臉。

    可惜國師大人並不喜歡她那張傾國傾城的絕色臉蛋,更厭惡她的巧言狡辯。

    “你的確該死,卻不是死在我的手上。”他語氣涼薄至極,“如此說來,你費盡心機把人送進我府裡,又千方百計點出她的身世,是為了託孤麼?”

    他這樣直接的說出來,饒是秦桑也不禁變了變臉色。不過她很快笑了起來,“原來是國師大人服了那藥?難怪今日如此心狠手辣。”

    上天垂憐,竟果真令她心想事成。

    陳遇白冷笑一聲,拂袖即走。

    哎喲~秦桑心裡愉悅的想,害羞了呢~

    “國師大人!”她追上幾步叫住了他,“請留步!”

    她這時完全沒了方才的怒意與艷色,垂眉低目,神色甚至有了幾分謙卑懇切,低聲的說:“那藥的確是我換了,的確摻了我的血使得那藥效更烈,若服食之人遇上千密族人,藥效更可發揮至百倍。”

    所以六皇子服了那藥先前只是難受,後來陳遇白借皇后娘娘之手將她宣去,六皇子頓時暴起如求歡小獸,逼的她不得不打暈了他。

    “她確實是孤兒,也確實是千密族人。”她的聲音已低的近乎耳語,“鎮南王府已不安全,如今這世上只有國師大人能護她周全。”

    她所說的陳遇白早已推斷出來,方才也拿她與六皇子驗證過了,所以他聽的興趣缺缺,目光也淡淡。

    “秦桑聽聞國師大人的規矩:若為人算一命,需此人答應為國師大人辦一件事,可是如此?”絕色的紫衣千密使忽然輕聲問。

    陳遇白更覺無趣了:“就憑你能為我辦什麼事?別人稀罕你的血,我可看不上。”

    “那是自然。”秦桑輕輕一笑,袖中滑落一物,紫衣輕起,白玉似地手掌,掌著一枚烏黑玄鐵權杖從他眼前一瞬而過,“不知此物,國師大人可還看得上?”

    麒麟令!

    與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並稱暗夜谷五大令的麒麟令!青龍令由慕容皇室世代傳承,白虎令由大夜第一將門紀家傳承,玄武令由歷任國師傳承,麒麟令則是由歷任武林盟主傳承,這五大令主命中註定守護大夜王朝,權杖如同令主性命一般,怎麼會落入他人之手!

    年輕的國師冷了眸色,一言不發的盯著她。

    “看來是夠了。”秦桑甜蜜一笑,“國師大人庇護她一年,十二個月後的今天,秦桑雙手將此令物歸原主。到時天下仍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麒麟令主守護的天下。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這本基本沒秦桑這對啥事,只是小離的身世與她有關,有幾處需要她出場說明,後面基本就是國師大人和他的“愛徒”關起來門來雞飛狗跳的故事了。或許有的同學覺得沒大起大落的劇情太無趣了,但這一對就是沒啥劇情,國師大人太聰明了不需要劇情,那一位更不需要……你們懂的。

    今天小離沒有出場,補個小番外吧:

    很久之後,久到國師大人已經可以名正言順和他的愛徒……的時候,有一天晚上……之後小離攤在雲錦似地床榻中,疲憊不已的困惑道:師父,為什麼每次蹭完仙氣都好累?不是應該身輕如燕的嗎?

    國師大人眯著眼睛十分輕鬆愉悅的冷冷道:大概是你蹭太多了。

    小離:哦……那明天不要蹭了!

    國師大人眸光一閃,側身捏捏她臉:吃得苦中苦,方成仙上仙。

    小離:……那……我現在就要再蹭一遍!

    國師大人嘆了口氣,俯身壓住她:恩,為師勉強再辛苦一遍好了~

    小離:師父你真好!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29 05:03 PM

第14章

    陳遇白一回國師府,迎面就是他家“愛徒”扶著門望穿秋水的楚楚模樣。

    國師大人垂了眸,眼尾控制不住的隱隱一跳。

    國師府的老管家守在紀小離身後,見主子回來了,樂呵呵的向主子匯報:“大人可算回來了,小離姑娘等了大人一天了!”

    陳遇白心中嘆了口氣,勉強抬目看了她一眼,“有事?”

    “師父!”紀小離兩眼亮晶晶的盯著他,期待不已的神色:“師父昨日說教我修仙!”

    她竟還敢提昨日!陳遇白眼尾又開始跳,怒的暗暗咬緊了牙。

    “有麼?我不記得有這回事。”他冷冷的說。

    紀小離一聽頓時急了,立刻提醒他昨日許下承諾時的情形:“師父忘了?昨日師父在榻上將我……”

    “咳!”國師大人立即一聲清咳打斷了她。

    在老管家“蹭”亮起來的眼神裡,他緊抿了抿脣,克制的對她說:“走,為師……這就教你修仙。”

    修仙小少女心滿意足的笑眯眯,用小狗追著肉骨頭的表情跟著她家師父走了。

    **

    陳遇白將她帶到觀星樓後院的一個園子裡。

    國師府的花草名貴清奇,天下有名,這個清爽幽靜的園子亦是遍地珍奇,許多花草樹木連皇宮裡都難得一見,且大多是已有了靈性的精魅,紀小離一走進來就感覺到撲面而來的精靈魅動。

    可惜不知為何,一個閒聊說話的都沒有。

    她東張西望,忽停在一株球花台閣前,“咦”了一聲,興高采烈:“漣漪?!”

    那株芍藥花團錦簇、美艷異常,與艷陽公主院中那株光禿禿的“漣漪”完全兩個樣,但是那靈氣掠動間似曾相識,她不會認錯。

    原本安靜的只有風聲的園子裡抽氣聲一片——那些樹妖花精早聽說了十裡雪瓊林與百年綠藤陣的妖界慘劇,彼此相約賭咒發誓,絕不在這個古怪少女面前開口說一句話。可“漣漪”這名字正是這株球花台閣整日嚷嚷成妖之日要用的,誰也沒開口這少女居然就道破!

    被點了名的芍藥精眼見國師大人清冷無情的雙眸轉向自己,嚇的尖聲否認:“我不認識你!我沒見過你!你快走開!走開走開!”

    紀小離傷心了:“你在公主娘娘院裡的時候我給你澆過那麼多次水,你為什麼要裝作不認識我?”

    “那是我同根的姐妹!不是我!”芍藥精崩潰了,“我們只喝天水!一定是你澆水所以把她澆死了!”

    “不是的,”紀小離憂傷的反駁,“她是被紀北拔了根踩死的。”

    芍藥精一愣,隨即嚎啕大哭。

    哭聲太淒慘,小離束手無策,回頭問她家師父:“師父……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陳遇白不耐煩的冷冷。

    紀小離一愣,有些意外的試探:“師父……你聽不到她說的話嗎?”

    這世上的萬物長在靈氣充沛之地或者得成千上萬年天地靈氣的滋養,就會有靈氣,漸漸成了精魅。紀小離從小就能聽到它們說話的聲音,可是沒有人信她,連哥哥們那麼寵她,也只當她撒謊好玩。可是師父是仙人,怎麼也聽不到麼?

    她滿目懷疑,陳遇白覺得膈應得慌。

    比她甜甜的叫他“師父”還膈應。

    想了想,他問她:“它說我什麼了麼?”

    小離回頭看看芍藥,那芍藥精牙齒打顫瑟瑟發抖,花冠都耷拉下去了。

    “它……沒有……”

    “它會傷我麼?”國師大人雙手負在身後,淡淡的問。

    “它不敢。”這點紀小離很肯定。

    精魅未曾歷劫,壓根算不上妖,只不過是稍強的氣場而已,遇上意志純強的凡人甚至都會害怕。強大如她家師父,連歷劫化成妖的都敵不過他那冰冷凌厲氣場,只有魂飛魄散的份。

    國師大人很滿意她的堅定語氣,對她微微一笑:“那,我為什麼要聽它說話?”

    那些東西對他來說同空氣一樣虛無,他有必要聽它們說了什麼麼?

    紀小離愣了愣,轉念一想便恍然大悟,頓時目露崇拜:“對哦!師父!你好厲害啊!”

    被崇拜了的人,冷冷一哂。

    目光一轉,在那株多嘴多舌的芍藥上停了停。

    “你不是要學修仙麼?這芍藥的根入藥可使身輕如燕,拔了去煉藥吧。”

    紀小離喜上眉梢,片刻又遲疑:“可是這樣她就死了,她就快歷劫成妖了……”

    國師大人垂眸掐指,正色對她道:“你就是她的劫數,她成妖或者你成仙,只能成全一樣。”

    從小立志修仙的小少女臉都白了,眼睛睜的又大又圓,裡面滿滿都是矛盾糾結與痛苦掙扎。

    國師大人盯著那雙精彩紛呈的眼睛欣賞了片刻,心情大好,輕快愉悅的轉身走了。

    **

    小天從小隨侍陳遇白,卻始終沒有摸清楚這個主子的脾氣:因為主子一年到頭臉上的表情也就那幾種,以前老國師大人還在的時候,偶爾主子清冷眉目間會有淡淡笑意,後來老國師大人駕鶴仙去,主子就終年只有“面無表情”這一種表情了。

    所以小離姑娘剛來時惹的主子三天兩頭滿臉怒意、七情上面,小天簡直目瞪口呆。

    誰知今日主子臉上又驚現另一種表情:還是那幅清清冷冷的眉目、勾去上京城萬千少女芳心的薄脣,可眉目之間、脣畔微勾,竟是有股說不出的似是……愉悅愜意?

    小天歪著頭滿目迷惑震驚,呆望著他家主子,手中茶盞都忘了放下。

    陳遇白正站在視窗,負著手眺望著底下的園子——那裡有個小小的人,正蹲在芍藥面前糾結的抹眼淚。

    他已饒有興趣的觀賞了好一陣,心情莫名的暢快。

    國師大人的童年太冷清了,要不然他就會知道了:這是捉弄別人、幸災樂禍的歡快心情。

    七情上臉,他自己不覺,卻把端茶小童子看的呆在那裡,直到他側了側目問“什麼事?”,圓臉小童子才一驚回神,忙給他上了茶。

    “大人今日看著心緒倒好。”小童子開心的說,“昨日入宮得了皇上賞賜嗎?”

    提起昨日,陳遇白原本舒展的眉頭一滯,端起茶盞“嗯”了一聲。

    小天信以為真,歡天喜地的退下去了。屋子裡一時又安靜下來,陳遇白端著茶在窗邊眺望,手指細細摩挲著掌中茶盞。

    麒麟令怎麼會在秦桑手裡,想想當今武林盟主李微然的年少英俊便可推測一二。

    他忌憚的倒不是秦桑手中的麒麟令,而是若千密使將當今武林盟主收入裙下,這天下必將大亂。

    那千密一族幾百年來都在尋找他們傳說中的聖地,傳說中只要他們回到聖地,便能獲得上古天神留給他們的神力,振興已凋落百年的千密一族。而回聖地的地圖由玄鐵澆築後分成了七七四十九塊暗夜令,千密一族一直在試圖收集所有暗夜令拼出地圖。可執掌暗夜令的令主命中註定守護天下,是絕不會輕易向心懷叵測的千密族人交出暗夜令的。

    換言之,能將暗夜令都交付,李微然對秦桑已不是一般的迷戀。

    陳遇白並不想多管閒事,但這天下若是大亂,他身為玄武令主不可能置身事外,到時候收拾起來可比現在要麻煩得多。

    國師大人討厭麻煩。

    園中小少女還在哭泣,蹲在那兒身影小小的,無論發色眸色都不是千密一族的人,更不用說千密族人大多機智聰慧、才貌過人。

    國師大人靜靜站著,眸色越來越深,脣邊方才的愜意笑意此刻已蕩然無存。

    **

    晚膳時分,坐在國師大人對面的人還哭喪著一張嬌嫩的小臉。

    國師大人也不怎麼高興,連筷箸都不曾提起,冷冷問一旁服侍的小天:“你沒給她院裡送晚膳?”

    小天小心翼翼的答:“不是的……小離姑娘不肯回去。”

    國師大人冷冷看向對面的人。

    紀小離雙眼含淚可憐巴巴的看著他:“師父,我不忍心拔了漣漪入藥!”

    “沒人逼你。”陳遇白淡淡的。

    “師父教我別的身輕如燕的法子好不好?”她飽含熱淚與期待的問。

    陳遇白看著那欲滴不滴的淚水,心頭愉悅的很,眉一挑話已出口:“可以。你找到府中最高的那棵樹,爬上去再往下跳就行了。”

    這話令將門出身的小少女目露驚恐,兩行熱淚流下:“我不會輕功……會摔死的嗚嗚嗚……”

    也沒蠢到無可救藥嘛,陳遇白眉目一展,冷笑著提起筷箸。

    “哦!”哭的正帶勁的人忽然茅塞頓開,臉上還掛著清淚呢,興高采烈的兩眼放光:“我知道了!我蹭了師父那麼多仙氣!沒有輕功也能飛了!”

    一旁童子忍笑忍的圓臉都漲的通紅,國師大人臉色一黑,緊緊抿上了脣。

    可是他不說話沒有用啊,紀小離得了兩全其美的法子那麼高興,說個不停,還給他夾菜熱情的勸:“師父!吃肉!肉好吃!”

    國師大人捏著筷箸忍,忍下來後緩緩喘了口氣,一言不發的站起來走了,餓著肚子觀星去了。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29 05:13 PM

第15章

    第二日,紀小離真的就爬上了萬千堂的老槐樹。

    在爬樹之前她先去了觀星樓,她家師父昨夜餓著肚子觀了一夜的星,鬱鬱不樂整夜,此時正支著額在窗邊榻上小憩補眠。

    俊俏不似人間兒郎的國師大人,還是那身金線繡著祥雲圖紋的黑色冰綢,支著額的那隻手衣袖滑落榻上,露著整隻玉石般結實有力色澤完美的臂,與那清冷英俊的臉龐一色,鮮墨色澤的發散落,呼吸安靜若有似無,靜謐的似一幅仙畫。

    紀小離嘖嘖稱奇,心中推崇不已的想她家師父就算沒有展露白骨生肉、起死回生的實力,就憑這仙姿風骨也能令人信服。

    老管家已經叮囑過她好多次國師大人喜靜,所以她這回沒有大呼小叫,捧著手上的東西輕手輕腳的走到他面前。

    離近了看更好看了!紀小離捧著臉蹲在他榻前,歡喜的看著她家師父:師父臉部的輪廓比她丹爐上的獸頭還要清楚明晰,鼻子挺挺嘴脣薄薄,一絲瑕疵都沒有……這張臉一定是他的仙術幻化出來的,就像秦桑姐姐。

    真人哪有這麼好看的呢?

    唔,下次托紀南要幾匹白色冰綢吧!她期待的算計,師父穿白色一定比穿黑色更好看!

    她的眼神太熱切,陳遇白是被灼灼目光熱醒的。

    平日裡那麼警醒的人,今日卻連她走進來都沒察覺,一睜開眼就撞進一雙歡喜熱切的雙眸中,那感覺實在開天闢地頭一回的陌生,他背後都驚出了冷汗。

    但臉上當然還是毫無表情的冷冷:“誰准你進來的?”

    紀小離見他醒了便亟不可待的獻上手中物——可陳遇白怎麼可能會接?嫌棄的皺著眉盯著那團黑色冰綢問:“你偷我衣服?”

    “才不是!這是我做的!”她驕傲又自豪的挺挺胸,“給師父換洗!以後師父就不用每天都穿這一件衣服啦!”

    陳遇白琢磨了一遍她的話,眼睛慢慢的閉上了。

    每日一身價值萬金的黑色冰綢、同一件衣裳從不穿兩次的人,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勿動怒,他心中顫抖的對自己說,留著她還有大用處,畢竟收拾一個天下比收拾她難多了。

    可是……真的更難?

    國師大人都無法說服自己了!

    他那樣掙扎著要不要一掌劈死她,紀小離毫不知情,抱著衣服笑眯眯的想:師父看來真的很感動呀!忍眼淚忍到眼睛都閉起來了!

    “師父,”她的聲音因為憐憫而軟軟的,聽起來那麼真誠,簡直像是承諾:“以後只要有空我就給你做衣服,一定一定不讓你總穿這麼一件了。”

    緊閉著雙眼的人緩緩睜開眼,目光極其複雜難言的看著她。

    她便又補了一句:“成仙之後也會給師父做的!到時候我念個咒語,師父天天穿新衣服!”

    好奢侈的咒語。

    好慷慨的語氣。

    陳遇白覺得無力,從未有過的,抬手拍死她的力氣都沒有了。

    面對這樣一絲雜念都沒有的真誠與期待,他第一次嘗到了束手無策的滋味。

    “大人,武林盟主求見大人。”小天謹慎的在門外遙遙稟報。

    陳遇白從未如此熱切的對待過誰的的到來——從榻上翻起來,揮袖趕開眼巴巴看著他的小少女,他頭都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

    麒麟令主李微然,出自武林第一世家李家,一手七十二式的麒麟劍法精妙絕倫、獨步天下。

    二十歲時他以劍術小勝暗夜谷主梁飛凡一招,承襲暗夜令出谷,五年後就已是號令武林的武林盟主。

    年少英雄,又長得那樣俊俏多情,一身青衣踏劍而來,當真是翩翩公子、溫潤如玉。

    “許久不見!”翩翩公子抱劍溫文一笑,“故人風采更甚從前了。”

    國師大人最近很討厭被人誇長相,冷淡的對當今武林盟主點了點頭。

    “你卻是不如從前了。”童子上了茶退下,他淡淡的對武林盟主說。

    李微然當年與他同年入暗夜谷,頗有交情,也深知他脾氣,不以為意,反更笑著說:“國師大人尊貴無雙,清閒將養,我們江湖中人自然不及。”

    陳遇白抬眼看向他,黑色冰綢的袖搭在梨花木一角,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叩著堅硬桌面,語氣冷冷:“再清閒將養也比不上千密一族的天賦異稟,那千密使秦桑傾城之色名動京城,多少人拜倒裙下,當真英雄難過美人關。”

    李微然笑的低下了頭去,搖頭笑道:“是啊,的確是美。”

    他這樣坦誠,陳遇白反而無話可說。

    半晌默默,李微然忽淡笑而言:“你也不用如此掛懷,我對她,的確是……但我沒有忘記我是誰。無論如何,故人愛護擔憂之心,微然多謝了!”

    誰要愛護擔憂他?!

    國師大人覺得自己周圍怎麼全都是自作多情之人?

    “你沒忘記你是誰,她手持的麒麟令是怎麼一回事?李微然,你沒忘記你自己是誰,但你似乎忘記了她是誰。千密一族蠢蠢欲動多年,端密太后把持後宮,大皇子身負千密血統又是長子,一旦暗夜令落入他們手中,天下遲早生變。”陳遇白冷眼瞧著好友眼裡泛起無可奈何的苦笑,話意更冷:“聖上將青龍令傳於二皇子,便是出於此意。你沒忘記你是誰?如花美眷當前,這天下武林你當真沒忘記?”

    “我沒忘。”年輕的武林盟主收了那一絲苦笑,微微笑著卻是正色而言:“國師大人可知秦桑為何身負千密百年未曾出現的至陰之血?”

    國師大人一哂。

    李微然笑了起來,“哦,我忘了國師大人神機妙算,一定是知道的。”

    “我推演過她的星宿。”國師大人冷冷承認。

    李微然笑著點了點頭,“我便是為此而來。”

    陳遇白垂了垂眸,“你想知道她的事?”

    “不,我想知道她的妹妹——那個孕於千密聖地、生於千密聖地的女孩子。她才是千密一族百年以來尋找的千密聖女。”李微然盯著他,緩緩的說。

    陳遇白一滯,這下他相信他方才的話了。

    他的確沒有忘記自己是誰。

    秦桑的身世是皇族的一個醜聞。當年她母親懷著她從宮中逃出來,慕容天下與端密太后都派出了人追殺,卻無功而返,據說是一家三口回到了傳說中的千密聖地。

    多年之後秦桑忽然出現,發色眸色皆是純紫色,竟是傳說中千密聖女的特徵,端密太后以把持的朝政為交換,向慕容天下換了她的一條命。

    那年秦桑才七歲,被端密太后上了十八道大刑,據說當時整個上京城都聞到了千密聖女血液的芬芳味道。她熬過了那十八道大刑,端密太后才相信了她的話:她的確回去過千密聖地,但年幼無知,的確不記得路了。

    從此這個千密聖女就被端密太后養在了身邊,千密聖女的血液珍貴,上京城的達官貴族們為此總是忌憚著端密太后,秦桑漸漸長大,手段毒辣,這些年來端密太后驅使著她做盡了見不得光的事,千密一族也因聖女降臨而日漸人心歸攏。

    一個血液並不純正的千密使尚且如此,而李微然問的是:那個孕於千密聖地生於千密聖地、血液能喚醒睡龍、秦桑魂父魂母的妹妹,她在哪裡?

    那才是端密太后與千密一族的指望,一旦被他們得知,才會真的令千密一族傾巢而出,使得天下大亂。

    李微然並不是沉迷於秦桑,他是沒有防備她的理由。

    陳遇白眼前浮現起傾城千密使艷麗如朝霞萬千的笑臉,忽覺得也沒有那麼刺目討厭。

    李微然顯然是會錯了意,將他神色間那一絲惆悵看做了無能為力,便笑著大度說:“星宿推演本就是時運推算,卻是我強人所難了。”

    國師大人垂了垂目,並沒有否認。

    “我今日來一是見一見故人,二是將此事告知,若有此女蹤跡,還請玄武令主告知。”年輕的武林盟主仍是溫柔笑著的,卻口稱玄武令主,正氣凜然的眉目之間自有一份為蒼生計的慨然,令人無法責難。

    陳遇白修長的指撫著冰冷的黑色冰綢,靜靜的望著他。

    李微然笑著抱劍告辭。剛走到門口處,身後傳來國師大人清冷的聲音:“你真的不想問一問她的星宿推演?”

    英姿挺拔的身影微一停頓,腳步仍舊從容。

    “千密一族心懷叵測危及天下,左右朝政多年,如今更是對天下武林虎視眈眈,麒麟一門責無旁貸。”

    這答案令人更無法責難。

    陳遇白目光淡淡望著他的背影。

    他又發現,那些自作多情之人,都比他這個自認天下最孤冷之人更冷情專注。

    這左右多少人命運的一瞬,正蒼涼無聲,被院子裡一道穿破空氣的駑鈍聲響打破。

    堂中正目光淡淡的人眉頭一跳,心中還未來得及詛咒痛罵,人已飛身掠出。

    從萬千堂前的老槐樹上往下跳的小少女正在半空中張著手,滿臉的幸福期待,眼看就要砸到李微然身上去,國師大人一口真氣提至最充沛、肺腑都已是微刺,總算趕在李微然張手接住她之前搶住了她。

    李微然有些意外,收回手,笑著看看好友青白的臉色與懷中鮮潑潑的小少女,“這是?”

    抱著滿懷溫香的人語氣十分不耐壓抑:“小徒頑劣,見笑。”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31 08:18 PM

第16章

    李微然帶笑的目光落在了小少女垂落陳遇白臂彎的烏黑長髮上,又移至她清亮的黑眸之中,他的笑容更加溫和:“你方才那是在做什麼?為什麼從那麼高的樹上跳下來?”

    “我在學騰雲駕霧!”小少女得意非常的說,“我師父教我的法子!”

    李微然忍著笑看了面色陰沉的陳遇白一眼。

    國師大人覺得後悔又丟臉,一怒之下把手裡的人丟了出去。

    身輕如燕的小少女蹦躂了兩下就站穩了,還百思不得其解的仰著臉問:“可是師父,為什麼我跳下來的時候往下掉、沒有飛起來?”

    “……你爬的不夠高!”國師大人冷面一本正經的糊弄她。

    “可是這棵已經是府裡最高的樹了!”紀小離憂愁的說。

    李微然饒有興趣的眼神礙眼極了,國師大人沉了臉打發她:“為師有客在,不許胡鬧,退下!”

    他這樣嚴肅的擺師父的譜,紀小離十分給面子,抖索精神大聲的應了聲“是!”,掉頭歡快的走了。

    國師大人本想算了不管她,但還是沒能忍住,在她身後揚聲冷冷叮囑:“不許再爬樹,否則打斷你的腿!”

    小少女原本歡騰不已的背影瑟縮了一下,撒腿跑的更快,一溜煙的沒影了。

    陳遇白收回目光,恰巧對上李微然那雙溫柔笑目。

    “國師大人不僅保養得當,而且調教有方,高徒真是……活潑可愛呢。”李微然笑容裡某種幸災樂禍的意味,與方才陳遇白提起秦桑時一模一樣,“在下這就告辭了——不耽誤國師大人教導高徒騰雲駕霧。”

    “滾。”國師大人耐心用盡,送了他一個字當臨別禮。

    年輕的武林盟主大笑而去。

    **

    不許爬樹了,紀小離只能在園子裡轉悠著玩兒。

    她扯扯芍藥精的花冠,困惑不已的問她:“漣漪漣漪!我剛才從樹上跳下來啦!可是沒有騰雲駕霧……但是也沒有摔死,你說這算是成仙了呢還是沒成呢?”

    芍藥精真想噴這蠢貨一臉花蕊,但昨日險些應劫喪命,她害怕的很,敷衍道:“我怎麼知道……”

    “你不知道?唉,也是,你還沒成妖,離修仙遠得很。”

    芍藥精大怒:“你以為你就離成仙很近嗎?!你這個……”

    紀小離皺了眉,扯扯她葉子:“你說什麼?”

    芍藥精忍氣吞聲,柔聲哄她:“沒什麼……我是說,你就行行好,修仙之事你自己去問國師大人吧!我這還有幾十年就能成妖了,你放過我吧!你已經害的我姐妹歷劫,離我遠點吧!”

    她竟如此的不講情義又嫌棄自己,紀小離很傷心,扭頭去別處尋找溫暖了。

    可是這園子裡一個開口說話的都沒有,倒是奇花異草遍佈,通通都是煉丹的好材料,她扯花惹草的玩了半天,興致勃勃的蹲在一棵丹樹前。

    丹樹的汁液辛辣,是煉霹靂彈的好物,這顆看上去是古樹,想必汁液老辣,更為合適。紀小離從腰間解下釘錘,一揚手一錘子就釘了進去。

    一聲慘叫,劃破了園子上空安靜的風聲:“啊!疼啊!”

    “疼!”紀小離被嚇的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你會說話的啊!你嚇了我一跳!”

    “快拔出來!你砍了我十年的修為!要死了!”丹樹精顧不得不得開口的誓約,慘叫連連。

    紀小離連忙向它道歉,用力往外一拔卻只把釘錘的手柄拔了出來。

    她用力過猛,人往後摔出去滾在一片鉚草上。那鉚草精剛成精不久,這幾日聽聞十裡雪瓊林與百年綠蘿的悲慘命運,已是日夜提心吊膽,這時被這禍首少女一滾,立刻哭出了聲。

    慘叫聲與哭聲迴盪在整個園子裡,精魅們都竊竊私語,芍藥精在旁拼命的煽風點火:“我說什麼來著?!她就是我們的劫數!劫數啊!”

    一園子都熱鬧起來,附和咒罵,紀小離眼看自己要被群毆,害怕了,爬起來握緊釘錘的手柄衝著他們,結結巴巴的嚇唬他們:“你們……再胡說!我去叫我師父來!把你們通通砍了!”

    國師大人威名赫赫,精魅們竟然真的被嚇傻了,集伐安靜,一聲都不敢再吭。

    狗仗人勢的小傢夥得意極了。

    低低冷冷的男聲就在她得意萬分時響起:“紀小離,誰准你砍我的樹?”

    小離嚇了一跳,沒想到那群精魅怕的根本不是她,是她家師父真的來了!

    “我……我沒砍啊……我只是想鑿一塊下來煉丹……師父!”她連忙搖著手誠懇解釋。

    陳遇白目光冷冷,抿著薄脣不悅的看著她。

    紀小離心虛的跑去拔丹樹身上的釘錘,插太深了拔不出來,她一隻腳蹬在樹幹上,兩隻手往外拔,丹樹精疼的低低嗚咽,卻不敢在國師大人面前哼出哪怕一聲來。

    她那副齜牙咧嘴的樣子實在有傷大雅,陳遇白看不下去,一拂袖把她輕拂到了一旁地上,他袖中手掌一翻,那插進丹樹的釘錘輕輕巧巧的到了他的手上。

    紀小離眼睛一亮,崇拜的諂媚著“師父好棒”,歡天喜地的爬起來拿她的釘錘。

    陳遇白垂著眸,釘錘遞出去時在她手掌上劃了一道。

    他下手極有分寸,傷口淺淺一道,只出了一線的血痕便已止住。

    他收回手,衣袖垂下的涼涼的黑色絲綢滑過那傷口。

    紀小離未覺的疼,只是手上忽一涼,她下意識的縮回手,一看頓時大叫一聲。

    鮮血雖未及湧出便已止住,那絲似蘭似麝的奇香卻已飄散園中,一干精魅嗅到了那血液的芬芳,嘩然騷動,陳遇白雖聽不到卻也察覺到園中氣息湧動、非比尋常。

    他將目光壓的更冷了一分,揚眉環視一周,震懾的那些湧動的氣息冷了好幾分。

    目光落回面前的少女臉上,少女正哭喪著臉瞪著他,等他解釋這殘暴行為。

    他便冷冷對她說:“這府裡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你插了它一刀,就要還我一刀。”

    “……”紀小離捂著傷口流下了淚水,抗議不公:“那早些日子師父還把十裡雪瓊樹都拔了呢!她們也都是成了精魅的!師父怎麼不給她們償命?!”

    “誰害死她們誰償命。”陳遇白理所當然的淡淡說,“你沒來之前,她們可都長的好好的。”

    紀小離流著眼淚呆在那裡。

    然後國師大人雲淡風輕的一揚袖,那把釘錘落到了她腳邊,半截扎進土裡——償命吧,就用這個,開、始、償、命、吧!

    紀小離“蹬蹬”後退兩步,彎腰拔起那釘錘,飛快的將手柄安好,插回腰間皮囊袋中,流著眼淚拔腿就跑。

    **

    真是嬌氣。

    時隔好久,都已經回到觀星樓中,陳遇白想起方才她跑走時跌跌撞撞的驚慌樣子,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

    明明只是一道血線而已,也值得對他大呼小叫,平日裡說的那樣動聽、師父長師父短,看來都是假意奉承。

    小天端茶進來,見國師大人很不悅的沉著臉,大氣不敢出的上了茶。

    陳遇白沒發覺自己表現的很不高興,如常的飲了口清茶,他起身示意童子為他更衣。

    小天自然而然的從榻上拿起那件衣裳,服侍國師大人換上。

    “咦?”童子看著國師大人身上的新衣,歪著頭疑惑不已:“大人終於准繡娘換花樣子了麼?大人穿這身可真好……啊!”

    生生吞下那個“看”字,小童子差點沒噎死。

    一樣的黑色冰綢,原本每一日的都是金線繡著祥雲圖案,連每一朵雲朵的位置都不曾變化。可今日這件卻繡的是一種新奇花樣子:衣袖與衣擺處,金線栩栩如生的繡出了枝蔓花葉,那花眼生的很,不知道是什麼名堂,花朵小小的葉子細細長長,令人一眼望去就生憐惜之心。

    這繡工實在精緻,看著像是活物一般,令冰冷的黑色冰綢竟看起來深沉可依。

    小天嘖嘖稱奇,國師大人卻黑了臉。

    這是那個嬌氣丫頭之前捧來的那件,他沒碰便一直擱在榻上,童子不知,以為是繡娘送來的新衣。

    只是此時他心中有事,等不及計較這個了。

    “衣服放下,你出去吧。”他冷冷吩咐。

    童子笑眯眯的出去了。

    閉緊了門窗,一室安靜,陳遇白端起那盞清茶,揚手潑在剛換下的那身衣裳衣袖處。

    那沾染的血跡雖只有一絲,但清茶香味微苦,騰起的那縷甜蜜異香便確鑿無疑。

    當今千密使據說幼年時曾回過傳說中的千密聖地,以至於血液芬芳勝於族人數倍,可解這世上許多奇毒。當年老國師病弱,皇帝派來千密使救治,陳遇白曾接觸過這種異血。

    可千密使割破手指後的小半盞鮮血,竟不如他這衣袖蹭到的一絲血跡來得芬芳濃鬱。

    所以,若那千密使果真是因為回過聖地而身負奇血,那麼李微然要他找的那個孕於聖地生於聖地的真正千密聖女,他已找到了。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31 08:30 PM

第17章

    天已完全黑下來,天空濃雲遮蔽,今夜一顆星都沒有。

    年輕的國師大人緩步走過長廊,沿途燈籠朦朧的光亮照在他輪廓深刻的臉上,黑眸深深,一絲表情都無。

    一路走到鑄星小院,他在院門口頓了頓腳步,抬頭想要望一望星空,卻只望到了一片濃烈詭譎的暗黑。

    大夜國命定的守護者,心頭浮起了從未有過的一絲感覺,竟似惆悵莫名。

    他伸手推開門,裡頭的人並未發覺他來了,倒是廊下那隻被餵的肥胖如雞的戰鴿,在侈子裡撲騰著翅膀“嘰嘰咕咕”的。

    紀小離跑了出來,手裡攥著一把鴿食,拖長了聲音:“小白你又餓啦?”

    跳過門檻乍一眼見她家師父站在院中,小少女嚇了一跳,蹬蹬倒退兩步,警惕的看著他,滿臉的敢怒不敢言。

    陳遇白心中了然,忍不住一哂:“不過一道小口子而已,大驚小怪。”

    被他劃了小口子的小少女聞言怒了:“修仙之人不能受傷!流血會損傷元神的!師父不是神仙嗎!難道連這不知道嗎?!”

    陳遇白眉眼微抬,“這樣說來,難道你從來沒有受傷流血過?”

    “唔……小時候有過,後來秦桑姐姐給了我仙丹,流血了立刻吃一顆,元氣就會大增!”

    “胡說。怎麼可能會有那樣的仙丹。”陳遇白淡淡的激她。

    “誰說沒有?!”小少女果然急了,急切的為秦桑正名:“秦桑姐姐每個月都給我吃仙丹!吃了延年益壽身輕如燕!”

    陳遇白“哦?”了一聲,“何以見得?”

    紀小離用力想了想,大聲說:“有兩次她來晚了,沒有及時給我吃仙丹,我就生病了!躺在床上,很熱很難受……後來她來了給我吃了仙丹,我立刻就好了!所以一定要吃仙丹才不會生病!”

    她很篤定,並且極力想要他相信。陳遇白靜靜望著她急切的神色,不知怎的竟問不下去了,轉目避開了她的目光。

    屋裡的燈從小離身後照亮他,小少女看著光亮裡的男人,忽然雙目一亮,神色高興起來:“你換上啦?嗯!真好看啊!”

    陳遇白心中正是滋味難明,被她喜的一愣,轉念才想起來自己身上穿著的正是她裁制的衣。

    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微微垂了目算作回答。

    紀小離卻以為他是特意穿著這身來道歉的——畢竟她家師父的性子是那樣的羞澀。

    她立刻原諒了他,欣慰的說:“師父穿這花色果然好看……我看秦桑姐姐袖子上就繡著這樣的花,她穿的那樣好看,我就給師父也繡了這個!”

    陳遇白嘴角一抽,眼前略過千密使那張傾國傾城的艷麗臉蛋,恨不得立刻把自己身上這身震碎。

    “閉嘴!”他低喝打斷她滔滔不絕的讚美之詞,“紀小離,我問你幾句話,你老實答我。若有半句假話,”他頓了頓,抬起眼睛,看到她身後屋裡正冒著煙的丹爐,指間輕彈,那丹爐裡頓時“轟”一聲,冒出的白煙竟成了紫色!

    “我隨便往你丹藥裡摻點東西就能毒死你,沒有人會察覺。”國師大人冷聲說。

    紀小離驚恐的看著自己的丹爐,轉過頭來拼命的點。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從哪裡來?”陳遇白問她。

    “從……山上撿來的。”紀小離戰戰兢兢的答,“母親說……我是觀音娘娘抱來給她的,但是我知道那是哄我高興的,我是母親在路邊撿的!”

    “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公主娘娘院裡的嬤嬤說的!她們說我生下來就是……傻的……生我的爹娘不要我才丟了我。”她說著漸漸低下頭去,好一會兒才又抬起目光來,有些無奈又困惑的問:“可是我見過剛剛生下來的小孩子,小小的一直在睡,根本看不出來是不是傻的啊!”

    門裡的燈光泄了一片在門口地上,她站在那片燈光裡面朝著他,五官看不清楚,只有那雙眼睛明亮如星辰,“是吧師父?”

    陳遇白抿了抿脣,緩緩點了點頭。

    得到了肯定的小少女高興非常,從台階上蹦躂下來站到他面前,仰著臉開心的笑著說:“所以我爹娘不是因為我傻才不要我的!秦桑姐姐說他們沒有辦法照顧我,他們要去天上了,把我交給王妃娘娘照顧,他們知道王妃娘娘是好人才會把我放在路邊給她撿!”

    “……嗯。”她笑的太開心,離得這樣近,笑容仿佛耀眼,陳遇白不禁眯起了眸,“她說得對。”

    秦桑細緻縝密,這丫頭又……陳遇白知道再問下去也沒有結果,該問的也都問了,他抬了抬手:“好了,我問完了,你去休息吧。”

    紀小離回頭看了看還在冒紫煙的丹爐,小心翼翼的問:“我沒說假話,不會毒死我了吧?”

    他方才只是以指風彈斷了兩根她的頭髮入那丹爐,嚇唬她而已,哪來什麼毒。

    心裡覺得好笑,陳遇白“嗯”了一聲,板住臉轉身欲走,忽又忍不住叫住她:“紀小離。”

    “啊?”小少女剛跑上臺階,回過身站住。

    “你究竟為什麼那麼想學修仙?”

    這樣執著的想要修成神仙到底是為了什麼呢?他很早就想問。世人執著名利他見得多了,求長生不老的也有,那都是害怕失去的人。似她這樣小小年紀衣食不愁,到底是為了什麼、連他那樣惡劣的對待她都忍受下來,固執的想要成為神仙?

    晚風裡的小少女站在台階上笑的有些傻氣:“我想去見爹娘,我沒見過他們。秦桑姐姐說我娘很美,爹爹他武功很好……我想看看他們,還想讓他們看看我。”

    沒有一顆星星的夜,暗夜中濃雲詭譎,亮著燈的小院裡,無邪的小少女說著她的願望,黑衣的國師站在黑暗裡遙遙望著她。

    他忽然覺得還是應該教她一些東西,修仙當然是不成的,但來日用來防身也好。

    他轉身往外走,嘴裡冷聲吩咐她:“把你那隻戰鴿的名字改掉。”

    “為什麼?”紀小離奇怪的問:“‘小白’不好聽嗎?”

    “少囉嗦。你再敢這麼叫,我就毒死你。”

    “……我改!改成什麼?”

    “蠢貨。”

    黑色冰綢的衣角在院門口一閃,人已走了出去,冷冷的聲音只留下這兩個字。

    紀小離呆了好久,轉頭默默走到鴿籠旁邊,把手裡攥著的鴿食餵了他,面露同情的輕聲嘆息:“吃吧……蠢貨。”

    肥胖如雞的戰鴿很有氣節的扭開了臉。

    **

    第二日,小天來鑄星小院告知紀小離:她的休沐以後改為四十日一次。

    紀小離大驚,跑去觀星樓找她家師父問為什麼。

    “你入了師門這麼久,學會了些什麼?整日只會嘴上嚷嚷修仙。”國師大人冷眉微蹙,“一無所成,有什麼臉面十日一休沐?”

    紀小離覺得這話有道理,師父又說今日開始要鞭策教導她,她便鬥志昂揚的接受了。

    可是紀家那邊卻炸了鍋。

    紀北一聽國師府傳來的消息,舞著大刀騎著戰馬、殺氣騰騰的衝了出去,紀西叫不住他,沉著臉追在他後頭,紀南見勢不妙也追了上去,然後紀家三兄弟一道……被困在了十裡陣中。

    老管家來稟報這一消息的時候,陳遇白正在萬千堂後院教紀小離輕功。這丫頭跟著紀家滿門武夫耳濡目染,總算有點基礎,就是太笨了,他正教的火不已,聽說笨丫頭的哥哥膽敢擅闖十里陣,冷笑一聲。

    老管家一聽就知道這是“困著唄”的意思,硬著頭皮勸:“紀南小將軍也被困在陣中呢,這要是……二皇子殿下來了,您又要不高興……”

    果然,國師大人立刻厭惡的揮了揮袖。

    老管家趕忙去為紀家三兄弟解困,帶進了府。

    紀小離見到他們三個來了,高興的從樹上蹦了下來,紀北笑嘻嘻的上前一步接住她,一旁紀西捏捏她臉蛋,寵溺的低聲了一句“淘氣”。

    樹蔭裡背手站著的國師大人,目光在紀西那隻手上一凝,再一轉,見那被捏的人膽敢笑的歡天喜地,神色更冷了幾分。

    老管家察言觀色,笑著上前打斷兄妹情深:“三位紀公子請去前廳坐坐,我家大人教完小離小姐這課,隨後就來。”

    紀西與紀南守禮,被老管家請著便往前去了,紀北走了兩步悄悄回頭向小離扮鬼臉,紀小離被逗的“噗嗤”笑出聲來,一回頭卻被她家師父十分不悅的冷面嚇了一跳。

    “師父……我做錯什麼了嗎?”她小心翼翼的問。

    “男女有別,七歲不同席,你母親沒有教過你麼?你已行過簪發禮,怎麼還與他們授受不親?”國師大人板著臉給她上起了男女大防的課。

    “母親好像是說過,”紀小離歪歪頭,“可那是哥哥啊,哥哥……不算男女有別吧?”

    國師大人一挑眉,覺得這話……嗯,挺有道理的。

    “就像師父一樣。”小少女歡歡喜喜的添了一句。

    國師大人呼吸一滯,抿了抿脣,沒有再說話,轉身大步往前廳去了。

    等在前廳的紀家三兄弟正喝茶,忽見黑衣國師大人滿身冷意的走進來,那神情怎麼看起來比方才更陰沉不悅了……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31 08:38 PM

第18章

    等在前廳的紀家三兄弟正喝茶,忽見黑衣國師大人滿身冷意的走進來,那神情怎麼看起來比方才更陰沉不悅了……

    紀北眼裡只有他家小少女,衝她招招手叫她坐到自己身邊來。可是國師大人那個臉色……小少女哪裡還敢亂跑?眼觀鼻鼻觀心的乖乖立在師父手邊。

    國師大人把紀西眉目一黯、紀北不忿不甘的神情盡收眼底,接過他家愛徒雙手奉上的清茶,眯著俊目抿了一口,總算冷面微融。

    但即便如此,他也只和紀南說話:“紀小將軍今日前來是有什麼要事?”

    紀南不好說“你不放我妹回家,我兩個哥哥瘋了,我是追著他們來的”,只能溫聲道:“原本今日是小妹休沐的日子,誰知今早有貴府下人上門傳話,說小妹今日回不來,我們幾個原本在家中等著小妹團聚,這就只好上門叨擾,看看小妹是不是做錯了事、惹國師大人不悅了?”

    國師大人對紀南倒是不怎麼討厭,甚至微微笑了笑:“令妹勤奮刻苦,吾心甚慰。”

    這話裡的意思……紀家三兄弟面面相覷:難不成是小丫頭自己不肯回來的?

    紀北最衝動,瞪著小離就問:“這是真的?!”

    紀小離笑眯眯的點頭。

    當然是真的!她好勤奮刻苦的!一心修仙來著!師父也的確時常甚慰呢~

    “你……你!”紀北氣急,挽袖子就要上去抓她,紀西紀南喝止未及,那廂陳遇白已輕描淡寫的一揮袖把他擊飛了出去。

    紀北撲過來,紀小離第一反應就是雙手護住腦袋上的揪揪,可見紀北被打的飛出去、跌坐地上,她又下意識的想要跑過去。只是腳剛邁出去一隻,就被她家師父一個冷眼瞪的訕訕縮了回去。

    紀北是去抓紀小離的,壓根沒使勁,被這忽然掃了一跟頭,一屁股坐在地上。

    紀三少從小是什麼身份身手?三歲騎馬五歲練槍,他揍過的人都能湊支部隊去把南國打下來!哪受過今日這等——跟爺動手是吧?來啊!揍不死你!國師怎麼了?照打!

    他勃然大怒!手在地上一撐,他一躍老高,腳下一蹬就向上首的陳遇白衝過去。

    紀南是知道陳遇白身手和心腸的,連忙低喝一聲,和紀西兩個雙雙撲出去,一人扭了紀北一條胳膊,使勁給他架了回來。

    吵死了。武夫。

    陳遇白看著那一家三兄弟扭打成一團,皺著眉嫌棄。

    紀西看他那冷冰冰沒人氣的樣子就生氣,被按在椅子上動不了手,他怒吼:“紀小離!你立刻跟我回去!這是什麼鬼地方!不許你再待這裡!跟我回去!”

    鬼地方的主人,一隻手支在額上閒閒的看著那三兄弟,緩聲輕慢問手邊人:“紀小離,你要不要跟他回去?”

    修仙小少女自然不肯,猛搖頭。

    紀北更是氣瘋了!紀西好不容易按住他,回頭冷聲對陳遇白說:“我三弟與小妹年紀相仿,自幼玩在一起,感情深厚,難免衝動關心則亂,國師大人請勿介懷。”

    “難怪,小離剛來的時候也這樣。不過不打緊的,好好教導就會懂事了。”國師大人端起茶盞,輕飄飄的把話堵了回去。

    紀北一聽氣的都要爆粗了,紀小離還火上澆油,在一旁狗腿又懇切的求說:“師父師父!要不把紀北也收了!好不好?”

    國師大人垂目輕輕吹著茶,“好啊,我單日教你,雙日教他。”

    “……”那就分了她一半的時間和師父了!那麼怎麼行,小少女立刻不講義氣:“還是回去讓爹爹給他請別的師父吧!”

    紀北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

    紀西看著不是個事兒,向紀南使了個眼色,讓她帶著紀北先走。

    **

    紀南強行把紀北拖了出去,萬千堂總算安靜了下來。

    紀西向上首的人行了一禮,語氣頗為真誠歉意:“讓國師大人見笑了。”

    國師大人放下茶盞,撫了撫衣袖,對他微微一笑。

    紀西忍了。

    坐下接過童子重新上的茶,他笑吟吟的仿佛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對陳遇白說:“其實今日來叨擾府上,除了探望小妹之外,還有一事有求於國師大人。”

    陳遇白點點頭,示意他說。

    “我家大哥紀東出征西裡已有幾月,前方消息不暢,軍報又不好多說家常,我娘在家中日日憂心牽掛,所以想請國師大人為我大哥卜一卦。”

    “你知道我的規矩麼?”陳遇白看著他。

    “知道。求國師大人一卦,為國師大人辦一件事。”紀西迎著那雙冰雪連天的冷眸,微微的笑著,表情絲毫不亂。

    難得這樣有趣的人,陳遇白忽有了興致。手指輕輕擊著桌,在他家愛徒一眼不眨、屏氣凝神裡,緩緩說道:“大公子這一仗——光耀門楣、福澤弟兄。二公子與大公子情誼深厚,命裡註定相護相生。”

    紀西有些意外他這麼痛快,不過心中著實一輕,笑的也情真意切了些:“多謝國師大人!”

    陳遇白眸光沉沉的看了他一眼。

    紀西心中想著如此便只等大哥凱旋成親,他就能順理成章向王妃娘娘提出婚事,並未覺出國師這一眼有何深意來。滿心歡喜,他臨走叫過他家小姑娘,捏捏她臉,低聲問她:“一切可好?那對戰鴿可是走丟了?怎麼一次也沒用他們送信回來?”

    “小灰一開始死了,不過後來它又活了!小白……不是,是蠢貨,它吃太多,飛不起來了!”小離如實的告訴他一對價值萬金的戰鴿的近況。

    紀西當然聽不明白,不過這樣奇奇怪怪的狀況小丫頭從小到大沒少發生,他沒多想,笑著說了她一句“笨丫頭”:“戰鴿不能餵太多食……怪我沒有囑咐好,回頭我再給你訓一對。你剛才說什麼?蠢貨?”

    “嗯……”紀小離看了眼身後堂中靜靜品茶的人,聲音壓的低了又低:“師父給取的!”

    紀西順著她的目光向那人看去,頓時心中了然,眼中光亮一閃,他挑了挑眉,忍住笑意。

    又叮囑了笨丫頭幾句,紀西最後柔聲低低的對她說:“大哥打了勝仗就快回來了,等他回來了我便去求父親……接你回來!你在這裡好好照顧自己——等著我!”

    少年的語氣那樣堅定,壓抑卻壓抑不住的快活。紀小離雖不明白是為了什麼,卻也跟著開心起來,笑眯眯的對他點點頭。

    **

    送走了紀西,她心情依然很好,蹦躂回去,見她家師父還在喝茶,跑過去殷勤的為她家師父續水。

    “師父在想什麼?”她笑眯眯的問。

    國師大人沒理她。

    “是在擔憂方才為我大哥算的不準嗎?”小少女仔細想了想,“善解人意”的問。

    “我自出師門,還未曾有過失手。”陳遇白抬了抬目光冷聲說。過了片刻,又到底心有不忍:“怕只怕,將來你們紀家寧願我這一卦不準。”

    他說得那麼隱晦,紀小離自然不可能品得過來其中深意,立在他手邊苦苦思索著。陳遇白看著她傻氣天真的樣子,想起紀西方才離去時的躊躇滿志,難得的嘆了口氣。

    紀小離聽他嘆氣,以為是他心中憂愁苦悶,連忙寬慰他:“既然未曾失過手,失一次是不要緊的!算命這事很難,以前有個小孩子也是國師大人的弟子,不會算命,只能給國師大人關門……”她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因為她家師父的臉色忽然之間變得越來越黑、越來越黑……

    “紀小離,”陳遇白咬牙切齒的叫了她名字,卻又說不出什麼來,最後只能緩緩吐出一口氣,無力又無奈的揮了揮手,“算了……出去吧。”

    他有些頭疼,揮退了她便支著額閉目養神。可紀小離哪裡會就這麼走?小心翼翼的蹲在他腳邊,輕聲說:“師父到底是在擔憂什麼呢?我替師父分憂好不好?”

    她家師父微微睜開眼看了她一眼。

    “你連輕功都學不會,躲人追殺都跑不掉,如何為我分憂?”陳遇白嫌她煩,隨口敷衍她。

    誰知她神情一黯。

    “我原想著修成了仙就能騰雲駕霧了嘛……我知道了師父!我會努力學的!”紀小離抓抓頭,愧疚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師父別擔心了!”

    陳遇白只是隨口打發她的,她那樣認真的對他抱歉又立志,他心中無法辨明的異樣起來。就像長在黑暗裡的蓍草,至陰至寒,最是孤冷,可來自山谷馨軟的微風吹過,陰寒孤冷的枝葉卻在風中微微擺動,如同羞澀少女柔軟的腰肢……好奇怪的異樣感覺,不糟糕、未曾有過。

    “大人!”小天這時在門外通傳:“千密使求見大人!”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31 08:48 PM

第19章

    **

    童聲清脆,打破了那份柔軟的異樣感覺,陳遇白驚覺自己方才竟靜默望著紀小離出神許久。

    小丫頭蹲在他腳邊,仰著頭笑眯眯的,似乎為他分了憂是多麼值得高興的事情一樣。

    陳遇白皺眉看著她。

    她的眼睛……生的真好,像山間淺淺的清溪,清澈牧動,坦然的一眼就能望清所有。

    陳遇白心裡輕快的想:她這樣的蠢笨……其實也挺好,起碼,他從未見過別人有這樣乾淨的眼神。

    “為師有客到訪,你先去後院練功,沒有吩咐不許亂跑。”他端了架子吩咐他家小徒弟。

    小徒弟歡快的應了“是”,蹦躂著的往後院練功去了。

    陳遇白靜坐片刻收斂心神,閉了閉目,才讓小天去把來客請了進來。

    紫衣的客人翩翩而至。國師大人方才對小徒弟說的是有客到訪,此時客人到了跟前,他卻涼薄的很:“你來幹什麼?”

    “不是國師大人想要見我麼?”美人淺笑時眉眼彎彎漂亮極了,陳遇白卻看了一眼就目露冷色。

    秦桑知他不喜,卻仍笑語盈盈:“上次在宮中,我以麒麟令一年後物歸原主交換國師大人庇佑她一年,國師大人未曾應承,想來是心中不滿?我聽說國師大人將休沐的日子改為了四十日一次?明知我每月都會前來見她,這難道不是國師大人逼我上門拜訪麼?”

    陳遇白冷冷望著她,“你以為國師府如鎮南王府一般,由得你想來就來?我勸你別在這裡費盡心機口吐蓮花,麒麟令自有麒麟令主守護,你妄想拿它威脅於我,簡直可笑。”

    “那國師大人為什麼沒有把她交給李盟主?”秦桑笑起來的時候容光熠熠,寬闊幽深的萬千堂霎時明亮了許多。

    她這樣清楚李微然登門拜訪的事,陳遇白卻絲毫未露意外神色,只冷冷答她說:“絕不會是因為你。”

    舉重就輕呢~容姿傾城的千密使掩口輕笑。

    國師大人越看這女人越討厭,面無表情的冷冷催:“你到底有什麼事,說完了立刻從我眼前消失。”

    千密使聞言揚了揚手裡的明黃聖旨,笑道:“我可是帶著太后娘娘的旨意而來,國師大人如此輕慢使者,該當何罪?”

    國師大人才沒興趣跟她來回鬥嘴,手中茶盞放在桌上,發出一聲輕響,他抬起目光冷冷的望向秦桑:“千密一族上古服侍天神,天神賜予你們聖地居住,是你們自己不甘心偏隅一方、四處征伐,百年以來被你們滅族的不在少數,你們失去聖地是咎由自取。回去告訴太后娘娘:命裡有時終須有,強求無益。”

    秦桑“噗嗤”笑出聲來,將那聖旨重收回袖中,“我還未宣旨,國師大人已未卜先知了?”

    “七七四十九枚暗夜令,小門弱派的你們都收集的差不多了。五大令之中青龍、白虎你們還不敢動,玄武令在我手裡,麒麟令在你手,太后娘娘宣我入宮,無非是想問朱雀令到底身在何方。”

    “國師大人果然神機妙算,秦桑欽佩。”

    “這世上之事皆有卦象可循,可算可演。不過,這人心瞬息萬變,卻是我推演不了的。”陳遇白抬眼望向她,“比如,你到底是為了什麼把她送來我這裡。”

    能請動皇帝下那道收徒聖旨之人寥寥無幾,他一早便知是千密使從中推波助瀾,起先他以為是為了玄武令,自從知道了紀小離的身世之後,他開始懷疑秦桑知道一些連他都不知道的事情。

    秦桑或許為虎作倀心狠手辣,但她對紀小離沒有惡意。那麼她為什麼用盡手段把紀小離送到他手裡?令她那麼篤定的,到底是什麼?

    陳遇白算不出來,琢磨已久。

    秦桑但笑不語,笑盈盈的迎著他的目光,那神情只有一句話:你不是國師麼?你算呀!

    真令人生氣。

    不過,她還不夠格惹國師大人生氣。

    陳遇白語氣輕緩,仿佛閒談一般:“太后娘娘如此企盼千密一族興盛,若是她知道有一個血緣純你百倍的聖女現世,一定聖顏大悅。”

    秦桑神色裡的戲謔之色果然頃刻收的乾乾淨淨,連嬌嫩的紅脣都退了幾分粉色。垂目靜了片刻,她忽一笑,隨即退了一步,盈盈拜倒。

    “國師大人,”上京城叱吒風雲的千密使者拜倒在地,紫裙如盛開的花朵般綻放在金石地磚上,她長頸彎著,溫潤優美,聲音低而懇切:“這些日子,多謝您照拂小妹。”

    非要這樣才肯老實答話。

    陳遇白嘴角冷冷勾了個笑,並未讓她起身。

    秦桑聲音低低的,繼續說:“小妹生於千密聖地,因此身負千密純血,的確是千密一族百年一現的聖女之身,但她從小被我餵食丹藥,心智遲緩,根本無法為太后娘娘效力,若是她被人知道,落到太后娘娘手裡,恐怕只有被放乾血入藥、死路一條。鎮南王府近年風頭太盛,太后娘娘頗為矚目,小妹繼續留在那裡實在危險。所以簪發禮前一日,我將先國師大人的錦囊放入小妹袖中,引皇后娘娘當眾打開。皇上那道命國師大人收徒的聖旨也是我去求的。”

    她將身段放的那樣低,情真意切的姐妹情深,陳遇白卻並未被如何打動,冷聲問:“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把她送到我這裡。”

    誰都知道大夜年輕的國師冷血無情,秦桑究竟是有什麼把握才會把紀小離送來?

    “因為我知道你會幫我。”秦桑臉上帶著某種倦怠的諷刺,仍是淺淺笑著的,卻帶著一絲苦楚之意,“就像鎮南王收留小妹多年,五大令主是大夜命定的守護者,而千密……千密是大夜的一顆隱癰,有利於除去千密一族的人或事,暗夜令主義不容辭。”

    陳遇白微微笑:“你不怕我們殺了她?殺了她,斬草除根。”

    秦桑抬起目光,笑的驕傲又決絕:“我活在這世上就是為了她。而只有我還活著,千密一族才會在不久的將來徹底分崩瓦解。”

    她說得那樣明白,陳遇白默了。良久他才語氣淡淡的說:“秦桑,你是千密聖女。”

    端密太后培養訓練過那麼多女孩子擔任千密使,歷任的千密使都是驚采絕艷的。但千密聖女近百年來卻只出了秦桑一個,她是千密一族全部的狂熱與希望。誰也不會相信千密聖女會說出毀滅千密一族的話來。

    秦桑大概也覺得這話真是諷刺難解,笑著搖了搖頭。

    她已經從地上坐了起來,抱著膝目光沉沉的,她的神情裡有種思念遠方的遙遠茫然。

    “在千密的傳說中,聖地有令族人一統天下的力量,但誰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我也不知道。我只記得千密聖地很美、很美,千密花是紫色的,很漂亮,每到傍晚,遠處是落霞,千密花連天的一片,比霞光還要動人,那個時候……我不會讓任何人打擾那個地方的安寧。這幾百來,千密一族為了不切實際的幻想付出的代價已經夠多了,就到我為止吧。”她慢慢的從地上站了起來,從袖中拿出一塊烏沉沉的玄鐵權杖,一揚手擲到了陳遇白手邊的桌上,笑著說:“和國師大人做交易真是一點兒便宜也別想占。麒麟權杖在此,加上我方才的承諾,夠不夠求得國師大人庇護小妹一年?”

    她笑的灑脫,陳遇白神色卻有些沉。沒有再為難她,他冷卻乾脆的應了一聲“好。”

    秦桑長長的鬆了一口氣,仿佛放下了一件極重的心事般。

    臨走時她再次盈盈的向他福了福:“多謝了。”

    陳遇白受了禮,忽問:“你要不要見見她?她眼下就在後院內。”

    秦桑微愣,轉眼便朗朗笑了起來:“不用了,我一向是晚上見她的,她沒見過我這個樣子。”說著,手指拂過冰冷華麗的衣飾,她自嘲的一笑,透過開著的窗,遙遙忘了後院一眼,然後才轉身走了出去。

    她走了許久之後,陳遇白將那塊冷硬玄鐵收入袖中,走到窗邊舉目眺望,心中一時些微感慨。

    有時,他寧願自己是那命中之人,好過無可奈何的眼看著一個個鮮活的人走進無法阻止的命運。

    世人都道他冷血無情,有沒有人曾為他想過:他這樣的人若是多情,該會有多麼傷心?

    正惆悵莫名思緒萬千,院中樹枝顫抖和重物下墜的熟悉聲音悉悉索索的傳來,憑窗眺望的人心頭微動,身已先於所想、從窗戶掠了出去,他內力提到八成,身形極快,堪堪接住了從樹上跳下來的小少女。

    “紀小離!”他怒不可遏的對她大吼:“你在幹什麼?!”

    “練輕功啊!師父教過的啊!”小少女理所當然的答:“師父師父!等我練好了輕功,以後師父你被人追殺,我就能逃跑了。”

    “……我被人追殺、你逃跑?”

    “唔,我會扔光了霹靂彈再逃跑的。我逃跑之後師父才能無所顧忌,就能一往無前、大開殺戒了!”

    國師大人想了想這其中的邏輯,覺得……似乎……也沒什麼錯?

    他臉色稍霽,紀小離察言觀色,這才敢提出疑問:“可是師父,為什麼我每次跳下來你都會出現?是不是……其實你教我的是仙術吧?我以後想見你就從樹上跳下來,對嗎?!”

    陳遇白嘴角一抽,抬手就把她扔了出去,怒的眉心直跳。

    可小少女已經太熟悉這個步驟了,借力空中翻滾幾圈,翩翩如蝶的落在地上,連搖晃一下都未曾,笑眯眯的看著他。

    “只能從樹上嗎?從樓上往下跳可不可以?牆頭呢?”

    國師大人暴跳如雷,怒吼聲連鑄星小院廊下癡睡的鴿子都驚醒:“蠢貨!”

    肥胖如雞的戰鴿委屈的嘰嘰咕咕幾聲,將頭埋到了翅膀下面。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31 08:58 PM

第20章

    **

    紀家三個一路飛馬回到紀府,紀北還在憤怒不已,一路罵罵咧咧、雞飛狗跳的進去,誰知鎮南王紀霆恰在艷陽公主院裡,紀北怒氣沖沖的進門,迎面驚見父親大人,三個人都嚇的屏氣凝神、大氣不敢出。

    紀霆對著三個兒子皺眉,神情不悅的問:“你們這是去哪兒了?拉拉扯扯的在做什麼?”

    紀霆重規矩,三個兔崽子這是撞槍口了,艷陽公主眼見他們要挨訓,連忙急步出來,不批分說給了紀北一巴掌,罵道:“難得一天休沐,也不知道老實在家待著陪陪我!眼看著娶親生子的年紀了,一個兩個三個都這麼不穩重,一日不打上房揭瓦!”

    公主又打又罵,紀北被抽的直“哎喲”,紀西和紀南都挨了兩下,場面火爆,紀霆不好再雪上加霜,板著臉不說話。

    紀北卻被他娘掐的直跳,扯著嗓子告狀辯解:“我們是去國師府看小離了!袖!你快去把小離接回來吧!國師大人那個死人臉真是看著都來氣!一天到晚擺著那麼個冷臉,我們小離那麼活潑的性子,再在那兒待下去非得憋出病來不可!”

    艷陽公主好不容易把人送出去,一聽這話,真來氣了,結結實實的大耳刮子抽過去,怒罵:“國師收徒那是皇上聖旨,輪得到你這小兔崽子說三道四!你想造反啊!”

    紀霆也沉了臉的訓道:“國師大人也是你們可以非議的?不像話!”

    紀北縮著脖子,不甘心的閉上了嘴巴。

    紀北雖莽撞卻也不至於空口胡謅,紀霆不放心養女,轉臉問比較靠譜的那個:“紀西,你來說。”

    紀西不急不緩的上前,沉聲稟道:“回父親的話:國師大人雖然……”他故意頓了頓,神情無奈的看了紀北一眼,才接著說:“但小離天性純良,我們方才去看她,她確實比在府裡的時候收斂了不少。”

    紀小離從小惹是生非的性子,得多嚴厲的壓制才會“收斂不少”?

    紀霆眉頭一皺。

    紀西微嘆了口氣,繼續說:“國師大人教徒有方,今日我們三個都見識了,佩服不已。只是就像紀北說的,小離性子活潑,給國師大人惹出了不少禍——聽說前不久她亂闖,毀了園子裡一株綠籮,西域的珍間品種,珍貴至極。”

    紀北哪裡懂紀西這話的用意,只知一味護著小離,又嚷嚷起來:“有什麼大不了的!我下回去賠他一筐!”

    艷陽公主冷笑了一聲:“我們三少爺好大的口氣!西域移來的聖雪綠蘿,繁衍了兩百年還沒死的也就國師府那一株了,三少爺您有多大的能耐,去哪兒找一筐來賠?”

    紀北呆了。

    紀西低著頭不說話,紀南亦是無奈默然狀。紀霆想了想,嘆了口氣說:“小離這樣可不行。還是早日接她回來吧,這麼打擾國師大人,實在不是個辦法。”

    父親這麼說,紀北就明白了,頓時一蹦老高:“什麼時候去接?!我這就去!”

    艷陽公主聽得分明,紀西這是在以退為進,等的就是紀霆這話呢!她心裡恨兒子癡戀小野女,正憤憤的眼神灼灼,可紀西垂著眼睛不看她啊,她不能明說,正氣的沒法,紀北這又撞上來!艷陽頓時勃然大怒,過去就拎了小兒子的耳朵,一邊往裡面扯一邊破口大罵。

    紀南實在忍不住笑意,說了句“我回娘那裡”,轉身跑了。

    只剩紀霆與紀西父子在院中,身後廂房裡傳來紀東的慘叫聲和娘親的怒罵,紀西抬頭笑著對父親說:“對了,今日兒子請國師大人為大哥卜了一卦,國師大人說大哥此行‘光耀門楣、福澤弟兄’。父親盡可放心了,大哥一定不日就會凱旋!”

    征戰西里的大兒子遲遲未歸,紀霆和艷陽公主一直掛念。一聽國師大人卜了這樣好的卦,紀霆威嚴的面容上也有了笑意,“但願!”他笑意未減,又難得的打趣兒子說:“我看你盼你大哥回來,比我跟你娘都要急切幾分。”

    紀西知道自己的心思瞞不過父親,索性笑著默認。

    “前幾日娘去了張閣老家,聽說那張家大小姐賢惠溫柔,娘對她頗為中意。等到大哥這趟回來,我們是不是就要有嫂嫂了?”

    “還未有眉目的事,別胡亂議論。”紀霆對兒子們一向嚴肅,說完見紀西低眉順目一副受訓的表情,又覺得好笑與不忍。

    年少之時的一心一意有多麼熱切真摯,他也曾體會過。

    “你娘她有時脾氣不好,但你們幾個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不會眼睜睜看你抱憾終身的。”紀霆低聲對兒子說,“放心吧。”

    父親能這樣說,紀西簡直欣喜若狂,嘴角掩飾不住的彎起,抱拳給他爹行了個禮,“多謝爹爹!”

    紀霆看他那強自鎮定又壓抑不住歡喜的模樣,笑著拍了拍他肩,轉身進去解救紀北。

    紀西這會兒哪裡還管紀北死活,平日裡那麼沉穩的人,高興的在院中平地一跳老高。

    綠木成蔭的院中清風陣陣,無聲的拂過少年柔軟的歡喜。

    很多年後,紀西功成名就、妻賢子孝,支撐著一個大家族,護衛著大夜與他的家庭,變成了一個內斂深沉、不喜言笑的男人,一如此刻他的父親這般。

    那個時候他已經不怎麼常想起這時了,年少的記憶和他曾珍愛的小少女,都已被他滿懷溫柔的深深深藏。鎮南王府的院子雖然百年不變,但那時,不管他如何懷念,在院中一站便是一整個明月夜……都沒有再感受過此時這般柔軟的清風拂面。

    一如他這一生最鮮衣怒馬的歡喜。

    **

    紀家父子在院中閒談時,秦桑也已回到了宮中。

    通往千密殿的宮道曲折幽深,兩旁栽滿了一種形似千密聖花的淺紫色植物,秦桑緩緩而行。轉過一段抄手遊廊,一旁花叢裡極輕的一陣悉悉索索輕響,秦桑嘴角一彎,隨手撚了一片花瓣。

    “唰”的一聲,注了內力的花瓣如刀一般割破花叢,裡頭埋伏著的人發出“哎喲”一聲懊惱的叫,額上貼著那片花瓣滾了出來。

    秦桑向那人微微的福了福身,笑靨如花:“六殿下安好。”

    可慕容宋顯然不怎麼好,恨恨的剝下額上的花瓣,他揉著額頭、眯著一雙俊目,神情高傲又不屑的問:“秦桑!你這一陣又在打什麼鬼主意?又想幹什麼壞事?”

    秦桑美目一蕩,聲音又柔又媚的反問:“六殿下在說什麼呢?我何曾幹過什麼……壞事?”

    她的語氣意有所指的令人髮指!六皇子殿下漲紅了臉,蹦到她面前,咬牙切齒中帶著某種氣急敗壞的怒吼:“你!”

    “六殿下息怒,”秦桑打斷了他的氣急敗壞,“動怒傷腎。”

    慕容宋一愣。

    動怒不是傷肝麼?關腎什麼事?

    那什麼才傷腎好不好?

    他猛然醒悟,接著便勃然大怒,跳腳指著她怒道:“我那日是被下了藥才……我平常……我沒有傷腎!我……你!”

    千密使眨著一雙美目,故作無辜的看著他,還問:“六殿下說的是哪日?被下了什麼藥?你我怎麼了?”

    慕容宋再頑劣也是個小男孩,未經人事,面對的又是有過那麼個過節的美艷千密使,他哪裡說得出口?

    氣的不行,他直接從腰間抽出小斧頭,作勢就要砍她!

    秦桑打不過陳遇白,一個六公主她收拾起來還是綽綽有餘的,輕飄飄兩招便將他逼的退至角落,奪了他的斧頭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慕容宋才不怕她,還大聲的嚷嚷:“你砍啊!你砍啊!你砍我一個試試啊!”

    “六殿下說笑了,六殿下身份尊貴,秦桑豈敢呢?”容色傾城的千密使笑的極溫柔,漂亮又鋒利的小斧頭往上移,在他漂亮又白淨的小臉蛋上比劃,“不過你這樣處心積慮的與我過不去,我總要給你留點教訓,讓你一看到就想起來,再也不敢招惹我——在你這臉上刻行字吧?‘自作孽不可活’六個字怎麼樣?”

    慕容宋估摸著她不可能在宮裡砍死自己,但是千密人都是瘋子啊!刻字什麼的,可能真的幹得出來的!

    “……那個……那個‘孽’字那麼多劃,萬一寫錯了不好擦,算了吧!”

    “你當人人都像你呢,不好好讀書,半個月氣走了五個老師。”秦桑笑出了聲,冰涼的斧面在他臉上拍了拍,輕佻的笑道:“六殿下還是這樣裝蠢的時候最可愛!”

    她說著便收了斧頭,慕容宋鬆了一口氣。

    覺得太沒面子了,還是要裝腔作勢嚇唬她一句:“那日的事情你不許告訴任何人!否則——我二哥會為我出頭的!”

    秦桑手裡把玩著那把鑲滿了鑽石的華貴斧頭,輕慢的笑道:“不知道二皇子殿下有何高招?值得我聞風喪膽?”

    一說起這個,慕容宋可是有底牌的。

    他得意洋洋的笑起來:“我二哥與那李微然是至交好友——秦桑,你追男人追的整個武林都知道了,也不嫌丟人麼?”

    他笑的正得意,忽耳邊“跺”的一聲,側目一看,斧頭忽然已砍在了離他臉不到一拳的柱子上,餘力震的斧柄尚自震顫不已。

    慕容宋被嚇白了一張花容月貌的臉,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驚恐的看著滿面冰霜的紫衣千密使。

    “慕容宋,你惹我不要緊,我陪你玩兒。你要是敢動我身邊的人——大皇子做的那些事,我未必做不出來,你惹急了我,我做的會比他更可怕。”秦桑笑的很淡,語氣冰冷。

    大皇子是皇帝的長子慕容磊,他的母妃是千密人,慕容宋私下叫他“大瘋子”。

    整個皇宮甚至這天下,連國師大人這等人物都只敢陷害於他,慕容磊卻是真親自動過手、把他掐的差點死過去的。

    “……”六皇子心中淚流滿面。

    他只是想威脅這個女人一下,別把那日朝陽殿的事情說出去,可是為什麼反而被她威脅了去?

    而且還被威脅的很害怕!

    好後悔今天就這麼單槍匹馬的來找她!

    可是輸人不輸陣,雖然顏面盡失還被人威脅了,六皇子殿下也沒忘記自己是幹嘛來的:“那……那你保證!那日的事你不對任何人說!我就不找李微然的麻煩!”

    秦桑已經沒耐心逗他玩兒了,目光故意的掃過他下身,笑的格外鄙夷。

    “六殿下……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她留下一聲冷笑,轉身走遠。慕容宋如遭雷擊、愣在當場。

    良久六皇子殿下才反應過來,狂怒,在她身後大吼:“怎麼沒有?我有!我明明有!”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31 09:06 PM

第21章

    **

    料理了幼稚的六皇子殿下,秦桑回到了千密殿中。

    端密太后正倚在美人榻上,賞玩皇帝昨日命人送來的那株千層荼蘼。端密太后年輕時顏傾天下,老皇帝為了她江山都差點不要了。如今她雖已年過五旬,看著卻還仍似三十多的美艷婦人,那株盛放的荼蘼被她笑吟吟的撫著花瓣,一時國色天香竟也失色。

    “你回來了,國師接旨了麼?”連聲音都仍魅惑動聽。

    秦桑溫順的跪在地上,行了禮才低聲的向她回話:“國師大人許是早得了皇上旨意,我還未拿出太后娘娘的聖旨宣讀,他已猜到了我的來意。”

    端密太后聞言,撫著花瓣的手指一滯,但也並未動怒,笑容甚至更為艷麗。纖纖玉指撫著那嬌嫩花瓣,她輕聲說:“如此說來,朱雀令恐怕已現世。即便不在皇帝手裡,也在他信任的人手中。”

    “那國師那裡,眼下該怎麼做?”

    “陳遇白那塊硬骨頭我們啃不動,那就暫且放著吧,只要他聽命於皇帝,那塊玄武令哀家總有一日能到手。”端密冷冷的笑,“眼下,我們要對付的是鎮南王府。西里一戰,絕不能讓紀家佔便宜。”

    秦桑低低的應了一聲“是”,“但憑太后娘娘吩咐。”

    殿中安靜許久,端密太后賞夠了那株荼蘼,纖指一摘將它掐斷,撚了花朵在指尖玩弄。她看了地上跪著的人一眼,笑著說家常一般道:“大皇子近日越來越不像樣子了,你得空了便去看看他。別費那功夫和小六鬥氣,那種小孩子,有什麼好玩的。”

    方才進門前才發生的事情,她已知道的這樣清楚,秦桑壓抑著心頭泛起的寒意,低聲恭敬的答:“再過兩日便是給大皇子送藥的日子,我會盡力勸他的。”

    “唉……其實哀家也知道,誰勸他都沒用。一個顧明珠,已經把他給毀了。”端密太后惋惜不已的嘆氣,“早知如此,當初真不該把她們姐妹帶進宮。秦桑,你可別學顧明珠,為了小小兒女情事,置千密一族的大計不顧。”

    她聲音溫柔親切,秦桑卻絲毫不敢大意,低著頭輕聲道:“李微然手持麒麟令,又是武林盟主,我與他虛情假意不過是為了借他之勢,還請太后娘娘明鑒!”

    “嗯,哀家信你。如今我們只差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枚權杖,就能回到聖地了……秦桑,你的爹娘都葬在那裡,這麼多年你都長得這麼大了,你也一定很想回去給他們上柱香吧?”

    “是……臣定當竭盡全力,為千密一族死而後已。”千密聖女,一拜到底,額頭觸著冰涼的金磚,她的聲音輕而幽。

    端密太后將手中鮮花隨意丟棄一旁,望著地上跪著的千密使,滿意的勾起了嘴角。

    **

    大夜的國師是一個超然的存在,在這個上古天神已俱是遙遠傳說的世界,國師大人便是萬千子民的神。歷任國師執掌著玄武令,守護的是大夜天下,所以有時連皇權都並不能完全的制約國師。

    自從陳遇白繼任國師以來,除了必要的祭祀祝禱,冷如謫仙的國師大人連每日的早朝都不露面,有時皇帝有天象不解,遇上國師大人不想出門,皇帝還得親自跑來國師府垂問。

    這樣的一任國師,朝中王侯將相想求他算一卦或者占個卜,簡直難如登天。

    楚尚書就為此苦惱不已。

    楚尚書的苦惱是這樣的:他年輕時功成名就,唯獨娶了十多房妻妾都生不出兒子來,他求了當時的老國師。老國師掐指一算,說他沒兒子比有兒子好,勸他切莫強求。

    楚尚書不幹——他發奮努力當大官,賺了這一大片家業,沒個兒子繼承算怎麼回事?

    老國師心軟和善,被他求著為他布了一個求子的陣。來年春天,楚尚書果然就抱上了大胖兒子,開心的合不攏嘴,又是金子牌匾又是八十八輛車的謝禮。

    老國師大人卻不肯收,說:“你這兒子是你強求來的,命裡帶災,尤其是這姻緣一事,多舛多難。”

    楚尚書一聽,連忙求老國師為寶貝兒子改八字。

    老國師嘆了口氣說:“他十八歲時有一個劫,若是能過得了,屆時再改八字,或許還有指望得一眷侶。”

    楚尚書從此戰戰兢兢的養著寶貝兒子楚浩然,天天盼著他十八歲。

    這楚浩然倒是平平安安長大了,而且長的甚是英俊倜儻,瀟灑不凡。楚尚書記著老國師的批語,從小就給他定起了娃娃親,從他八歲到十八歲,一共為他訂過十門親事,對方從上京城名門望族的大家小姐到偏遠鄉下八字強硬的小家碧玉,無一例外都是剛訂了親就生重病或者意外死了。

    就連楚浩然院裡的丫頭,哪怕是他與她們拉個小手甚至多說幾句話,都能把人克的立即橫死當場。

    英俊瀟灑的楚公子被一次又一次血淋淋的打擊,憂鬱的整日裡閉門不出,只能在家看看話本、寫寫怨詞。

    如今好不容易,楚浩然十八歲了!可老國師已仙去多年,新任國師大人冷僻孤傲,楚尚書送禮送人連門都沒摸到,最後實在沒辦法了,連哭帶跪的去求了皇帝,陳遇白才勉強答應見他一面。

    萬千堂內,楚尚書剛剛提出來意,年輕的國師大人就冷冷拒絕了。

    楚尚書拉下老臉苦苦哀求:“……犬子連身邊伺候的都只能是小廝,這眼看楚家香火就要斷了,國師大人不可見死不救哇!”

    “楚家的香火到楚尚書這兒本就該斷了的。”陳遇白不為所動。

    那生辰八字是一個人命裡帶來的,強改有違天意,折的是他陳遇白的壽命,他為什麼要答應?

    楚浩然在旁越聽越悲憤!他從小嬌生慣養,公子脾氣,哪裡忍得下去國師大人的這張冷臉,悲憤的氣道:“爹!你又何苦為難國師大人!我寧願這一生不娶妻,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楚尚書氣的拍桌子:“胡說八道什麼!給我滾出去!”

    楚浩然憤憤然看了國師大人一眼,“嘩”一聲打開摺扇,大步昂首走了出去。

    **

    楚公子心緒難平,鬱悶的踱步,隨便走進了一處園子。

    想他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尚書府的獨子,又長得英俊瀟灑、一表人才,活脫脫就是那話本裡愛的轟轟烈烈、死去活來的男主角,可是……可是那些他曾愛過的女子啊!那些美麗的、嬌俏的、溫柔嫻靜的、俏皮可愛的、溫婉大方的、小家碧玉的女子……她們都在他愛上她們的那一刻,死、去、了!

    沒有女主角了還怎麼上演愛情?

    楚公子十分憂傷。

    花園裡景色宜人,綠木成蔭,鮮花遍地,楚浩然對著一株儀態萬千的芍藥哀傷自己淒慘的命運,正悲從中來,忽不遠處有個清脆的女孩子聲音響起:“咦?你是誰呀?怎麼在這裡?”

    這種話本裡男女主角相遇時最經典的台詞,楚浩然熟悉極了!

    他不敢置信的、遲疑著、緩緩轉身望去——嫩黃色紗裙的小少女雙頰帶粉、面如芙蓉,腰肢婀娜、如柳隨風,她站在花叢中,亭亭而立,一雙清澈雙眸盯著自己,情竇初開的少女的眼神,簡直叫他如夢如癡……

    “小生浩然,”楚公子癡癡的念起了話本台詞,“不知佳人在此,唐突了。”

    紀小離聽得困惑不已。

    百家姓裡有“小聲”這個姓?糖突……甜不甜?

    見佳人美目深情凝望著自己,楚浩然忍不住撫了撫自己英俊的臉龐,“嘩”一下打開摺扇,倜儻瀟灑的搖著,柔聲問道:“不知姑娘芳名,可否賜教在下?”

    這句小離聽得懂,笑眯眯的答:“我叫紀小離。我是我師父的徒弟,你呢?”

    楚公子傲然一笑,摺扇搖的更起勁:“我叫楚浩然,我爹是戶部尚書,我是家中獨子。”他說著,試探性的走近了兩步。

    見小離安然無恙,既沒有往後仰倒磕在石子上摔死,也沒有晴天一道閃電劈斷樹枝把她砸死,楚浩然歡欣鼓舞的又走近了兩步。

    “我隨我爹來拜訪國師大人,不想偶遇佳人,浮生若夢,有緣相聚,實在是幸甚。”楚公子一往情深的望著活生生的小少女——她還活著!他心頭小鹿亂撞,已然愛上了眼前人:“姑娘玉雪可愛、楚楚動人,比這滿園的鮮花更令在下心醉。”

    這詞太書面語了,紀小離這邊還未反應過來呢,圍觀的漣漪與一干妖魅們已經忍不住“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放聲大笑起來。

    “這是哪個本子上的詞啊好噁心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說完居然沒吐啊演技真好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見沒見過玉和雪吧他的眼睛長在頭髮裡嗎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一百年修成的美麗容顏比不過那個蠢貨令人心醉啊哈哈哈哈哈哈……”

    紀小離從小長在紀府,見的男子都是武夫,就算是紀西沉穩紀南文雅,也都不曾說過這樣斯文肉麻的話,她一時愣在那裡,還沒來得及細細體味這甜言蜜語,被滿園這麼一陣浪潮般的爆笑,頓時什麼旖旎感覺都沒有了。

    “你們別太過分啦!偷聽別人說話還笑的這麼大聲!”她憤憤的大聲訓斥四周。

    楚浩然滿目深情的溫柔一笑,糾正她道:“此處應當是讚嘆聲,怎麼會有笑聲呢,傻姑娘。”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31 09:13 PM

本帖最後由 magic03e 於 2014-7-31 09:23 PM 編輯

第22章

    **

    楚尚書好言好語苦苦哀求了半晌,一無進展。大夜年輕的國師大人如同傳聞中一樣,冷如謫仙,無論尚書大人動之以情還是許以重酬,國師大人始終連目光都未曾抬一下。

    楚尚書好傷心、好絕望。

    就在這傷心絕望的沉默裡,楚浩然開心又夢幻的聲音由遠及近的響起:“爹!爹!爹你快看啊!”

    楚公子攜著修仙小少女興沖沖的進來。

    萬千堂中瞬時氣氛大變。

    原本一直聲色不動的國師大人抬起了目光,盯在楚浩然身側少女那張懵懂小臉之上。

    他薄脣緊抿,臉上浮現起一種千里冰雪的冷意。

    良久,他緩緩鬆開手指,將那茶蓋輕輕放下。

    而方才還傷心絕望的楚尚書,目光在他家兒子攜著少女的手和那少女身上快速的切換——活的!看!她眼睛還在眨!是活的沒錯!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楚尚書喜悅的噴出了兩股老淚!

    楚家有後了!

    “國師大人!”楚尚書激動的都坐不住了,向上首的人一抱拳,“這個丫鬟能不能——”

    “小離,”陳遇白看都沒看他,冷冷的盯著楚公子身側的懵懂少女,“過來!”

    楚尚書愣了愣,見那少女果然乖乖的從兒子手裡掙脫了跑向國師大人,他心中一沉,忙問道:“敢問國師大人,這位姑娘是?”

    陳遇白抬手將歡快奔過來的小少女推到自己身後,他的聲音已經不能用“冷”來形容了,簡直已冒著陰森寒氣:“她是我徒兒。”

    他盯了還在用目光癡纏他家徒弟的楚浩然一眼,楚公子被那目光冷的瞬間出了戲,臉上那如夢如幻的表情都碎了。

    楚尚書是朝廷重臣,皇帝下旨命國師大人收徒的事情他當然知道,頓時一喜,高聲道:“國師大人的愛徒——可是鎮南王府的小姐?”

    紀小離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笑眯眯的對楚尚書點點頭,“是呀!我爹爹是鎮南王!”

    楚浩然的表情又開始夢幻了:原來不是《富貴公子偶遇貧苦丫頭、癡纏愛憐終成眷侶》,是《尚書獨子婚配王府小姐、門當戶對比翼雙飛》!

    佈景都能更升一等了,襯著他白衣如雪風流倜儻,台下看起來一定更賞心悅目!

    楚尚書用一種看著孫子他娘的慈愛眼神看著小少女,笑著柔聲說道:“我與你爹爹鎮南王同朝為官,一向仰慕他威武神勇,沒想到鎮南王不僅用兵如神,教育兒女亦是有方!”

    紀小離哪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人和顏悅色的對她說話,她很開心,笑眯眯的一直點頭。

    楚浩然站在他袖旁邊,含情脈脈的看著活生生的小少女,每一遍確認她還是活著的,他就多愛上她一分。

    楚尚書嘴裡說著喜慶應酬的話,眼前仿佛已經滿地跑他楚家的大胖孫子了。

    三個喜悅的人各自陶醉,只有國師大人的臉色一刻比一刻冷,黑色冰綢的衣袖寬大,覆住了越捏越緊的拳。

    楚尚書的喜慶話終於說完了,帶著“楚家再也不用擔心絕後”的趾高氣昂告辭。風流倜儻的楚公子,一步三回頭,戀戀不捨的跟著他袖走了。

    **

    楚家父子一走,萬千堂安靜下來。

    師父一直不說話靜靜坐在那裡,紀小離忍了一會兒無聊極了,轉到他面前興致勃勃的問:“師父,今天教我什麼?”

    陳遇白眸中雪原千里,黑眸緊緊盯著她,一言不發。

    紀小離被他盯的發毛,不知道他為什麼這幅樣子,只直覺他似乎是不高興,她怯生生的問:“師父怎麼了?”

    陳遇白冷著臉,仍舊是不答話,幽深黑眸中神情瞬息萬變。

    紀小離背上發毛,壯著膽子伸手扯扯他衣袖,可她手指剛碰到那寒意暗湧的黑色冰綢,就被一股力道拂的飛了出去。

    小少女飛過大半個萬千堂,屁股著地,摔的七葷八素,坐起來疼的哭出了聲。

    她從小鎮南王夫婦疼愛、紀東南西北寵溺,雖然公主娘娘院裡的嬤嬤有時會偷偷打她,也只是暗地裡掐兩把、推一下,她還是第一次被人打的飛出去這麼遠。

    連話都不知道怎麼說了,腦袋被摔的一片空白,紀小離坐在門邊地上,淚流滿面,哭的十分傷心。

    陳遇白遙遙的望著她哭泣,方才複雜動亂的心,此時又變得像是小時候練武時受傷的感覺:疼、以及不想被人知道。

    為什麼會這樣?他暗暗震驚萬分的問自己:她哭了、關他什麼事?

    方才那又是怎麼回事?楚浩然攜著她手,為什麼他會差點將茶蓋擊過去卸下楚浩然那條膀子?

    陳遇白面上冷冷無表情,心中卻是已沸騰滔天。

    他再不問世事也知道,自己此刻這種情緒與關切有關。再冷血無情,陳遇白此刻也不得不承認:他已動心。

    年輕的國師不敢也不願再想下去,忽怒氣滔天,緊緊盯著哭泣少女的目光殺機四起!

    “滾出去。”他冷冷一聲怒喝。

    紀小離哭著抬頭看向他,盈滿了淚水的眼中寫滿了疑惑、驚恐、傷心……

    “滾!”陳遇白像是被那目光灼傷了一般,一拂袖掌風滿盈,將連滾帶爬往外逃的小少女推的更遠。

    紀小離滾在門外地上,門在眼前“蹦”一聲合上,她身上疼、心裡害怕,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

    自從紀小離來了國師府拜師修仙,沉靜的國師府時常有這樣地動山搖的動靜,老管家與下人們都已經見怪不怪。所以國師大人的怒吼響起時,掃地的繼續掃地澆花的自在澆花,老管家正看著小天擦拭一套金貴的玉盞,主子暴怒的聲音響徹樓宇,小天連手指頭都沒抖一下。

    廊下肥胖如雞的“蠢貨”小腦袋凌在翅膀裡,睡的香甜又安寧。

    片刻後,隱隱傳來了小少女的哭聲。

    掃帚頓住、水澆歪了,小天驚的差點打了手中玉盞!

    “蠢貨”猛的昂起了頭,不敢置信的“咕咕”兩聲。

    老管家心急火燎的匆匆趕到萬千堂前。

    萬千堂大門緊閉,濃重的寒氣正從門縫裡溢出來,老管家靠近時打了個哆嗦,趕忙叫小天上前去把門前地上大哭的人扶起來。

    “這是怎麼了?”老管家吃驚不已的問小少女。

    紀小離滿臉淚水,抽抽噎噎:“師父……師父他……嗚嗚嗚……”

    她一向雖常幹些氣的人無可奈何的事兒,但總是開開心心的,叫人一見她不批自主就樂了,眼下哭的這麼可憐,那一聲聲淒慘難過的“師父”,倒叫老管家想起了當年老國師大人過世的時候——小主子那時候才十多歲,在靈堂前不眠不休守了五天六夜,一滴淚都沒有掉,到了出殯那日,凌晨時分,熬了這麼多天的下人們紛紛昏昏欲睡,連他都熬不住了,恍惚裡聽到一聲極低的“師父”,他悄悄看去:一身孝衣、腰間墜著沉重玄鐵權杖的清瘦少年,手扶著那高大的棺木,額頭抵在上面,緩緩、緩緩的閉上眼睛。

    從那以後小主子只穿黑衣。他也再沒見小主子露出過會心笑容。

    老管家想著這些,悲從中來,一時間竟老淚縱橫。

    小天已被紀小離的眼淚嚇的不輕,輕聲勸了她片刻,正惶惑的不知如何是好,一回頭見老管家亦是淚流滿面,童子年幼,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扁了扁嘴也哭了起來。

    萬千堂大門緊閉,門外哭成一片,門內寂靜無聲。

    **

    從那日起,陳遇白就不肯見紀小離了。

    起初兩天紀小離生氣他打飛了自己,可氣了兩天她就忘了,又開始跑來跑去的找好玩的事情,還不計前嫌的跑去找她家師父練功修仙。

    可她家師父根本不見她。

    陳遇白當真不想見她,連童子守著都不用,只把觀星樓前後布上陣法,讓她在裡頭轉悠了一個上午都沒轉出來。

    她累的坐在地上,小天念著口訣從她身邊跳著過去,手裡托著個盛茶盞的小幾,怕忘了口訣也似她這般走不出去,童子念念有詞、目不斜視。

    紀小離靈機一動,爬起來跟著他亦步亦趨,可眼見他順利走到廊下推門進去,她卻眼前一黑又撞到了那棵大樹。

    小天回頭同情的看了她一眼,身不由己的走進了觀星樓。

    觀星樓裡有些冷,一走進去似夏日鎮了冰那般寒氣陣陣的。小天秉著呼吸,小心的把茶盞放到桌上,輕聲問道:“大人要不要用些點心?”

    持著書卷的人面如寒冰,微搖了搖頭。

    小天回想著來前老管家教的話,壯著膽子繼續問:“那……要不要給小離姑娘送些點心?她被困在陣裡好幾個時辰了。”

    “你去領她走。不許她再來。”

    小天默了默,小心翼翼的說:“小離姑娘說了,您不肯見她,她寧願被困在陣中。正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一卷書砸過來,小童子嚇的立刻閉嘴。

    “那就別攔著她,讓她去死!”終身為父的人怒吼,臉色比方才還要嚇人了。

    小童子不知道自己說錯了哪一句,再也不敢多話了,收好了書卷默默的出去。

    “咦?”他打開門後一驚,站在那兒自言自語的喃喃:“小離姑娘爬到樹上去做什麼?這陣的陣眼又不在樹上。”

    話音剛落身旁就寒風大作,童子縮著頭往後一看,剛才還在榻上的人已經飛身而起,一道黑影箭一般的從樓上掠了下去。

    才清淨了幾日的國師府上空又響起了國師大人暴怒的吼聲:“紀小離!不准跳!”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7-31 09:35 PM

本帖最後由 magic03e 於 2014-7-31 09:36 PM 編輯

第23章

    **

    晚了。

    紀小離奮力爬到樹上高高的,閉著眼睛躍身已是一縱。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她心裡大聲的念著“師父”。

    果然!她只念了兩聲,往下墜落的身子一輕,已被人攔腰抱住,紀小離睜開眼,高興的大叫:“師父!”

    她家師父臉黑的都快跟身上的衣服一個顏色了,剛落地就揚手把她扔了出去。

    紀小離當空一扭腰,借力產勢兩個空心翻,輕輕巧巧的落在了地上——這是前幾天師父剛教她的。

    毫髮無傷的人得意的起身,昂著小臉沾沾自喜的說:“師父教的果然都是對的!”

    陳遇白站在樹下,肺腑之間隱隱作疼,一半是方才運氣太急,一半是被她給氣的,“紀小離!你就不怕真的摔死?!”他咬牙切齒的說。

    紀小離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語氣篤定極了,就像太陽每天都會升起一樣:“為什麼會摔死呢?師父你會接住我的啊!”

    我知道怕那麼高很危險,我很怕的!

    但是……有你啊。

    不是嗎?

    樹蔭漏下太陽的光點斑斕,風靡上京城萬千閨閣少女的俊臉在那斑斕的光線裡神色複雜難言。

    他這樣壓抑的神色,紀小離都不忍心了,主動和好說:“師父不要生氣了,我已經不生氣了。”

    陳遇白望著她,靜靜的問她:“你不生氣了?”

    “嗯!”紀小離點點頭,笑眯眯的。

    “如果下一次我再打你呢?”陳遇白問。

    她的神色有些為難:“那……我當時肯定還會生氣的……太疼了……”

    冰雪千里的冷眸,緊緊鎖著她,陳遇白的聲音輕而冷:“然後呢?不疼了你就不生氣了,完全忘記這回事,對不對?”

    小少女不覺得有什麼不對,點點頭。陳遇白脣邊泛起冷冷笑意:“我早該明白的。從你到我身邊起,你只是來修仙的,師父是誰……根本不打緊。”

    這話……即使紀小離看得出來他不高興,但這話一點錯都沒有啊!

    “所以你總是轉瞬即忘、開開心心,誰對你怎樣,好或者不好,其實你根本不在乎。”陳遇白笑得很冷很諷刺,“你誰都不在乎。”

    這人世間對她來說只是暫時逗留,沒有必要花費心思,他陳遇白對她而言和艷陽公主院裡那些嬤嬤沒什麼區別,她以後不會記得,因此不必記恨。

    世人都道國師大人冷血無情,可為什麼冷血無情的人這幾日連夢裡都懊悔出手打了她,當時被打的放聲大哭的人卻已經不生氣了呢?

    那顆被整個大夜國認作鐵石材質的心日夜難安,而她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

    “你回家去吧,我放你十日的假。”陳遇白默了良久,目光沉沉的說,“十日以後你若是還想來……還能來,你派個人來告訴我,我自會呢人去接你。若是你來不了……我們師徒一場,就此別過。”

    紀小離呆了,她不明白師父這是怎麼了?

    怎麼會不在乎呢?誰對她好她都記得啊:父親母親從小照顧養育她、紀東南西北帶著她玩兒、公主娘娘院裡吃不完的點心、秦桑姐姐每月一次的探望、老管家和小天……還有師父,雖然整天拉著臉不高興,但是師父教她輕功和仙法,她從那麼高的樹上跳下來都不會摔死!

    至於誰對她不好,比如公主娘娘院裡的嬤嬤有時候會打她,那她不和她們玩兒就是了。

    怎麼才算“在乎”呢?往她們臉上仍霹靂彈算不算?

    紀小離試圖把自己的“在乎”表達給他知道:“那這樣吧:下次師父再打我,我就用霹靂彈扔師父!”

    這樣夠在乎了吧?!

    原本還神色難明望著她的國師大人,黑了臉轉身就走。

    “師父!”紀小離磕磕絆絆的追在他後頭。

    “把那棵樹砍掉!”經過匆匆趕來的老管家身邊,國師大人冷著臉吩咐。身後小少女的“師父”一聲一聲,他終究心頭發沉。腳下一頓,他揚聲冷冷的對身後追著他的人說道:“紀小離,你要是再敢爬到樹上往下跳,我絕對不會出現,你會摔死!”

    說完本該揚長而去的,可是良久等不到小少女的應諾,他咬牙轉身,目光如電,“聽懂了麼?!這仙術收回了!以後不許爬樹!聽懂了沒有?!”

    “懂……懂了!”紀小離被他嚇的不敢再上前,結結巴巴的連忙答應。

    師父大人身影一閃不見了。老管家搖著頭招呼人一起砍那棵不走運的大樹。紀小離失落的想:再也不能爬樹了,好可惜……爬牆還要搬梯子的好麻煩啊!

    **

    小離忽然回來,還說要在家中住十日,闔家除了艷陽公主的院子,俱是歡欣不已。

    鎮南王妃原本擔心這丫頭是闖了禍被趕回來的,可是國師府派了掌事的老管家親自送她回來,還帶來了一車的珍貴花草送給鎮南王府。國師府素來清高難攀,這樣的排場還從未有過,王妃喜不自勝。

    “看來國師大人很喜歡我們小離呀!”王妃攬著養女欣慰的說。

    小離心虛的低著頭不說話,腳尖在羅裙下動來動去。

    直到用膳的時候她還是怏怏不樂的神情,王妃覺出不對,柔聲問她:“怎麼了?是不是飯菜不和你胃口?你想吃什麼?”

    “不是的……”小離放下碗筷,嘆了口氣。

    王妃索性命人收了膳,攜了女兒的手,將她帶到一旁的花廳,細細的問她為什麼不高興。

    “我們小離大了,有心事不能告訴母親了?”

    紀小離悶悶不樂的搖頭,“不是我不高興,是師父……我師父他不高興了。”

    她將陳遇白那十日之約學給王妃聽,憂愁的說:“師父還把仙法收回了,以後我想見他還得搬梯子爬到牆上去。”

    她用詞古怪又說得斷斷續續,王妃哪裡能知道實情,只以為是這丫頭闖禍太多,國師大人終於受不了了,送她回來反省幾天。王妃輕聲問道:“你一定又鬧了許多事,煩擾了國師大人。我問你:你哥哥們上次去看你,回來說你毀了國師府許多珍貴花木,可有此事?”

    紀小離老實點點頭。

    “難怪國師大人特意送了那些花草來,想來便是暗示此意。”王妃嘆了口氣,“母親囑咐過你多少次,你怎麼在外面還那麼調皮?”

    “有些也不是我的錯啊,有一株綠籮和我玩,玩著玩著就死了!”

    王妃嘆了口氣,摸摸她烏黑柔順的長髮,“好在國師大人並未逐你出師門,你在家反省幾日,回去後好好的向國師大人賠個不是。”

    “我賠了不是師父就不會生氣了嗎?”小離滾在養母懷裡,半信半疑的問。

    王妃笑的溫柔:“母親教過你的:你做錯了事,就得向人家賠不是,人家會不會仍舊生氣是人家的事,你得做好你的事情。”

    母女倆正說著,倩姨從外面走了進來:“娘娘,王爺呢人過來說:楚尚書府上給我們小離姑娘下了帖子。”

    **

    當日楚尚書從國師府回去後就派了人在鎮南王府蹲守,今日國師府的馬車剛進城,楚家就已經知道——他們楚家金孫的娘親回來了!

    楚浩然一聽這消息激動的掉頭就跑,楚尚書拉住兒子問:“你這是要去哪兒?可不敢就這麼跑去鎮南王府!”

    他怕兒子唐突了鎮南王府的小姐,鎮南王與他那四個武夫兒子可都不是好惹的。可他明顯多慮了,楚公子焦急又興奮,一臉羞澀與夢幻:“我腦中有些亂,不知如何見她,我要去翻翻我的話本!”

    “你這傻小子!她是鎮南王府的小姐,輕易能讓你見著?”

    “不能嗎?那太好了!”楚浩然眼睛一亮,“要翻牆嗎?找丫鬟遞話?!鎮南王府的花園裡有沒有小溪通往府外?快來人!給我找楓葉來!我要提詩在上頭!順著溪水飄進去給她!”

    “那倒也不用,”楚尚書拍拍激動不已的愛子,得意洋洋的捋著鬍子說:“我已經命你妹妹向她下了帖子,請她明日過府一聚。”

    大夜名門望族的小姐之間互邀做客是尋常之事,紀霆對楚尚書的印象不壞,想著小離也到了應酬朋友的年紀了,便應承了尚書府,又叮囑王妃給小離帶足丫鬟婆子。

    這是紀小離第一次受邀請單獨去別人家裡做客,王妃對那平素不怎麼熱絡往來的尚書府疑惑,為慎重起見,第二日她把倩姨派了跟著小離去做客。

    **

    金碧輝煌的尚書府,全府上下熱情的款待了紀小離。

    尚書夫人笑眯眯的如同一尊彌勒佛,至始至終她的眼珠子就沒離開過小離的肚子,仿佛她家金孫已經在那兒就等著出來了。

    倩姨一見尚書夫人這陣勢就明白了,心裡正又喜又愁,有個小丫鬟捂著嘴跑進來笑著說:少爺來了。

    一語未了,只聽外面一陣腳步響,丫鬟話未報完,已進來了一位年輕公子:頭上戴著束髮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鍛排穗卦,登著青藐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視而有情。項上金離瓔珞,又有一根五色絲絛,繫著一塊美玉。(作者注:此段描寫引用了《紅樓夢》原文)

    這身裝扮委實獵奇,倩姨都看呆了。

    小離盯著楚浩然脖子上那塊玉,蠢蠢欲動。

    尚書夫人見慣兒子各式各樣戲服,早已見怪不怪,正笑眯眯的要拉攏他和小離說上幾句、培養感情,楚浩然原地轉了一圈,什麼話也沒說就往外走去。

    “浩然,你去哪兒?”尚書夫人叫他。

    楚公子回頭嗔怪的看了母親一眼,轉身去了。一時回來,再看,已換了冠帶:頭上周圍一轉的短發,都結成小辮,紅絲結束,共攢至頂中胎發,總編一根大辮,黑亮如漆,從頂至梢,一璉四顆大珠,用金八寶墜角,身上穿著銀紅撒花半舊大襖,仍舊帶著項圈,寶玉,寄名鎖,護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凌褲腿,錦邊彈墨襪,厚底大紅鞋。越顯得面如敷粉,脣若施脂,轉盼多情,語言常笑。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作者注:此段描寫引用了《紅樓夢》原文)

    楚公子不滿方才母親不按話本、串了詞,這次他自己來,走到小離面前一作揖,道:“外客未見,就脫了衣裳,見過妹妹。”

    離的這麼近,紀小離更細細研究他脖子上那塊玉:綠白分明、質地均勻,是難得的白底青翡翠。

    “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楚公子含情脈脈。

    紀小離眼睛盯在那玉上,嘴裡答應著:“是呀,前幾日在我師父那裡見過。”

    這詞又不按話本走了,好在楚公子是個中高手,直接跳過“雖然未曾見過她,然我看著面善,心裡就算是舊相識”這一整段,直接另起一行、直奔主題:“妹妹可也有玉沒有?”

    “有過一塊,比你這塊更大一些呢!”小離說。

    楚公子正要演摔玉那一段,聞言愣住。

    這麼改……似乎也不錯呀!

    兩塊寶玉相遇、碰在一起,風流瀟灑的公子攬過活生生的少女,兩人浪漫相擁……楚公子手裡托著玉,望向她的眼神更加纏綿:你、懂、我!

    小離興高采烈的接著說道:“這白底翠綠,敲碎了磨成玉髓,煉丹時撒入一些,能煉出青色的霹靂彈來呢!”她從腰間摸出一顆給他看。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4 04:45 PM

第24章

    **

    兩塊寶玉相遇、碰在一起,風流瀟灑的公子攬過活生生的少女,兩人浪漫相擁……楚公子手裡托著玉,望向她的眼神更加纏綿:你、懂、我!

    小離興高采烈的接著說道:“這白底翠綠,敲碎了磨成玉髓,煉丹時撒入一些,能練出青色的霹靂彈來呢!”她從腰間摸出一顆給他看。

    煉丹?楚公子愣了——這是……宅鬥串仙俠了?

    楚浩然一陣興奮,挑了挑眉,目露驚喜的望著她:這本子改的——如此流暢、自然、信手拈來!

    楚浩然頓生棋逢對手之感!

    心中豪情萬千,與她換過那青色霹靂彈,他將之高高舉起,且悲且怒大喊一聲:“什麼罕物,連人之高低不擇,我也不要這勞什子了!”

    小離被他塞了那塊玉心中正喜,低著頭耳邊聽倩姨大喊,她茫然抬頭望去,身子已被倩姨一拉一抱,從堂中飛身而出。

    她們在外頭剛剛落地,只聽裡頭“轟”的一聲!

    金碧輝煌的尚書府,頓時綠煙侈罩……

    一片哭爹喊娘聲裡,楚浩然淚流滿面的堅定了他的此生摯愛:連特效煙霧都能自帶!他娶定她了!

    **

    紀霆下朝後聽了府中管家哭笑不得的稟報,朝服都未換下就急急的往南華院來了。

    王妃與艷陽公主都在,小離垂著頭立在當地,一旁驚魂未定的倩姨正說著當時情形。王妃娘娘望著女兒,愁眉不展,艷陽公主倒是笑的東歪西倒的——自從紀東去了西里打仗,這還是她第一回笑的如此開懷。

    紀霆匆匆進門,坐定後茶都未端就急問王妃:“怎麼回事?怎麼聽說將尚書夫人嚇暈了?”

    王妃滿臉通紅,簡直都要哭出來了,艷陽公主剛聽完了整出,樂的不行,繪聲繪色的給紀霆複述了一遍故事的來龍去脈,最後她笑著說:“那楚尚書家的兒子剋死了少說十幾個未過門的老婆,你們也不問我一聲竟就讓她上門做客去了!不過呀這也真是咱們府裡出去的姑娘了!不僅沒被他剋死不說,還把個尚書府掀的底朝天,鬧的是雞飛狗跳,哎呀不行了笑死我了……”一旁齊嬤嬤聽不下去了,輕輕的扯了扯主子衣裳,提醒她:如今有人主動求娶這小孤女,不正是她們燒香拜佛都求不來的麼!

    艷陽被點醒,想起這件正事,語氣生生一轉,說:“呃……不過,這兩個孩子倒是天生的一對!”

    一旁紀西俊臉籠著寒意,一言不發,紀北憤憤的捏著拳頭,咬牙切齒道:“屁!就別讓小爺見著那傢夥!不然小爺給他演上一出‘武松打虎’!”

    紀小離原本闖了禍、低著頭不敢說話,這時小聲的提醒紀西:“那你要帶虎皮給他,不然他肯定不願意演老虎。”

    紀北狠狠瞪了她一眼,舉了舉拳頭嚇唬她,小離跑到王妃身邊躲了起來。

    紀霆看著他們三個小的在這兒不像個樣子,吩咐兩個兒子帶妹妹出去玩。關上門,他和王妃、艷陽公主商量此事:“這尚書府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艷陽公主剛得了齊嬤嬤點醒,此時已明白過來,極力的促成此事:“還能有什麼意思?看上小傻子了唄!”

    “艷陽!”王妃聽不得那三個字,低聲責備了一句。

    艷陽公主不屑的冷哼了一聲,卻還是收斂了:“姐姐,你愁眉苦臉的做什麼呀?尚書府的獨子,與咱們家也算門當戶對了,兩個孩子又都……志趣相投的!就算今日鬧成這樣,也不見他們怠慢小離,可見是當真心誠的!”

    “唉,正是這樣殷勤,我反而放心不下。”王妃擔心的說,“雖說小離沒被他剋死,但我這心裡總覺得不安。”

    “也是,”艷陽公主被她一提,又想多了一層:“王爺在朝為官,將女兒嫁給一個克妻名聲在外的,一個弄不好就有賣女求榮之嫌了。”

    紀霆這時淡淡笑了笑,說:“只要這門親事合適,外頭的言論用不著你們內宅婦女操心。”

    艷陽白了他一眼,美目一轉,突然又說“有了!”,“這怪力亂神之事,整個上京城的流言加起來也不抵國師大人一句話,只要國師大人為這兩人合了八字,親口說這是段金玉良緣!一切便都齊了!這樣對小離也好,以後尚書府對她若有不滿,就是不看著咱們府裡的面子,國師大人那邊他們也得掂量掂量呢!”

    “這……”王妃有些猶豫,看向紀霆。

    紀霆倒是贊同的,只是:“陳遇白不比老國師大人,為這點小兒女情事差遣他,恐怕得下一番功夫。”

    “才不用呢,我保管他一聽就答應!”艷陽端著茶盞,冷哼一聲:“國師大人巴不得把這種徒弟趕緊嫁出去!”

    這點上,艷陽公主以為自己與國師大人絕對是心有戚戚焉的。

    **

    紀東不在家,原本該鎮南王府長子料理的一些應酬與雜務就都落到了紀西頭上,一出南華院他就被管事的叫走了,紀北興沖沖的拽著小離到園子裡跑到園子裡。

    他大步流星走得快,小離被他拽的一路小跑,他忽然停下她沒基住,一頭撞上去,腦袋“咚”一下磕在紀北胸口。

    一身武藝的男孩子健壯結實,一點兒沒覺得疼,倒是把紀小離給撞的暈暈乎乎的。

    “哎呦……”她捂著額頭哀叫。

    紀北原本為了“武松打虎”的事兒憋著不高興,這時見她撞疼了,不好意思再發脾氣了。心裡又亂又說不出的忐忑,跟臨上陣比武前那陣似地心情。

    “喂,我問你一個事!”他昂著臉,語氣故作輕鬆的說:“我們四個,紀東、紀西、紀南與我,你最喜歡哪一個?”

    紀小離揉著撞紅了的額頭,茫然的答:“都喜歡啊!”

    都是哥哥,都對她很好,沒什麼分別啊!

    “不是……哎……不是那種喜歡……”紀北不知道怎麼說了,一向開朗大方的人,此時臉上竟有些扭捏神情,“是……另外一種……”

    “哪一種?”紀小離奇怪的問。

    怎麼喜歡還分好多種的嗎?難道像她的霹靂彈那樣有好幾個顏色嗎?

    “唔……就是那種……心‘噗通噗通’的跳,比平日跳的都要快、想把她抓過來……揉一頓!”紀三少的描述能力當真有限。

    他抓耳撓腮的形容完,自己覺得滿意極了,傻笑著撓著頭,滿目期待的看著他家小姑娘。

    紀小離仔細的想了想他的描述,忽的恍然大悟了!

    “怎麼樣?!是哪一個讓你有這種感覺?!”紀北看她那答案呼之欲出的神色,秉著呼吸和“噗通噗通”的心跳急切的問。

    “小白!”他家可愛的小姑娘,斬釘截鐵的說:“每次它忽然竄出來嚇我一跳,我的心‘噗通噗通’跳的好快、想把它抓過來!揉一頓!”

    紀北滿臉的期待都石化了。

    滿心的喜悅,一寸一寸的涼下去,怒火它一格一格的躥上來!

    “紀小離!”紀府後院一陣地動山搖,怒吼聲響徹雲霄:“小爺掐死你算了!”

    紀西正在前門與管事的說話,一聽這動靜就知道又掐起來了,趕忙往後面跑,果然一進園子就見紀北正追小離,一個抱著頭滿園亂竄的逃,一個張著手滿臉怒容的追。

    紀西大步走過去,第一件事先把小少女護到身後,然後板下臉教訓弟弟:“你又發什麼瘋!你看你把她嚇的!”

    紀北哪好意思說出口緣由,只顧著上躥下跳的抓他身後的人,紀小離弓著腰躲在紀西背後,兩隻手緊緊抓著他衣裳,尖叫著躲紀北的手。

    紀西一手護著身後的人,一手打開弟弟,沉聲喝止:“別鬧了!爹還在府裡呢,你皮癢了麼?!”

    紀北一下子偃旗息鼓,捏著拳頭怏怏的瞪了他身後一眼。

    “韓將軍的外甥在西里負了傷,聽說這幾日就要回來了,你去趟韓家看看他回來沒有,順便打聽下有沒有什麼消息。”大哥已好幾日沒有家書回來,這些日子家裡氣氛一日比一日沉重。

    紀北心不甘情不願的跑了。

    紀西反手拍拍身後的人,“好了,他走了,出來吧!”

    小少女探頭看了看,確認安全了她才走出來,拍拍胸口大鬆了一口氣。

    紀西理著她被揉亂的頭髮,忍俊不禁的問她:“你又怎麼惹他了?”

    “我沒惹他!是他自己比不過小白就生氣了。”小離抱怨,將剛才紀北問她的話學給紀西聽。

    紀西聽完,想笑卻笑不出來,心裡滋味陳雜,半晌默默。

    “我們小離長大了,”他手指滑過她烏黑柔順的長髮,嘆了口氣,半是喜悅半是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尚書府的公子,自己的胞弟……紀西感覺壓力好大。

    尤其是紀北,自小一起長大的,紀北有多麼喜歡小離或許紀北自己都還不清楚,可他都看在眼裡呢。

    仗著心機深沉,棋先一招,在父親那裡得了首肯,可他這心裡對紀北真是愧疚不已。

    可是……他望著眼前鮮活美麗的小姑娘,可是——這麼多年,日日夜夜的喜歡、年年歲歲的等待,全部的情竇初開與情深不移,她是他一整個的青春。如何能讓?

    “待會兒晚膳少用一些,天黑以後叫上紀北紀南,我們從後門溜出去,去張記吃佛跳牆!”紀西想盡可能多的與弟弟分享這一段最後的年少朦朧時光。

    “好哇!”小離高興的一蹦老高。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4 04:52 PM

第25章

    **

    同一輪明月,照著紀家四兄妹偷偷摸摸從後門溜出去的歡欣,也照亮著國師府高高飛簷上獨飲的人。

    圓月遠遠望去似掛在那高高飛簷上一般,一身黑色冰綢的人朗朗站在月中,沉峻眉目比那清泠月光更冷上三分。二皇子殿下剛見過紀南小將軍,桃花眼中柔情尚溫,對著這樣的國師大人居然也能笑的溫柔不已:“如此月色,師弟對月獨飲,當真好興致。”

    “滾。”陳遇白此時連多一個字都不想對他說。

    慕容岩自顧自的笑著在他身旁坐下,拎了一壇酒拍開來喝了兩口,輕嘆了口氣,道:“好酒!”

    遙望著明月千里,他神情裡泛起追憶之色:“想當年國師府的花與酒是最出名的,師父好客,當年半個上京城的人都見過國師府的花、嘗過國師府的酒。可惜,到了師弟手裡,這等美酒如今已經沒有幾個人能享用到了。”

    陳遇白真的不想理他,但是他知道這傢夥你要是不理他,他能繞來繞去說上一整夜。

    “我不會幫紀家的。”他索性直接點破,“朝堂之上的事情自有皇上決斷,其他的事,人各有命。”

    “你是說紀東?”

    “我只說:人各有命。”陳遇白冷冷的一字一字,“你我師出同門,你雖未修習占卜之術,但你比誰都清楚。師父過世時囑我看顧這大夜天下與國師府上下,在我尋到下一任國師以前,我需得好好活著。所以收起你那些伎倆吧,師兄。我是大夜國師,該我做的事情我一件也不會推託,其他的,我多一個字也不會說。”

    慕容岩來,不過就是為了兩件事:一是他那心愛的紀小將軍;二是他籌謀多年的皇位。不管是哪一件事陳遇白都沒有興趣,也壓根不打算為了他折壽洩露天機。

    月色之下,二皇子殿下一向如沐春風的桃花眼竟也黯然了幾分。

    “遇白,當年師父為我推演星宿洩露天機,我也是事後才知道的。”

    “我知道,是師父自己要那麼做的。”陳遇白抿了一口酒,“否則我早殺了你。”

    “你不會。”慕容岩笑起來,既然他要問的事已知不會有答案,他反倒放下了,一心一意的調侃他家師弟:“你從小看似冷血無情,骨子裡最是情深意重。師父就是看重你這點。否則以你的心性,這國師大人你早就不耐煩當了。”說著他笑起來,“說起來你也收徒了,你那小徒弟……可惜是個女孩子。”

    陳遇白正在晚風與月色裡恍惚,隱隱綽綽的心頭正有一個影子,被慕容岩忽點破,頓時像是心中什麼秘密被人翻在了眾目睽睽之下,臉色一變,嫌惡的說道:“話都說完了麼?快滾!”

    慕容岩挑了挑眉,“這是怎麼了?你那小徒弟又怎麼惹了你?”

    “與你無關。”陳遇白的聲音與那黑色冰綢一般冷,“你貪欲太多、操心太過,才會放不下又求太多!”

    慕容岩挑眉看了他半晌,忽哈哈大笑,飲盡了手中的酒,他站起來,笑的分外爽朗:“世人誰不是這樣?遇白你在意的人和事,難道就能不貪欲不操心、放得下?”

    這傢夥實在太討厭了,話那麼多,陳遇白懶得再答他,一拂袖飛起幾個酒壇砸向他,碎瓷清脆的聲響與酒香一道熱鬧了這清冷的夜晚,慕容岩狼狽的連退幾步,笑著從飛簷上飛身而下,漸去漸遠。那月白色袍子終於遠的消失不見,陳遇白拂袖而去。

    **

    其實慕容岩最後問的那個問題,陳遇白覺得自己能。

    比如這幾日闖禍精不在他眼前,他也未曾如何難過。

    想來她與管家、小天沒什麼兩樣,在身邊待久了,再厭惡也會有些感情,恰巧她又是個女孩子。

    國師大人覺得自己這一劫已過,神清氣爽的冷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上朝去了。

    朝堂之上這幾日為了西里的戰事正吵成一團。大夜民風彪悍,主戰的固然居多,只是在這呢兵上分歧極大:有的推舉紀南,說紀小將軍不久前從南國打了勝仗回來,乘勝出擊必當馬到成功!

    有人強烈反對:大皇子慕容磊年少英雄、萬夫莫敵,皇上應當派自己的兒子而不是別人的!

    皇帝被他們吵的頭暈,不動聲色的四處觀望,卻見一向最煩這種吵鬧的國師大人一臉平靜。

    咦?真奇怪!

    陳遇白被他饒有興趣的盯著,忍了許久,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又繼續面無表情。

    這有什麼奇怪的。

    這些老頭是挺吵的,不過……不及某人。

    老頭們暫時吵完了,國師大人正要回府,殿外守著的宮人上前來請:慈孝太后有請國師大人。

    陳遇白對這位皇帝生母還是有幾分尊重的,不像對那端密太后愛理不理,當即便跟著宮人過去了。

    慈孝太后正在殿中等著他,皇后娘娘也在,一見國師大人便笑盈盈的說:“上次六皇子的事情,還未謝過國師大人出手相救!”

    “皇后娘娘言重了,此乃臣分內之事。”國師大人不被惹毛的話,平日裡還是比較有禮貌的。

    “說起來,本宮與國師大人很是有緣,鎮南王府的養女是我為她簪的發,也是在簪發禮上,發現了先國師大人留下的那枚錦囊。”皇后娘娘笑著拉近乎,“本宮聽艷陽公主說小離那孩子從小調皮頑劣,在家時一天到晚的闖禍,可自從拜入了國師大人門下,這才多久?聽說已被調教的循規蹈矩。”

    “女孩子家還是規矩的好,”慈孝太后笑道,“那孩子也不小了吧?既行了簪發禮,可說親了?”

    “正是為了這事請國師大人來的呢!”皇后娘娘接過話茬,笑著轉向國師:“國師大人精於觀星,不知道教導小離的時候可有替她一觀?她的紅鸞星……可是動了?”

    皇后娘娘做夢都沒想到:她這話連踩了國師大人兩個痛處。

    第一他推演不了紀小離的星宿,如同他推演不了自己的星宿一般。人在命中,無法計算。

    第二個麼,雖無法推演,他也知道:動的……另有其心。

    國師大人突然黑了臉,也不答話,皇后娘娘察言觀色,想起了艷陽公主的話來:“那野丫頭人憎狗聰,到了國師府也是成天的闖禍、鬧的雞飛狗跳的,國師大人和本宮一樣巴不得把她嫁出去呢!皇后嫂嫂只需點撥幾句,等到時候尚書府送八字過去,國師大人只需說是金玉良緣、天作之合,這事兒便成啦!”

    皇后娘娘遙想當年自己巴不得把小姑子艷陽公主嫁出去、卻又說不出口的心情,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她對眼前這沉默寡言的國師大人理解不已。

    同是天涯淪落人,皇后娘娘的語氣更柔和了幾分:“其實是這樣的:楚尚書府上有年齡相仿的兒子,對我們家小離頗有意,只是……那楚公子有克妻的名聲在外——”

    “只是名聲在外嗎?”陳遇白抬起目光,淡淡的問了一句。

    皇后娘娘被他那目光看的莫名一陣透心涼,愣在那裡半晌。只聽國師大人說:“楚尚書曾帶著公子上門,請臣為其改八字。那楚公子究竟是名聲在外、還是名副其實,鎮南王府要嫁女兒,難道也不事先問問清楚?”

    慈孝太后笑著說:“這不是有國師大人在麼?國師大人教導於她,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想來那楚公子即便當真克妻,國師大人也有法子改的。”

    慈孝太后這麼說是想重新說回批合八字的正經事,可國師大人不知是怎麼了,聽完她那句“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臉色好像變得更難看了……

    看來那丫頭真是惹人聰啊,國師大人一聽終身為父,竟不悅至此!

    “國師大人應當也是明白的,鎮南王府對這那孩子……也是及早想把她嫁出去。國師大人教導她多時,亦是心領神會。何不就美言幾句,將這事兒辦妥了呢?”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難得有人肯求娶,鎮南王府巴不得嫁了她?”陳遇白默了那麼半晌,忽問。

    太后與皇后娘娘以為他這終於明白了,都是鬆了口氣的樣子。陳遇白望著她們丟下了一個大包袱的神情,目光冷冷的一閃。

    皇上的貼身太監這時過來,說是皇上有請國師大人。

    **

    一路國師大人的冷臉嚇的那太監遠遠的走在前面,到了寶和殿,後背已是一片冷汗冰涼,推開門請國師進去時,手腳都是發軟的。

    寶和殿中倒是一片祥和,皇帝正與下首的楚尚書說話,見陳遇白來,揚聲笑著說:“遇白,朕替你接了一樁喜事。”

    話音剛落皇帝便是一奇:他家國師怎麼這會兒面如沉冰?明明方才殿上還一臉若有所思、眉眼生春的啊!

    一旁楚尚書這幾日倒是當真無時無刻不眉眼生春,對著陳遇白就是一揖:“國師大人,上回在國師府中犬子言語頂撞,老臣在這替犬子賠個不是,還望國師大人海涵!”

    陳遇白側身避了他的禮,“不敢。倒是那日在下言語或有得罪,尚書大人不要見怪才是。”

    “不見怪不見怪!”楚尚書眉開眼笑的,“要不是那日前去拜訪國師大人,犬子也不會遇上紀家小姐!說起來真是國師大人做的大媒!”

    國師大人默了默,聲音沉了幾分:“小徒頑劣,是在下教導無方。”

    “那紀家小姐的確是……”楚尚書想起自家綠了一屋的那個慘狀,頓了頓,他轉而暢想滿地金孫,又高興起來:“不過犬子姻緣坎坷,老臣眼下不求別的,只求他平安娶妻、延綿子嗣。”

    皇帝也笑著說:“是啊,娶妻生子是頭等要事,等破了這一劫,以後要多少賢惠美妾,再娶便是!”

    反正誰也不是看上紀小離這個人才苦苦求娶,娶回家不就是為了生了孩子麼?

    從鎮南王府到尚書府,從太后、皇后到皇帝,沒有一個人將這樁婚事看做是決定一個女孩子一生的重要抉擇。

    紀小離只是這些人手中的一枚棋子,有人不想要,就棄子;有人暫時還能靠她下兩局,就接過。

    陳遇白太明白這種感受。

    就像這玄武令主、國師之位元元,世人需要一個人繼承玄武令、守護大夜,而沒有一個人需要的是他陳遇白。

    “承蒙皇上垂青、楚尚書高看,在下這就走一趟鎮南王府。”國師大人忽微微笑起來,說。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4 04:58 PM

第26章

    鎮南王府此時也正議著紀小離的婚事。

    艷陽公主自然是極力攛掇、迫切希望能趕緊把燙手山芋扔到尚書府裡去;紀霆暫時不置可否,其實心裡是在顧念著紀西;而王妃兩邊掂量著,猶豫不決。

    說實話,尚書府這樣的人家,楚浩然又是獨子,今日即便是鎮南王府的嫡女也不敢說低嫁。雖說那楚公子有些……但他們家小離不是更……麼!說不定就因為這樣,兩個孩子反而能處到一塊兒去、和和美美的呢?要說楚公子剋死了那麼多姑娘,小離卻好好的,這或許就是天作之合?

    紀西固然是好,嫁了他能留在府裡也是再好不過,但一個是紀北那兒必定兄弟失和,另一個——艷陽公主那樣容不下小離,養女便罷了,若是成了兒媳婦……小離可有得熬了!

    艷陽公主咄咄逼人,王妃猶豫不決,紀西自己又未曾當著眾人面表態,紀霆不方便說話,只好一直沉默。

    府裡一片僵持。

    府外紀西和紀北正好從軍營操練回來,剛到門口正要下馬,正巧遇上國師大人的車轎徐徐停下。

    陳遇白從金輪黑帷的馬車裡緩步出來,紀北高高的騎在馬上看見了,肚裡罵了聲“黑烏鴉”,人英姿颯爽的從馬上跳下來,手裡握著馬鞭,幾大步走到他面前,目露挑釁的揚聲問道:“喲!稀客呀!國師大人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吶?”

    國師大人今日沒有冷著一張紀北一見就想給一拳的臉,他甚至是溫和笑著的,微笑著說:“不敢。在下剛剛從皇上那兒過來,登門叨擾是受了尚書府所托,拿了楚公子的八字來……”

    紀西紀北聞言齊齊變色,紀西立即上前一步,勉強笑著抱拳道:“國師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陳遇白話沒說完就被打斷,竟然也沒生氣,反而笑著看了這兩兄弟一眼。

    紀家兄弟臉上寫滿了焦急,剛才還跟好鬥小公雞似得紀北,此時一臉的“國師大人不要啊!”

    國師大人輕嘆了一口氣,竟是一副既往不咎的模樣,與兩人相請著走了進去。

    **

    紀家兄弟將國師大人請到了自己院子裡。

    關上門、請了上座,紀西誠心誠意的向陳遇白行了一禮:“國師大人!以往多有冒犯得罪之處,還請國師大人大人不記小人過!今日之事,我們兄弟欠國師大人一個人情。”

    這是今日第三個向他道謝道歉之人了。

    國師大人端了紀三少親手奉上的茶,微微一笑,“二少爺客氣。不知二少爺可還記得,自己已欠了我一個了?”

    “是。當日我求國師大人為家兄卜卦,我的確應諾過為國師大人辦一件事。”紀西神情坦然的答道。

    “那就我來欠你一個!”紀北聽得著急,拍著胸口承諾說:“只要你把這門婚事攪了,小爺我以後任你差遣……一回!”

    陳遇白聞言似是一驚,抬頭沉聲問道:“三少爺這話——可是府上的意思?可是,在下方才在慈孝太后處,皇后娘娘可是替府上公主娘娘囑咐我:無論這兩人八字合或者不合,務必批為金玉良緣、佳偶天成。”

    “呸!”紀北一聽,怒的一蹦老高,“小爺這就去把那畫虎不成反類犬的東西一拳打死!我看他是佳偶是怨偶!”

    紀西就知道他會衝動,事先留神,此時上前一步封住他去路。

    攔住弟弟,瞪了他一眼,紀西轉身對陳遇白說:“國師大人明鑒:那楚浩然命中克妻,凡是與他接觸過的適齡女子幾乎都是當場暴斃!我們就這麼一個妹妹,從小一塊兒長大,怎可看著她被人剋死?!”

    “你們家妹妹可還是活蹦亂跳的。”陳遇白忍不住提醒他。

    不僅活蹦亂跳的,反而還把尚書府搞的雞飛狗跳,尚書夫人現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呢,要不然楚尚書也不至於求皇上請動他來做媒。

    說起小離把尚書府鬧的一團亂的趣事,紀西紀北俱是面色一暖、脣角帶笑。陳遇白看在眼裡,眼底的神色暗暗一冷。

    “就算不信那些,那楚浩然也絕非良配!尚書府納妾成風,如今的尚書大人就有十多個小妾!我們小妹自小生性純良、與世無爭,哪裡能懂那些內宅手段?我們怎麼忍心將她嫁過去!”紀西語氣誠懇極了,就像他說得每一個字都是真的一樣。

    陳遇白回味著“生性良善、與世無爭”八個字,看向紀西的目光更多了一層複雜。

    以往只覺得紀家四子,此子最為沉著精幹,沒想到這睜眼說瞎話的功夫也是第一。

    不過眼下此刻,他這功夫大有用武之地。

    陳遇白沉默了半晌,嘆了一口氣,看了看紀家兩兄弟,沉聲說:“你們兄妹情深,的確令人感動。不過這門婚事最後如何,我說了不算,你們說了也不算。”

    他這話便是有轉機,紀西大喜,彎腰一拜,大聲道:“懇請國師大人指教!”

    陳遇白一笑:“這第一便是:紀小離她自己願不願意嫁?”

    “她敢願意!”紀北怒吼一聲。

    紀西卻不是此等意氣用事之人,順著陳遇白的話想了想,片刻已是有了主意,他眉目一亮說道:“小離一心想要修仙,我們只要說國師大人帶她回去教導,她必定願意!支開了她,我們再從楚浩然這頭想辦法!”

    “楚公子癡迷話本裡頭的男女纏綿,恐怕不會輕易放手。”國師大人閒談一般嘆道:“這世上有人為財、有人為名、有人為絕世武功沉迷,楚公子偏偏沉迷話本頗深,真是癡人吶!”

    一語驚醒夢中人!正沉吟苦思對策的紀西眉尾一跳,眯了眯一雙俊目,嘴角勾了上去。

    “對啊!”他擊掌笑道,“他沉迷話本,那就給他換個便是!”

    紀北一聽便撇嘴:“你說的容易,來一個他剋死一個!你以為尚書府不想換?”

    “他克妻,又不克男子!”紀西果然不負國師大人期許,稍加點撥便已通透。

    紀北聞言……呆了,可認真用力的想了想,好像……也不是不可行。

    兩個男的在一塊兒,軍營裡就常有這樣的事兒。上京城中的青樓裡小倌也不少。

    “那……那種話本……要到哪裡去找?!”紀北艱難的問

    “找不到就自己寫!只要能……有什麼大不了的!”紀西揚眉一笑,躊躇滿志的說。

    國師大人垂著目光吹著香茗,一派雲淡風輕,心裡想著這紀西果然是聰明人,以及自己的眼光果然很好。

    **

    紀家兄弟轉身分頭行事。紀西打點比較麻煩的那個,臨出門他反覆教了紀北幾句話,才放他去煽動紀小離。

    紀北大步流星的走進嫏環軒,告訴正在津津有味的煉丹的紀小離:“國師大人來了!”

    “……國師大人?!”紀小離吃了一驚:“師父!他……來做什麼?”

    難道是……特意來接她回去的嗎?!

    “聽說來做媒的,要把你嫁給那個一天到晚唱戲的楚浩然!你嫁過去了正好陪他唱戲……你出嫁時我送你一張虎皮吧!到時候他扮武松你扮老虎!”紀北照著紀西教的,一五一十的對她說:“你那麼笨,國師大人大概早不耐煩教你了,眼下有機會把你嫁出去,他一定正在攛掇爹娘趕緊答應婚事呢!”

    他說完,偷眼觀察小丫頭神色,只見她起先呆呆愣在那裡,然後突然淒慘的抱頭叫了聲“我不要!”

    兩手把裙子一提,紀小離一陣風似地奔了出去。

    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跑的沒影了,紀北站在原地撓撓頭,嘟囔了一句:還真被他說中了!

    紀小離一路狂奔進南華院,此時陳遇白才剛與紀霆、王妃、艷陽公主見過禮,茶都沒端上呢,門口就衝進來瘋丫頭,都快衝到眼前了還不知道停,他袖中手一動,下意識的要展臂去接。

    還好王妃身邊的倩姨快了一步,一把撈住小丫頭。

    艷陽公主急著說親事,被打斷了心頭怒極,柳眉倒豎罵道:“沒規矩的野丫頭!誰在這兒呢也敢亂闖!”

    艷陽公主其實只厲害一張嘴,心底卻很是不壞,這麼多年她對小離雖然說不上溫柔疼愛,但有了什麼東西五個孩子個個都有一份,甚至常常因為小離是唯一的女孩子,鮮艷好看的料子與宮裡出來的新鮮花樣首飾都給了她。只是有時這“小孤女”“野丫頭”的總是掛在嘴邊說。紀霆與王妃雖時常阻止糾正,畢竟聽得多了,反應沒有那麼大。

    可陳遇白一聽心中便已是一刺,再看他家小徒兒立刻低著頭老實下來的委屈樣子,頓時他眉目一冷。

    小離挨了罵才想起來,規規矩矩的行了禮,到他面前時,低著頭叫了聲“師父!”

    陳遇白按耐著,淡淡“嗯”了一聲。

    “師父是來接我回去的嗎?”小離抬頭看向他,雙目中盈盈的滿是祈求。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4 05:03 PM

本帖最後由 magic03e 於 2014-8-4 05:21 PM 編輯

第27章

    “師父是來接我回去的嗎?”小離抬頭看他,雙目中盈盈的滿是祈求。

    幾日未見,她這一聲令陳遇白心頭突的一熱,目光不由自主的向她望過去,與她那盈盈的眼神一碰,他心頭那口熱燙更甚。

    艷陽公主這時急急出聲打斷:“小離,你師父今日是替你做媒來了!你就要嫁人了,不用再去國師府了!”

    紀霆一聽就皺了眉,沉聲對艷陽公主說道:“艷陽!此事尚未有定數,當著孩子的面你胡說八道什麼!”

    艷陽公主被他呵斥,不情願的哼了一聲,卻到底不敢再開口多說了。

    一時大家都不說話,屋子裡安靜無聲。陳遇白望著他家徒兒,微微笑起來,溫聲問道:“小離,為師來問你:你願不願意嫁進尚書府?”

    鎮南王府的三個大人齊齊吃了一驚。

    為了這樁婚事他們已討論多次,卻沒有一個人想過要直接問小離——想來,那個孩子能明白什麼呢?

    所以聽國師大人這樣問,他們頗有些吃驚的看向國師大人,又同時立刻轉而看向小離。

    小離也震驚了,不過並不是因為她願不願意嫁進尚書府,而是——她家師父……居然笑了哎!

    原來她家師父也是會笑的啊?!

    她呆在那兒,小嘴都微微張著,目光震驚又癡迷的看著他,陳遇白的神色更溫和了,對她說:“你不要怕,心中怎麼想便都說出來。今日你父母都在,自有他們為你做主。那楚浩然是尚書府獨子,上次他爹楚尚書帶著他登門,來求我改八字,你們已見過一面,你還記得他嗎?”

    紀小離當然記得,點點頭說:“嗯!師父!我記得那個人!漣漪他們說他是命犯孤星,命中註定了這輩子沒老婆,連九尾狐轉世都能被他生生剋死九次的!”

    什麼亂七八糟!艷陽公主一聽就瞪了小丫頭一眼,沒好氣的說:“那都是胡說八道的!你看你自己,你這不是好好的麼!可見那些謠言都是道聽塗說!否則你與他在國師府第一次見的時候他就把你給剋死了!”

    紀小離搖搖頭,“誰說的?我跟著我師父這些日子蹭了好多仙氣,如今自然是邪魅不侵!可是,要是真的嫁過去了,我就不能待在我師父身邊了,漸漸沒了仙氣,難保不會被他給剋死啊!”她說得振振有詞。雖一聽就知道是歪理但……竟然聽起來頗有道理。

    鎮南王妃頓時便打了退堂鼓,目光哀求的看向紀霆: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況且紀西那孩子也挺好的!艷陽公主雖是嘴上不饒人,畢竟不會真的對小離下黑手,至少性命是無憂的。

    紀霆明白她的意思,他的私心也更偏向紀西。沉吟片刻,他問陳遇白:“國師大人,不知這兩個孩子的八字究竟是否相合?”

    陳遇白對鎮南王微微一笑,語氣誠懇又真切的對他說道:“在下來這裡之前,已得了慈孝太后娘娘的囑咐,王爺請放心,只要王爺點頭應了這門婚事,楚公子與貴府小姐的八字……定當是天作之合。”

    國師大人這話聽起來當真是給足了鎮南王府與慈孝太后面子。可紀霆一聽,便知定是艷陽從中使了手段了——太后娘娘既然已經有了旨意,今日他們拒絕了這門婚事便罷了,若是將小離的八字給了國師大人,無論好壞國師大人都只能說是天作之合。然後小離便嫁定了!

    紀霆頓時心中大怒。

    “國師大人還請轉告尚書府:承蒙尚書大人抬愛,可我們膝下就小離這一個女兒,從小便被寵壞了,雖然已行了簪發禮,仍是懵懂不知事,我們還想多留她兩年在身邊教導。”紀霆心中已有了決定,當即便這樣說道。

    前來做媒的國師大人毫無怪罪之色,反而點點頭說:“其實皇上今日也是興之所起,與尚書大人閒聊一句。恰好小離是我的徒兒,便遣我順道來問個意向。如此,我替府上回絕了尚書府便是。”

    艷陽公主眼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事情要糟,心裡別提多麼著急,急急對紀霆求道:“王爺!尚書府誠心求親,王爺這般未免也太拒人於千里之外了!”

    紀霆惱她在此事上動手腳、差點斷送小離終身,冷冷道:“既是誠心來求我的女兒,多求兩次、等上幾年也不要緊。”

    “是啊,”王妃也連忙勸艷陽公主:“艷陽,小離她年紀還小,上頭哥哥們都還未娶親,就讓她再多留幾年吧!好歹等紀東回來不是?”

    紀霆面罩寒霜,王妃又提起長子,艷陽再不甘也只得暫且偃旗息鼓,在一旁恨恨的扭著帕子不做聲。

    鎮南王妃見艷陽公主面上恨色濃重,擔心她事後又要找小離麻煩,正好國師大人在,她靈機一動,笑著對國師大人說:“國師大人既然今日已經來了,小離這便跟著國師大人回去吧!她在家休沐這幾日,天天念叨著功課呢!”

    一旁紀小離兩眼發亮的猛點頭:我要修仙!不要嫁人!

    可陳遇白卻有些顧慮:他是奉命上門來做媒的,婚事沒說成,卻把新娘子帶回自己府裡了……恐怕尚書府會懷疑他從中作梗。

    “師父……”小離見他似是不願,淚眼汪汪的叫了他一聲。

    陳遇白皺眉抬頭望了她一眼,那雙眼睛可真是……好吧,他的確作梗來著,被懷疑也不算冤枉。

    他一點頭,小離立刻腳底抹油跑了出去,收拾行李跟他走。

    **

    回國師府的馬車上,小丫頭明顯是餘悸未消,一路都哭喪著個臉、坐立難安的。

    陳遇白看了幾眼覺得心裡堵得慌,索性閉上了眼睛不看她。

    布置缽華的馬車內擺著一張紅檀小幾,幾上面擺著只小巧香爐,裡頭正燃著安神靜氣的月泠香。國師大人靠在一旁舒適軟枕上,本該在這怡人香氣裡閉目養神、小睡片刻,可身邊人悉悉索索個沒完,他到底睡不著、不悅的睜開了眼睛。

    陳遇白不耐的問她:“你動來動去的做什麼?”

    “我……師父,我想騎馬。”紀小離的臉色有點不好看,吞吞吐吐的提要求。

    “不准!”陳遇白皺眉呵斥:“姑娘家騎什麼馬!就是因為你這樣整天頑皮搗蛋,鎮南王府才會急不可待的把你嫁出去!”

    紀小離臉色更差了幾分,吸了一口氣按耐著什麼似得,忍了忍,她輕聲的抗議他這話:“師父,我家裡人都很疼我,只要我不願意,他們不會逼我嫁人的!”

    陳遇白一聽便冷笑不止:“疼你?他們各自有親生子女,怎會將你放在第一位疼愛?就算是你那幾個哥哥……瞻前顧後、有勇無謀,他們又能拿什麼來疼你?”

    平常被他吼一句就縮著脖子逃老遠的人,今日竟固執不已,臉色怏怏卻仍要與他爭辯:“師父說的不對!疼愛就是疼愛,又不是賽馬還分第一位第二位!今日父親不是拒絕了婚事嗎?母親還讓我跟著師父回來!”

    陳遇白心裡罵她蠢貨,他不屑的想:那是因為他來了!

    今日若不是他來,鎮南王府這會兒恐怕都在為她準備聘禮了!

    好在……他今日來了。

    好在縱使有這麼多人將她看得無足輕重,還有個他呢。

    想到這裡,陳遇白有種煩惱泄氣卻又榮耀滿足的感覺。

    馬車輕微的晃動,月泠香的香氣輕的像夢,車內稍顯昏暗的光線裡,國師大人黑眸沉沉的,看不清神色。

    “紀小離,”他忽靜靜開口,“以後……你就跟著我吧。”

    跟著我,雖則我亦是無依無靠,但護一個你還是綽綽有餘的。

    他說完這話自己都覺得耳熱。可垂目半晌,卻沒有等到她的回答。

    國師大人不悅至極,舉目望去,只見他家徒兒目光渙散,無力的軟靠在紅檀小幾上,臉色很是不好看。

    “你怎麼了?”國師大人臉沉沉的,語氣很不好的問:“我方才說的話你可聽到了?”

    “聽到了……”紀小離點點頭,卻因這點頭的動作,再也忍不住的捂住了嘴:“好……想吐……”

    國師大人勃然大怒!臉沉的都快滴出水來了——她居然!膽敢!嫌棄他的話噁心!

    可紀小離這會兒已顧不上他的臉色了——她是真的暈馬車啊!幹嘛不同意放她出去騎馬啊嗚嗚嗚……好難受!真的要吐出來了!

    她忍不住了,捂著嘴著急的四下尋找,最後急急抱過那香爐揭開蓋子——“嘔……”

    國師大人猛的屏住呼吸、閉上了眼睛,靜靜坐在原處,他放在膝上的手,修長手指緊緊握成了拳頭……

    “紀、小、離!”

    山搖地動的怒吼聲從馬車裡傳出來,拉車的八匹馬無事一樣步伐整齊,駕車的老管家更是連眉毛都沒抬一下,輕聲哼著小曲、喜滋滋慢悠悠的趕著車回府……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4 05:10 PM

本帖最後由 magic03e 於 2014-8-4 05:19 PM 編輯

第28章

    她家師父又生氣了,紀小離唉聲嘆氣的。

    老管家也嘆氣,他是真為這兩個孩子發愁。

    那一個臉太臭了,他不敢去勸,就來開導這個。

    小離嘆了口氣,對手指:“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馬車好慢還一直晃,我忍不住了才吐的……”

    老管家心裡老淚縱橫,心想我把四匹千里馬拉的車趕這麼慢、我容易麼!

    他也嘆了口氣:“我們大人素日裡最愛整潔,姑娘你吐成那樣,他忍著照顧了姑娘一路,也難怪生氣。”

    在那個味道的馬車裡悶了一路,國師大人抱著她下車時臉都憋青了,回來後下令立刻把府裡所有的月泠香都扔出去,以後不許讓他再聞到一絲香氣,以免想起。

    紀小離聽了老管家的話“呃?”了一聲,不相信:“師父最愛整潔……怎麼還日日穿一身衣服?”

    關於這點,老管家早就想為他家主子正名了:“大人每日穿的都是繡娘新制的!我們大人從不穿舊衣!”

    “什麼?!”紀小離震驚了,“這麼說……難道針線處每日都做一模一樣的衣裳?”

    老管家為自家主子這個低調又奢華的習慣自豪不已,望著小姑娘驚訝不已的神色,他挺直了腰板,神情驕傲又板著矜持:“是的。那黑色冰綢一匹萬金,極難得之,這天下每年出產的一大半都送來國師府了。”

    “啊……”紀小離輕嘆。

    老管家得意之色更盛。

    小姑娘嘛!他心中篤定的想:涉世未深、純真懵懂,他家大人不擅言辭也不打緊,就讓她仰望、崇拜、批敬生愛!

    “師父他可真可憐……”小離滿心憐憫的重重嘆了一口氣。想她在家,王妃娘娘時常親自給她做新衣,公主娘娘院子裡有好幾個宮裡來的嬤嬤,偶爾也會給她做幾件時新的樣式,就算是府裡針線處給她做的日常衣裳,也是件件不重樣的。

    “你們家的針線處也太不好了,竟然只會做一種衣裳!”她搖頭嘆息。

    紀小離還想說別著急,等我修書一封回去要兩個繡娘來!一抬頭老管家已往外走掉了,老人家背影憔悴不已,她叫他他都不肯回頭……

    怎麼說得好好的、突然就生氣了?紀小離不解的追上去。

    **

    好在老管家比師父好說話多了,小離纏著他說了半日好話,他望著她神色複雜的嘆了口氣,總算肯跟她說話了。

    小離便把王妃娘娘教她的道歉之事說給了他聽,求他成全。

    於是國師大人午睡醒來,叫了兩聲小天才匆匆的跑進來。

    童子白淨的小臉上一道道的黑,竟是滿面煙火色。

    “你這是做什麼去了?”國師大人皺眉端茶,漱了口問道。

    “生火!大家都去給小離姑娘幹活了!我得先把火生起來,燒開了水才能泡茶!”小天神情有些不樂意——管家大叔說一定得留一個人服侍國師大人,否則他真的很想跟去幫小離姑娘幹活!

    提起那臭丫頭的名字,陳遇白連香氣撲鼻的清茶都飲不下去,皺著眉頭問:“她又做了什麼?”

    “她——嘻嘻……我不能說!小離姑娘不讓別人告訴您!”童子捂著嘴直笑。

    換做以前小天是絕不敢這麼對國師大人說話的,可自從小離姑娘進了府,天天鬧出各種間奇古怪的事,國師大人臉上的神情一天要變上好幾變。這沉寂清淨多年的國師府如今已經變得不同了,小天現在每天早上起來都很期待新的一天又會發生什麼事,伺候國師大人的時候也再不像以前那樣提心吊膽了——見過國師大人對小離姑娘暴怒發脾氣的樣子,平日裡的國師大人簡直是慈眉善目的了。

    陳遇白瞥了他一眼,懶得和被帶壞了的小孩子計較,更了衣自己走出去看。

    他在府裡轉了一大圈,才在園子裡找到人。國師府一大半的下人都在這裡,熱火朝天的搬石頭、挖坑、種樹、整理花草。

    老管家正在一旁指揮眾人。他追隨老國師大人一輩子,對這園藝上頭最是熟悉,下人們在他的指揮下井井有條的幹著活,園子裡已經添瞞了不少花木,看著滿滿當當的,熱鬧又富足。

    紀小離也在人群裡面,搬著花樹跑來跑去,裙子上蹭的全是泥。

    見國師大人來了,原本熱火朝天的場景頓時一涼。老管家連忙過來,上前請道:“小離姑娘從府裡帶來了不少花木,我見品相不錯,放著枯死太可惜,就做主種了,大人恕罪!”

    這點小事,陳遇白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

    紀小離也跑了過來,小小的臉上全是諂媚:“師父,徒兒來了以後損了府裡好多花木,現在都給您補上!雖然比不上原來的那些成了精魅的珍貴難得,但這些花都是徒兒用心特意挑過的,是徒兒一番心意,以後徒兒盡量不犯錯、不惹您生氣!”

    這番話鎮南王妃教了好久,最後寫下來讓她一字一字背下來的,她說得很順溜。

    陳遇白鄙夷她那副小狗腿模樣,可又聽得順耳無比。再看小丫頭在太陽下曬久了,臉紅撲撲,鬢邊汗津津的,像一株春天裡生機勃勃的花木,又像冬日萬裡晴朗的艷陽天。

    陳遇白鼻端盈著太陽的香味,心似一床被曬蓬鬆了的棉花被。

    “師父笑什麼呀?”紀小離盯著他,問。

    陳遇白連忙凝神,臉色一肅,隨口說:“沒什麼……你還有點用。”

    他只是隨口一句,紀小離卻高興的蹦了起來!

    怎麼能不高興?這是師父第一次誇她!

    她開心又得意,不由分說,興致勃勃的拖著她家師父絡府裡的大門口走。

    陳遇白被她沒大沒小的拖著手臂,竟然也沒和她計較生氣,被她拖著一路走出大門。

    迎面的清風裹著花香撲鼻,陳遇白心中一動,舉目望去:只見那十裡長道——布滿了各種陣法、清高冷傲阻擋了多少人的十裡長道,世人一說起國師府第一個就會浮現眼前的十裡長道,雪瓊花樹被拔除後一直一片荒涼的十裡長道……此時目光所及、盡是粉白梔子花開!

    陳遇白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不要殺她、不能殺她,他對自己說,她的蠢是藥物所致、她也算無辜,不要殺她,不能殺她……你承諾過以後讓她跟著你的,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不能翻臉就殺人啊!不要殺她、不能殺她……

    國師大人閉著眼睛不斷的催眠自己。

    紀小離見她家師父深深吸了一口氣、陶醉閉目在這十裡梔子花香中……她更是得意萬分了!

    “這是香氣最好的梔子花!好聞吧?師父喜歡吧?”紀小離按著王妃教她的話,沾沾自喜的討好她家師父:“這些都是徒兒應該做的!俗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父教導於我,我必將師父當做父親一般尊重愛戴……哎呀!師父!您為什麼打我?哎呀……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

    國師大人的怒吼聲和小少女逃跑的尖叫聲遠遠傳來,府裡忙碌的眾人整齊劃一的口號停都沒停,花園裡精魅們排擠新來花木的抱怨聲一片……國師府內外到處是生機勃勃的歡樂景象。

    **

    國師府熱鬧,尚書府這兩日也不冷清。

    好不容易托了國師大人去做媒,鎮南王府卻不樂意了,竟然一口回絕!

    楚尚書又急又氣!

    可楚公子卻一點兒也不傷心——自古以來的流傳甚廣的話本,哪本沒有幾處肝腸寸斷?沒有阻攔就沒有高潮,沒有高潮這本子就不好看了!

    於是他歡天喜地的演著失意人,整日除了淘新話本,就是酒樓買醉。

    事情就是出在這新話本和酒樓買醉上頭。

    尚書府獨子錢多人傻愛話本誰都知道,整個上京城一小半寫話本的人是靠他為生的,只要寫的話本入了楚公子的眼,楚公子一擲千金不說,還能一戰成名,以後說起資歷來都是:楚公子曾經買過我的話本……頓時身價就能上一層樓。

    這競爭太激烈了,難免就有人旁門左道使陰招。

    某一天,楚公子買的一堆話本裡不知哪個夾了一本《肝腸寸斷菊花台記》,那名字看著就纏綿悱惻、虐戀情深,楚公子忍不住翻開一看:這裡面講的是一個翩翩貴公子,某一次在酒樓偶遇一眉清目秀的美男子正被惡人欺負,那貴公子見多識廣、眼力非凡,一看便看出了那美男子其實是女扮男裝!於是貴公子上前英雄救美,成就了一段佳話……故事到了尋常故事本該結束的地方,卻堪堪才一半——貴公子與那美男子花前月下、顛倒鸞鳳,卻發現……那美男子是個貨真鼓實的男人!

    楚公子看到這裡目瞪口呆!

    男人和男人……也能有愛情嗎?!

    這話本寫的的情節環環相扣、文筆動人纏綿,他看了一半,抓心撓肝,實在丟不下。

    等到他將整本看完,結尾處貴公子與那美男子過上了只羨鴛鴛不羨仙的幸福生活,他合上畫本長嘆一聲、淚流滿面,推開門,他發現——整個天地都不同了!

    男女之間的愛情有什麼可感人、歌頌、憧憬的?!優秀完美如他,這世間哪有女子可堪匹配?!

    他偉大、寂寞、英挺的靈魂需要的是另一個同樣優秀而有力量的……男人!

    上天給他克妻的命運其實是一種暗示:與他楚浩然相愛相戀相伴一生的,應當是一個男人!

    楚公子仰天長嘯,將話本絡懷裡一揣就出門上酒樓去了。

    也真像是天意弄人,他剛一進酒樓,話本上的第一幕就上演了:一個錦衣束髮的俊美少年,眉目漂亮的似從畫上走下來的一般,正在酒樓裡與一幫人爭執,眼看就要動手了!

    楚浩然按了按胸口話本,心中大呼作者萬歲,一聲大喝“住手!”,大步走了過去。

    那個俊美少年正是大夜國最尊貴的六皇子——慕容宋。這日他恰好微服私訪,剛進酒樓就看上了小二手裡正要上的荷葉雞,他也不管是人家那桌已經點了的,砸了銀子就要拿,人家不肯,他從腰間抽出斧頭正要嚇唬人呢,身邊一陣清風吹過,腰間已扶上了一隻手……

    楚浩然青衫翩翩、眼神脈脈,台詞說的情感飽滿、真摯動人:“住手!這位……小兄弟若是有冒犯之處,我替他擔了!你們要殺要打,衝、我、來!”

    說完一揮手,身後跟著的尚書府隨從們如狼似虎的撲上去,把剛被搶了荷葉雞的那桌人又打了一頓。

    一片混亂裡,楚浩然摺扇輕點,抬起懷裡人的下巴,對他邪魅一笑,柔聲低語道:“姑娘長這樣一張沉魚落雁的臉蛋,何苦扮成男子?簡直是自欺欺人。”

    說完他自己先陶醉了,全身過了電一樣——這台詞寫的真是好啊!

    慕容宋被他摟了腰的時候就開始眯眼睛了,此時被摺扇抬了下巴,那張堪稱絕色的臉一寸一寸的僵掉了。

    他、最、討、厭、被、人、說、男、生、女、相!

    “去、死!”六皇子殿下一聲怒喝,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虎虎一拳將文弱的尚書公子打的飛出去,他跳上桌子,反手從腰間抽出鑲著紅寶石的小斧頭,暴怒的揮舞著砍過去……

    六皇子殿下的拳法是青龍令主與白虎令主聯袂親授,楚浩然被打的飛出去狠狠摔在門上,又滾落在地。他口吐鮮血的倒在那裡,昏迷前最後的念頭是:這是……這是哪一出?為什麼……為什麼最近遇上的人都喜歡改話本呢……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4 05:20 PM

第29章

    **

    六皇子殿下一斧頭下去,楚公子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來,差點沒死過去。

    好在他胸口那本精裝硬皮封面的《肝腸寸斷菊花台記》替他擋了那斧頭,總算沒被當場砍死。尚書府的打手們這時回過神來,一擁而上衝向慕容宋,可慕容宋身邊帶的都是大內高手,訓練有素,他搶人荷葉雞的時候他們是不會出現的,這種時候卻立刻紛紛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一半護駕、一半打架。

    兩邊一場惡戰,整個酒樓被砸的稀巴爛,最後當然是六皇子殿下和大內高手們贏了,噴著血的楚浩然被鼻青臉腫的手下抬回了尚書府。

    楚尚書正在府中生鎮南王府的氣,一見寶貝兒子這副慘狀頓時傻了眼,嚎啕大哭,跺著腳發誓非把對方剁成肉泥不可!

    但還沒等他動手尋人,對方主動尋上門了——六皇子殿下一回宮,“蹬蹬蹬”跑去慈孝太后處告了一狀。慈孝太后勃然大怒,責令皇帝立刻下旨把尚書府全家砍死!

    皇帝無奈,下旨宣楚尚書父子入宮稟明情批。

    那六皇子殿下是中宮皇后唯一的嫡子,他的外祖宋家是大夜最清貴的家族之一,六皇子在眾皇子中尊貴無雙、風頭無兩,楚尚書一聽砍人的是他,頓時哭著帶了被打的半死的兒子進宮請罪。

    好在慕容天下是知道自己兒子的,寬容的表示男孩子們在一起玩、打架是常有的事情,況且我兒子把你兒子砍成這樣,沒事沒事!

    不僅如此,皇帝為了安撫他的心腹大臣,還把六皇子叫來與楚公子當面握手言和。

    楚浩然在病榻之上自感徘徊於生死之間數回,此時得見心上之人,立刻用“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纏綿、痛苦、決絕眼神看著他,一副欲語還休的楚楚動人表情。

    六皇子殿下毫不含糊,當即又從腰間拔出了他漂亮的小斧頭,照著他腦袋就要砍。

    還好二皇子殿下在,當場及時救了楚浩然一命。

    被接二連三改話本刺激了身體與靈魂的楚公子,習慣了話本的突然改動,心思也活泛了,竟不顧一切的愛上了英雄救美的二皇子殿下——這位上京城萬千閨閣少女的夢中情人,生的果然是玉樹臨風、倜儻不凡、一雙桃花眼未語先笑……重要的是——他腰間沒有斧頭!

    而有斧頭的那位剛剛稍稍消了氣,見他竟敢又用眼神噁心他家二哥,頓時又面目猙獰的把斧頭掂在了手上。

    好在二皇子殿下為人一向從容大度,並未和楚浩然計較,還喝退了蠢蠢欲動六皇子。

    楚浩然對他更加死心塌地,傷勢一好便去各種場合與他偶遇。

    可嘆楚公子一世癡迷,也不知道想想:連混世魔王六皇子都言聽計從的人,真能有多麼良善麼?

    可楚浩然為情所迷,眼裡的二皇子殿下不止無害,簡直如春風一般溫柔多情。

    當他又一次與溫柔多情的春風在一個三大戲班堂會上“偶遇”,春風對他微微一笑,隨即身形一閃隱沒人群中,楚浩然揣著“砰砰砰”的少女心急步追過去,幾次那月白長袍都在前方不遠處飄然而沒,最後他追到了一個寂靜無人的園子裡。

    那園子裡沒有春風,卻有大皇子殿下正於月下獨飲。

    大皇子慕容磊的母妃是端密太后的侄女兒,身負一半千密血統的大皇子高大俊逸,發色與眸色都泛著華貴的微紫色,此時酒至微醺,他蒼白的幾乎透明的兩頰泛起微微的紅,整個人簡直如剛從畫上走下來的一般。

    楚浩然呆呆望著他,心中的春風早已被狂暴的夏雨衝刷而去,他望著令他勃然心動的大皇子,有種置身全新天地的感覺:上天輕輕的給他關上了一扇窗戶,然後霹裡啪啦一口氣給他開了幾十扇門!

    楚公子文采驚艷,於月下滿懷激情的向大皇子表達了愛慕之意。

    那傳聞中殘暴酷厲的大皇子慕容磊,既不比六皇子七情上面、一言不合刀斧相向,也不比二皇子言笑晏晏、如春風般輕柔拂過心田,他靜靜聽了楚浩然的表白,給了楚浩然一杯酒。

    “你……喜歡男人?”大皇子的笑容,令滿場的燈火都失了色。

    楚浩然癡迷的點了點頭,不知不覺將手中酒一飲而盡。

    然後……然後他就被送到了城中最大的小倌館子,十二個招牌小倌輪番服侍了他一整夜,才勉強解了大皇子殿下那杯酒。

    眼下,整個上京城都知道尚書府家那個剋死了好多未婚妻子的獨子終於按耐不住寂寞,好上了男色。

    **

    小離回家休沐時聽說了這事,大為吃驚,第二天回到國師府後連忙去告訴她家師父。

    國師大人那時正在修改她煉丹的方子,這種無聊小事也要他費心琢磨,他很不高興,小徒弟在他旁邊手舞足蹈、大驚小怪,他又很不耐煩:“我早說過,他命中無妻。”

    紀小離惋惜的嘆了口氣:“唉,好可惜……上回我去做客,尚書夫人連孫兒的名字都想好啦!”

    陳遇白心想那是當然,她那時連孫兒的娘都定下了。

    “命裡無時莫強求。尚書府不該貪心妄求,害人害己。”他聲音冷冷的,“你以後離他們家遠一點,也不許隨便去別人家做客,知道了麼?”

    這話說得真是夠“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紀小離謹記著鎮南王妃的教導,重重點頭說道:“我知道了!我聽師父的話!”

    她回答的這麼誠懇乖覺,陳遇白臉上沒有笑意,心中卻有些心滿意足。

    “好了。”他試出了她要求的那種霹靂彈方子,心情愉悅,轉頭問她:“你要加什麼進去?砒霜?鶴頂紅?我這裡有幾種外人不知的毒藥,劇毒無比。”

    她那些炸開來只有煙霧、傷不了的人的東西實在不夠防身,他費心改了方子,想著制一些讓她帶在身上,即便有可能誤傷了別人,也總比她危險時無甚防身來得好。

    紀小離卻吃了一驚,問:“為什麼要加毒藥?!”她聽著都害怕。

    陳遇白皺眉,“不是你求我改這方子、你要加東西進去麼?”

    “是啊……我要加梔子花的花液在裡頭!師父,我要煉制一種炸開來以後能聞到新鮮梔子花香味的霹靂彈!”她笑眯眯的說,一臉“我這主意很不錯吧?”的表情。

    陳遇白吸了一口氣,又一次如同置身門外那十裡梔子花林,那俗氣的濃香熏的他頭皮發緊……他默默抬頭望著虛空,半晌,聲音冷冷的問他家徒兒:“紀小離,你拿這東西炸人,炸開後除了一陣煙霧只有新鮮梔子花的香味?”

    “很新奇吧!”紀小離沾沾自喜、得意非常。

    “……”陳遇白忽然之間覺得很寂寞,以及手癢,想把她揪過來按在那丹爐裡——臉朝下。

    未免違背諾言,他決定立刻離開,不能再多看她一眼。

    “方子就在桌上,你要加什麼你自己加吧!”

    “師父去哪兒?不等霹靂彈煉成了嗎?”紀小離大聲在他身後喊他:“等霹靂彈煉出來了我給師父送幾顆過去!”

    “我不要!”陳遇白還是沒忍住,轉身指著她怒道:“紀小離,你若是膽敢在我面前炸開一顆這種東西,我就把砒霜、鶴頂紅……全都餵你吃下去!毒死你!”

    怎麼又生氣了啊……紀小離嚇的一縮肩鑽到了桌子底下,動作純熟無比。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5 11:03 AM

第30章

    **

    千密使到訪時,國師大人餘怒尚未消。

    秦桑看他那臉色,“噗嗤”一聲笑,玩笑問道:“國師大人這是怎麼了?難道……也被尚書公子看上了?”

    陳遇白不能真餵那誰砒霜鶴頂紅,可是對別人他可沒那份“無可奈何”,眸光一閃,已是周身冷意,好在秦桑察言觀色,知道惹不得立即軟語認錯:“是我失言,國師大人——大人不記小人過。”

    她言笑晏晏,又是留著尚有用處的,陳遇白袖中的手漸漸散去內力。

    秦桑正色道出來意:“紀東帶兵奇襲西里已多日未歸,恐怕是凶多吉少了。眼下吳大將軍壓著消息還未報給朝廷,一旦朝廷知道了,一定會派兵增援西里。”

    西里前線的主帥吳乾是端密太后心腹吳大太監的義子,西里一戰他是主帥紀東是副將,吳乾仗著主帥身份,但凡難啃難守的戰事都呢給紀東,紀東累月無功不說,眼看紀家軍一日一日被消耗,心急如焚,這才冒著風險帶兵奇襲西里糧草大軍,誰知……

    這是驚天的機密消息,可陳遇白聽了,神色依舊淡淡。

    “端密太后派你來說服我?她想要我舉薦大皇子出兵西里?”他看秦桑默然承認,頓覺啼笑皆非:“早些年慕容磊的確是英勇善戰,這幾年……你們難道就不怕他還沒到西里、死在半路上?”

    “若果真如此,太后娘娘也能借此嫁禍紀家軍,達到目的。她要的是紀家敗落,這樣才能趁亂奪走白虎令。”秦桑笑容淡淡,“等她除了紀家,國師大人就是她下一個目標。我知國師大人無所畏懼,可這偌大的國師府都要靠您一人支撐,國師大人還是未雨綢繆來得好些。”

    秦桑的意思是希望他舉薦紀南出征西里,紀家軍贏了這一仗,紀家得保,端密太后一時半會兒就不會有將目光投在國師府。可陳遇白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他自己倒是不怕端密那老妖婆,但現在帶著個隨時出狀況的小丫頭,倒是真要未雨綢繆幾分了。

    “我心中有數。”沉吟片刻,他忽抬頭問道:“你今日來,就是為了此事?”

    難得他主動與自己交談,秦桑笑的謹慎了幾分:“國師大人有別的事?”

    她眉眼之間幾分警惕,陳遇白看在眼裡,心知是自己言行失常、引她疑惑了,可是默了默,他終究還是問出了口:“你給她服用的那種丹藥,若是以後停下不用,她的心智還能否恢復正常?”

    秦桑愣了愣,“給……誰?”

    “……紀小離。”逼不得已親口說出這個名字,國師大人臉色已有幾分不自然。

    秦桑苦笑:“那丹藥……當年是我父親配製的,能掩飾千密一族的發色與眸色,我父母與我都曾服用過,無甚大礙。可是小離……想來是她被我餵藥時年紀太小了吧,不僅抑制了她的發色與眸色,連心智都生長緩慢,可是我不敢給她停藥——有一回我受了重傷,兩個月才能去給她送藥,那時她眸色已隱隱泛紫,神智卻不甚清楚。”

    陳遇白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秦桑看他那神情,隱隱約約的猜到了一些,但無論如何不敢直接確認,只好試探的故意問道:“是否小妹頑劣、打攪了國師大人清靜?”

    “是。”陳遇白毫不猶豫的冷冷答了一個字。

    何止清靜?她還打擾了他的心。

    秦桑心頭期待落空,失望的暗嘆了一口氣。

    “你將那丹藥的方子寫給我。”陳遇白鬱鬱的,一指一旁窗下的書桌。

    秦桑看著那桌上早已備好的筆墨紙硯,又看看國師大人,目露驚訝的問道:“你要那方子做什麼?這方子的藥引是我的血,所以每個月須得我親自為她調配。”

    “你能伴她一生的每一個月嗎?”陳遇白淡淡的。

    “難道國師大人能?”秦桑大著膽子問。

    陳遇白靜靜望著她,點頭:“我能。”

    秦桑大吃一驚!

    縱使她早有這樣的念頭,甚至當初得知六皇子要給小離送藥捉弄,她有意將瀉藥換成了催情藥,一來是想告知國師大人小離的身世、請他代為照看,二來……若得陳遇白終身庇護,她就再也不用擔心小離了。

    可她也只敢將計就計的試一試——那是陳遇白啊!她雖然愛小離更勝自己,但小離畢竟……秦桑無論如何也不敢想會有今日這般境況!

    她心中狂喜,又按耐著、格外的小心翼翼,雙目亮亮的看著國師大人。

    陳遇白被她盯的直想揮袖打飛她,可是眼下這情形,他不能這麼對人家。

    “你是她唯一的親人,當初既然是你將她託付給鎮南王妃,這話我便對你說了:紀小離以後由我照顧。”

    秦桑心道:果然!

    垂了垂目,她低低一笑:“由你照顧……是什麼意思?”

    國師大人臉一沉,面罩寒霜:“她會一直跟著我,我會護著她。你原先將她託付於我一年,現在將這一年之期改為一生便是。”

    秦桑抬起目光,對他笑道:“國師大人……這莫不是提親之意?”

    她笑的實在有心而發的開心——原先總以為小離調皮,國師大人為了大局,庇護她亦是勉強為之,何曾想到……

    國師大人被她盯著,神情越來越僵。秦桑卻饒有興趣,問道:“國師大人可是……對小離做了什麼?”

    陳遇白表情一滯,拂袖勃然大怒:“……荒唐!”

    秦桑緩緩向他福了福身,可起身後又繼續問道:“小離可否對國師大人說了什麼?她求大人庇護她終身?她有意於大人?”

    “……沒有。”國師大人聲音都僵了,不悅的心想那丫頭滿心的修仙,眼裡何曾有他?

    “那……”秦桑笑的愈加明媚舒心,“是國師大人喜歡我家小妹?”

    陳遇白此時真想把這千密使一掌給劈死!

    難怪是親姐妹,氣得人發瘋的本領都是一樣的。

    可此時求人的是他,陳遇白閉了閉眼睛壓抑躁動心緒,低低的開口道:“我許諾過她從今往後跟著我……我許諾過的事情,從不反悔。”

    秦桑聽了,笑吟吟的點頭,又問道:“小離知道嗎?她願意嗎?”

    這簡直就是亂棍一陣後的一記悶棍,國師大人一下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秦桑望著他那副樣子,心頭更加篤定高興,也不繼續逼迫他了,盈盈一福身,告辭道:“她雖是我小妹,但這麼多年我未盡過長姐職責,我只盼著她高高興興,只要她願意,我無甚不可。國師大人若是真心,她是鎮南王府的養女,國師大人應當去他們府上提親才是。”

    陳遇白臉色一冷:“秦桑,你是在以此威脅我相助紀南?!”

    千密使沒有回答,什麼也沒說就笑著轉身離開了。

    **

    千密使到訪這一趟,國師大人的臉色變得比她來之前還要差。

    他站在窗邊,清風拂面,風中淡淡的梔子花香撫慰著他心頭煩躁怒意。

    那些為了幾塊冷冰冰玄鐵權杖勾心鬥角的人他一點兒也不在乎,可是秦桑方才問他那幾句話,實在令他惱怒不已。

    因為她提醒了他:紀小離如今跟著他是因為他是她的師父,拋去了這個身份,紀小離對他哪有什麼情分?

    他們之間……又有什麼是他能仗著去提親的呢?

    陳遇白越想心中越空,一拂袖去了鑄星小院。

    午睡的紀小離剛剛入夢,榻前無聲無息的多了個人。

    陳遇白一路心煩意亂的過來,此時望著她無知無覺的睡顏,明明唾棄著她歪七扭八的睡姿,心卻變得如同夜晚月色一般安靜。

    有她在的地方,不管安靜或者熱鬧,他目光只在她一人身上,自然心也就不會亂了。

    陳遇白安靜的望著她,心裡問自己:可是,這到底是什麼緣故呢?

    她又沒什麼好看的,況且蠢成那樣,一天到晚的闖禍、氣的他顏面盡失。

    大概是因為同情她吧——鎮南王夫婦有親生女兒,紀西心中除了她還有家國天下,紀北……太蠢了!

    就連秦桑這個親姐姐都利用她。這世上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會一心只維護她一人。

    這樣想著,陳遇白得意起來:這世上有一個人,非他不可。

    他目光漸漸柔和,在她榻邊坐了下來……

    小少女並沒有睡的太安穩,一翻身,一腳踹在了榻邊人的腰上。

    目光正柔和的人挨了一腳,悶哼一聲,紀小離察覺不對,睜開眼見是他,困頓又疑惑的問:“師父怎麼在這裡?”

    師父的眼神好奇怪啊!

    “紀小離,眼睛閉上!”陳遇白冷冷的命令。

    小離聽話的閉上眼睛,陳遇白吸了一口氣,俯身湊近。

    近的兩人睫毛都快碰觸的距離,她眼睛忽然睜開了!

    “師父……你在幹嘛?”少女清甜的氣息吹拂在他脣上,羽毛掃動一般,癢癢的喜悅感覺太快太尖銳,他心口都因此發疼。

    “唔……渡仙氣給你,要不要?”他這個時候已無法思考,順口說道。

    小少女眼睛“蹭”的亮了!離得這麼近,亮的他都睜不開眼睛,只能閉上,脣自有主張的往前一靠。

    起先只是脣瓣輕輕的碰觸,像兩個人的依偎一般,漸漸氣息交纏,小少女香甜的味道充盈鼻腔,他腦中一熱,張嘴咬了一口……

    吻到天荒地老、時間荒蕪。

    小少女被鬆開時臉憋的通紅,就快閉過氣去了。陳遇白急忙捏著她臉搖晃:“……換氣!蠢貨!”

    紀小離努力的再深深吸一口氣,實在忍不住了才長長的喘出一口氣,她拍著急促起伏的胸口,喘的像剛剛做了什麼激烈事情一般。

    陳遇白扭開臉不看她,心口滾燙。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5 11:19 AM

第31章

    **

    小天偷偷的去向老管家說:“叔,咱們大人這幾日……有些不尋常!”

    “怎麼個不尋常?”老管家停下了手裡的事,連忙問道。

    “似乎是……似乎與小離姑娘鬧了彆扭!”小童子有些遲疑的說。

    “……這不是尋常的很麼。”老管家一聽頓時沒了興趣,接著該幹嘛幹嘛。

    “不是啊叔!”小天拉住老管家,他從小跟在國師大人身邊,雖年幼卻對主子的臉色敏感異常,認真的分析給老管家聽:“以往他們鬧彆扭了,大人都會命我看在樓下,不許小離姑娘進去。可這回大人不許我在一旁伺候!而且我剛去送茶,大人正在教小離姑娘使暗器!”

    “這叫什麼鬧彆扭?”老管家聽的笑了,“不是好的很麼?”

    “不對!大人那臉色……奇怪的緊——板著臉、不看小離姑娘……反正就是不對勁!”小天說不清楚,直覺如此,他一口咬定主子有變化。

    老管家知他心思細密、一心為主,仔細琢磨了一番,問小天說:“那小離姑娘呢?可也有不對勁的地方?”

    “沒有!小離姑娘還是那樣。”

    還是那樣沒心沒肺、每天開開心心的。

    老管家聽著也覺得似乎不太對勁,放下了手中的事情,他起身說:“我去看一看。”

    他到觀星樓時,那師徒倆已經不在教暗器了,院中大槐樹下濃密的樹蔭裡涼風陣陣,國師大人正在那樹蔭裡教他家徒兒劍術。紀小離有些吃力的舉著一把烏沉沉的劍比劃,老管家仔細一看,竟是國師大人那柄玄鐵劍!他不由得一愣,再看向一旁國師大人——國師大人手裡竟隨意的點著一根樹枝!

    這……果真是不對勁!大大的不對勁!

    那劍是國師大人父親的遺物,父母早逝,他被託付於老國師大人時尚在繈褓,父母什麼信物也沒給他留下,只有這把劍是個念想,這麼多年來他從不離身,連貼身的童子都不能碰。

    “有事?”陳遇白見他來了,隨口問。

    老管家從仲愣之中回神,連忙行了個禮,“喔……老大人的忌日就快到了,有些事項還要請大人指下。”

    陳遇白輕輕格開沒頭沒腦的一劍,收了樹枝向老管家走過來,算了算日子,他輕“哦”了一聲,“對啊,就是下個月了……真快。”

    “是啊。”老管家低聲的說,眼裡心裡都暖暖的。以往每年逢老大人的忌日,早幾個月起國師大人就鬱郁不樂,今年有了小離姑娘,熱熱鬧鬧的,竟讓他生了時光如梭之感。

    真好。

    祭拜的禮數都是有例可循的,陳遇白問過一遍,忽見老管家神色有異,便問:“怎麼了?可是有什麼地方不妥當?”

    老管家心想這話不好直接問,得暗示,得旁敲側擊,不然以他家大人的性子,一拂袖說不定就惱羞成怒了,反而壞事。

    他字斟句酌的說道:“小離姑娘也算是老大人的徒孫了,今年的祭拜,是否也讓她去?”

    陳遇白沒有考慮便點了頭。

    老管家心裡一喜,正琢磨著往下再問的深一層,忽聽他家大人淡淡的說道:“等辦過了師父的忌日,你著手打聽一下提親下聘的禮數,我要去鎮南王府提親。”

    老管家腿一軟差點跪倒,一輩子的規矩都忘了,抬頭望著主子,睜大了眼睛呆在那裡。

    “提、提親?”老人家舌頭都打結了,“提誰的親?!”

    “我的。”陳遇白無奈的看了他一眼——難不成是他或是小天?

    “大人要成親?!”老管家不敢置信,天降狂喜啊!

    陳遇白黑了臉。

    他倒是無所謂成不成親,但她一個姑娘家,他要把她帶在身邊保護一生,只有成親了。

    “大人和誰成親?!”老管家依舊恍如夢中。

    陳遇白徹底黑了臉:“鎮南王府難不成還有別人能與我結親?!”

    老管家喉頭吞咽了幾下,老臉上的神情只能用“欣喜若狂”來形容。

    “大人……”老人家哽咽了起來,就差老淚縱橫了。

    “怎麼了?很難準備麼?”陳遇白皺眉不耐的問。

    “不不不!不難!明日就去提親都成的!”老管家激動的語無倫次,“不過,咱們直接這麼上門提親,我怕外面風言風語……大人把小離姑娘送回去吧,住上一陣我們再去登門提親,方是禮數!”

    還要先把她送回去,陳遇白聽著都不耐煩,別人說什麼和他有什麼關係?

    不過那丫頭……算了,送回去就送回去吧,反正她在哪兒都是麻煩的。

    這樣想著,國師大人有些惆悵的轉目望去,樹下那本該翩若驚鴻、劍如遊龍的人,因玄鐵劍沉重她一隻手舉久了累了,正兩隻手握著那劍戳樹枝上的一個蜂窩。

    頓時萬千惆悵都煙消雲散,陳遇白大吼一聲:“紀小離!”

    偷懶搗蛋的人嚇了一跳,一撒手就把玄鐵劍扔了,“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兵器丟地與顏面掃地無異,況且這是國師大人多麼心愛的東西,一旁老管家臉都白了。

    國師大人面沉如水,大步過去,把人和劍都拎起來,咬牙切齒的拎回去教訓了。

    **

    老國師忌日那天,紀小離一大清早就被叫了起來,迷迷瞪瞪的跟在國師大人身邊祭拜、叩首、上香。

    國師府祭拜先人行的是古法,一整套的祭拜儀式安靜古樸,有序有章。最後一炷香的煙裊裊散盡,日頭已經快落山了,僕人們都下去了,高闊幽深的祠堂裡只剩師徒二人。

    夕陽的最後一抹光線從祠堂高高的小窗照進來,青磚地上一塊可愛的金色,師父一動不動的站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小離在他身後老實的陪站了一會兒,伸著腳偷偷的踩那塊金色。

    “小離。”師父忽然叫她,她連忙縮回腳。

    “師父!”她走到他家師父身邊,不自覺的挺了挺胸。

    陳遇白轉目望向她,目光裡說不清的惆悵感慨,還有一分難得的柔軟。

    他輕聲對她說道:“這是我師父的靈位。我沒見過我的父母,是師父撫育我長大成人,傳我玄武令與國師之位……我答應過他,此生延續他的意願,守護大夜。”

    他本是無親無故之人,無牽無掛、無情無愛,之所以在這十丈紅塵裡寂寥活著,原先不過就是為了這一份延續。

    他從來沒有過這樣溫柔又認真的神情,話裡的寂寥與情深意重,令紀小離都眼眶發了熱。

    她膚色白呢,眼眶一紅看得分外明顯,陳遇白看在眼裡,伸手輕輕撫了撫她額頭,掌心觸到她輕顫的睫毛,手心裡就像是停了兩隻蝴蝶,他溫柔的勾了勾嘴角。

    他笑的太少,溫柔更是難得,紀小離呆呆看著此刻的他,似吃了仙丹一般,心裡“嘭嘭嘭”亂跳,開心又緊張,期待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神奇又美妙的事情。

    可那溫柔笑意轉瞬即逝,陳遇白收回手,靜靜的望著老國師的靈位,他聲音低低的說道:“我承諾過的事情一定會做到。我承諾過你以後跟著我,從此你與這大夜天下都是我的責任,我生、為你們而生,即便有一日我要死了,臨死前也會安排好一切。你……願意麼?”

    紀小離不是很聽得懂他的話,想了想,慎重的問道:“師父為什麼會死?”

    神仙怎麼會死呢?

    陳遇白目光沒有看向她,心中前所未有的緊張與期待,這時通通都變成了無奈,轉頭呵斥她:“不准提問!回答我的問題!”

    紀小離被他一叱又縮腦袋,皺著眉一副猶豫思索的模樣。陳遇白既怕她想到修仙上頭去,又怕她不顧念著修仙的念頭的話壓根不願意跟著自己。幾番取捨,他還是不願意在終身大事上欺瞞她:“紀小離,不要想其他的,我只問你:願意跟著我麼?像現在這樣日日跟著我學煉丹、輕功、兵器……你想學的我都可以教你,有我在,沒有人會欺負你。”

    “可是……現在也沒有人欺負我啊!”紀小離猶豫的說。

    公主娘娘院裡的嬤嬤打她她都打回去了,打了她卻不能扔霹靂彈的……只有師父啊!

    陳遇白閉了眼睛——他的耐心快用完了。

    “我願意跟著師父。”他正閉著眼睛調勻呼吸,耳邊忽聽到小少女清脆的聲音說,“雖然師父總是對我很凶,但是也對我好,師父教了我好多,我跟著師父很高興。”

    耐心快用完了的人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眼裡落了一整個夜空的星星。

    “你答應我了,不能再反悔。”他聲音有些才,緩緩的說,“我以後還會對你凶,但你答應了,我就不會再讓你走。”

    小離一點都沒有猶豫的點了頭。

    然後她發現她家師父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幽深,他身後寬闊古樸的祠堂幽黯空盪,未散盡的煙霧隱隱綽綽,只有他的目光如有實質,她被吸引,目不轉睛的與他對望著。

    隱約之間,她意識到自己似乎答應了一件很要緊的事情。

    紀小離正要張口反悔,師父卻移開了目光不再看她。

    落日餘暉的安靜無聲裡,身邊人靜靜的相陪中,陳遇白望著老國師的靈位,心裡輕輕叫了聲“師父”。

    他在心中輕聲的對恩師說:一生太長了,超乎我的意料。這麼漫長的歲月,日復一日,只有這大夜天下與國師之位,總是寂寞。如今我遇到一個人,與我一般孤單,卻比我快樂千倍。這天下人人皆有至親至愛之人,我願與她相伴一生。師父神靈若有知,佑徒兒得償此願。

    她是上天給他的,雖沒有一處他欣賞的地方,但的確是上天給他的補償。

    走出祠堂時要邁過高高的門檻,紀小離奮力抬腿,一旁的人伸手扶了她的手,她撐在他手心一跳,輕巧的從門檻上躍了過去,站穩後回頭,開心又得意的對著他笑。

    陳遇白也微微的對她笑著。

    雖懵懂、不諳情事,可是這黃昏落霞裡、年輕俊逸的黑衣男子安靜的笑容,令紀小離的身體一瞬間變得很輕。

    師父真厲害啊!她渾身軟綿綿的心想,看來她很快就會身輕如燕、騰雲駕霧了!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5 11:25 AM

第32章

    **

    到了休沐的日子,陳遇白派人將他家小徒弟送回了鎮南王府,並言明十日之後親自來接。

    可沒想到,紀小離剛回去才兩日,西里前線忽然傳來了消息:紀東半個月前帶兵突襲敵軍,至今未歸,生死未卜。

    信上白紙黑字寫的是“至今未歸、生死未卜”,但是鎮南王府世代從軍,多少紀家兒郎為國捐軀,他們比誰都清楚:戰場之上非生即死,哪有什麼生死不明?半月有餘至今未歸,若不是被俘,恐怕就是……死不見屍。

    而紀家兒郎從不做俘虜。

    艷陽公主一聽到消息就昏厥了過去。

    事情遠不止這麼簡單——征戰西里的主將吳乾,在軍報中參紀東“目無主帥、自作主張、不從軍令、終妹惡果”。

    鎮南王府一時之間風雨飄搖。

    紀家三兄弟為了大哥也為了紀家軍,毅然一同入宮面聖,自請出征西里。這等事關鎮南王世子紀南小將軍的大事,二皇子殿下自然是勞心勞力,又一次跑來了國師府,請他家師弟出面舉薦紀南。為了怕國師大人像往常一樣對他冷臉,他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顆霹靂彈,掂在手上與國師大人談條件:你不是要娶妻麼?我幫你!但眼下你先幫幫我吧!

    秦桑之前也是這個意思,兩個人還都用上了他家小徒弟威脅他,陳遇白煩透了!秦桑是小離的親姐姐他便算了,慕容岩這個混蛋卻該給他長長記性了——國師大人向皇帝舉薦紀南小將軍帶兵出征西里,同時卜了一卦,言之鑿鑿的說二皇子是此仗的福將,需得以監軍身份同行,大夜虎師方能大勝凱旋。

    於是,上京城風雅第一的二皇子一身月白長袍騎在高高的戰馬上,往西里戰場與紀南小將軍雙宿雙飛去了。

    大軍出城,陳遇白一想到幾個月不用見到他家二師兄,頓時神清氣爽。他正潛心撰寫教習輕功的口訣,小天忽進來說:小離姑娘回來了,就快到門口了。

    臨窗寫字的人脣角彎彎的擱了筆,隨口說:“知道了。”

    收著東西一抬頭,見小童子呆在那裡,他收了笑,皺眉問:“怎麼了?”

    “哦……沒什麼!”他一皺眉小天就清醒了。

    對嘛這才是他家大人嘛!剛才那笑的滿眼溫柔的……是誰呀?!

    一定是幻覺!

    陳遇白剛把寫了一小半的口訣收好,她就一陣風似地闖了進來。

    “師父!你把我大哥變回來吧!公主娘娘天天哭,已經病倒不起了!”她一進來就神情焦急的對他說。

    小丫頭大概是偷偷從府裡溜出來、一個人騎馬來的,鬢邊亮晶晶的都是汗,陳遇白嫌棄的皺眉,命小天去擰了帕子來給她擦。

    “我沒哭!”她讓開童子的手,跪坐在陳遇白腳邊榻上,懇求:“師父能救活小灰,一定也能救活我大哥的!求求師父了!救我大哥回來吧!”

    一旁捧著帕子的小天驚訝的看了她一眼。

    陳遇白從童子手裡拿過帕子,揮揮手命他退下。

    他拿帕子按著她兩鬢的汗,動作輕,聲音也比往常柔和了幾分:“我曾教過你一句話,是我拜師時我師父對我說的:人各有命。”

    小離遲疑的一頓,緩緩點了點頭。

    “是……師父說過。”

    他還教過她:有因必有果。這世上的一切都有定數。

    她記得他的話,但是……但是紀東是她大哥!從小他們幾個小的闖了禍,都是紀東在後頭替他們圓謊收拾,每次被父親抓到,第一個打的、打的最重的都是大哥!回回都是這樣,但下一回,大哥依然照顧他們。

    她修仙,不僅是為了見到天上的父母,她想要變成法力無邊的神仙,保佑這世間她關心的人!

    現在她就想要紀東好好的回家!

    她心裡想的清清楚楚都寫在了臉上,陳遇白看得明明白白。

    “紀東他是鎮南王的兒子,戰場是他的選擇亦是歸宿。艷陽公主當初既寄望兒子立功建業,今日的一切她應該自己承受。紀小離,你整日口中嚷嚷著修仙,你可知神仙不知悅生不知惡死、紅塵俗事半點沾染不得?這些生老病死、悲歡離合,神仙看過了千百年,無悲無喜。”

    “你胡說!神仙不是那樣的!你說的不對!”紀小離急了,從未有人告訴過她這些話,她聽得心頭拔涼,急的就快哭了:“若是做神仙會變成那樣……我寧願不成仙!”

    陳遇白聞言一挑眉。

    原本是開導她莫要傷心,沒想到還有這等意外收穫。

    “這樣也好。”他說。

    他神情輕鬆,紀小離心中卻如火燒,礙於以往他積威所在她沒敢往他臉上扔霹靂彈,恨恨的一跺腳轉頭跑了,陳遇白叫了她兩聲,她連頭都沒回。

    **

    小離回到府裡時,恰好鎮南王妃剛從艷陽公主那裡來,見她滿頭大汗的進來,皺眉把她叫到跟前:“你又跑去哪裡玩了?你公主娘娘這幾日心緒不佳,你可不能再惹她生氣!”

    “我沒有。”紀小離低著頭,“我去找我師父了。”

    “你去國師府了?”王妃奇道,“不是說休沐十日麼?你怎麼又回去了?”

    “我去問問師父……之前有一次,紀西哥哥去求師父為大哥占卜,師父那時明明說大哥什麼福澤什麼光耀,怎麼現在還會這樣呢?”

    鎮南王妃聽了也是長嘆一聲,安慰幼女說:“別擔心,你紀南哥哥已經領兵去了西里,一定能將你大哥接回來的!國師大人是玄武令主又是老國師大人的關門弟子,占卜之術當世無雙,他是不會算錯的,你大哥定是福澤深厚之人,凱旋光耀紀家滿門!”

    紀小離由衷的點頭。

    等等——關門弟子?怎麼聽起來很是耳熟?

    “……關門弟子?”她嘴裡喃喃。

    鎮南王妃展顏一笑,“說起來你與國師大人確實有緣,你們小時候還見過一面呢!那次我帶你和紀南去國師府,你惹了國師大人生氣,還記得嗎?”

    記得啊!

    小離當然記得!

    那個算不出命就跟她急眼的小孩子!

    怎麼……怎麼小孩子會長成這樣啊!

    紀小離呆立原地,如遭雷劈。

    **

    國師府裡,占卜之術當世無雙的人當然不可能連王妃娘娘此時說的話都算到,所以他還不知道自己只會關門的身份已經暴露,站在窗邊迎著清風品著香茗,陳遇白正苦惱她方才掉頭就跑、叫都叫不住的場景。

    修仙的事總要拆穿的,不可能騙她一輩子,早些讓她打消了念頭也好。可是沒了修仙的念想,那丫頭會不會就像方才那樣掉頭就跑、壓根連理睬他都不肯?

    越想越生氣!

    這丫頭,居然有脾氣了,膽敢一言不合掉頭就跑?!

    國師大人牙根癢癢,心裡想著:哼!要不是他陳遇白是個信守承諾之人,他一定立刻布下陣法讓她這輩子也回不來!不是丟下他就跑麼?跑了你就別回來了!

    紀小離當然的確沒回來。

    漫長的幾個時辰裡,安靜的國師府只有夏蟬的叫聲。

    以前的很多年裡一直是這樣的,今日卻覺得格外安靜。

    國師大人在這安靜裡待久了,又心生不服:憑什麼她跑了就跑了?不能慣她這毛病!

    於是他在窗邊站了一下午與一個黃昏,月亮剛剛掛上樹梢,他傲然拂袖去了鎮南王府。

    **

    鎮南王府佈局大氣簡單,又只有那麼一個女孩子,國師大人沒怎麼費勁就找到了呢嬛軒,昂首闊步的走了進去。

    她院裡的下人都和主子一般蠢怠,他一路走進閨房,無一人發現他。

    閨房裡,南面的小窗開著,窗邊梳妝檯上趴著一個人,正對著窗外的月亮默默想著心事,長吁短嘆的。

    陳遇白在她身後靜靜站了片刻,她沒有一點發現他的意思。

    他皺了皺眉。

    主動出聲叫她……太不國師大人了。

    他想了想,身形一閃,走出去躍上屋頂,又從上面一躍而下——黑衣的年輕男子豐神俊朗、廣袖寬帶,在那月色之下翩然而至,落在少女的小軒窗前,朗朗而立,與月色一般清俊。

    多美啊!

    可惜……嫏環軒外的參天大樹是幾百年的精魅,正沐浴著月色清輝,忽有凌厲冰冷的氣場從天而降,樹精從未遇過,“啊!”的尖聲叫起來!

    梳妝檯上昏昏欲睡的人被樹精的尖叫聲驚醒,一睜眼便有龐大的黑影從樹梢的月亮裡落了下來,她渾身一震,一揚手,整袋的霹靂彈從窗戶裡向那黑影砸了過去……

    國師大人手把手教的扔暗器的手法,霹靂彈半空在袋中就炸開來,又是煙霧又是響聲又是……濃濃的一院子梔子花香……

    陳遇白黑著臉躍上樹,一身黑色冰綢與樹影一色,衝進院中的侍衛們半分都沒看出來。

    家裡都習慣了紀小離的一驚一乍,又聽她說是有個什麼黑影從天上掉下來……侍衛們彼此面面相覷,四處檢查了一陣便散了。

    可紀小離確信自己沒看錯!

    她捏著霹靂彈,小心翼翼的將頭伸出窗外。

    然後她就看到了她家師父那張熟悉的陰沉面孔。

    這次她沒尖叫出聲——國師大人出手如電,捂住了她嘴巴。

    柔嫩的小臉在掌心裡,粉嫩的脣隨著“唔唔唔”的聲音微動,癢而騷動的感覺從手心竄到心底裡,陳遇白一陣血熱,臉色都好了不少。

    看清是他小少女便安靜下來了,可他的手卻一時沒有收回去。

    一個趴在窗戶上被捂著嘴巴,一個站在窗外冷著臉色,天上月亮都不忍目睹,藏進了雲層裡。

    他終於收回手,小離仍趴在那兒,昂著頭看著他,輕輕叫了聲:“師父!”

    陳遇白來時的心情已經都沒了,在一院子濃郁熏人的梔子花香裡冷冷看了她一眼。

    不過她的眼神熾熱的簡直癡纏,仿佛他是她一個久別重逢的故人一般。陳遇白被她這麼看著,鼻端熏人的梔子花香都淡雅了幾分。

    紀小離這時繼續說道:“原來你就是那個不會算命只會關門的小孩子啊!”她嘖嘖稱奇,“你都長這麼大了!”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5 11:31 AM

本帖最後由 magic03e 於 2014-8-5 11:32 AM 編輯

第33章

    **

    紀小離這時繼續說道:“原來你就是那個算不出命的小孩子啊!”她嘖嘖稱奇,“你都長這麼大了!”

    陳遇白眼角劇烈的一跳,嘴脣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

    “師父你教教我吧!”她眼神誠懇又崇拜的望著他,“你小時候連算命都算不出來,後來是怎麼修成神仙的啊?”

    她的語氣是那樣誠懇迫切。

    陳遇白按耐著抬手給她一袖的衝動,深深吸了一口氣,頓時那馥鬱的梔子花香充盈肺腑,熏人欲醉……他的腦袋更加漲疼的厲害。

    可她正眼巴巴的望著他。

    “我聽我師父的話,無一不從,自然得道。”陳遇白忍著額頭抽疼,冷冷怒道。

    紀小離琢磨了一番,恍然大悟,後悔不已的問他:“我折了師父的墨玉簪煉丹,師父知道了是麼?”

    “你說呢?”陳遇白面無表情。

    難怪小天這一陣改用翠玉簪子為他束髮,原來是這個緣故!

    紀小離愧疚的繼續說:“後院裡假山掉下來的那一大塊,是我不小心扔了霹靂彈炸的……師父也知道了?”

    嗯,陳遇白現在知道了:為何老管家會忽然提出假山年代久遠、需要修葺。

    “……還有什麼?”他問。

    “還有萬千堂的匾,那天我放燕子窩上去的時候磕裂了一個角;和師父同歲的那棵梨樹生了蟲,我捉蟲的時候不小心把它的根挖斷了;還有後山的璿璣陣,陣眼那塊石頭太漂亮了,我把它拿走了……還有廚房那口大灶也是我燒塌的。”闖了那麼多禍,本來都瞞的好好的,這下一五一十倒了個乾淨。

    她掰著手指頭勤勤懇懇的數,跟數星星似地,陳遇白抿著脣看著她,一言不發。

    他能說什麼?

    有什麼好說的!

    月亮都從雲層裡出來了,她才堪堪將眼下能記起來的數完。

    國師大人的臉色已經陰沉的如同這夜色了。

    她也知道闖的禍實在是有點多,不好意思的乾咳了兩聲,舉起手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證:“以後,師父說什麼我都照做,一定對師父言聽計從!”

    陳遇白冷冷的問:“你下午時不是說神仙冷血無情、你不要修仙了麼?”

    “那是師父說的!”她搖頭晃腦的說,“可我覺得神仙和人一樣有好有壞,師父是神仙,師父就很好!”她方才趴在那裡想了很久,她迄今為止見過的神仙只有師父一個,師父很好,她願意做一個像師父這樣的神仙。

    “我哪裡好?”她家師父望著她,低低沉沉的問。

    “唔……”紀小離笑眯眯的答:“師父對我很好,可見神仙並不是冷血無情。”

    她竟懂得他的情意!

    她趴在窗臺上、傾著身,眼裡只有他。陳遇白心口又湧起了那種滾燙。

    “我說什麼你都聽?”他目光沉沉,嗓音暗啞。

    “恩!”小少女想都不想。

    “那好……把眼睛閉上!”暗啞悅耳的男聲更壓低了幾分。

    她依言乖乖閉上,可他剛往前邁了一步,她又睜開了,聲音清脆的問:“師父又要親我了嗎?”

    國師大人俊逸清冷的臉上浮了兩團可疑的顏色。

    “誰……誰告訴你的?”

    不是說好了是渡仙氣的麼?!

    “話本裡看來的!”紀小離得意的告訴他。

    陳遇白惱怒不已,正想叱問是哪個混蛋給她看那種話本?!她卻已經又閉上了眼睛,粉嫩的脣,脣邊還帶著一絲笑。

    她笑起來一向無憂,此刻月華如夢,那張光潔小臉仰著,脣角的笑容比此刻的月色更動人。

    陳遇白喉頭發緊,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低沉黯啞、暗含喜悅:“你知道我要親你、還讓我親?”

    比月色還動人的小少女睜開了眼睛,那麼乾淨的一雙眼,望著他時簡直動人心魄。

    “不是說要聽師父的話才能得道成仙嗎?親吧!”

    怎麼可能是為了你要親才給你親呢?當然是為了成仙啊!

    正要醉在這月華如夢裡的人像是被一柄大錘迎面一記重擊,連一聲哼聲都沒發出就倒了下去。

    本來是要拂袖把她打飛至少三丈的,但是上次他那樣做之後她哭的太慘了,哭聲漠在耳,陳遇白已長了教訓,咬牙丟下漠自閉目等親的小少女,內力瞬間提到十成十,一躍而起從鎮南王府高高的院牆上翻了出去,走了!

    **

    他黑著臉回到國師府,老管家老遠的迎上來,笑容滿面的對他說:“大人,六皇子殿下來了!”

    “叫他滾。”國師大人眼下此刻誰也不想見。

    老管家好說歹說,把他勸去了萬千堂見客。

    國師大人進去時六皇子殿下正在拋他那把小斧頭玩,臉上那歡樂無憂的白癡神情與某人有幾分相似,看得國師大人頓時就心頭火起,一拂袖,那鑲滿了紅寶石的小斧頭頓時一偏,差點劃破了六皇子殿下那張絕色小臉。

    慕容宋哇哇怪叫著從椅子上跳起來。

    “喂!本殿下在此等了你這麼久!你居然膽敢這麼對本殿下!”

    陳遇白對他可沒有半分好臉色:“在下並未勞煩六皇子殿下等。”

    “你以為誰要等你啊!要不是我二哥臨走特意吩咐,我才不會來你這個鬼地方!”六皇子殿下不屑的說,沒好氣的將手邊一個匣子一推,“喏!這是我二哥臨行前給我的,命我親手交給國師大人!”

    陳遇白冷著臉,伸手一勾。

    食指微抬,就見那匣子裡是書,碼的整整齊齊,書脊全部對外——《春閨夢裡人》、《夜寒誰共暖》、《風雨巫山上》……

    啪!

    剛打開一條縫的匣子猛的合上,嚇了探頭去看的六皇子殿下一大跳!

    “這裡頭……是什麼呀?”慕容宋看著國師大人瞬間變了的神色,更好奇了:“我二哥讓我發了毒誓不準偷看……到底是什麼是什麼?!”二哥給他匣子的時候讓他發了個毒誓:如果偷看的話,以後會長成千密使那麼漂亮!他嚇破了膽,當真沒有偷看,現在好奇得抓心撓肝的!

    國師大人緩緩抬起目光,語氣尚算平緩:“你去過鎮南王府了?”

    “去過了啊!”六皇子殿下大大咧咧的說,“二哥也有一個匣子要交給紀小離,我偷偷進去給她的!”

    國師大人瞬時間目光似冰,一言不發的盯著他,慕容宋被他冷的背上發涼,結結巴巴的:“你幹什麼……你別趁我二哥不在就欺負我……我告訴你我好歹是皇子……你給我小心點!”

    國師大人嘴角一勾,竟然笑了起來!

    “六殿下與二殿下手足情深,真是叫人看著心中感動。”

    “你知道就好!你敢再餵我什麼亂七八糟的,我二哥回來不會放過你的!”見他笑了,慕容宋鬆了一口氣,繼續虛張聲勢的威脅。

    “怎會?眼下千密使又不在此,我餵了你藥、誰來給你解?”陳遇白輕飄飄的丟出一句。

    “你!”這件事是六皇子殿下純潔無暇人生的唯一瑕疵,一提就翻臉!他漲紅了臉從腰間拔出斧頭!

    可國師大人的笑容……更溫柔了!

    不知怎麼,慕容宋覺得他這麼笑著比剛才冷著臉可怕多了!

    “你……別笑了!不准笑!”

    國師大人竟然很配合,並且還嘆了口氣。

    “二皇子殿下眼下去了西里,六皇子殿下想必思念非常。”

    慕容宋冷哼了一聲,“這都要怪你!是你慫恿我父皇下旨,命我二哥監軍!”

    “是,在下考慮不周,定當竭力補救。”陳遇白溫柔的笑著,對向他舉著斧頭的人說。

    “真的?!”慕容岩漂亮的大眼睛一亮,“你能把我二哥弄回來?!”

    那西里又冷又荒涼,既沒什麼好吃的也沒有好玩的,況且西里人又粗野殘暴,打起仗來多危險啊!他這幾日一直在想辦法求父皇將二哥叫回來呢!

    國師大人笑得更溫柔,緩聲對他保證:“在下一定促成六皇子殿下與二皇子殿下團聚。”

    慕容宋頓時高興的蹦起來,立刻收了斧頭不說,還誠心誠意的給國師大人行了個禮。

    然後他高高興興的唱著歌回去了。

    半個月以後,皇上下旨給西里大軍送糧草補給,隨行監軍的……正是六皇子殿下。

    **

    後話暫且不提,六皇子殿下高高興興的唱著歌離開了國師府。當晚夜深人靜,觀星樓裡一夜燭火未熄。

    南窗開著,窗邊榻上倚著風骨清高的國師大人,一卷在手,挑燈夜讀。

    窗外是更深露重、星空低垂,屋內一室清風、帷幕輕動。

    好一幅星夜寂寂的風雅寫意畫。

    畫中人伸出修長如玉的手,斟了最後半杯冷茶,一氣飲盡。然後他閉著眼睛調息了半晌,才將手上那最後一本《桃花潭師徒姻緣記》收進匣內。

    這話本講了一對師徒在桃花潭邊相遇相識、相知相許的愛情故事,文筆流暢、故事寫實、情節……旖旎,令人讀之如身臨其境,尤其是師徒拜了天地之後,後面整整半本的內容都用來詳細的描述了那一夜一夜、師父對小徒弟做的各種各種……

    慕容岩其心可誅!回來之後他是不會饒過他的!

    不過眼下慕容岩不重要,國師大人此刻心中滿滿全是悔意——聽話不好嗎?他說什麼她都照辦不好嗎?方才為什麼要轉身走掉呢?她明明趴在那裡等著他去……

    熱血沸騰的國師大人,難耐的嘆了口氣。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5 11:37 AM

第34章

    **

    西里戰事吃緊,前朝派系鬥爭、局勢緊張,後宮端密太后蠢蠢欲動,大夜王朝這一陣子波折不斷。

    皇帝信任國師大人,頻頻召入宮中商議對策,十日的時間一晃而過。

    到了第十日的清罕,國師大人一大早起,童子小天服侍他穿衣。

    張著手閉著眼睛的國師大人忽問道:“那件衣裳呢?”

    “哪件?”小天起先被問的一愣,但是很快便回神——國師大人的衣裳只有兩種,不是身上這件那便只有那一件了:“哦!是小離姑娘為大人做的那件!我收起來啦!大人今日要穿嗎?是了!今日大人親自去接小離姑娘,若是大人穿了她親手做的衣裳去去,小離姑娘見到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小童子把他自己和國師大人的台詞與內心獨白,一口氣說完了。

    好在今日國師大人心情好,並未與他計較,默默換好了衣裳便出門了。

    鎮南王府中,紀霆與紀西紀北父子都在軍營操練,鎮南王妃正在艷陽公主處,她苦口婆心的勸病榻上的艷陽公主好歹用些湯藥進去,小離也在一邊服侍著。

    倩姨忽然匆匆走了進來,稟王妃娘娘道:“娘娘!國師大人來了!還有皇上身邊的蘇公公!奴婢已經遣了人去軍營告訴王爺和少爺們趕緊回來了,娘娘也趕緊快去梳妝吧!”

    國師大人等閒從不登臣子門,蘇公公更是皇帝身邊第一心腹太監,怎可讓他們久等?這可是關乎鎮南王府面子的事,艷陽公主撐著坐了起來,有氣無力的急聲道:“姐姐快些去吧!本宮這裡不要緊!”

    “那好,你得把這湯藥用了!你這麼不吃不喝,紀東回來了誰替他操辦婚事娶媳婦?我可做不來那些!”鎮南王妃趁機勸她吃藥。

    艷陽公主嘆了口氣,目中又是淚光點點,卻好歹把那碗湯藥給喝了下去。

    鎮南王妃匆匆的換裝打扮去了,小離看著她家公主娘娘把藥喝完才走的,慢了一步,她剛走到門口時遇上了正找來的小童子。

    “小天!”小離笑著叫他,“你也來接我回去啊?”

    小童子是從國師大人身邊偷偷溜出來的、特意來找她的,見著了面他從懷裡掏出一盒東西,放到了小離手裡:“上次姑娘說能救小灰便能救姑娘的大哥,這個便是我拿來給小灰治傷的,姑娘拿去給姑娘的大哥用吧!”

    他們就在門內說著話,裡頭榻上艷陽公主喝了藥、正含著一顆蜜餞,聞言一下子坐了起來,急急揚聲叫道:“什麼東西?!小離!快拿進來!”

    小離也還沒搞清楚呢,便領著童子一起到公主娘娘的榻前。

    小天規規矩矩的給艷陽公主行了個禮,大氣也不敢出。小離將那盒子拿到了艷陽公主面前。

    齊嬤嬤急忙接過盒子打開,仔細聞了聞,又挑了一些抹在手上,細細反覆查看,然後她對目露急切的艷陽公主說:“回公主娘娘:這是……金創藥。”

    “金創藥?!”艷陽公主一下子鬆了勁道,重新倒回枕上。

    “……金創藥!?”小離失神驚叫。

    小天迷惑的答道:“是啊,這是我們府裡特配的金創藥,對外傷非常管用。小灰是我用彈弓打傷的,當時它翅膀上受了傷,我就給它用了這個藥,沒幾日它便全好啦!”

    紀小離腦中嗡嗡的,小天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但是實在難以接受。

    “小灰……沒死?它沒死?!不是死而復生嗎?”她呆在那裡,喃喃道:“那師父的仙術是怎麼回事?”

    艷陽公主嘆了口氣,伸手把小丫頭拉過來,手指在她腦袋上戳了一記,“你這個蠢丫頭!定是你在國師府也整日的滿嘴胡言亂語、怪力亂神,國師大人煩了,隨口敷衍你呢!”

    “公主娘娘胡說!”紀小離大聲反駁:“我師父他是神仙!”

    艷陽公主被她忽然一聲大喊嚇了一跳,拍著心口沒好氣的說:“什麼神仙!陳遇白就是個算命的!那小子就跟你似地是個沒爹沒娘的野孩子,當年老國師大人把他抱回來時,我還在宮中尚未出嫁呢,我能不知道他的底細?神仙?死而復生?笑死人了!那他爹媽他師父怎麼死了呢?怎麼不活過來呢?”

    “那是因為、那是因為……”紀小離急的都快哭了,“反正你是胡說的!”

    “那好,”艷陽公主不屑的冷哼了一聲,指了指小天,“你來說!你家國師大人可是神仙?”

    小天已經知道自己這回闖了大禍了,正臉色慘白的跪在地上,被艷陽公主一指,睜眼說瞎話他不會、如實說真話他也不敢,只能眼淚汪汪的看著紀小離。

    其實不用小天說出口,小離心中已經明白了:師父騙了她。

    她不是不知道騙人這回事,只是這樣的欺騙她從來沒有遇到過。紀家養的孩子個個正直,紀北小時候撒謊少蹲一炷香的馬步紀霆都會打的他三天下不來床。沒有人騙過她,所以她不知道原來真的會有人這樣的欺騙別人。

    她猛的站了起來。

    艷陽公主一時嘴快,這時見小丫頭臉色盡白、從未有過的深受打擊表情,心裡一時也是惻然,輕咳一聲,叫了聲她的名字,正要安慰,小丫頭卻突然拔腿往外跑。

    小天哭著爬起來跟在她後頭。

    “哎!這孩子!”艷陽連忙叫齊嬤嬤:“你快跟上去!”

    **

    前頭廳裡,鎮南王妃剛給國師大人和蘇公公上了茶。

    地上堆了小半屋子,都是國師大人帶來的禮物,王妃不動聲色的打量那些珍奇異寶,暗暗覺得奇怪——金銀珠寶、綾羅綢緞這些也就算了,中間那兩隻紅繩捆著翅膀、紮著嘴的大雁是怎麼一回事?

    與年輕的國師大人說著客套話,鎮南王妃心裡又驚又疑:這禮數看起來怎麼竟像是……聘禮?

    難道尚書府竟然還不死心?!

    王妃字斟句酌的與國師大人閒聊:“……前些日子,韓將軍府上唱堂會,楚尚書家的公子也來了,我瞧著他……倒比往日更精神了幾分。”

    何止精神?

    楚浩然與程宰相家的那個小孫子看對了眼,這種場合竟然也敢出雙入對,不僅如此,兩人還當眾依偎而坐,卿卿我我、旁若無人。

    王妃話裡的意思陳遇白一聽便明白,知道她是誤會了,他微微一笑:“是麼?可惜自從上次之後,我與尚書府久未來往了。”

    鎮南王妃鬆了一口氣。

    “王妃娘娘,”陳遇白斂了笑,正色而道:“我今日來,其實是想——”話音戛然而止,小少女憤怒異常的聲音如霹靂彈炸開一般響起:“騙、子!”

    陳遇白心中一突,轉頭看去,王妃已對門口奔進來的少女叱道:“小離!不可無禮!”

    來的正是紀小離,她是一路跑過來的,進來後喘的胸口起伏不已,乾淨的眸子亮亮的像燃著兩團火在裡面。

    她目光緊緊盯著陳遇白。

    “你、騙、我!”

    她聲音顫抖,鎮南王妃從未聽過這孩子如此憤怒傷心的語氣,一時也愣了,隨著她的目光看向國師大人。

    小天滿頭大汗的跟著後頭跑進來,神情焦急、滿臉淚痕,他後頭還跟著個老嬤嬤,手裡攥著一盒國師府的金創藥。

    陳遇白一眼望去,立刻便知發生了什麼事。

    說清楚也好。

    他從容站起來,向她走去。

    “你別過來!”紀小離揚起一顆霹靂彈,大聲的衝他嚷嚷:“你不是好人!你為什麼要騙我你是神仙?!”

    鎮南王妃原本還以為是什麼事,一聽這話,頓時又氣又笑:“小離胡鬧!”

    連王妃娘娘也這樣說,紀小離眼中一下子盈滿了眼淚,聲音裡帶著委屈不已的哭腔:“我沒有胡鬧!是他騙人!他明明不是神仙,他騙我……我怎麼辦……我見不到我爹娘了!”

    她是真的很難過。

    從小她就知道自己很笨,一起念書寫字的連紀北整日偷懶瞌睡都比她強十萬八千里,她記不住、學不會,她知道自己蠢笨。

    可是再蠢笨的人也是父母生的不是嗎?她想見一見他們,否則連她自己都在心底裡偷偷的懷疑……是不是真的因為她太笨了,所以連生她的人都不要她?

    她遇見了師父,師父是神仙,雖然不能帶她去天上,但他教她修仙!

    這段日子是紀小離有生以來最快樂的,哪怕師父很凶不愛笑,她每天入睡時都帶著笑,一想到她只要努力聽話就能見到爹娘,她心中滿滿都是希望。

    現在卻發現,那些滿滿都是欺騙。

    她舉著霹靂彈,淚流滿面。

    陳遇白原本一念之間便已想好了萬無一失的說辭,但此時面對她淚水洗過的清澈眼睛,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了來。

    紀西與紀北恰在這個時候回來了。

    一進來見地上明顯的聘禮仗勢,紀西心中猛然一突。

    紀北沒在意那些,他大步走到小離身邊,奪了她手中霹靂彈,瞪了她一眼:“你又胡鬧!”

    小離眼淚流的更凶。好在紀西連忙過來,將她拉到身邊、柔聲安撫:“怎麼了?為了什麼哭成這樣?”

    紀小離此時心神都要崩潰,似倦鳥歸巢般伏在紀西肩頭嗚嗚痛哭。紀西溫柔的攬她在懷裡,目光卻冷冷的望向同樣臉色冷冷的國師大人。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5 11:41 AM

第35章

    **

    蘇公公捏著袖中皇上禦筆親書賜婚的聖旨,望著被鎮南王府二少爺冷冷瞪著的人,頗有些目瞪口呆——這是國師大人吧?

    黑衣挺拔、冷峻不凡、仙姿卓越,這是國師大人啊!

    這是大夜皇帝都拿捏不動的國師大人啊!是他說要娶妻、皇上不過稍稍遲疑了片刻、解了腰間玄武令就砸皇上面前的國師大人啊!

    現在這副被個小女孩哭的手足無措的樣子的……是誰啊?!

    蘇公公滿臉震驚,話都說不出來,鎮南王妃在旁看著實在焦急,移步走過去到小離身邊,輕拍著哄她:“好了好了……你師父他並不是有意要騙你,你成日嚷嚷著要修仙,他不過與你開個玩笑罷了!”

    紀小離抬起臉,滿臉淚水。

    “他就是騙我!”她傷心又固執的重複:“他騙了我!”

    鎮南王妃瞧她哭得力竭的,也是心疼不已,低聲哄了她幾句,索性吩咐齊嬤嬤帶她回後院去。

    小離臨走攥住王妃衣袖,抽抽嗒嗒的堅定哀求:“母親,我不要再去國師府了!我不跟著騙子學算命!”

    鎮南王妃聽不下去,哄她快些走:“知道了知道了……今天不去,今天晚上母親陪著你!”

    王妃說的是“今天”不去,一旁紀西聽得清楚,腦中念頭飛轉,他上前一步,向國師抱拳歉聲說道:“小妹年幼無知,這段時間承蒙國師大人包涵,在下這裡先替父親謝過國師大人!”

    “應該的。”陳遇白淡淡截斷了他的話,連眼角餘光都沒瞧他半分。小離這時低著頭抹著眼淚從他身邊走過,他眉頭一皺,迎上前一步。

    那黑色冰綢下擺上金線繡的花草枝蔓仿佛活過來一般微微搖曳,小離眼角瞥到,心頭恨意難消——他還敢穿她一針一線虔誠縫製的衣裳!

    她飛快的伸腿,一腳踢了上去。

    被結結實實踢了一腳的人悶哼了一聲,站在那裡沒有動。

    鎮南王妃與紀西紀北同時出聲斥責,紀小離踢完他拔腿就跑了出去。

    養女突然當眾如此放肆無禮,鎮南王妃又氣又羞,都快昏厥了。紀西命紀北趕緊去追小丫頭。而蘇公公望著國師大人黑袍上的小巧腳印,眼睛都直了!

    紀西心中叫著好,嘴上卻得向國師大人賠不是:“……幼妹實在頑劣!回頭等父親回來訓了她,定讓她向國師大人當面賠禮道歉!”他話裡句句是“我妹再也不會跟你走”的調調。

    可紀小離一走,陳遇白就沒了表情,紀西再如何語氣誠懇、話中有話,他也只是扯了扯脣角,給了一個字:“好。”

    就像他聽不懂紀西話裡的意思似地——既然紀西說的是當面賠禮道歉,他便等她來與他面對面。

    這樣一拳又一拳打在棉花上,紀西再腹內沉穩,也是臉色一變、說不出話來了。

    而陳遇白向鎮南王妃告辭,直到走也沒有再看紀西一眼——言語爭鋒是小孩子的遊戲,國師大人可從不和別人玩遊戲。

    **

    紀小離愛玩遊戲,什麼遊戲她都玩的開開心心的。其實她從小就不怎麼哭鬧,給她點吃的就笑眯眯的,只要你不打她、不砸她的煉丹爐,她是從來不哭的。

    可這回她卻哭的極傷心,誰去哄都不行。

    紀北在裡頭哄了她半天,什麼招數都用了,耷拉著腦袋無功而返。

    出來後他見紀西獨自坐在院子裡,忙走過去費解的問紀西:“二哥!小離她到底幹嘛那麼傷心?至於麼?”

    紀西手指撫著茶盞,英俊的臉上神情陰鬱,眼都沒抬:“至於。”

    “不至於吧?!國師大人估計也就隨口一說……這種話她也信,我要是說日頭打西邊出來她信不信?”

    紀西打量了大大咧咧的弟弟一眼,抿了口清茶,聲音低低的說道:“小離她對這個師父信賴非常、言聽計從的,如今她知道自己被騙了,自然也是加倍傷心。”

    紀北恍然大悟,點頭道:“那倒是,沒少聽她誇國師大人,每次去國師府都反而跟回家似地開心!”他摸著下巴,“不過,國師大人也確實是值得信賴啊!上回尚書府楚浩然那事兒……哈哈哈哈!”

    “是啊,國師大人……的確是足智多謀。”紀西冷笑著說。

    大夜的國師並不只是祭祀祝禱那麼簡單,國師執掌玄武令,命中註定守護大夜,是皇帝最信賴的大臣。這占卜之術說起來玄妙,其實卦象就是那麼回事兒,高明立下之處在於占卜之人對這天下局勢的見解。如今皇上一有大事不決就召見國師大人,言聽計從、倚重非常,在國師大人的輔助之下每每決策英明、無往不利。這樣的一個國師大人,不僅是足智多謀,更是心機深沉的。

    而陳遇白對人從來不辯辭色,為什麼那次他和紀北請他出手,他居然那樣輕而易舉且和顏悅色的答應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紀西心裡痛恨自己:當時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可說起來其實也不怪紀西——大夜雖並未有明文條例言明國師不得成親,但是開國以來歷任國師從未有成家生子的,所以全天下都忽略了、紀西也忽略了:現任的國師大人,他是一個年輕男子。

    今日王妃娘娘可能並未察覺,紀西卻看得清清楚楚:大夜年輕的國師大人冷峻無情,看誰的神色都是一樣的冷淡,唯獨看向他家小妹的眼神裡數不盡纏綿、疼惜、炙熱……

    紀西恨恨咬牙,一拳捶在石桌之上!

    紀北被他嚇了一跳,以為他也是煩心小離,心中更加急躁:“二哥!那你說現在可怎麼辦啊?!”

    紀西默默了片刻,笑了一聲,緩聲說:“既然她不想去國師府,我們想辦法,遂了她的心願。”

    **

    當夜鎮南王府裡眾人絞盡腦汁的哄那修仙夢碎的小少女,國師府卻是安靜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小天自知闖了大禍,回來路上哭的差點昏過去,陳遇白命老管家將他帶下去安瞞。

    童子年幼,又不知情,他當然不可能怪罪。

    這事誰也怪不著。

    只是他這心裡……實在是不好受。

    她落淚的眉眼一直在他眼前,揮手都不散。陳遇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極其的不舒服,像是被一隻手攥著,掙脫不開,悶的厲害。

    他抬手,掌風一推,整面牆的八扇窗齊齊打開。

    窗外有無盡的夜色,但卻不會有人再從樓下抱著柱子一點一點蹭上來、扒著窗邊、笑得那麼燦爛無憂的衝他喊“師父”。

    心中更加浮躁,他心煩意亂,恨恨的想:他從來也沒有親口說過他是仙人,是她自己曲意附會,還敢怪他?!

    明明不是他的錯!

    但,既然不是他的過錯,又為何此刻會如此的難過?

    窗外風聲這時一亂,國師大人此刻心緒暴躁的一點就著,一揮袖差點將那紫衣的千密使打下樓去。

    秦桑單手攀住窗欞,險險避開那陣強烈掌風才躍身而入,長呼了一口氣,她笑道:“國師大人就是這樣感激為你送方子來的人的?”

    她說著,笑著從袖中抽出一張紙來。

    那是小離每月服用丹藥的配方,上次他向她要過。

    陳遇白冷冷掃了一眼,卻並未伸手去接。

    “她不在這兒。”他冷冷的說。

    “今日不是應該回來了麼?怎麼,她不肯來了?”秦桑奇道。

    接下來,她聽了一個語氣冰涼、言簡意賅的新鮮八卦。

    真是太新鮮了!秦桑心想,大夜清貴無雙的國師大人,攜皇帝親筆諭旨與第一心腹太監親自登門,居然沒能娶到鎮南王府的小養女!不僅如此,還被踢了一腳、灰溜溜的回來了!

    秦桑忍著心中大笑,故意嘆了一口氣:“國師大人出門前就沒為自己卜上一卦麼?”

    陳遇白負手而立,望著窗外月色淡淡道:“我從來不為自己卜卦。”

    他這一生都在卜卦推測別人的命運,他早已聰倦了。

    這語氣實在太過寂寥,沒心沒肺如秦桑,心中那熱乎乎的八卦都被凍涼了。

    “其實……”她笑著,頓了頓,“也不是什麼大事啊!”

    陳遇白扭頭怒意難耐的瞪了她一眼。

    那丫頭今日那樣傷心!還不是大事?!

    秦桑笑吟吟的:“我的意思是:大人既然錯了,向她道歉便是了!小離不是油鹽不進的孩子。”

    “我哪裡錯了?!”國師大人冷面拂袖,怒聲道。

    秦桑笑著輕輕的問道:“讓她傷心,你沒錯嗎?”

    她聲音輕輕的,且只問了這一句,陳遇白眉頭一皺,臉上的神情頓時凝滯住。

    聽鍺一席話,撥雲見月明!

    他總算明白自己心中的憋悶不適是什麼了!

    她傷心……便已是他的不是。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5 11:47 AM

第36章

    **

    他陡然變了臉色,秦桑靜靜望著他。

    端密太后密謀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麒麟五大玄武令已久,期間五大令主都已經換過一批了,說起這兩任玄武令主時,她曾扼腕不已:“早知這任國師如此……當初老國師在時本宮就該下手的!原想稚子年幼,誰知這陳遇白實在是……”

    實在是——毫無破綻。

    他執掌國師位與玄武令時才多大年紀?小小的少年,看起來不過是長得格外眉眼冷峻罷了,誰知竟那麼厲害!老國師大人的一身本領他學得十成十,卻半點老國師大人的溫和慈愛都無,簡直沒有一絲人氣——當年老國師在時,國師府不說門庭若市,端密太后插個耳目進去打聽些事還是輕而易舉的。可自從陳遇白執掌國師府,國師府就如那海上仙島,端密太后再也沒有得到過國師府的半點風聲。

    沒有親人、沒有嗜好、沒有弱點、沒有表情,陳遇白這個人毫無破綻。

    這樣冷清無情、毫無破綻的一個人,如今站在夜風溫柔的窗前,雙目沉沉、惆悵百轉的輕輕嘆氣。

    秦桑靜靜望著這樣的國師大人,心中的悲喜莫名以狀。

    她心頭長久以來的牽掛與擔心都將能放下了——這個男人,會替她更好的保護小離。

    將來見了爹娘,她不至無顏以對。

    那麼,她總算也可以為自己活一段時光了……

    只是小離的身子……秦桑心中一疼,面上卻仍是微微笑著,對陳遇白說道:“這藥方若有疑問之處,國師大人可隨時喚人入宮傳口信給我。這藥大皇子也服用著,近年他身子越發糟糕,我已向太后稟明:我請動了國師大人為我調配藥方,研製對他更有效的丹藥。”

    “大皇子的母妃是千密族人,為何他服用了這藥之後發色眸色並無變化?”陳遇白聽出她話中有話,皺起眉追問道。

    “大皇子身中一種寒毒,這藥以毒攻毒,克住了那寒毒,對他的發色眸色無影響,只是兩股至陰之氣在他伐內抗衡,他的身子這些年被消耗的很厲害。”秦桑輕聲說。

    陳遇白心中已有了推測,走到桌旁將那藥方拿起來仔細看了幾遍,他抬頭看著她問道:“你老實告訴我:這藥如此陰性寒涼,小離服了這麼多年,除了心智緩慢,可有其他妨礙?”

    果然,那張傾國傾城的臉上罕見的沒有了一絲笑意,美目之中的光亮如同寒夜曠野微弱的星光。

    “我不知道。但是,”秦桑垂了目光,“小離她今年已經十四了,還未有月事。”

    沒有月事的女子……就不會有孩子。

    “這才是你千方百計把她送進國師府的原因吧?”陳遇白怒然冷笑,“把她送到我身邊拜我為師、以麒麟令要挾,並不是純粹為了求我的庇護,而是為了求藥,對麼?”

    “起初我的確是這樣想的。”秦桑毫不否認,“小離和大皇子這樣服用丹藥不是長久之計,可我訪遍天下,懂藥理之術的不知千密,知千密甚深的不知藥理,暗夜谷谷主曾為我試過,可連他也失敗了,”秦桑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看向陳遇白,“谷主告訴我:若這世上還能有人做得到,只有國師大人。”

    當年破夜之試陳遇白與谷主比的是星宿推演,但那隻不過是因玄武令之故。事實上他們私下比過十場:劍術、刀法、內力、輕功、暗器、毒物、陣法、棋術、易容、藥石。

    每人各自贏了五局,加上星宿推演那一局,要論天文地理無一不會、武功修為內外皆精,陳遇白贏過了暗夜谷谷主!

    這事從無外人知曉。陳遇白冷冷看著她。

    秦桑微微一笑:“不過,眼下我其實十分後悔……陳遇白,我將這樣的妹妹交給你,抱歉了、多謝你。”

    一生說過那麼多謊話、騙過那麼多人、永遠都在笑著的人,此刻眼下難得的誠心實意道歉道謝。

    “我能做到。”陳遇白忽然說,“即便不能,也沒什麼不好。”

    從始至終,他喜歡的就是眼下這般的紀小離。

    秦桑向他笑著低低說道:“還有一件事——若是有那日、而我已不在,還請國師大人看在大皇子與小離一母魂胞的份上,救大皇子一命。”

    “你操心的人還真多。”這等舊年宮闈秘聞,陳遇白卻一點兒也沒驚訝,皺著眉頭淡淡的說。

    秦桑也笑吟吟的,“母親囑咐過我……她虧欠大皇子良多。”

    陳遇白不辨喜怒的看了她一眼,說:“秦桑,你好自為之。”

    “多謝。國師大人也一樣,切切小心。”秦桑笑的似乎是滿不在乎,低聲說:“顧明珠的兒子如今在太后娘娘手裡。顧明珠一定會現身的,到時不管朱雀令在不在她手裡,她都一定會找來交換她的兒子。眼下白虎令已是岌岌可危,到時朱雀令再歸位,太后娘娘就只差青龍、玄武、麒麟三枚權杖未到手了。”

    陳遇白目光沉沉,點頭道:“知道了。”

    **

    從國師府出來,街上已是宵禁,月色正好,秦桑挑了一高處坐了一會兒,明月夜下的上京城安寧如夢,她的紫衫被夜風卷起,卻只有月色與之共舞。

    她的小丫頭從此以後就有人陪了,再也不會孤單,她心頭歡喜又落寞,似是鬆了一口氣,又似是最後一絲真心牽掛都將斬斷。

    小離以後會很幸福,會漸漸忘記她這個只偶爾在夜裡出現的姐姐。那麼,大概就再也不會有人記起她了。

    這種時候秦桑難免會想起那襲青衫,英俊挺拔的男人扶著腰中長劍,對她溫潤一笑。

    若是她死了,不知道他會不會記得她呢?

    會的吧!秦桑忽笑起來,帶著些頑皮笑意,她騙了他的麒麟令,恨……也是一種記得啊!

    這樣想著,心中舒暢許多,她站起來,月下紫衣一閃,人向鎮南王府的方向掠去。

    秦桑無聲無息的翻進嫏環軒。內室裡地上扔著風箏和流水木馬車之類的玩具,大概是紀家兄弟拿來哄人的,小離哭了一晚上很累、正睡得沉沉,臉上一陣熟悉的輕柔的撫觸,她夢中心頭都是一喜,立刻睜開了眼睛。

    “……秦桑姐姐!”她揉著紅紅的眼睛坐起來。

    “小傻瓜,”秦桑嘆了口氣,捏捏她臉,“你這麼喜歡國師大人啊?哭得這樣傷心!”

    小離一聽,眼睛頓時睜的圓圓的:“誰說我喜歡他?他騙了我,我才不喜歡他!”

    “哦,他騙了你所以你不喜歡他。那麼除此以外,你還是很喜歡他的?”秦桑問。

    小離被問的一愣,順著她的話想了想,好像……是這樣沒錯。

    “……嗯。”她老實的點頭。

    小丫頭太好騙了,秦桑忍不住笑起來。笑過了以後,她正色對小丫頭說道:“小離,你說國師大人騙你,那麼你想想:你從小到大每天都說著修仙,除了國師大人,有沒有其他人騙過你說他是神仙?”

    小離搖頭。

    紀北曾有一次說過他是一隻鬼,然後他被紀西和紀南放倒了,她在他身上畫了滿身的符,從此以後他再也不敢胡說八道了。

    “那你再想想:為什麼其他人不騙你、國師大人卻要騙你呢?”秦桑柔聲引導她:“其他人待這事如何、國師大人又如何?”

    紀小離努力的想啊想:爹爹他不喜這些,聽了就皺眉頭;母親說這是怪力亂神,不許她在人前說;紀東南西北一聽就打岔,沒有一個相信她的話;公主娘娘就更別提了……

    國師大人……師父不一樣!

    師父替她改煉丹的方子,她和漣漪她們吵架吵不過,拉師父去園子裡一站,誰也不敢說話了!師父還教了她很多本事,她扔霹靂彈彈無虛發,而且現在公主娘娘院子裡的嬤嬤已經抓不到她了。

    “師父和別人不一樣。”她語氣肯定的說。

    秦桑並沒有問“怎麼個不一樣”,她問:“那他和你一樣嗎?”

    小離抬起了頭,目光已有了神,輕聲說:“他和我一樣的。他曾告訴過我:他沒有父母,是他的師父養大他的。”公主娘娘說他也是野孩子,她心裡聽了很不好受——想要抱抱他的那種不好受。

    秦桑伸手攬了她,嘆了口氣才說:“你看,你們是一樣的人,所以他明白你。他對你這樣不同,你怎可與其他人一般待他?”

    小離低下了頭。

    秦桑輕輕撫著她烏黑的發,輕聲說:“小離,以後若是我不在你身邊,你要聽你師父的話。”

    “姐姐要去哪兒?”小離警惕的抬起頭。

    “姐姐……要嫁人啦!”秦桑逗她。

    “嫁誰?”小離歡喜的坐起來。

    “嫁我很喜歡的一個人……這次的事情若是能了,我就會跟他走,以後不能每個月來看你,你要把我忘記。”說到後面,她自己都信以為真了。

    “什麼事情?為什麼要忘記?”小離不解的追問。

    秦桑扶著她的臉,“人的心很小,裝滿了一個人,就裝不下另一個了。小離的心裡有了師父,姐姐就可以出去啦!”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5 11:54 AM

第37章

    **

    小離這一夜連夢裡都在想著秦桑的話,毫無心事活了十多年的小姑娘,頭一回沒有睡一個踏實覺。

    第二日晨起外頭在下雨,天光昏昏的,淅淅瀝瀝的雨打響她窗外院中芭蕉葉,隱隱約約聽到槐樹精又在絮絮叨叨,小離半醒,蜷縮在錦繡被堆裡,一室昏沉光與細碎聲中,向來無憂無慮的姑娘居然無來由的嘆了口氣。

    好在不久紀西來了,他特意早起冒雨去買了張記的生煎,給她送來順便與她一道用早膳。

    見他的小姑娘一副恍恍惚惚的樣子,紀西以為還是為了昨夜父親訓斥的事,嘆了口氣,他給她夾了個生煎包,安慰她說:“爹爹也並未怪責你,只是你當著蘇公公的面對國師大人無禮,爹爹不免難做,才要你去登門賠禮。不過呢爹爹近日軍中事務繁忙,已經囑咐我帶你去國師府,到時有我在,我一定護著你,你不要怕。”

    “紀西哥哥,”小離對著碟中鮮美生煎發呆,呆呆的問:“心裡有一個人,就是喜歡嗎?”

    紀西一怔,隨即眉目仿佛醞了春風一般,神情舒展,笑著柔聲對她說:“是啊!有一個人在我心裡,她一高興我就高興,她傷心難過時我想方設法哄她,但願她能一輩子在我身邊,由我護她一世安樂。”

    他聲音低低的說得動情,紀小離低著頭卻在想:師父高興的時候那麼少,她確是想方設法想逗他笑,可是一輩子……她好像不願意。

    她好像還是更喜歡修仙。

    “小離,你……心裡有誰?”紀西想到一事,小心翼翼的問。

    紀小離埋頭啃著生煎,哼哧哼哧啃了小半隻,口齒不清的悶悶答:“……沒有啊……”

    紀西想她從來不說謊,他放了心,但又難免有些惆悵,摸摸她腦袋,輕聲溫柔說:“慢些吃……”

    **

    昨夜紀霆從軍營回來,著實把小離訓了一通,王妃在旁求情了兩句,也被叱責教導無方,還好艷陽公主一早叫了紀西紀北,從旁賣力插科打諢,紀西又信誓旦旦今日會親自帶小離去國師府賠禮道歉,紀霆才高高舉起、輕輕放過。

    “不過,今日蘇公公到底是為何而來?”紀霆皺眉奇道,“皇上可有旨意?”

    “並未曾有啊!”說起這事,王妃也覺得奇怪:“起初我以為是替尚書府下聘禮來了,後來又不像。”

    “……許是國師大人擋下了。”紀霆推測。

    艷陽公主也是這樣想的:“楚家那兒子近日鬧的太不像話,楚尚書求了皇上的聖旨賜婚也不是不可能。”

    紀北有些不信的插嘴問道:“若是皇上聖旨,國師大人豈敢違抗?”

    紀霆和艷陽公主都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了兒子一眼。

    年輕人,太天真。

    “如此說來,咱們更欠國師大人一份情。”紀霆嘆道。

    紀西不好提示父母將念頭轉到“國師大人是個男人”上頭去,便順著他們的意思笑道:“那明日我去的時候,將今日這些還給國師大人處置,再請管事另外準備兩車厚禮,重謝國師大人。”

    紀霆點頭,拍拍紀西肩膀:“妥當!”

    如此,揣著明白裝糊塗的紀二少便帶著他家小姑娘、國師大人預備給他家小姑娘的兩大車聘禮和鎮南王府的兩大車謝禮,浩浩蕩蕩的絡國師府賠罪去了。

    **

    國師大人在萬千堂見了他們。

    只不過一夜不見,紀小離卻覺得她家師父似是有哪裡不同了。

    明明還是那個人,黑衣挺拔、眉目冷峻,她說不出來具伐是哪一處,只是看著他走進來,每一步離得自己更近,她的心就愈加發慌。

    並不是單純的害怕。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從前對誰有過這樣……想要往後退躲起來不被他看見,又想迎上去抱住他。

    她到底膽小,縮著頭往紀西身邊靠了靠。紀西微微一笑,伸手把她攬到了自己身後。

    國師大人已走到了他們面前。

    “大人:小妹頑劣無禮,昨日當眾對國師大人不敬,父親昨夜回來後訓斥了小妹,原本今日父親是要親自帶小妹來賠禮的,只是軍中軍務繁忙、實在分身乏術,這才囑咐批我帶小妹前來,還請國師大人見諒!”自從紀東去了西里,紀西接了府內一概應酬瑣事,出落的越發面面俱到了。

    陳遇白這回倒是看了他一眼,但也就一眼而已,他轉而看向紀西身後的人。

    哪怕躲在紀西背後,紀小離還是被他看得渾身一顫,不得不走出來給他行了禮,嘴裡低低的喚了聲:“師父。”

    陳遇白點了點頭,如平常一般。

    紀西這時笑著對他家小妹說:“還不向國師大人賠禮道歉!”

    “不用了。”陳遇白看著她,說:“我們之間,無需如此。”

    紀西笑的更加誠懇:“是了,小離是大人的弟子,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想來大人也不會當真與她計較。”

    某句話又戳中了國師大人,他冷冷看了紀西一眼。紀西雖是心中有了底的,還是被這一眼看得後背一僵。

    陳遇白沉聲問低著頭不看他的人:“你是不是不願意再來這裡了?”

    聽到她輕輕“嗯”了一聲,他也並未動怒,只是靜靜的說:“紀小離,把頭抬起來,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

    紀小離下意識裡總是聽從於他,當真緩緩抬了頭,猶猶豫豫的看向他。

    紀西這時轉頭給了小離一個鼓勵的眼神。

    “師父……你騙我,我對你發了脾氣,我們扯平了。但是我不願意再跟著你,你不是仙人,不會教我修仙的。”明明是心中預演了無數遍的說辭、堅定無比的,此時她說完,卻明顯的察覺到自己心頭一緊。

    陳遇白走到她面前,抬手隔開正欲挺身而出的紀西。

    紀西還未碰到他衣袖已被那袖上的內力震的退開幾步,又驚又怒。

    只聽陳遇白聲音淡淡的:“你記不記得你曾答應過我什麼?”

    他抬著手,整幅袖子垂著,她仿佛在他懷抱裡一般。離得這樣近,他微微垂著的眼裡只有她,眸中動人心魄的光亮與那些她並不能完全懂的那些情愫,令她心驚不已。

    她記得:也是這樣的一個黃昏,沒有下雨,空氣有乾乾的泥土和熱塵的味道,古樸祠堂高高的門檻,她撐著他的手跳過去,也是離得這麼近的距離,他對她笑的情真意切。

    人世孤獨,與你共度。

    她其實記得的,她答應過他:這一世無論成仙與否,她都得跟著他。

    可是那時她以為他是仙人,就算不能跟著他修成神仙,日子久了蹭了很多很多的仙氣,總能有機會去天上見上爹娘一面。

    一股熱血往頭上湧,小離用力搖頭。

    “……我不記得了!”她大聲回答,語氣卻很是惶恐——她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心揪起般的痛!是嬤嬤鑽到她心裡去了嗎?否則為什麼會這樣疼!

    低垂的星光一瞬寒冰,黯然失色。

    陳遇白冷冷勾了勾嘴角。

    “既然這樣,你走吧。”他說。

    紀小離愣了。

    國師大人再無第二句話,拂袖而去。

    紀西回過神來,這時上前兩步攬過小離,沉著臉向國師大人道了別,轉身立刻走了。

    **

    回去的路上,車廂內一路都是安靜的。

    馬車微微搖晃,紀西望著上車起就呆呆的女孩,終於按耐不住:“小離,你答應過他什麼?”

    “……啊?”小離茫然,“什麼?”

    “國師大人!”紀西皺著眉,“你到底答應了他什麼?!”

    “我不記得了。”她又低下了頭。

    紀西忽生陌生之感——他的小姑娘是快樂無憂、從無心事的,眼前這個會發呆沉思、撒謊掩飾的是誰?

    “小離,”他聲音沉沉的帶著一絲苦意,“不管你答應過什麼,既然現在忘記了,就永遠不要再想起來。”

    紀小離沒有回答,低著頭裝作睡著了沒聽見。

    紀西心中簡直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他憋悶的將目光投往窗外。

    **

    紀西帶著她一路鬱鬱的回到家中,若是往常,他必定會留下來與她一道用了晚膳再走,可今天他板著臉將她送到院門口就說有事,見小離渾然不知的樣子,他更不好受,忍了忍,一句話都沒說就走了。

    小離哪裡還顧得上他。

    食不知味的用了晚膳,她向丫鬟撒謊說困了要歇息,關了門趴在南窗下的梳妝檯上想心事。

    一如秦桑姐姐說的,她心裡果真只剩下一個人了。

    好奇怪的感覺啊,明明不在眼前的人,怎麼會心裡滿滿都是他呢?只要閉上眼睛,他所有的表情她都看得見。

    是因為他也沒有爹娘嗎?連師父都死了、比她還要可憐?小離心想,可是天下可憐的人那麼多,王妃娘娘帶她去施粥的時候她就見過不少,那些衣衫襤褸的人比她家師父可憐的多啦,為什麼她閉上眼睛沒有看見他們呢?

    她將臉埋在衣袖裡,腦袋搖來搖去的蹭,試試看能不能將奇怪的感覺蹭掉。

    正蹭的滿頭亂發,窗上忽然傳來三聲“叩叩叩”。

    小離站起來過去開窗,心中奇怪的想這是誰啊?紀西紀南從來走門,紀北不會這麼禮貌的敲窗子——一腳踢進來還差不多。

    她滿腹狐疑的打開窗,看到窗外的人,頓時驚的呆在那裡。

    “師、師父!”

    陳遇白面無表情的看她一眼,將一包東西放在她窗臺上。

    小離解開那塊金線繡著祥雲圖案的黑色冰綢,裡頭的東西露出來,她睜圓了眼睛,腳一軟坐在了地上。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6 04:18 PM

第38章

    **

    小離解開那塊金線繡著祥雲圖案的黑色冰綢,裡頭的東西露出來,她睜圓了眼睛,腳一軟坐在了地上。

    這尊東西她見過的——在國師府的祠堂裡!

    那是極其罕見的一整塊的白玉,足有小半個紀小離那麼高,通體無暇、溫潤古樸,上頭刻了十一個字,批金筆勾勒:大夜國師清烜真人之神位!

    那是老國師大人的牌位啊!

    陳遇白面無表情,手扶著那牌位,隔著窗望著地上傻眼的人:“紀小離,白天我問你的話,你再答一遍。”

    老國師大人英靈在前,深信鬼神之事的紀小離幾乎肝膽俱裂,哪裡還敢撒謊,結結巴巴的老實答:“我、我記得的……”

    “記得什麼?”陳遇白目光冷冷的問。

    “我記得……記得答應過:不管成仙與否,我都要跟著師父……”說到後面,小少女的聲音已然帶了哭腔。

    “既然記得,為何反悔?”陳遇白語氣冷冷的問。

    當著老國師大人的牌位,被問的啞口無言,紀小離不知道該怎麼說,腦袋裡一片空白,“嗚”一聲哭了出來:“……我知道錯了……嗚嗚我以後不敢了……嗚嗚嗚……”

    她這兩日來的心緒鬱結以前從未有過,這一時哭出了聲,竟突然覺得心裡舒坦了!

    這下再也收不住,更加放聲大哭。

    她家師父沒說什麼,可她自己哭了一陣想起了外間的丫鬟,猛然止住。

    陳遇白正慢慢的將老國師的牌位重新包好,冷冷看過來一眼,說:“她們睡得很沉,醒不了。”

    他進來前就知道一會兒動靜小不了,索性給守夜的丫鬟們嗅了一支安神香。

    小離聽了放下了心,又繼續抽抽噎噎的哭起來。

    陳遇白包好了老國師大人的牌位放在一邊,手在窗臺上一撐,從窗戶裡跳了進來。

    把她從地上拉起來,他皺著眉打量了她兩眼,可她揉著眼睛一直在哭,真煩……陳遇白想了想,皺著眉張手抱了她。

    他擁抱的姿勢有些僵硬、很不熟練,但被擁入懷的人顯然不介意,被他一攬就撲進了他懷裡,抱著他哭的很是揚眉吐氣。

    陳遇白伸手輕輕的拍著她背。

    像這樣被她緊緊抱著腰、香香軟軟的貼在他胸口,要不是她哭的他心裡煩亂,他願意這樣抱上一整夜。

    “好了……”話說出口他才聽到自己的聲音竟然艱澀暗啞,陳遇白清咳了一聲:“你到底要哭到什麼時候?”

    冰綢涼薄,他胸口的衣料已經被她的眼淚浸濕了,濕濕涼涼的弄的他心裡極不舒服。

    可是怎麼哄她都無效,國師大人很快就沒了耐心,最後冷冷說道:“你再哭,我就把你毒啞。”

    哎?

    竟然……有效!

    她立刻就不哭了呢!

    國師大人望著放開他腰、怯生生退了一步的小少女,心裡得意極了。

    “跟我回去吧。”他鬆了一口氣,拂袖傲然道。

    小少女搖頭。

    “為什麼?!”國師大人皺眉,不高興了。

    小少女還是搖頭。

    “說話!”國師大人怒了。

    “……會被毒死的。”她很小聲的說,說完立刻手捂上嘴巴。

    陳遇白冷了臉色,索性一條道走到黑:“你不跟我回去,我照樣會毒死你!”

    說完這話,眼看她眼眶裡的淚又在打轉了,他心頭又是一陣煩躁。

    他承諾過不讓她再傷心的。

    “紀小離,”陳遇白冷冷的問她:“是不是因為我不是神仙,所以你不願意跟我回去?”

    小離有些猶豫,但還是點了頭。

    “我的確不是神仙,但是我的父母……他們也在天上等我。”陳遇白看著她清澈雙眸,緩聲慢慢的說。

    紀小離眨了兩下眼睛,終於放下了捂著嘴巴的手。

    “師父……”她開口輕聲的問他,“你思念他們嗎?”

    陳遇白望著她,語氣淡淡:“我沒見過他們的樣子,無處思念。”

    小離心中細細的一袖,“我明白的……”

    “你不明白,”陳遇白毫不客氣的打斷她,“你可知他們為什麼沒有將我們一起帶去天上?”

    “為什麼?!”小離焦急的問。

    “因為這人世間尚有他們未盡之願,他們留下一線血脈,是為了替他們如願,我們完成他們的願望,之後才能去天上見他們。”

    紀小離恍然大悟!

    十多年來的疑惑被他解開,她又是喜悅、又是急切:“那我爹娘希望我做什麼呢?我做成了什麼才能去見他們?”

    陳遇白走近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他低頭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對她說:“他們希望你:平安順遂的過完在人間的日子,不為絡事所悲、不為前路所惑,每一天都開心無憂。”

    他的語氣是天生帶著冷意的,此時也並不例外,可紀小離不知怎麼,聽著他緩緩的說出這番話,她漸漸熱淚盈眶。

    陳遇白問:“明白了嗎?”

    “明白了!”她慢慢的點頭,頓了頓又對他說道:“師父……你也要平安順遂、開心無憂!我們過完了人間的日子,一起去天上見爹娘。”

    陳遇白望著她濕漉漉的眼神、眼神裡重獲力量的歡喜,明明她已經不哭了,他心口的濕熱卻更重了幾分。

    此刻他只願自己能夠永遠強大,能夠護她一生如此不知憂愁。這人世的陰險醜惡、世人的貪婪狡詐,他只願她永遠不懂。

    “只要你不氣我,我自然開心無憂。”他想笑話她,可是說完卻越覺得心中熱湧翻滾、無法自已。

    他更走近一步,緩緩低下頭,額頭與她相抵。兩人鼻尖相碰,她呼吸間甜軟的氣息撲在他脣上,麻麻的。

    “那我們說好了,”他輕聲的對她說:“我們一起平安順遂、開心無憂的過完這人間的日子,然後一起去天上見爹娘——就這麼說定了。”

    兩人相擁著貼的這樣近,夜風從南窗輕輕吹進來,國師大人的語氣比溫柔的夜風還要繾綣:“這次你若是還敢反悔,我一定會毒死你——用藥性最烈、發作最疼的毒藥,知道了麼?”

    小離原本正在琢磨自己的心為什麼跳的快要蹦出嗓子眼了,聽了這話渾身一顫,瞬間就明白了——她害怕嘛!

    有個人時時刻刻威脅要毒死她,她當然會心跳加速啦!

    那就不是喜歡了喲!

    “……知道了!”害怕被餵毒藥的人,乖乖答應。

    可明明要求已經被答應,提要求的人卻仍不肯放手。

    “我不信你,”他聲音低的近乎纏綿,脣已碰上她的:“你得與我立誓為盟!”

    他的脣有些涼,呼吸卻是滾燙的,一冷一熱貼上來時,小離“唔”了一聲,不由的嘴脣微張,他的舌頭趁機掠了進來,撬開她牙關長驅直入,卷了她的舌先是輕輕一吮,然後就如狂風卷起暴雪一般……男子清冽霸道的氣息鋪天蓋地湧來,紀小離腦中“嗡”的一麻,整個人瞬間軟了下去。

    她腰上的手強勢的一緊,將少女綿軟的身子牢牢嵌在自己懷裡。

    輾轉深入的吻炙熱如天雷勾動地火,比那話本裡文字描述的更動人心魄百倍!從未曾想過會有一日與人相濡以沫的陳遇白,熱烈而迫切的吮著口中柔嫩幼甜、心裡模模糊糊的想著:慕容岩那傢夥若是能活著從西里回來,他可以勉強不殺他了。

    **

    綿長的一吻畢,陳遇白鬆開他的小少女,懷裡的人嬌喘吁吁、美目茫然、粉脣鮮紅欲滴、伏在他胸口,呆頭呆腦的樣子看起來……別提多麼可口了!

    陳遇白越看越歡喜,腹內猶如火燒,心裡卻是不放心:“紀小離,這樣的誓約……只能與我定!明白嗎?”他叮囑,想想還是不怎麼放心,又教唆她:“若是別人對你這樣,你就往他嘴裡塞一顆霹靂彈。”

    這樣……真的好嗎?

    小少女抬頭,狐疑的看著她家師父。

    眼睛真亮……陳遇白勾著嘴角,低頭在她脣上輕輕印了一下。

    “對了,前些日子是不是有人給你送了一匣子的話本?都看完了沒有?”他問。

    “師父怎麼知道的?!”那個送匣子的漂亮“姑娘”不是說此事不能告訴任何人嗎?小離想了想,明白了:她家師父雖然不是仙人,但是算命還很厲害的!

    她老實點頭:“我看了……好幾本!”

    “都看到了些什麼?”冰雪千里的眸中含著一絲不明笑意,問。

    紀小離苦苦思索:“一個小姑娘去拜師……另一個小姑娘去拜師……還有一個小姑娘也去拜師……”

    嗯,開頭劇情一樣,應當與他那兒的是同一匣書。

    國師大人心跳加速的決定一筆勾賀與二皇子殿下之間的恩怨。

    可惜啊,他到底還是不夠瞭解他家小徒弟,要是今日換做紀西的話紀西就會知道:紀小離這丫頭看煉丹修仙以外的書,從來只看第一頁的前幾行便當做看完了整本。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6 04:25 PM

第39章

    **

    這夜深人靜、春閨靜好,雖是柔情百種、旖旎萬千,始終於禮不合,國師大人心中眷戀不捨,卻慢慢的鬆開了手。

    “我要走了。”他低聲對她說,腳下卻沒動。

    紀小離仰著臉呆呆的點點頭,完全沒什麼表示。

    小呆瓜——陳遇白心中暗罵。

    嘆了口氣,他認真對她說:“等我辦完一件事,就會來迎娶你。”想了想,又改口道:“不管這事能不能成,我都會來。”

    假若那事不成,若她永遠懵懂,他護她一世無憂;若是恢復紫發紫眸……也沒什麼不好,無非是他更加費心護著她罷了。

    反正就算沒有她身世帶來的煩擾,她惹出來的那些間奇古怪的麻煩也夠他天天收拾的。

    至於孩子……國師大人真的沒有很想照顧一個嬰兒長大成人。

    無論是像他還是她都太令人頭疼了,辯想:有個人似他,他每天教他讀書寫字、武功言行,那小子卻從早到晚板著張臉只有“哦”或者“知道了”……像她就更糟了——陳遇白一想到院子裡一大一小手舞足蹈扔霹靂彈玩兒的場景,不由得眉頭緊皺。

    紀小離當然知道“迎娶”是何意,她一時慌了,立刻費力的回想方才與他的對話——她真的沒有嫁他之意啊!只是他說自己未曾見過父母時,她心有戚戚、出言鼓勵而已!

    嫁人已經很可怕了,要是嫁的人是師父……太可怕了吧!

    可她剛想要張嘴反駁,就見她家師父眉頭深鎖、目光沉沉——他是不是在想……用哪種毒藥能讓她死的最疼?!

    話還未出口,紀小離已然腳軟。

    再轉念一想……其實嫁給師父也不錯吧?只要她聽話、不被他毒死,在國師府的日子其實比家裡更自由快樂。

    在師父的身邊,即便是她闖了禍,老實認錯就好了,不會有人指著她罵“小野種”。有師父在的時候,除了師父便沒有其他人會罵她,這點讓她很喜歡。

    只是,以往的喜歡比如好吃的和能煉丹的好玩意兒,她都能大聲的說出來,這種喜歡卻覺得話明明到了心上、怎麼也說不出來。

    奇怪,這又是什麼毛病?

    為什麼與師父有關的一切感覺都是怪怪的呢?

    夜風從南窗溫柔的拂進室內,輕軟的簾幔緩緩被吹動,一室安寧如夢裡,兩個各自想著心事的人執手相對。

    **

    大皇子殿下的府邸地處上京城寸土寸金的皇城東面,占了整整一條街,裡頭亭台樓閣奇巧、假山流水寫意,各個院落俱是富麗堂皇,裡頭的奇珍異寶比之皇宮也未必不如。

    這府邸是七年前大皇子征戰北國大獲全勝之後皇上賞賜的。

    那時候的大皇子英姿勃發、少年梟雄,是難得一見的熱血兒郎,就算是如今被譽為大夜神將的白虎令主、小將軍紀南,當年在玉河親眼目睹大皇子殿下單手馴服烈馬的一幕,震驚崇拜之情銘刻至今、猶自念念不忘。

    那時二皇子慕容岩還是個纖弱的白衣少年,陳遇白還不是冷如謫仙的國師大人,那是慕容磊一個人的時代——傍晚時分,他從遠郊一路打馬進城,鮮紅如血的夕陽落霞裡,烈烈晚風將他那頭紫色的發吹的揚起,那雙紫眸裡盛著天邊落霞的光,多少青春少女在路邊被他挑眉看了一眼就暈倒在地。那才當真是鮮衣怒馬、英雄年少。據說第二日縱馬城中的少年紛紛都用紫瀾花染了發。

    七年的時光,成就了二皇子殿下名滿上京的溫潤之名,成就了國師大人揚名天下的孤傲冷然,七年裡秦桑被養成手段狠毒的傾國傾城,紀小離在鎮南王府裡無憂無慮的長大,而大皇子慕容磊,從少年梟雄變成了如今縱欲狂妄的……廢人。

    陳遇白進府邸時未曾經人通報,也不用潛行翻牆——大皇子殿下的府邸每到夜晚便是中門大開、門庭若市,府內猶如酒池肉林,處處是美酒與美女。

    國師大人在後院最高那處假山上找到了大皇子慕容磊。

    上京城的人都知道大皇子殿下日夜顛倒,夜晚從不睡覺,這個時候才是他一日的剛剛開始,可陳遇白見到他時他卻已經半醉了。

    深紫色的華貴衣衫隨便披在肩頭,裡頭的衣襟也扯的散亂,露出一大塊傷痕隱隱的結實胸膛,紫色的發未曾束冠,就這麼披在肩上,這樣邋遢隨意的打扮,又是醉的懶洋洋仰躺在一圈酒壇之間,卻偏偏因為那張臉實在是長得五官分明、俊美絕倫,令人不覺猥瑣,反而頓生不羈瀟灑之感。

    他正仰著臉沐浴在那月光裡,陳遇白站到他面前,垂目望著他。

    慕容磊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國師大人?”紫眸微眯,打量著忽然出現眼前的人,笑道:“稀客啊!有何貴幹?”

    陳遇白微微一笑,言簡意賅的答道:“在下受千密使所托,前來替大皇子殿下解毒。”

    慕容磊聽到那“千密使”三個字,臉上忽泛起了濃濃厭惡之色,喝了一口酒,他冷冷對當今國師大人叱道:“滾、開。”

    果然是喜怒無常、冷清狂妄。

    可若是別人也就罷了,要比冷清狂妄……誰又能比得過國師大人呢?

    陳遇白目光冷冷望著他,夜風裡黑色冰綢微微擺動,比這月光更清寒三分。

    大皇子冷了他一陣自覺無趣,忽又勾了嘴脣、顛倒眾生的一笑,半坐起,他隨手拍開一壇酒遞過去:“相請不如偶遇,來!與我拼酒!贏了我,我便讓你替我解毒。”

    他是皇帝的長子,畢竟尊卑有別,陳遇白再囂張也不好真的綁了他強行問脈解毒,一拂袖穩穩接過那壇酒,他就地坐下,當真與大皇子對飲起來。

    慕容磊看了他一眼。

    “國師大人一向不問世事,怎麼這次竟然會摻和這種麻煩事?”慕容磊似乎是調笑的語氣:“以你的手腕,不可能有把柄在別人手裡,那麼是秦桑許了你什麼?”

    陳遇白幾口烈酒下肚,神色卻分毫未變:“未曾。”

    “你不會是看上她了吧?!”慕容磊低低的笑起來,語氣裡說不盡的輕慢不屑與嘲敬調侃。

    國師大人眉頭微皺,冷冷看過去,看得他漸漸笑不出來。

    “千密使將逢大劫,她也自知這關難過、或有叵測,她心裡牽掛大皇子殿下的毒需她每月以血入藥。大皇子殿下即使不領情,也不該如此妄加揣測。”陳遇白靜靜的說:“她畢竟與大皇子殿下一母同胞,手足之情,難道大皇子分毫也不念?”

    “國師大人慎言!”大皇子哈哈大笑起來,紫眸之中諷刺意味濃濃:“我的母妃因病早逝,皇家玉碟記載,我是她的獨子,並未有什麼一母同胞的妹妹。國師大人這話要是讓我父皇知道,即便父皇寵信大人,大人也少不得一場麻煩。”

    陳遇白微微一笑:“端密太后娘娘寵信大皇子更甚。”

    慕容磊聞言挑了挑眉,玩味笑道:“沒想到……國師大人這等人物,居然也會對秦桑癡迷至此,甘願為千密一族辦事!”

    國師大人但笑不語。

    慕容磊笑的止不住,一口氣飲了半壇的烈酒才好一些。他更醉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語氣忽然低沉了下去,錯亂癲狂的低低叫道:“千密一族的女子……她們都是精怪,國師大人,切勿真心相托……她們都是精怪……她會吃掉你的心!”

    陳遇白與那前任千密使顧明珠有過一面之緣,也聽說過她與慕容磊之事,他明白慕容磊這時說的“精怪”是誰。

    可他卻笑著說道:“大皇子殿下似乎對太后娘娘與千密使抱怨甚深。”

    “哈哈哈哈哈哈……怎會?!要不是她們一心一意想法子救我的命,我早死了!”慕容磊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在夜風之中張開手,如同與虛空中的人擁抱,“如今……我活著,也只對她們還有些用處了。”

    陳遇白嘆了一口氣:“千密使曾向在下描述千密聖地的美麗風景,在下還以為……大皇子至少也想去看上一眼。”

    “我不想看,什麼千密一族,我煩透了!”慕容磊笑的磊落而荒唐,轉頭對陳遇白笑著道:“國師大人與秦桑兩情相悅、愛屋及烏,但我實在煩透了那些事,國師大人,請回吧!這酒不必再喝,這毒我也不必解。”

    “大皇子殿下一言既出,這酒我喝定了,這毒,我必定要為大皇子殿下解。”陳遇白微微的笑,“不過大皇子殿下說得對,兩情相悅、愛屋及烏,若不是看在顧明珠的份上,想來大皇子殿下也不會容忍太后娘娘如此。”

    這個名字一出,慕容磊臉上的醉意倏地全收,沉了臉色,一雙紫眸中殺意暴漲!

    陳遇白卻仿若不知,笑著飲下一口酒。

    夜風中大皇子殿下微挑著眉望著他,卻忽然笑了,笑著上前扶了扶他的酒壇。

    “獨飲無趣!來!”他勾起另一壇酒,大笑著與陳遇白手中的相碰。

    兩人對飲,喝乾了一圈的酒壇,慕容磊越來越醉,指節擊著酒壇高歌大笑,陳遇白靜靜坐在他身邊,卻是仍舊臉色如常。

    慕容磊忽的向後仰倒,手裡的酒罈子咕嚕咕嚕滾出去,從假山上摔下去、摔了個粉碎。

    碎瓷的聲音傳來,陳遇白對身邊醉倒的人一笑,淡然道:“大皇子輸了。”

    慕容磊側身掙扎了兩下,卻已坐不起來了,索性用手肘勉強撐著臉,醉意盎然的笑著望向他。

    “陳遇白……哈哈哈哈哈……”他指著國師大人大笑。

    陳遇白站起來微微笑道:“夜已深,大皇子殿下也該休息了。在下先行回去,明日再來為大皇子殿下請脈。”

    華衣紫發的俊美男子笑的滿地打滾,簡直狂妄瘋癲,國師大人輕一拂袖便從假山上躍至幾丈開外的牆頭,幾個起落,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大皇子癲狂的大笑聲終於消散身後,離大皇子府邸也已夠遠了,一臉尋常冷然的掠過晚風夜空的人終於再也不忍住,“噗嗤”吐出一口血來……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6 04:30 PM

本帖最後由 magic03e 於 2014-8-6 04:44 PM 編輯

第40章

    **

    千密人、果然都是瘋子……陳遇白運氣調息,心中暗暗怒罵。

    一路強撐著回到了國師府,卻發現又有另一個千密人正在等著他。

    陳遇白心中暗暗又嘆了口氣。

    秦桑見他面色發白、嘴角血跡隱隱,有些吃驚的問他:“國師大人受傷了?!”

    陳遇白走到案邊坐下,皺著眉頭忍過那陣天旋地轉,稍稍鬆了一口氣,低聲說:“方才與大皇子拼酒,他滴了一滴血在我的酒裡。”他將方才的賭約簡單的說了經過,“……我以內力強自壓制,一時氣血翻滾,無礙的。”

    秦桑聞言默了許久,嘆了口氣,才聲道:“大皇子他……我想過他或許會抗拒你替他解毒,但沒想到他竟如此……”

    陳遇白拍開手邊的暗格,取出事先配製的藥丸,服下一顆,片刻後他臉上漸漸恢復了幾分血色。

    他淡淡說道:“是我故意激怒他。大皇子所受寒毒既然能以你那味藥丸抗衡,只要能解他身上的毒,小離便可不再依附於你。”

    若他能配製一方解大皇子寒毒的丸藥,那味丸藥便可替代秦桑每月給小離服食的藥丸。所以方才大皇子扶他酒壇、往裡滴血的時候,他並非是沒有看到,只不過將計就計罷了。

    陳遇白說著又陸續的服了兩顆藥丸,可伐內真氣卻仍是不暢,烈酒燒的身體裡面仿佛著了火一般,他眉頭緊鎖的閉著眼睛慢慢調息。

    秦桑望著他那不好過的樣子,由衷嘆道:“國師大人用心良苦……多謝了!”

    “你不必謝我。”陳遇白緩過一陣,睜開眼睛,“不單單是為了小離,大皇子身上的寒毒我一定會想法子為他解。你將妹妹託付於我,這是我的謝禮。”

    無論是真心還是權宜,她將最心愛的小妹妹給了他,陳遇白真心的感激她。所以她的那點牽掛,他願意成全。

    秦桑聽了這話默默。陳遇白也不說話。這兩個都不是習慣對別人說真心話的人,或者說——他們願意說真心話的人,此刻都不在他們眼前。

    半晌陳遇白總算調勻了氣息,忽開口問她道:“顧明珠的那個孩子……大皇子還不知道嗎?”

    秦桑苦笑:“他整日酒醉、日夜顛倒,不會關心這些的。況且太后娘娘將那孩子拘在自己宮裡親自看管,連我都近不了身。”

    “看來顧明珠就快出現了。”陳遇白淡淡的說。

    顧明珠出現,朱雀令便會出現。

    “是啊,很快這一切都將見分曉了。”秦桑笑得十分明媚,“今晚得國師大人一諾,我更無後顧之憂了。無論如何,多謝你了,陳遇白!”

    陳遇白冷冷抬了抬手,她一笑,紫色衣衫一閃,如一道瀲灩的紫光從窗口掠了出去。

    陳遇白靜靜坐了片刻,起身去關窗,站到窗邊看見天上遙遙的滿月,卻怔了片刻,嘆了口氣。

    到底還是醉了。

    方才為了贏過大皇子以內力強行壓住,與秦桑說了這會兒話,又服了那幾顆以陽柔陰的丸藥,眼下酒意上湧,渾身如火燒一般……此刻好想見她。

    倒不是身體如何難受,以前他曾受過比這嚴重許多倍的傷,可那時無人牽掛,現在……眼下他多想她就在身旁啊!他閉著眼躺著,任她大驚小怪的問他怎麼了、在他身邊轉來轉去的想法子。

    要是能騙她親一下自己就好了……不能的話也不要緊,只要她看著他,他就心滿意足。

    當然,不管她親他還是看著他,他都會板著臉裝作很不耐煩的樣子。

    酒醉的國師大人,在夜風與月光的窗前眯著眼睛愉悅的笑起來……

    **

    第二日,陳遇白依約去大皇子府邸。

    慕容磊雖然瘋癲無狀,倒還是言出必行,懶懶的伸了一隻胳膊給他,讓他替他診了脈。

    “如何?”大皇子挑著眉打量著國師大人,囂張的笑容裡不無諷刺之意。

    “寒毒已入血,憂思致沉痾。”國師大人冷冷的說。

    鬆開手指,他取了袖中黑色冰綢的帕子慢慢擦著,“千密聖女的血至陰,卻只能勉強壓制住那股寒毒,終究治標不治本。敢問殿下:這寒毒兇猛至此,以殿下的武功,當初中毒之時應當立即就會察覺,卻為何那時沒有以內力將此毒逼出體外?”

    “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我只答應你替我解毒,沒蹦許你過問我的事。”慕容磊臉上慵懶諷刺的神情一收,淡淡的說道。

    陳遇白便明白了:這寒毒,果然與顧明珠有關。

    他一笑,什麼都沒有說,從袖中拿出兩瓶藥放在桌上:“這瓶藥內服,一日三次。這瓶分十次滴入熱水之中,大皇子在其中浸泡一個時辰。十日之後,在下再來替大皇子驅毒。”

    慕容磊看了桌上那兩瓶藥一眼,笑了起來,隨即懶懶的拍了拍手掌。

    立刻有下人恭敬的送上來一件紅布蓋著的東西。慕容磊親手揭開那紅布,底下是一尊手掌那麼大的七彩琉璃玲瓏屋,流光溢彩、玲瓏剔透、精緻絕倫、世所罕見。

    大皇子懶懶笑著,說:“國師大人素有謫仙之名,別的東西恐怕看不上,這件是娑羅國送上來的貢品,世上只此一件,父皇賞了我,我卻是俗人,不愛這些仙氣玲瓏之物,今日轉贈國師大人,權當感激國師大人為我解毒,區區薄禮,還望國師大人賞臉笑納。”

    這種小玩意兒在這兩人之間確實只能算“薄禮”。但這種七彩琉璃只在娑羅國出產,珍貴難得,更何況雕成了這麼精妙的物件,有個人一定喜歡——陳遇白謝過大皇子,收下了。

    **

    紀小離果然喜歡!

    她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的看,目光都移不開,驚嘆連連:“這個可真好看!你看!裡頭還有桌子椅子呢!”

    陳遇白原本覺得不過奇巧而已,如今看她這樣喜歡,他心裡便琢磨著:府裡庫房中應當也有幾塊琉璃石,拿出來做一個什麼給她呢?

    難怪有人會烽火戲諸侯,國師大人此時心有戚戚焉。

    “公主娘娘那裡也有一塊琉璃,但是沒這個漂亮!”紀小離繼續感嘆。

    跟著師父就是好!這一定是她這輩子做的最聰明的決定了!

    “這種古法琉璃雖精美,到底是人力所為,我有幾塊琉璃石,色彩天成,以後拿給你把玩。”陳遇白淡淡的說,“……你還喜歡什麼?”

    紀小離一抬頭,目光撞進他柔柔的眼神裡,她忽然心口猛跳。

    她趴在窗臺上,一手托著那座玲瓏屋、一手捂著心口,眼巴巴的望著他,有些遲疑的問:“喜歡什麼……都給我嗎?”

    國師大人信心滿滿又雲淡風輕的點頭。

    “那我要麒麟的角!”小少女興奮起來,比手畫腳的說:“書上說麒麟角堅固無比!師父給我一個吧!若是能磨碎的話一定可以煉成很厲害的霹靂彈!要是磨不碎我就做成匕首!定當削鐵如泥!”

    窗外的人看著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換一個。”陳遇白未免自己衝她發脾氣,又加一句:“換一個你見過的。”這樣也還不夠——“換一個你最近幾年見過的。”

    最近的喜歡啊……最近一次的喜歡——不行啦!

    認真回想的小少女臉一紅。

    不行不行!那個不行!

    再往上一次——“我喜歡師父穿我做的衣裳!”她想到了。

    那次他在國師府的花園裡劃破了她的手,晚上的時候穿著她做的衣裳來她的院子裡賠不是,雖然他自始至終沒有說出口,但是那晚上的師父和平時不一樣,那晚他看向她的眼神……令她覺得歡喜。

    雖然他威脅要毒死她,還逼她把小白叫做蠢貨,但是那晚上她站在高高的台階上望著他,看到他的眼神裡有一股暖意。

    就像此時——他雖然站在窗下,兩人之間隔著打開的窗戶,但是他望著她,她便覺得兩人離得好近。

    離得近,就不覺得孤單了。

    她笑眯眯的看著他,滿心歡喜。

    陳遇白雖來時就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夜探春閨、且只能站在窗外、成親前絕不能再碰她,但還是忍不住,伸手撫了撫她額頭。

    “蠢貨!”他低低的罵了一句,看她睜圓了眼睛瞪著自己,又覺得實在好笑,努力冷了聲音:“好,我知道了。”

    他答應了,小丫頭便大度的不計前嫌,還笑眯眯的問他:“師父喜歡什麼?”

    他看了她一眼,反問:“我若答了,你可是要給我?”

    紀小離真是他的好徒弟,立刻就學他方才那樣限制條件:“只能是我能給的!”

    陳遇白挑了挑眉,認真的想了想。

    他……沒有什麼喜歡的。自從記事以來他就知道自己是為大夜而活,每天為此練武、習卦……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天與一輩子對他來說沒什麼意義,自然也就沒什麼歡喜。

    現在……嗯,他總算是有喜歡的東西了。

    陳遇白彈指在她額頭上輕輕一下,冷著臉“嗯”了一聲,“你能給。”

    他喜歡的東西頓時眼睛一亮,興沖沖的問:“是什麼?!”

    她有什麼東西能使他高興的嗎?太好了啊!

    陳遇白往前微微傾身,手指都已抬了她下巴,心癢難耐……卻終究耐住了。

    他喜歡的東西被他抬的微微仰著臉,傻傻的看著他。

    蠢貨——陳遇白心裡笑的極溫柔的罵道。

    “迎娶之日再細細告訴你。”他語氣淡淡的丟下一句,然後竟轉身就走。

    因為某些原因他走得太快,沒有敢回頭,所以也就沒看見:他喜歡的東西在窗邊獨自傻樂了一會兒,然後抱著七彩琉璃屋,往她煉丹的那間屋子去了……

    第二日,陳遇白晨起正在院中練劍,老管家急步走進來說:鎮南王府派人飛馬來報——小離姑娘突然病重,御醫都束手無策,眼看不治……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6 04:52 PM

第41章

    **

    小離是半夜時候發作的,守夜的婢女聽到內室輕響,本以為是她要起夜喝水,進去一看卻發現她蜷縮在床上打滾,抱著肚子疼的滿頭大汗,話都已經說不出了。

    婢女大聲呼救,嫏環軒的燈漸次亮起、滿院喧嘩,南華院那邊立刻得知,鎮南王妃匆匆趕了過來,她出身暗夜谷,雖已武功盡廢,目力閱歷仍在,一看小離這便是中了劇毒!紀霆這晚歇在軍營中,並不在府裡,當即艷陽公主命人拿了她的名帖,飛馬去請御醫。

    那毒發作的實在兇猛,御醫趕來時紀小離已是面如金紙、氣若遊絲,御醫一診脈,臉色都變了,說這毒劇烈且毒性陰寒無比,尋常解毒藥丸恐怕不頂事,還得設法請千密使來一趟。

    王妃當機立斷,派人去半道稟了正趕回府的紀霆,鎮南王立刻調轉馬頭,親自入宮去請千密使。

    可宮門夜裡落了匙,此時還未開,眼看小離命懸一線,家裡亂作一團,關鍵時刻,紀西急中生智,命人飛馬去報國師府!

    國師府距離鎮南王府足有一個時辰的車馬路程,也不知國師大人是如何來的,竟與千密使同時到了紀府。

    因紀霆在場,陳遇白與秦桑淡淡見過禮,並無多話。

    小離是鎮南王府的養女,端密太后對鎮南王府虎視眈眈是如今大家心照不宣的事,秦桑在人前不得不裝作無事,甚至笑容明艷,不急不緩的走在國師大人身後,經過鎮南王妃和艷陽公主面前時盈盈的行了禮。

    國師大人也和往常沒什麼兩樣,冷峻眉目深深、面無表情,徑直走進內室、走到紀小離的床前。

    御醫們見了國師大人紛紛行禮退到一邊,圍在床邊的紀北也連忙拉著紀西往旁邊去,空出位置來給國師大人。

    國師大人一拂袖在那床邊坐下,看向躺著的人——才隔了一宿的時間沒見,鮮妍如花骨朵的小臉此刻蒼白如紙,那雙生得極好的眸子緊緊閉著……陳遇白冷著臉,眼角到底忍不住、重重一跳。

    御醫方才給紀小離灌了解毒的湯藥,又往她舌下塞了續命的參片,此時她其實已經醒了,就是身體實在難受,她一動不敢動,害怕的緊緊閉著眼睛。

    陳遇白緩緩伸手撫在她眼睛上。

    小丫頭體內正渾身一陣火燒、一陣寒冰,難受的她連哭都不敢,眼睛上忽然覆上來溫柔涼意,她還沒來得及細想推測,心中已叫出了聲:師父!

    是師父來了!

    掌心察覺到睫毛微微的煽動,陳遇白移開手,見她睜開了眼睛,他垂眸看著她,聲音低低的、和平時沒什麼不同:“害不害怕?”

    她已經說不出話了,閉了閉眼睛回答他。

    “那現在我來了,你還怕麼?”陳遇白嘴角輕勾,笑著低聲問她。

    明明已經病入膏肓了的小少女,眼中渙散的目光漸漸有了焦點,眼睛一眨,眼角滑下淚,她艱難的、緩緩的輕輕搖了搖頭。

    她不怕了。

    眼淚都敢流下來了。

    陳遇白欣慰的對她點了點頭,“我也不怕。”他輕聲說。

    來時的路上他雖是縱馬飛馳、耳邊風聲呼嘯,可他心中卻是一片澄清安寧。

    這毒若能解他自然救得了她,若是不能……也不要緊啊!反正他與她有過承諾,過完這人間的日子,一起去天上見父母,他從來都是個守諾的人。

    她死或者活著都不要緊——這人間的日子長或者短,又有什麼關係?

    重要的從來都是兩個人相依相守而已。

    “眼睛閉上,”他手又覆上了她的眼睛,“再睡一會兒,等你醒來就會好了。”

    掌下的人雖然袖的渾身打顫、話都說不出,卻很聽話努力的“嗯”了短短輕輕的一聲。

    陳遇白心中針紮一樣的疼。

    他出手如風,封了她六大要穴,她沉沉的昏睡了過去。

    收回手時陳遇白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只是指節輕微的一觸而已,床邊站著的紀西眼尖,看得眉頭一皺。

    陳遇白這時直起身,回頭看著屋內眾人,他已經又是那個無喜無怒的國師大人:“千密使留下,御醫退到外間等候,其他人都離開這屋子,到院中等候。”

    自然是無人敢對國師大人的話有異議的,一屋子的人瞬間散了個乾淨。

    秦桑總算冷了那漫不經心的明媚笑容,疾步走過來。

    比起陳遇白的雲淡風輕,她是真的強自壓抑,按在小離脈搏上的纖纖玉指顫的肉眼可見。

    “不用診了,是慕容磊下的毒。”陳遇白去了趟小離煉丹的屋子,拿回來一尊巴掌大的七彩琉璃小屋,他正托在手裡細細的查看——果然,屋簷下的風鈴少了一個。

    他說話的語氣太過輕描淡寫,秦桑聽得渾身發寒——國師大人這般雲淡風輕、聽不出一絲的火氣的樣子,反而更加可怕了。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百思不得其解,問。

    “昨日他給了我這尊七彩琉璃,我見精巧難得,便拿來給小離把玩。”陳遇白說著,冰冷的微微笑了起來,“毒藥的量極小,又藏在這風鈴裡,連我都未曾察覺。”

    秦桑白了臉:“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小離啊!”

    “他不知道小離,他知道的是宮中那個孩子。”陳遇白已經走到了桌邊,提筆寫下解毒藥方。

    秦桑更加不敢置信:“那是他的……”

    “他可知道?”陳遇白垂著目光,冷冷反問,“他只知道端密太后抓了一個孩子吧?”

    秦桑雖這會兒方寸大亂,但畢竟冰雪聰明,轉瞬便已想明白:這尊七彩琉璃小屋是大皇子的一個試探,他特意挑選了一樣極難得的、孩子會喜歡的漂亮東西,若是國師大人參與了千密一族的密謀,與那個孩子有接觸,那麼國師大人收下後多半會送給那個孩子把玩。稚子頑皮,這琉璃又精巧易碎,中毒的可能性極大。

    “小離是不是拿去煉丹了?”秦桑眯著紫眸,恨恨的問。

    陳遇白也嘆了口氣,點了點頭,“這毒劑量極小,一般人是不至於中毒的,但是其中摻了慕容磊的血,那個孩子若是身負千密血液便會中毒,只是也不會至死。”

    秦桑已然明白,嘆了口氣接下去說道:“可是誰想小離將它放在了丹爐裡,毒物遇熱濃了十倍,她的血又至陰……便是百倍不止!”

    陳遇白無話。

    將方子寫好了拿出去給御醫抓藥熬藥,然後他怡怡然走回床邊,執起昏迷中的少女的手,垂眸靜靜的看著她。

    秦桑看著這一幕,心中如熱油翻滾——恨這陰差陽錯、痛大皇子狠心無情、憐惜幼妹身中劇毒、還有……最可怕的是國師大人——他眼下這樣反常的平靜,之後到底會做出怎樣可怕的事情來?!

    “國師大人……”秦桑仍想輓回。

    “不必多言。”陳遇白打斷了她,“你已將她託付於我,這便不是你的家務事了。”

    秦桑還欲再說,外面這時送了藥進來,陳遇白端到秦桑面前,她白著臉割破了手指,將血滴入其中,陳遇白端去餵了小離服下。

    **

    小離昏迷了兩天一夜,總算在第二天的傍晚時分醒了過來。

    王妃體弱,夜裡就已經熬不住了,艷陽公主強行命她回去歇息。這會兒艷陽公主在榻上看著賬本,紀西不在,紀北趴在她塌邊打盹。小離醒了,睜開眼睛轉了轉頭,一旁守著的丫鬟驚喜的叫起來。

    艷陽公主連忙坐起來,一腳把紀北踹下了塌,“快!小丫頭醒了!快過去看看!”

    紀北像脫韁野馬般奔過去,“噗通”跪在她床邊,兩手捧了她臉問:“你醒了!有沒有變得更笨了?!牡丹和月季有什麼不一樣你知不知道?!”

    艷陽公主給了兒子一巴掌,打開了他,她湊過去,憂心忡忡的問大病初醒的人:“你還認得本宮麼?!知不知道你自己叫什麼名字?!”

    “……公主娘娘,”小離聲音艱澀,“我渴了……”

    見她說話如常,艷陽公主總算鬆了口氣,忙叫丫鬟拿溫水來餵她。

    沒一會兒王妃由倩姨扶著急匆匆的走進來,見養女果然醒了,她喜極而泣。

    屋子裡頓時滿是歡騰,小離仔細看了屋子裡的每個人,隨便面露失望的問道:“我師父呢?”

    她記得很難受的時候師父說睡一覺起來就會好,她才踏實的睡過去的。

    睡得昏昏沉沉的時候她夢到好多人,醒來卻第一個就想見到他。

    鎮南王妃忙命人去請國師大人,她拭著眼淚,對小離嘆道:“你師父一直在外面守著你,你睡了這麼久,他一直未曾閉眼。”

    小離眨了眨眼睛。

    國師大人這時走了進來,兩天一夜未曾閤眼、只用了幾盞清茶,他卻仍舊是那個謫仙般的人,連神色都未曾有半點變化。

    見她醒了過來,他也只是淡淡一點頭:“醒了。”

    紀小離眼巴巴的望著他。

    陳遇白頓了頓,聲音更低:“可還有哪裡難受麼?”

    她還是眼巴巴的望著他。

    原本當著眾人面不好與她靠得太近,可她看著自己、眼睛濕漉漉的,陳遇白的自控力便只夠維持自己的冷臉了。

    他冷著臉,走近她床邊。

    微涼的手指搭上她手腕,紀小離滿足的眯了眯眼睛。

    眾人見國師大人診脈,俱都屏氣凝神,誰知那修長手指浮浮撫著那手腕……指腹下肌膚細膩如玉,手指微微一重,淺嘗輒止的一觸。

    便是這樣小離就已經很歡喜了,眸都亮了幾分。陳遇白“診”了半晌的脈,讓她看夠了,才起身說:“你醒了就好。為師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眾人千恩萬謝的簇擁著國師大人出門,紀西聽了小離醒來的消息匆匆趕回來,恰好與他擦肩而過。

    紀二公子深深的看了國師大人一眼。

    **

    天這時已經黑下來了,陳遇白命鎮南王府送他的馬車回去,又將他來時騎的那匹馬放了,轉身獨自一個人向城東走去。

    大皇子的府邸已然又開始了一天的燈火通明,大皇子當然又在喝酒,陳遇白找到他,語氣平常的對他說:“烈酒傷身,大皇子殿下服著驅毒的藥,還是應該戒了酒才好。”

    大皇子一愣,隨即哈哈大笑:“怎麼你今天不是來討說法的嗎?怎麼還關心我的毒?”

    “我既然答應過千密使解大皇子殿下的毒,自然是要關切的。至於大皇子殿下在那尊琉璃小屋裡下毒——也是我自己不慎不察,在下自認疏忽。”陳遇白溫和有禮的說道,甚至輕輕嘆了口氣。

    慕容磊冷笑道:“原以為國師大人一向不喜世俗,怎麼如今也學會這滿嘴假話客套?果真是與秦桑混久了麼?”

    他今日束著發,身上那股沉醉靡靡只為他添了幾分落拓不羈的神采,那張俊美絕倫的臉如明珠一般放著光、叫人移不開眼睛。

    陳遇白看著他,微微的笑了起來:“有一事,在下實在是不解——大皇子殿下對那個孩子下毒,可知道他是誰?”

    慕容磊喝了一口酒,“我也有事不解——我身中這寒毒多年,為何今時今日秦桑才請動國師大人為我解毒?”他笑的眸光深深,“那日你明明察覺我往你的酒裡滴了血,卻如常飲下,又是為何?”

    陳遇白並未回答,脣邊笑容更盛,可那眼底卻自始至終是千里雪原。

    慕容磊輕蔑的看了他一眼,緩緩的冷聲說道:“她們弄一個千密血統的孩子養在身邊,圖謀大夜皇位,你身為大夜國師為色所迷、為虎作倀……你取我的血想做什麼、你們真當我醉的什麼都不知道了?”

    “怎會?大皇子殿下心中有家國天下,怎麼會當真一醉不醒?”陳遇白嘆道,“就算不顧念慕容一族的大夜天下,大皇子殿下也一定會顧惜昔日承諾:看顧千密一族,不叫她們當真犯下那滅族大罪。”

    慕容磊紫眸一眯,一抬手袖中彎刀已出,刀光如狂風卷飛雪一般撲面而來!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6 04:58 PM

第42章

    慕容磊紫眸一眯,一抬手袖中彎刀已出,刀光如狂風卷飛雪一般撲面而來!

    陳遇白拂袖疾退!

    “大皇子殿下好刀法!”國師大人清冷的聲音在凌厲刀光之中絲毫不亂:“不知當年大皇子殿下取走朱雀令,可就是憑的這手刀法贏了暗夜谷主?”

    紫眸中殺機頓起,漫天的刀光更盛,華貴的紫色長袍鼓起風,堪稱驚艷的一刀、盡力劈出,刀鋒劃破長空,竟隱隱有龍吟之聲!

    慕容磊此時哪還有半分酒醉靡靡之態!

    那雙紫眸中的光比這刀光更利,線條優美的薄脣緊緊抿著,俊美無暇的五官此時殺意暴漲,襯得那紫發更顯凌厲張揚,遙遙可見當年勇冠上京城的英雄少年之姿!

    陳遇白一招未出,連退十步!

    十步之後,他身後已是牆,面前是大皇子極盛如狂風暴雪的刀光,他已退無可退。

    年輕的國師輕撣黑色輕袍,勾脣微微一笑。

    然後他竟然伸出了手、將手伸入了那漫天的刀光之中!

    找、死!

    大皇子紫眸冷酷一眯,毫不留情的一刀斬了下去!

    陳遇白仍是那樣微微笑著,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彈——那將虛無空氣都斬的支離破碎的凌厲一刀、挾了當年勇冠上京城英雄少年雷霆之怒的一刀……竟然被這長指輕輕的一彈,彈的偏開了去!

    刀鋒一偏,貼著國師大人肩頭往前砍去,陳遇白手指輕移向上,在大皇子手腕上又是並指一彈。

    那蒼白瘦削的手腕吃痛一縮,刀落入了年輕國師的手中。

    不過轉瞬間的事情,慕容磊失了刀,電光火石之間,他對著陳遇白胸口就是一掌!

    他是拼力一擊,陳遇白也沒留手,兩人硬碰硬的以內力對了一掌,慕容磊往後飛退兩步,站住後忍不住咳了兩聲,然後,他竟笑了起來!

    陳遇白卻腳下絲毫未動,賞著手中的刀,他連語氣都仍是清清冷冷不急不緩的:“大皇子殿下身負慕容與千密兩族血液,得天獨厚,想來卻也難以自處吧?若不是有大皇子殿下,千密一族也不至於膽敢圖謀皇位。大皇子殿下心中記掛著慕容家的大夜天下,身卻不由己的承擔著千密一族的奢望,左右為難、得隴望蜀,是為不忠不孝。朱雀令乃五大令之一,大皇子殿下既然取了,這一生便該執掌此令、守護天下,可大皇子殿下卻因兒女私情將此令轉贈、不聞不問,是為不仁不義。”

    慕容磊以拳抵脣,忍不住邊咳邊笑了起來。

    “身受寒毒七年,大皇子殿下夜不能寐,或許還自認是情意深重之人?”陳遇白手指輕彈雪亮刀身,冷冷一笑,“你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有何臉面整日擺出這副情意深重的架勢?”

    “還有,”陳遇白終於抬起目光,嘴角尚且冷冷勾著笑意,“朱雀令主的刀法,也不過如此。”

    他抬目望向笑咳不止的人,“慕容磊,你果真廢了。”

    大皇子哈哈大笑,勾起腳邊一壇酒,也不顧自己咳的喉頭腥甜,仰頭便是一陣快意猛灌。

    陳遇白收了刀攏在袖中,往外走了十步,忽頓住:“對了,方才有一件事,大皇子殿下說錯了。”

    “什麼?”大皇子饒有興致的笑著問道。

    陳遇白回身,緩緩抬手,亮給他看他袖中的刀。

    然後他身形一閃,也並未見刀光如何起,仿佛只是那一眨眼,白色刀光與黑色身影極快的一閃一回,他已立在原地,刀也還在他手中。

    慕容磊手裡的酒壇“嘭”一聲掉在地上摔的粉碎,他挑著眉看著國師大人,再低下頭看自己胸前——他笑了一聲,那極長的一道刀口才猛然裂開,一大片的血噴出去足有十步遠!

    “我若是真要取一個人的血,是這樣取的。”陳遇白溫和的微微笑著,拿了一方金線繡著祥雲圖案的黑色冰綢擦乾淨手指,與刀一起擲在了他腳邊。

    慕容磊看著自己胸口源源不斷噴出的熱血,大笑著倒在了地上。

    **

    國師大人夜闖大皇子府邸、一刀斬斷了大皇子殿下四根肋骨!

    上京城中炸開了鍋,宮裡宮外、街頭巷尾都在議論著此事。

    據說端密太后勃然大怒,責令皇帝將國師大人問罪下獄,皇帝已經將國師大人交由大理寺查辦了。

    鎮南王府裡,艷陽公主正說起這件最近鬧的滿城風雨的事兒,嘖嘖稱奇:“姐姐你說,這國師大人好好的,跑去砍什麼大皇子呢?這兩個人一個傲一個瘋,為了什麼事才能打一塊兒去呢?”

    鎮南王妃仔細推算那時間,正是國師大人為小離解毒後,她遲疑的輕聲說:“你說……會不會是小離的毒……是大皇子下的?”這幾日鎮南王府一直在排查小離這回中毒一事,從身邊丫鬟僕人查到日常起居,一點頭緒都沒有。

    “怎麼可能啊?!若真是大皇子下的毒,國師大人大可告知我們,難道我們能饒得了大皇子?況且——”艷陽公主看了眼病榻上呆呆傻傻的人,撇撇嘴,“大皇子毒她幹嘛呀?犯得著麼!”

    鎮南王妃嘆了口氣——也……的確是啊!

    病榻上呆呆傻傻的人從剛才聽了國師大人下獄的消息起就愣在了那裡。

    怎麼會這樣?!

    師父……昨晚才來看過她啊!

    他給她帶來一個犀牛角,很大很漂亮。他還是那樣站在窗外,隔著打開的窗戶,他冷著臉負著雙手在身後,聲音低低沉沉的對她說:“那座琉璃小屋被我失手打碎了,這個就當賠給你。這是香犀角,磨粉可入藥,拿去煉你的丹吧!”

    這麼大的犀牛角已是難得了,何況是香犀角!小離愛不釋手,聽了他的話卻遺憾的嘆了口氣,告訴他:“王妃娘娘不讓煉丹了!下毒之人找到之前都不讓煉!”

    “活該。”師父冷冷的說,可是頓了頓又說:“先收著吧。以後……在我身邊,我准你煉。”

    紀小離當時聽了別提多麼高興了!心中那份歡喜,卻仿佛並不是為了能煉丹,她想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麼會這麼高興,但是她的確越來越期待師父娶她走了。

    “師父真的准我煉丹嗎?不會發脾氣嗎?”她再三確認。

    “我發脾氣你就不煉了?”師父表情很是不屑的反問。

    小離心裡高興,被他的話堵回來也還是笑眯眯的看著他。

    師父似乎是無奈的嘆了口氣,說:“我走了。”

    她心中頓時有幾分不捨,問他:“師父什麼時候再來?”

    “下次。”

    “下次是什麼時候?”小離執著的問。

    然後師父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她被這種眼神看著,心跳的……像小白突然躥出來的時候那樣!

    “你很想見到我?”

    師父又笑了!好漂亮啊!

    “恩!”小離老實的點頭,“下次來給我帶龍涎香好嗎?書上說香犀角與龍涎香合成的香味三日不散!”

    師父最後是黑著臉走的,小離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她知道他又不高興了。

    難道是因為她惹了他生氣、師父一怒之下把那個大皇子殿下砍了?!

    小離心裡說不出來的窒息難過,屏著呼吸問艷陽公主:“公主娘娘……大理寺在哪裡?”

    “你問這個做什麼?難不成你想劫獄?”艷陽公主只當做笑話,逗著她玩兒,真的把大理寺的位置告訴了她。

    紀小離雖然自小闖禍是一把好手,但是膽小如兔,連鎮南王妃也沒想到她會真的去劫獄。

    可是,她真的當晚就去了。

    **

    在紀小離看來:這是順理成章的啊!

    別說師父是被她氣得去砍人的,不管是為了什麼,只要他被人抓了,她就要去救他。

    天剛擦黑,她喝了藥就躺下了,那藥有安神凝氣之效,婢女也未多疑。

    等婢女出去,小院熄了燈,紀小離爬起來穿好了衣服,靜悄悄的從後窗翻了出去。

    她是從後門溜出去的,因為紀東南西北經常帶著她從那裡溜出去玩,值夜的侍衛們就算看見了她都只會當作沒看見。

    艷陽公主說的那路線她已牢牢記住了,按了按腰間滿滿兩袋的霹靂彈,她躊躇滿志的向大理寺方向走去。

    大理寺的牢房裡此時正燈火通明,端密太后駕到,一干人等迴避,只有太后娘娘與千密使在牢房裡,正在審問國師大人。

    國師大人不同於普通大臣,大理寺不敢怠慢,這間牢房乾乾淨淨的,連根稻草都沒有,國師大人靜靜站在牆邊小窗下,一方月光印在他腳邊地上。即使是被關在這樣的地方,他依舊是那個不喜不怒的謫仙人物。

    端密太後坐在他十步開外的八仙椅中,明艷如荼蘼花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語氣含冰:“國師大人可知大皇子如今命懸一線、至今未醒?”

    “臣不知。”

    “那麼國師大人究竟是為何出手如此重傷大皇子,這總該知道吧?!”端密太后怒道。

    “大皇子身受寒毒多年,那毒已入血脈,臣……也是兵行險著。”國師大人語氣誠懇,表情真切的說。

    端密太后身旁,容姿傾城的千密使這時低聲稟道:“確實是臣求了國師大人、為大皇子解毒。”

    “解毒?”端密太后冷笑:“就算是解毒放血,也不必斬斷他四根肋骨吧!”

    “大皇子當時瘋癲無狀,臣一時手下未能掌握分寸,如今也是悔極。”國師大人不緊不慢的嘆了口氣,些許遺憾的說道。

    確實,當時府中眾人雖然畏懼那刀光只能遠遠看著,但許多人都看到了:是大皇子先向國師大人動的手。

    “呵……”端密太后美麗的紫眸微微眯起,保養得宜的雙手輕輕擊掌,“把人帶上來!”

    陳遇白心頭一跳,牢房虛掩的鐵門“吱呀”一聲,他轉頭看去——果然!

    兩個太監,扭著他的小少女送了進來。

    紀小離並未大喊大叫師父救我!她甚至沒有掙扎,被人扭著雙手帶進來,她目光第一時間尋到了他。

    陳遇白方才脣邊的笑意此刻蕩然無存,眸光都冷了三分。

    “鎮南王親自入宮,求本宮派千密使去救他的養女。隨後國師大人便傷了大皇子殿下。解毒?呵……你們當我老糊塗了?”端密太后走到紀小離面前,笑得十分溫柔和藹,問她:“告訴哀家:你叫什麼名字呀?”

    她那樣的華貴優雅,紀小離看著她,小心翼翼的問道:“‘哀家’在哪兒?”

    她叫紀小離,但是“哀家”在哪裡?要怎麼告訴?

    端密太后原本正仔細的端詳著她的眉目,聞言滯了滯,手撫向她滿頭柔軟的黑髮,嘆了口氣:“……可惜了呀……”

    她手方一抬起,陳遇白黑色長袍的寬袖已無風自動,站在暗處的秦桑連忙越身而出:“太后娘娘!”

    “桑桑,”端密太后笑的極輕柔,“你要說什麼?”

    “娘娘容稟:我與國師大人……我們兩人互生情愫已久。國師大人是因為不忍我每月以血供養大皇子殿下,才會如此心切為大皇子殿下解毒!”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6 05:07 PM

第43章

    秦桑從暗處走出來,紀小離驚呼了一聲:“秦桑姐姐!”

    “小離!”秦桑幾步走過去,揮退那兩個太監,親切的扶過小離,她笑著柔聲道:“以後我和你師父一起,我們帶你遊山賞玩、煉藥制丹……我們都陪著你,你說好不好?”

    紀小離呆了,這話聽起來自然是……極好,兩個她最喜歡的人在一起,她應該很高興。

    可是她心頭空落落的,半點都高興不起來。

    她焦急的看向她家師父,卻發現師父正皺著眉頭看著她。

    小離心中咯噔一下,又疼又慌,不明情由。

    端密太后的目光依然意味深長的停在小離眉目之間,秦桑背上已被冷汗浸濕,一咬牙鬆開小離的手,她走到了國師大人的身邊。

    秦桑看似親密的扯了扯陳遇白的袖子,低聲親昵的對他說道:“你倒是說句話呀!”

    陳遇白冷冷看了她一眼。

    說什麼?

    他此刻只想一掌把這兩個紫頭髮的麻煩女人都給拍死!

    端密太后把持千密一族多年,朝中大臣多有籠絡,甚至如今西里戰場的主將吳乾都是她的心腹,她很厲害、不可小覷,但是國師大人可從來沒把她放在眼裡過。

    就連這次,他也是自己走進大理寺的,為的是不叫皇帝為難。至於端密太后,國師大人想怎麼敷衍她就怎麼敷衍她。

    但是現在小離忽然落到了端密太後手裡……國師大人唯一的軟肋,落到了端密太後手裡。

    他陳遇白再也不是孜然一身、無所畏懼的了。

    所以此時他只能忍,只能配合秦桑這齣戲。

    “這裡沒你的事,你先回去。”他皺眉冷冷對小離說。

    小離渾身都感覺不太好,比剛才一出門就被人套了麻袋扛來這裡更不好……她看著她家師父,又看看他身邊的秦桑。

    這兩個人站在一起,即便此處是牢房也美的像幅畫了。紀小離心裡模模糊糊的想:難怪當初她給師父做衣服時會繡上秦桑姐姐衣服上的花,他們兩個人站在一起真是……極合適。

    可是既然這麼合適,她心裡為什麼那麼難受?

    端密太后見自己所料不差、秦桑果真迷住了國師大人,玄武令唾手可得,她心中得意萬分,揮揮手示意放了小離。

    “只要國師大人真心為大皇子解毒,這次的事哀家可以不追究。”端密太后微微笑著,曼聲說道,“還望國師大人好自為之,不要欺我千密一族無人撐腰。”她意味深長的看了秦桑牽著國師大人袖子的手一眼。

    **

    回宮的路上,端密太后笑著對她的千密使說:“你這丫頭!想除去鎮南王府那條小尾巴,做什麼還要嫁禍給大皇子?”她自以為瞭解秦桑,見秦桑剛才那般做派,以為是演給國師大人看的。

    果然,秦桑捧袖笑的可憐兮兮的:“誰叫她總是跟在國師大人身邊賣乖弄癡?要不是她,臣早就將玄武令拿下、呈到太后娘娘手中了!”

    端密太后此時笑的由衷的舒心,輕聲說:“那你也不該引國師大人誤會大皇子啊!雖說我們現在手頭有了那個孩子,但畢竟名不正言不順,大皇子就不一樣了,他到底是皇帝的長子!”

    “是。桑桑失手,有負太后娘娘教誨。”秦桑低著頭,嘆了口氣。

    端密太后親昵的執了她的手安慰,忽也跟著嘆了口氣,冰涼的指尖撫過秦桑的眉眼,她聲音很輕的說:“我們千密的女子,這世上最好的兒郎都會著迷的……”

    秦桑垂著眉眼聽著,沒有說話。

    “桑桑,今日鎮南王府那個笨丫頭……”端密太后有幾分遲疑的說,“你就不覺得她有些熟悉麼?”

    “熟悉?”秦桑只做不知,“娘娘是指什麼?”

    端密太后怔怔想了片刻,低低一笑:“沒什麼……許是眼見多年夢圓了吧,竟然平白生了莫名惆悵之感。你都不像他,怎麼可能那麼個小丫頭會像他呢……”

    畢竟上了年紀了,方才與國師大人那番對壘著實傷神,端密太后鬆開了她,以手抵額,昏昏的睡了過去。

    華麗奢靡的轎中燃著特製的香料,聞起來與千密花的香味有幾分相似,秦桑靜靜坐在端密太后身旁,車內華貴的紫色飾品漸漸模糊、連綿成無邊無際的千密花……母親剛生產不久,體弱蒼白,坐在那裡、懷裡抱著尚在繈褓的小離,父親與她玩耍,將她高高舉起,笑著說:“我們小桑桑又長高啦,明年就能長到爹爹胸口啦!”

    “長到爹爹胸口我就是大人了嗎?”幼時的她興奮的大聲問。

    爹爹有著世上男子都不及的俊俏眉眼,笑起來格外溫柔,問她說:“你急著長大做什麼?”

    “我長大了保護爹娘和妹妹!”秦桑記得自己當時是這麼回答的。

    車轎顛簸,浮生如夢,秦桑眼中光亮明滅,輕輕閉上了眼睛。

    **

    大皇子死裡逃生,端密太后看在皇帝求情的份上勉強放過了國師大人,只罰了三年的俸祿,以儆效尤。

    而與此同時,千密使的艷史上又多了一筆:大皇子殿下思慕千密使,國師大人爭風吃醋,一刀斷其四根肋骨!

    長得傾國傾城本就礙眼,更何況秦桑一向手段狠辣,如今更是獵艷名單上同時囊括了英俊溫文的武林盟主、邪佞狂妄的大皇子殿下、冷如謫仙的國師大人!

    一個女人風騷至此,上京城中的少女們紛紛流著眼淚在家紮小人。

    而城中那些肖想千密使不成、將家中小妾婢女染了紫發玩弄的達官顯貴們,紛紛又染了回去——皇帝的長子都敢斷四根肋骨啊,換做他們肯定被國師大人直接一劈兩半!

    宰相家的小孫子據此編了個話本:風華絕代的紫發女子徘徊於天之驕子與世外謫仙之間,愛恨纏綿、進退兩難……楚尚書的獨子一人分飾天之驕子與世外謫仙兩角,這齣戲風靡一時,場場都是看客爆滿,戲院的單子貼滿了整個上京城的牆壁。

    李微然來時手裡就捏著一張。

    他笑著將寫著“如花美眷易得癡心情郎難求”的單子飛過去,薄紙如刀,國師大人兩指一錯接過,看了一眼,臉色更冷了幾分。

    “國師大人的玄武令可還在?”李微然問。

    陳遇白點了點頭,“在。”

    “那……國師大人的貞潔可還在?”李微然笑著問。

    陳遇白只有一個字給他:“滾!”

    “玩笑、玩笑!”李微然笑著抱拳作揖,從袖中亮出一物,“其實在下今日是為此而來。”

    那陰沉的玄鐵權杖,四四方方,其上一隻展翅欲飛的玄鳥——竟是朱雀令!

    陳遇白一皺眉,臉色立即端正了幾分。

    “國師大人可知千密一族為何處心積慮圖謀這暗夜令?”李微然手指撫著那振翅玄鳥,聲音低低的問道。

    “不知。”陳遇白看了他一眼,“但想必秦桑已告知盟主。”

    提起那個名字,李微然溫柔的一笑,頓了頓,才接著說道:“七七四十九枚暗夜令集齊,圖紋拼在一處,便是通往千密聖地的地圖。”

    陳遇白冷眸一動,“所以,秦桑才會這麼乾脆將麒麟令還了回來。”

    千密一族要的並不是暗夜令,而是暗夜令上的圖騰。

    他之前已曾這樣猜測過——否則即便是秦桑為了紀小離打算,端密太后也斷不會容許麒麟令得而復失。

    和聰明人說話,點到為止即可,李微然微微點頭,說起了幾百年前的那個傳說——

    上古時候,千密一族侍奉天神,天神褒獎,賜予他們長滿了千密花的聖地居住,族人只要居住在聖地之中,人人都會擁有美貌、智慧與超乎常人百倍的力量。

    千密一族得此聖地後修養繁衍、日漸壯大,然後他們不再滿足於侍奉天神與待在聖地安居樂業的生活,開始了對外族的征戰討伐。天神不喜,將他們逐出了聖地。

    自此千密一族流離失所,當時的族長求助於慕容一族,慕容族收容了千密族人,為了表達感激與效忠,千密族將通往聖地的地圖獻給了慕容一族。

    後來上古神魔大戰,天神隕落,千密一族便開始蠢蠢欲動,想要回到千密聖地去。那時候慕容一族已創建了大夜王朝,皇帝察覺到了千密一族的異動,便將地圖交由一名開國名臣。那位名臣便是第一任的暗夜谷主,他將地圖用玄鐵澆築為七七四十九塊,分別賦予了才能卓著之人,與他們約定:執此令者,守護大夜。

    從此千密一族就開始收集暗夜權杖,這幾百年裡從未放棄,到了端密太后手中,如今這張地圖上已經只差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枚圖騰了。

    一旦這四枚權杖到了端密太后手中,千密聖地便將重新現於世間。即便那聖地沒有傳說中的神秘力量,端密太后也能借此籠絡她那些瘋狂的族人,做出毀天滅地、顛覆天下的瘋狂事情。

    “你想怎麼做。”陳遇白直接問道。

    “我會將此令給秦桑,”李微然輕聲說,“請國師大人設法救出那孩子。”即便是武林盟主,宮中高手如雲,端密太后的殿中更甚。

    陳遇白默了默,忽笑了起來:“顧明珠……不減當年。”

    李微然也笑,那雙澄如秋水的黑眸卻始終未曾染上半分笑意,“千密一族的女人,都是如此。”

    陳遇白心頭浮現一雙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

    “好,我去救那孩子出來。”他答應。

    **

    離宮中換防還有兩個時辰,陳遇白“順便”路過了鎮南王府。

    自從他出了大理寺再也沒有去見過她。他也說不上來是為了什麼,連夢裡見到她都覺得千言萬語、無從說起。

    他輕飄飄的落在嫏環軒的院子裡,屋內亮著燈,有婢女正哄她喝藥:“小姐聽話,這幾日你咳嗽一直不見好,王妃娘娘可憂心了!”

    陳遇白眉頭一皺,隨即聽到他的小少女有氣無力的聲音說:“你放著吧,我過一會兒再喝。”

    那婢女大約是急了,竟然嚇唬她:“小姐若是還不肯喝,我要去告訴王妃娘娘了!”

    陳遇白看不到屋內,只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她喝過藥後聲音都苦了幾分:“我喝完了,你別告訴母親了吧!”

    一個婢女都能嚇唬她,陳遇白心中極是不快,彈指將那端著空碗走出去的婢女點了昏睡穴,婢女倒地,小離驚起,他又一彈指推開了南窗,皺眉對屋內的人說:“是我。”

    小離愣了愣,起身先把那婢女扶了靠牆挨著,才走過來到窗邊:“……師父。”

    “手伸過來。”他往前兩步站到窗下,清清冷冷的說。

    小離一陣心跳,將手伸了出去。

    還以為他是要做什麼,誰知只是替她把脈。

    原本目露期待的眼睛一下子暗了下去。

    陳遇白細細診了脈,確認了無大礙,緩緩鬆開手指。

    “師父……”離得這麼近看著他,小離心裡的悸動更加強烈了,“互生情愫……是彼此喜歡的意思嗎?你喜歡秦桑姐姐嗎?”

    “不喜歡。”她家師父想都沒想,冷冷答道。

    那雙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一下子亮了起來,像燃著兩朵煙花在裡面。

    她極歡喜、但又深覺這歡喜來得不應該,畢竟她自己那麼喜歡秦桑姐姐。

    “那……”她琢磨著問:“師父曾和秦桑姐姐立過誓約嗎?”

    他曾囑咐她,不許與別人立誓約,那麼他呢?

    陳遇白原本正苦苦思索著用哪幾味藥才能不苦又止咳,聽了這話抬頭看了她一眼。

    小離眼巴巴的看著他,等答案。

    “什麼誓約?”他傾身忽靠近,在她脣上蜻蜓點水的一吻,“這個嗎?”

    紀小離眼前一花,清冽的男子氣息稍縱即逝,只留脣上一點餘溫。

    涼涼的,又燙燙的。

    抬頭她家師父已站在一步開外,還是那樣冷冷清清的神色,她卻越看越覺得溫柔親切。

    “師父來!”她心中勇氣倍增,對他招招手,小聲的說。

    陳遇白往前踏了一步,她雙手撐著窗戶用力將身子探出窗外,脣齒與他的用力一碰。

    她這簡直是整個人射過來的,陳遇白雙手扶住她肩膀以免她摔下去,脣上必不可免就被她撞到。

    蠢丫頭!陳遇白被撞破了脣肉,口中一片腥甜,又沾上了她剛喝過的藥味,渾身輕飄飄的,他心中暗罵道。

    蠢丫頭大半個身子懸在窗外,被他扶著,笑眯眯的歪著頭看著他。

    陳遇白一下子心中變得特別的滿,細品著血腥味裡的藥香,止咳又不苦的藥方也已想出來了。

    將她放回窗內,他扶著她肩膀,輕聲正色對她說:“已經這麼笨了,不要再胡思亂想。秦桑太聰明,我呢……不喜歡聰明的。”

    那日郎才女貌、珠聯璧合的景象烙在紀小離心底,令她這幾日寢食難安。此時聽他這麼說,她頓時心中陰霾一掃而空。

    對啊!她雖不如秦桑姐姐美麗聰明,但是要比笨她一定不會輸!

    “師父你真好!”她感動的淚光點點、渾身充滿了自信!

    陳遇白滿意的點點頭,放開了她,“我走了。過幾日再來看你。”說完不放心,微涼的手指在她脣上一點,“乖乖的。”

    紀小離心滿意足的點頭,趴在窗戶上看著他離開,黑色的冰綢滑過月下的小院上空,月光都不比她的師父好看。

    她很聽話,真的乖乖的幾日都沒有闖禍,連王妃娘娘都誇她難得。

    可是還沒到師父來的日子,西里前線來了戰報:紀南率紀家軍大戰西里大軍,大獲全勝!

    如此振奮人心的消息,鎮南王府卻半點喜慶之意都無。

    只因那戰報的最後一行字,寥寥數筆寫了一句:驍騎副將紀東,戰死。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6 05:12 PM

第44章

    **

    紀東帶兵突襲西里,傷重被俘。紀家的男兒從不做俘虜,紀東在敵營醒來後一言未發,打定主意不吃不喝,不過十日,就在遙遠的西里將自己生生熬死了。

    西里人狡詐,將紀東已死的消息瞞的嚴嚴實實,卻把他那身盔甲脫下來,挑去兩軍陣前威脅紀南。

    而紀南未曾動搖半分,一氣斬了西里第一神將裡耶在內的十一名西里戰將,將西里大軍打的退至星涯山更西,不僅守住了夏城、奪回了之前被西里占領的衡州城,更從此將兩國邊界線推至星涯山,斬馬立碑為界。

    大夜自開國以來,從未將西里打的這樣痛。

    鎮南王這位嫡子、白虎令的令主,被描述成了星宿下凡——據說紀南刀槍不入、無堅不摧,徒手將敵方主將捏死,一人單挑西里一百名壯年大漢。

    凱旋的軍隊回朝,整個上京城都沸騰了,無數的鮮花與歡呼迎接他們。皇帝龍顏大悅,論功行賞:鎮南王世子紀南,封神武大將軍,賜入朝議事。二皇子殿下慕容岩,封忠勇王,賜入朝議事。連送了一回糧草去的六皇子殿下都得了封賞。

    紀東被俘一事不提,念其慨然殉國,封為英烈將軍,以二等大將軍之禮風光大葬。

    可是,艷陽公主哪裡要的是什麼風光大葬?

    她只知紀東的鎧甲被人挑於陣前、紀南卻絲毫未退!

    明明紀南去西里之前口口聲聲答應她:二娘,我一定將大哥帶回來!而現在,紀南的確也將紀東帶了回來——裝在棺槨之中、鎮著寒冰、凍的硬邦邦的……

    艷陽公主無法接受!

    哪怕耳聾、眼瞎、缺胳膊少了一隻腿……她只求她的兒子活著就好啊!

    這個理當是紀家長子嫡孫的孩子,因為她年少時的一意孤行,他從出生起就失去了繼承爵位與白虎令的資格,他短暫的一生從未揚眉吐氣過,最終在離家那麼遠的地方,傷重之中將自己活活餓死,然後成為了別人的一道功勛。

    艷陽公主崩潰了。

    紀南被皇帝留在了宮中,艷陽公主找不到紀南,便一概都衝著王妃娘娘去了,鎮南王的這一妻一妾,幾十年來從未像眼下這般僵持不下。

    鎮南王妃憂思成疾,幾日下來已是臥床不起。紀小離一心護母,主動跑去好言相勸艷陽公主:“公主娘娘不要這麼傷心了……大哥他在天上看著我們,他不願見公主娘娘這樣的。”

    艷陽公主這幾日下來也是憔悴不已,聽了小姑娘怯生生的安慰,她眼圈又是一紅:“本宮何嘗不知……可是他死的這樣慘!”

    小離輕輕抓住她的手,說:“我師父說過:這人間的日子過完了,我們都會去天上。大哥先行一步,以後我們會團聚的。”

    她不提還好,一提艷陽公主勃然大怒,甩開她手厲喝:“你還敢提陳遇白!他信誓旦旦我兒紀東定會光耀門楣!便是如今這般麼?!”

    小離被她推的跌坐在地上,袖得皺眉,卻一聲不吭。

    紀西與紀北都立刻過來,可是紀西經過小丫頭身邊時,卻一反常態的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是紀北默默的將小離扶了起來。

    紀西上前輕輕摟了艷陽公主,柔聲勸慰:“娘,大哥在時活得辛苦,每日起早貪黑的習武練兵、為爹娘長臉爭氣、庇護我們幾個……如今他已是去了,娘還是少哭一些吧,免得大哥魂魄難安。”

    “我的孩子……”艷陽公主忍不住放聲大哭,伏在兒子的懷裡:“如今娘只有你們了……”

    “是……兒子知道。”紀西摟著她,輕輕的拍著她,眼神平靜的已是麻木。

    他轉頭向紀北使了個眼色,紀北垂頭喪氣的將小離護著送了出去。

    “你先回去吧,”到了外面,紀北輕聲對沮喪不已的小丫頭說,“這幾日就不要過來了,我娘正傷心,對你沒個好臉色的。”

    紀小離默默點點頭,回到了自己的嫏環軒。

    下人們這幾日都提心吊膽的,院子裡很安靜,小離在陳遇白來時常站的地方坐了片刻,心裡既想他、又怨他。

    說好了幾日後就來看她的,他去哪裡了?她過得這樣糟糕,他不管她了嗎?

    亂糟糟的傷心著,她甚至第一次有了一種恨恨的想法:沒有他以前她多麼快樂,她寧願回到那個時候去。

    **

    在紀小離心思糾結的想著他的這一刻,陳遇白也正十分不好過。

    “下來!”他沉著臉嚇唬樹上的人。

    那棵槐樹上次被紀小離的霹靂彈染了半邊,現在還沒恢復,紅綠交織的樹葉一陣搖動,頑皮的童聲清脆:“不下來不下來!我就不下來!”

    陳遇白對別人可沒那麼好性子,拂袖一掌拍在樹幹上,將那小人兒震的掉了下來,他拎起來就走。

    那是個五六歲的男孩子,生的眉清目秀、俊美異常,紫發紫眸招搖,活脫脫一個白胖的幼齡大皇子。

    陳遇白對著這張臉,心情更加不好了。

    幾日前他如約將這孩子從端密太后宮裡帶了出來,顧明珠卻沒有來接!他只能將這燙手山芋帶回了自己府裡。

    到底是千密族人,又是那樣的爹娘生的,這孩子異於常人的活潑好動,這幾日把國師府鬧的比紀小離在時還熱鬧。

    可陳遇白只覺得心力交瘁、煩躁不已。

    他沉著臉往萬千堂方向去,手裡提著的小傢夥一點也不老實,手腳亂打亂踢的,陳遇白不慎被他踢中了一腳,微微皺眉,幾乎要把他扔出去!

    好在這時候李微然來了。

    見國師大人一臉陰沉的提著那個男孩子,李微然也皺眉,問道:“怎麼顧明珠還沒來接他?”

    陳遇白直冷笑。

    “她倒真沉得住氣。”李微然搖頭嘆道,“不過眼下太后娘娘四處在搜尋這孩子,國師大人這裡確實最安全。”

    陳遇白冷冷的想:何止這樣?顧明珠這壓根是在報復他——為了他砍慕容磊那一刀。眼下端密太后四處搜尋這孩子,反正她一時帶不走,索性就放在他這裡。

    想到此心中一陣氣悶,他手裡一鬆,小男孩掙扎落地,靈巧無比的就地打了個滾,爬起來張著手飛快的跑遠了。

    李微然看向臉色陰郁的好友,有些吃驚的低聲問道:“你受傷了?”

    陳遇白咳了兩聲,肺腑之間仍是隱痛難當:“端密太后殿中那幾個高手確實名不虛傳,千密一族……都是瘋子!”國師大人頗有些咬牙切齒。

    那日他雖然順利的把孩子帶了出來,但是那幾個高手最後聯手一擊,他懷裡護著那孩子,必不可免的受了點內傷。

    說起千密一族,李微然一時也是默默。

    “對了,這幾日秦桑出不來,她托我將此藥給你,請你代為轉交……你的愛徒。”他說著,笑著過來一個小瓷瓶。

    國師大人的神情果然就如秦桑說的那般,由陰轉晴了。

    萬千堂裡“轟”的一下,不知道那個孩子又打翻了什麼,陳遇白煩透了,對李微然道:“你在這裡替我照看他,我去去就回。”

    李微然自然知道他是要去哪裡,微微笑著點了點頭。

    **

    陳遇白悄然無聲的躍進嫏環軒的院子時,肺腑之間隱隱的疼更加迫切尖銳。

    他抬手輕輕推開了南窗,他的小少女正趴在梳妝檯上呢。

    她的眉眼映入他的眼簾,頓時內傷便舒緩了不少。

    陳遇白仔細的端詳她:怎麼幾日不見,怎麼好似身量長高了不少呢?

    連神情都變了,可能是因為眼睛紅紅的剛剛哭過的模樣,一向天真無憂的臉,竟有了幾分閨中少女的愁怨。

    陳遇白既心疼,又心口熱熱麻麻的期待。

    許是他的眼神太炙熱,小少女有所感應,忽然坐了起來,向他的方向看過來。

    兩人隔著窗戶遠遠對望著,陳遇白以為她下一刻就會撲過來、問他為什麼許久沒來?

    這樣他就會把懷裡那瓶不苦但是能止咳的藥丸給她,還有她要的龍涎香,然後板著臉訓她一頓:真是麻煩!

    可是她起身走到了窗邊,望著他神情卻與往常很不一樣。

    也沒有叫他師父:“我大哥……他死了。”

    紀府今日一片素白,況且陳遇白也早就算到了,對此並無半分驚訝,平靜點了點頭。

    “你說過他會回來的……你又騙了我。”她輕聲的說,“你為什麼……連算命都算不好。”

    陳遇白聞言一怔,隨即皺了眉。

    他當時說的是“光耀門楣、福澤弟兄”,眼下……可不就是這樣麼?

    被她質疑,國師大人極其不悅。

    心中惱怒,他走到窗邊,將秦桑給的小瓷瓶放下,冷著臉說:“秦桑給你的,按時服下。”

    他走近時小離神色已是動搖,聽了他的話卻盯著那小瓷瓶語氣幽幽的問他:“你去見秦桑姐姐了。”

    她那麼難過的時候、那樣深切的盼望著他,他沒有來,卻是去見了秦桑姐姐。

    國師大人連方才那樣的誤會都不屑解釋,何況是這點小事?

    他一言不發的轉身就走,紀小離心中陡然生了怨念:“陳遇白!”

    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卻帶著哭腔。

    陳遇白腳下頓了頓。

    “你以後不要再來了,”他聽到她說,“你總是騙我,我討厭你!”

    一陣氣血翻湧,肺腑生疼生疼,陳遇白硬是咽下喉頭一口腥甜,沒有回頭,冷冷丟下一句:“如你所願。”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7 04:30 PM

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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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東下葬後艷陽公主幾乎整日不吃不喝,每日全靠參湯吊著。紀西除了外頭的應酬就是守在她榻邊,人越來越沉默瘦削,紀北跟著他,也是幾乎一夜之間變得穩重了許多。

    這日紀西好不容易哄艷陽公主喝下了一盅安神的藥,和她說話,直到她睡去,他在安神香濃濃的沉靜裡默默坐了片刻,守到娘親熟睡,他起身掖了掖她的被子,終於去了一趟嫏環軒。

    從府裡任何一個地方去嫏環軒的路,紀西都可以閉著眼睛熟練的走,連路邊的一草一木都在他心中,熟悉無比。

    這麼多年以來,他幾乎每一刻的歡喜都繫在那個小小的、熱鬧的院子裡。

    如今想來,若早知會有今日的話,那些歡喜相伴的日子該更多一些才好啊……怪只怪他曾以為一生還很漫長,從沒有想到會就這樣戛然而止。

    真的好可惜。

    他走進嫏環軒時,小離正指揮下人搬木板找錘子和釘子,紀西在院門口站了一會兒才走過去,摸摸她腦袋柔聲的問她:“你又在做什麼玩?”

    小離抬頭看他。

    小姑娘這幾日瘦了,眼睛大大的,臉上也少了紀西以往最愛的嬌憨之色。

    “我要把窗戶釘起來!”她說。

    紀西以為她又是不知道為了什麼在胡鬧,笑了笑,只說:“叫他們幫你釘,你不許自己拿錘子,仔細傷了手。”

    小離聽話的點點頭,又問他:“公主娘娘好些了嗎?”

    “好些了。你別擔心。”紀西輕聲叮囑她:“近日家裡事多,我也沒顧得上你。怎麼好像瘦多了?沒有好好吃飯嗎?”

    她低了頭不答,紀西追問:“怎麼了?什麼事不高興?”

    “二哥,”她忽然皺著眉問:“你能娶我嗎?”

    她問得那樣認真,紀西心裡仿佛像被紮了一整把的鋼針,疼的他霎時呼吸都極難。

    艱難的緩過了這一刻,他喉頭都已漫上腥甜,卻笑的越發溫柔:“不行。我要娶別人,不能娶你了。”

    “哦,”小離有些失望,但也很快釋懷了:“那……算了吧。”

    紀西看著她,心裡的那把針已經齊根而沒,反而疼得麻木了。

    他輕聲問她:“為什麼忽然這麼問?你想嫁人了?”

    小離搖頭,悵然片刻又點點頭:“我不想嫁給別人,我想留在家裡。”

    紀西低下頭看著她的眼睛,溫柔笑著,用打趣的語氣說:“可是我要娶別人,她很美、很溫柔,是個大家閨秀……才不像你。”

    小離想了想他描述的樣子,毫不介意的點頭說:“那很好啊,我喜歡這樣的嫂子!”

    紀西笑著捏捏她的鼻子。

    他說的是真的。

    在娘親的病榻之前,他已經主動承諾要娶那張家的小姐。

    大哥走了,他便是這個家的長子,他要代替大哥活下去。

    這也沒有什麼不好,娘親相中了能做長媳的姑娘必定是溫柔賢惠的,他娶了她之後一定會好好待她,與她舉案齊眉、生兒育女、閤家歡睦。

    只不過是要割捨他的小姑娘而已,只不過……是要曾經鮮衣怒馬的那個紀家二少死去而已。

    紀西認了。

    **

    熬過那陣心痛欲死,紀西笑著放她去玩耍,他轉身欲走,卻見紀北站在不遠處,也不知道聽了多久了。他身邊還站著王妃娘娘身邊的倩姨,托著一盞羹湯候在那裡。

    紀西向倩姨點了點頭,對紀北低聲說:“你跟我來。”

    紀北默默跟著他走出去,兩人走得離嫏環軒已經很遠才站住。

    “二哥……”紀北叫了一聲,卻說不下去了。

    “沒關係,這樣很好。”紀西知道他要說什麼,“紀北,我覺得這樣我很是心安。你不必覺得對不起我。”

    紀北搖頭,“我不是這意思……我也是去與她話別的,二哥,我已向父親提了:我要去南邊軍中常駐了。”

    紀西一怔,隨即有些明白,但是一時之間他無法相信。

    畢竟他比紀北自己還知道:紀北有多麼喜歡小離。

    紀北望著說不出話的兄長,撓著頭苦苦的笑起來:“其實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她或許願意嫁給你,但她不會願意嫁給我的……我喜歡和她玩在一起,但是我照顧不好她。我倆在一起,只有把禍闖的更大、留著你去收拾……”

    紀西看著幼弟,目光複雜,一言不發。

    “我還不如出去闖一闖,但凡能有所建樹的話,對家裡是個交代,以後也是她的一個依靠了……”紀北說完自己都覺得鼻酸,又強自“哈哈”笑起來,捶了紀西一拳,他笑得眼圈都紅了:“那丫頭看來真要嫁不出去了!咱們誰都不娶她!哈哈哈!”

    紀西也笑起來,輕輕捶了他一拳,卻險些把紀北的眼淚捶下來。

    **

    嫏環軒裡倩姨正看著小丫頭喝湯,一邊給她遞帕子一邊對她說:“娘娘擔心小姐不好好吃飯,特意命廚房裡做了,叫我親自送過來看著你喝……是瘦了些,怎麼了?這幾日家裡亂,他們不好好伺候你麼?”

    “不是的,”小離心不在焉的喝著湯,“不關別人的事……”

    倩姨給她又添了一些,看著她垂著眸乖巧安靜的模樣,倩姨輕聲問道:“小姐,你告訴倩姨:為什麼想嫁給二少爺?”

    小離握著勺子喝湯的手停了停,“我……想留在家裡,”她攪著湯羹低低的說,“我不想離開家……除了家裡,沒有人喜歡我!”

    倩姨愛憐的摸摸她,問道:“那既然如此,嫁給四少爺不好嗎?”

    “紀南?紀南願意嗎?”剛剛被拒絕過一次的人,擔憂的問。

    倩姨既歡喜又憂愁的嘆了口氣。

    **

    紀南自然不願意——她是女兒身,小離嫁她不是誤了終身?

    可如今前朝後宮皆是雲波詭譎,西里被紀南打得退至星涯山後,派了王子與公主前來交好,端密太后有意將那小公主指婚給紀南,小公主卻自己看上了二皇子殿下,恰在此時,二皇子殿下與紀南的斷袖分桃傳得整個上京城的人津津樂道,皇帝不悅至極,責令二皇子殿下閉門思過、給出交待。

    可是二皇子殿下……又能給出什麼交待?

    眼下只有兩條路——二皇子殿下娶了西里公主;或者紀南成親。

    紀南是女兒身,若是娶了別人、一旦此事被揭發,那就是抄家滅族的欺君之罪!如今小離自己願意嫁,當然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

    紀霆與鎮南王妃將小離叫到面前,仔仔細細的給她講了事情原委,小姑娘卻一口咬定:她就是要嫁給紀南!

    這婚事便這麼定了下來。

    紀西月初迎娶張家小姐,紀南與小離的婚事定在了月末的一個黃道吉日。

    這消息傳開去,幾家歡喜幾家愁,國師府這幾日連日光照下來都是冷的。

    陳遇白真是沒有想到:她竟能狠心至此!

    他陳遇白簡直枉擔虛名,要比狠心無情,紀小離勝過他不知幾許!

    陳遇白甚至覺得長久以來他的情意都是他的一廂情願,否則何以她能轉臉就答應嫁別人?!

    她寧願嫁給紀南——在她的眼裡,他連女扮男裝的紀南都不如!大約在她看來,他連算命都不準、簡直一無是處吧?

    陳遇白這幾日一直站在這窗前回想,回想自己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他想自己日夜不怠學了那麼多、會那麼多本領,到底有沒有一樣能夠讓她對他刮目相看的呢?

    他竟找不到!

    冬天的風卷著刺骨的寒撲在他心口,國師大人的內傷這幾日未見好轉,反而隱隱咳的更加厲害了。

    **

    顧明珠便是在國師大人迎著寒風苦思冥想時來的。

    她來時,紫發紫眸的小石頭正躲在花園的石頭後面探頭探腦,忽見他家娘親由老管家領著進來,小傢夥歡呼一聲撲了過去。

    “娘!娘!你去哪裡了呀?!怎麼到現在才來接我!”

    美貌如明珠的前任千密使,溫柔的笑著,將愛子抱了起來。

    時隔七年,明珠重現,比當初更加明媚動人。難怪世人都說現任千密使美則美矣,始終不若前任千密使美的凌厲奪目。

    顧明珠抱著兒子,在他耳邊小聲的告訴他:“娘這幾日是去照顧你爹爹了。”

    小傢夥立刻紫眸一亮,“爹爹在哪裡?!我也要見他!”

    “爹爹受了傷,等他好了你們再見。”顧明珠輕聲說,雖然千密一族體質特殊,慕容磊如今已經康復得幾乎無礙了,但是……她貼了貼小傢夥冰涼的臉,扯開話去:“天這麼冷,你在外面做什麼呢?”

    小傢夥故意學大人嘆氣,肥短手指指了指遠處大開著的窗戶:“因為屋子裡面比外面更冷啊!”

    顧明珠笑著點了點小傢夥的鼻子,把兒子交給老管家,她在老管家殷切拜託的眼神裡走進了觀星樓。

    陳遇白算算她近日也該來了,不過他這個時候是真的煩透了千密女子,故人多年未見,他卻一絲一毫的喜悅之意都沒有,側過臉向她點了點頭,連一個字的客套都欠奉。

    顧明珠笑得暖意融融:“許久未見了!這次幼子承蒙國師大人出手相救,又親力親為照料多時,多謝多謝!”

    “不用。我砍了慕容磊那一刀,扯平了。”陳遇白的語氣與窗口吹進來的寒風一樣毫無溫度。

    顧明珠嘆了口氣:“你替他解毒。算下來我們還是欠你一份情。”

    陳遇白淡淡道:“催毒的藥物我已經給他了,你有心的話,督促他內用與藥浴十日,以你的內力為他驅除體內沉積寒毒,十日後我會送去解毒的藥給他試,有九成的把握。”

    “沒想到那個女孩子都要嫁人了,你還願意冒險為她拿大皇子試藥。”顧明珠笑得仿若尋常。

    陳遇白現在哪裡聽得了這話?若不是看在她當年積威,真想一掌把她打出去!

    他不說話,臉色愈加陰沉,顧明珠也不忍心再逗他:“我來此前見過秦桑。她托我問你:國師大人承諾過她的話、不知還算數否?”

    “違背承諾的人,不是我。”陳遇白一字一句的冷聲道。

    那個曾經承諾伴他一生、共度人生的小騙子,即將大婚、嫁給一個女扮男裝的人!

    陳遇白心口一陣窒悶翻湧,幾乎又要咳出血來!

    顧明珠嘆了口氣:“陳遇白,你怎麼就不明白呢——你的小姑娘,她是為誰要嫁紀南?”

    “難不成還是為了我?!”陳遇白咽下那口心頭血,冷笑著反問。

    “若不是為了你,她早不嫁、晚不嫁,為何偏偏這個時候主動要嫁給紀南?”顧明珠莞爾,緩聲輕快的說:“國師大人素來透徹,女孩子家家賭氣胡鬧,怎麼你也跟著當真了?”

    窗前迎著寒風的人,緩緩的轉過了身來,一雙冷眸中盡是無法置信與恍然了悟。

    旁觀者自然是清明,可他身在這情愛裡,他的小少女一個失望眼神,比天下人的指責還要來得重,縱使天賦英才、無所不能,到底是為情所迷了。

    沒錯!他何必與她較真?!

    算命的又如何?

    她再……瞧不起他,這一生她也只能嫁他!

    堂堂大夜一國之師,頓時起了那悍匪心思。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7 04:39 PM

第46章

    **

    國師府寒風酷冬,鎮南王府卻是張燈結彩、熱鬧如春。

    那張家的小姐果真貌美賢惠又大方溫柔,是個極合適的長媳。進門後她對公婆孝順恭敬、對小叔小姑照顧體貼、與紀西相敬如賓。

    艷陽公主雖仍舊為紀東之事傷心不已,有這麼個兒媳婦每日陪伴、輕聲細語的勸慰,著實好了許多。

    紀西自從成了親有了家室,越發像個沉穩可靠的大人了,鎮南王府一概迎來送往都由他一力承擔,無任何不妥之處,紀霆很是欣慰。

    到了這個月的二十一,便是紀南和小離成婚的正日。

    一大早,各家的女眷都來了。艷陽公主稱病不出,新嫁的紀二少夫人在鎮南王妃身邊幫著招呼客人,紀家那麼多親戚朋友,她招呼的紋絲不亂,還能有餘力護著小離,不讓各家夫人在新房裡打趣停留太久。

    於是秦桑來時小離房裡沒什麼外人,小離正由倩姨服侍著穿紅彤彤的嫁衣。倩姨眼角撇到窗臺那兒紫衣一閃,不動聲色的找了個藉口將丫鬟們都帶了下去。

    小離魂不守舍,呆呆的坐在鏡子前,秦桑站到她身後她才發覺。

    “秦桑姐姐!”她猛地站起來,拉住秦桑的手,“你去哪裡了?為什麼好久沒有來看我?”

    秦桑手臂上的傷被她隔著衣服攥住,疼的眉心一跳,卻笑著絲毫不露,柔聲說:“最近有些事耽擱了……今日你出嫁,我無論如何也要來見你。”

    小離勉強衝她笑了笑,垂下了眼睛。

    “怎麼了?後悔了、不想嫁了?”秦桑笑著圈住她肩膀,將她按到鏡前重新坐下,她拿起了木梳,為她梳頭髮。

    小離嘆了口氣,說:“我不後悔……父親、母親養大我,我應當報答他們,我也很喜歡紀南。況且……也只有他們喜歡我。”

    秦桑何等玲瓏心思,一聽她的話便笑了起來:“只有他們喜歡你嗎?那你師父呢?”

    “師父不喜歡我……我知道的。”否則何以前一刻還說喜歡她傻,卻又放著她不管、去見聰明的秦桑姐姐?

    心思百轉,她又嘆了口氣。

    “這樣啊……那你呢?喜歡他嗎?”秦桑柔聲問,撫著手中柔順黑髮,她笑著看向鏡中一身紅嫁衣的幼妹,“小離,你喜歡他嗎?和對別人都不一樣的喜歡?”

    小離從鏡中望著她,遲疑卻肯定的點了頭。

    喜歡的,喜歡他!

    和喜歡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不是因為他陪她玩而喜歡他,不是因為他對自己好。而是想和他一起玩、哪怕他嫌棄她,而是期待他對自己好、哪怕他總是冷著臉。

    是雖然所有人都告訴她國師大人如何如何厲害、她卻想要擁他入懷。是雖則自己這樣無用軟弱,願為他堅強勇敢。

    是一看到他,她的心就變得很軟,卻絲毫不慌張。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樣,只有他欺負了她、她卻不想往他臉上扔霹靂彈。

    是這麼獨特的喜歡。

    小離想著想著就鼻頭髮酸,紅了眼眶。秦桑俯身擁住了她肩頭,臉頰與她相貼。

    小離和她長得不像,她像母親,小離則長得更像她們的父親,尤其小離的眉目,與秦桑記憶裡的父親一樣無憂明朗。

    鏡中幼妹的眼睛與記憶裡父親的重合,秦桑潸然淚下。

    她沒有照顧好妹妹,好在父母天上有靈,從今以後,有個人會很好的照顧妹妹一生。

    過了今日,秦桑總算了無牽掛。

    “怎麼了?”小離看她落淚急了:“怎麼哭了呢?”

    秦桑拭去眼淚,笑著說:“沒有……我好羨慕你啊,這身衣服真好看!”

    小離看了看身上的大紅嫁衣,提不起來興致,卻還是安慰她:“姐姐嫁人時一定比我好看啊!”

    纖細白皙的手輕輕撫在那烈烈的大紅色之上,秦桑笑的淡了許多。

    “吉時快到了,我要走了。”秦桑把妝檯上母親留給下的那支累絲鑲寶金鳳釵給她簪上,“小離,以後……要好好的。”

    小離攥著她的袖子,小臉上滿是猶豫不安,秦桑笑著搖頭,俯身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真的嗎?!”小丫頭眸子裡燃了花火一般亮起來。

    秦桑捏捏她的小臉,點點頭,笑著旋身從窗戶掠了出去。

    **

    鎮南王世子迎娶養妹,自家人嫁進自家門,王府中由紀霆主事招待賓客,小離的花轎則由紀西護著,繞城一圈後再進鎮南王府的門。

    如此盛事,這一日上京城的百姓幾乎全都湧上了街頭,氣派的大紅色儀仗一路吹吹打打,鎮南王府的下人們提著食盒沿路派發喜餅,百姓們吃了喜餅爭相的說吉祥話,一時城中好不熱鬧。

    紀西帶了一支護衛保護花轎,按理說鎮南王府的護衛都是高手,不必擔心,可是新領了上京城郡守一職的大皇子殿下還是“不放心”,竟親自帶著一隊人馬前來護送。

    紀西遙遙的向騎在馬上的大皇子殿下抱了抱拳致謝,大皇子殿下挑著眉只是笑,那笑容怎麼看怎麼都是不懷好意。

    一行人吹吹打打、熱熱鬧鬧的行至城門口時,大皇子殿下雙目一亮、精神一振——他期待的人終於來了!

    好戲要開鑼了!

    紀西也看到了來人,勒停了馬,他一抬手,後方的吹吹打打戛然而止,鎮南王府的護衛們訓練有素的團團圍住了花轎。

    來人是孤身一人,靜靜站在上京城深冬的風中,黑色冰綢被寒風吹拂而起,上頭金線繡的千密花仿佛活物一般在風中輕輕搖曳,甜蜜無憂的看著這世間眾人。

    紀西只默默看著來人,臉上無甚表情。大皇子殿下卻是一臉的興趣昂揚——他近來不僅傷勢養好,人也精神了許多,聽說連酒都戒了。今日那一身濃紫色華貴逼人,更襯得那星眸朗目如姣姣明珠,騎在高頭大馬上,他看向陳遇白的眼神中滿是戲謔之意。

    陳遇白知道他今日是來看笑話的,特意來看笑話。

    那他就笑給他看!

    陳遇白笑著,從身後拎出了一個小人兒。

    小傢夥今日特意被換上了一身紫衣,白嫩圓胖的小臉上五官分明,活脫脫一個小了幾圈的慕容磊!

    就算是慕容磊自己,也看得目瞪口呆、怔在當場。

    當然,他再也笑不出來了。

    陳遇白倒是仍舊笑得溫柔和煦,還依諾指給小傢夥看:“你看,那個人就是你爹爹,去吧!”

    小石頭興奮的大叫了一聲,一疊聲的喊著“爹爹!”向慕容磊這邊衝了過來。

    紀西看了國師大人一眼,忽然揚聲下令道:“保護小姐!”

    鎮南王府的護衛們都是訓練有素的紀家軍,哪怕明明是個小孩子,都立刻刀斧相向。

    眼看著小人兒飛奔向刀槍劍林,慕容磊方才如夢初醒,霎時幾乎肝膽俱裂,狂吼一聲:“誰敢傷他!”

    大皇子殿下一聲令下,隨從們拔了刀就向鎮南王府的護衛們砍去,紀家軍豈是好惹的?兩邊頓時打成了一團。

    慕容磊足尖一點從馬上騰空而起,如一道紫光一般掠過,堪堪在小人兒衝入亂軍之前抱住了他!

    一片混亂裡,國師大人怡怡然向那停在一邊的花轎走去,紀西就在轎旁,他掀開轎簾時從容的對紀西點了點頭。

    花轎裡紀小離矇著紅蓋頭,正支著耳朵聽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忽覺得眼前一亮,清新的風撲進來,然後有一隻手伸進來抓住了她的手腕,以不容抗拒的力道。

    她垂眸一看,那黑色冰綢她太熟悉,而袖口那道金線繡成的花紋卻並不是她熟悉的祥雲圖紋,而是一株又一株、她親手繡下的花樣。

    他真的來了。穿著她親手裁制的衣服。不久之前的某一天她曾趴在南窗下歡喜的對他說過:她喜歡看他穿這件衣服。

    他答應過的事,他未曾騙她。

    頭上飾物太重,小離低著頭,眼淚從眼眶中直直墜落,“啪嗒”落在陳遇白手背上。

    那手原本力道大的好像要捏碎她的骨頭一般,被這顆眼淚打了一下,仿佛燙著了一般,手指一僵,隨即力道變得簡直稱得上溫柔。

    小離順著那力道從花轎裡走了出來,一旁騎在馬上守著她的紀西微微一笑,終於勒轉了馬,投身混戰之中去了。

    鎮南王世子、神武大將軍紀南的新娘子被國師大人從花轎裡拉了出來!

    鎮南王府的護衛們與上京郡守的侍衛們打作一團!

    大皇子抱著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孩子,仰天長嘯!怒吼著前任千密使顧明珠的名字!

    太精彩了!

    太百年一遇了!

    上京城的百姓們發出了山呼海嘯的喝彩以及喝倒彩的歡呼聲!

    震天動地的熱鬧與混亂裡,陳遇白從容一拂袖伸手,童子小天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歡歡喜喜的托上來一個大紅漆盤,上頭是一柄三鑲白玉如意。

    白玉如意,挑起了火紅蓋頭。

    那張瑩瑩如玉的小臉,與那雙冰雪千里的眸,終於相見。

    禮成。

    陳遇白望著她,眼中只有她,薄脣輕啟,雖低聲卻是句句可聞:余之徒,生生世,其既為之,非吾令亦難出之。阻者,礙之,余白以命捧朝,當命以抗,餘誠不欺爾,若兵接,非喪不能退之。其從之,俄禮遇,竟饗生,正,委禽舍焉,妻必隨余。列之眾眾,悉為證也。”

    他內力深厚,為證的眾眾們,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楚,頓時歡呼聲終於達到了頂峰值!

    上京城上演著百年難得一見的精彩大戲。

    **

    作者有話要說:國師大人那段話的意思大概就是:我的徒弟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魂,阻我者死!聘禮留下人我帶走,這是我老婆了你們都給我做個證。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7 04:47 PM

第47章

    喧天的鞭炮鑼鼓聲這時由遠及近——從城門口忽湧進來一支迎親隊伍,進城後隊伍有條不紊的分成了兩股,一股抬著一百二十四擔聘禮,由威風凜凜騎在高頭大馬上的老管家領著,往鎮南王府方向去了,另一股迎親的紅衣禮樂則向熱鬧成一團的城中而來。

    童子小天這時牽來了披著紅綢的英俊白馬,國師大人將新娘子攔腰一抱,飛身而上,在整個上京城山呼海嘯般的喝彩聲見證裡,策馬而去。

    他們正要出城門時迎面來了一騎飛馬,紫衣的絕代佳人瞬間到了眼前,艷容之上既冷且怒,兜頭就是一鞭抽向國師大人的臉!

    七年未曾現身的前任千密使露面,一言不發就要抽國師大人的俊臉!

    上京城的百姓們歡呼如潮!

    陳遇白嬌妻在懷,手中馬鞭隨意甩出,很客氣的只是卷飛了她的鞭子而已。

    他已手下留情,顧明珠卻依然被那內力震的整條手臂都麻了。

    她氣得幾乎當場吐血!

    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十年前被她捏一下臉就跳腳的少年,如今竟是已如此境地!先是不動聲色的示弱於她,她居然一點都沒看出來,等到他一舉發力,便已是環環入扣。眼下各處都亂作一團,唯有他輕輕鬆鬆抱得美人歸!

    大皇子的怒吼聲震動雲霄,顧明珠一時半刻自顧不暇,不能拿他怎麼樣,只能恨恨咬牙。

    “陳遇白,這筆賬我記下了!”她咬牙切齒的提醒。

    國師大人冷冷一笑,連接她的戰書都懶得,摟緊了懷中的小嬌妻,揚鞭策馬而去。

    **

    出了城門,上京郊外寒冷刺骨的風吹來,紀小離面上一冷,如夢初醒,往抱著她的人懷裡縮了縮。

    陳遇白低頭,語氣十分冷且不耐:“現在知道怕了?”

    呵!晚了!

    她整齊的嫁衣在他懷裡滾的已是凌亂顛倒,小小的身子埋在繁複的大紅色嫁衣裡,黑髮與紅綢之間只露著一雙清澈眸子,將陳遇白滿心怒氣看得煙消雲散。

    細細的手臂從大紅嫁衣裡伸出來,主動環住了他的腰。

    那麼蠢力氣又那麼小,沒想到能抱得這麼用力。

    陳遇白腰上被她勒的呼吸一滯,眼眶竟然都跟著一熱。

    她清澈的眸子裡寫著無上歡喜,聲音小卻堅定:“我不怕!”

    她的歡喜那麼坦蕩,陳遇白也就裝不下去了。低頭擁緊了她。她額發貼在他喉間,他低低說話,她腦中便全是嗡嗡嗡的聲音,震的她身子軟綿綿的,她聽到他低聲說:“以後你都不用怕了……從今以後,凡事有我。”

    小離用力“嗯!”了一聲,閉了眼睛心滿意足的貼緊他,片刻回過神來卻又問他:“我們這樣走了沒有關係嗎?”

    “有啊,”陳遇白語氣輕快,“不過那要等三日回門時再說了。”

    那時候,她已經是國師夫人了。

    感覺到懷裡的人埋在他胸口蹭來蹭去,陳遇白心上軟軟的,這一刻他深感沒有白白讓那麼多人看了熱鬧。

    “剛才你說的那一大段話是什麼啊?”在他懷裡蹭來蹭去的人忽然開心的問,“我一句都沒聽明白!”

    國師大人:“……”

    要不是急著趕回去,他真想把她從懷裡揪出來扔上十回八回的!

    **

    小時候不好好念書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比如紀小離小時候就不好好念書,然後長大了,今天都嫁人了,還因此而飽嘗惡果——

    國師大人沉著臉揮退了新房裡等著伺候的嬤嬤和婢女——反正她也不明白那些繁瑣古儀!

    一點心理緩衝都沒有,紀小離就被她家師父壓倒在喜床上了!

    他靠的她太近了,清冽的男子氣息似酒一般令她熏熏然,她被他吻過,所以她知道這不是親吻,是……好像是要吃了她……他很重,她覺得喘不過氣,可是又好像太輕,她必須緊緊抱著他。

    嗚嗚嗚……師父為什麼在吃她?!

    紀小離渾身發抖,她要被吃掉了嗎?!

    陳遇白埋在她頸間,吮著女孩子膏腴似的嫩肉,她的輕顫令他感覺更加美好,脣一張含住了她白玉般小巧玲瓏的耳垂,將那片薄薄的肉含在嘴裡、舌尖輕輕逗弄——她果然顫的更加厲害了!

    剛才的不悅都報復了回來似地,國師大人心情愉悅的低低笑起來,與她交頸纏綿,扣著她肩頭的手這時向下移,挑開衣襟,毫不猶豫的伸了進去。

    入手皆是細膩綿軟,手指幾乎都要化在上頭,陳遇白心頭激蕩,忍不住重重的一握。

    身下的人立刻哭出了聲:“……疼!師父疼!”

    握著那小巧綿軟重重揉動的人冷哼了一聲,側了側頭吻住了她,舌頭有力的撬開她咬得死緊的牙關,拖出幼滑的小舌頭來吃,將她的哭喊全部吃了下去!

    這樣就不疼了吧?!

    紀小離渾身火熱,嘴被他吃著,胸前被握著重重的揉,身上還壓著他,她又怕又疼的掙扎,可是喜服繁複,她四肢被纏在裡面,怎麼掙扎都打不到他。

    她在他嘴裡嗚嗚咽咽的哭:“放開我……嗚嗚嗚我不能動了……你快放開我……”

    她家師父十分的善解人意,大手一揮,將那身王妃娘娘親手給她縫製的喜服撕成了破布!

    “好了,”他稍稍放開她,欣賞著她被吃的鮮紅欲滴的脣色,輕啄一下,愉悅的告訴她:“這樣就可以動了!”

    紀小離忍無可忍的哭著打他,拳打腳踢!

    可是一拳打在他心口,他連哼一聲都未曾,卻一抓撕開了她的衣襟。她尖叫著踢他,然後羅裙下的小褲就輕飄飄的飛到了床頭。

    陳遇白輕鬆的拉開她光溜溜的腿,沉身而入,她下意識的夾緊腿卻只夾住了他精壯的腰身,腰間一陣嫩肉磨蹭,國師大人心中激蕩又熱血沸騰的想:這世上果真沒有他揣摩不會的本領啊!

    他心裡是這二十多年來從未有過的滿,滾燙的情感滿的都要溢出來了。低頭看那一片凌亂的喜床之上,他的小姑娘一身大紅喜服,已經被他撕扯的差不多了,潔白如玉的身子嫩生生的赤著,只手臂上還挽著敞開的大紅色中衣,那衣襟被他撕扯的大開,盈盈一握的胸與纖纖如柳的細腰白生生的在那大紅色布料之上扭著,美得令他眼底裡著了火。

    他手又揉了上去,握住了一隻重重的揉弄,另一隻被他低下頭含進嘴裡,正哭鬧的人一顫,不適的扭著掙扎,小手推著埋在她胸口的腦袋,手指插進他濃密的黑髮裡,推了幾下卻漸漸沒了力氣……

    陳遇白吃夠了,戀戀不捨的放開美味,上來又吻住她的脣,手卻更往下探去,在那處揉了幾下,指尖靈活的剝開輕輕探入,她渾身一僵,他連忙撫慰的更溫柔,等她適應過來、軟了身子,他不動聲色的又加了一根手指進去,緩緩的動,輕挑慢撚。

    小離這時哭鬧的也累了,軟在他身下一點力氣都沒有的“嗚嗚嗚”,張著腿任他為所欲為……那嗚咽聲聽得陳遇白心如火燒,急急又揉了兩下,撤出手指,扯了她一條腿勾在自己腰上,他將忍了半天的腫疼之物抵住那處、緩慢卻堅定的頂了進去……

    炙熱緊裹、幼嫩包握……陳遇白遭逢了他人生最大的矛盾喜悅,停在一半處、艱難的喘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從嘴裡跳出來了!

    慕容岩這個混蛋!還是該殺了才好!那是什麼破戲本!壓根半分精髓都未寫出!

    他仰頭艱難又暢快的粗喘了一聲。

    身下被他折磨的幾乎要疼暈過去的人趁機伸出小貓爪子給了他一下!

    下巴被打歪,下巴倒是不疼,但她打這麼一下,緊緊裹著他的地方跟著那動作一絞,英明神武的國師大人差一點崩潰!

    “別動!”他緊繃的都快要爆發了,低吼著呵斥身下的人。

    紀小離雖然已經被他折磨的迷迷糊糊沒有力氣,但是身體被嵌進來那麼大東西,怎麼可能忍得了不動?!她疼的額上都冒汗了,一邊胡亂的哭一邊攻擊他。

    陳遇白一手抓了她兩隻手腕扣到頭頂上方,俯身去吻她,身下卻忍不住重重的全部頂進去……他腦中一片模糊,以前受過多厲害的重傷時都沒有此刻的癲狂,似要狂喜、就此死去。

    “別動啊……”他吻著她,顛三倒四的哄她:“乖喔……”

    他叫她別動,自己卻開始動了起來。

    身上的人把火熱的一大根嵌進了她的身體裡,紀小離嚇都嚇得半死了,那東西忽然還開始動了!

    “嗚嗚嗚師父……”她哭著叫他,害怕不已,“什麼東西……插到我裡面去了!”

    她被他吻的情動,身子已經不怎麼疼了,就是那酸麻入骨,從未有過的體驗令她十分害怕。

    陳遇白引體向上,暢快的一個重擊,卻撞的她嗚咽一聲哭得更加厲害,他極樂又極苦惱,抱了她親著哄著:“是我……小離,是我在你裡面呢……你剛才不是說不害怕了麼?是我在你身子裡面,你別怕……”

    是他的身體,正深深的埋在她身體之中。

    紀小離半信半疑,卻真的不哭了,睜著滿含淚水的眼睛看著他。

    陳遇白受不了這眼神——簡直想立刻死死按住她、不管不顧的大動、把她撞碎了才好!

    他迫不及待的低頭去吻那雙眼睛,吮乾眼淚,他將她抱的更緊,幾乎是嵌在了懷裡,然後動的更加激烈兇猛。

    小離起先還是抽抽噎噎,哭聲被他撞的斷斷續續的,漸漸卻變成了要哭不哭的軟軟嬌哼……她滿目迷離的將四肢纏上了身上的人。

    陳遇白被她纏的渾身一暢,在她耳邊低低吼了一聲,吻的她更激烈。喜床之上地動山搖,小離雖然不反抗了,熱熱才才的總還是不舒服的,他那麼熱切,她扭著躲著他,頭一偏,不小心那支累絲鑲寶金鳳釵從發間滑落,摔在枕上、又跌了下去。

    小離立刻抻著身子要去撿。

    陳遇白正被那情好燒的兩眼發紅,一把扣住了她的手勾回他的脖子上,抱著她死命相抵。

    小離被這記深入痛的哀叫了一聲,求他:“……簪子……我的簪子!”

    “不要了……我再給你買!”陳遇白揉著親著,身下霸著動著,眼下她就是開口問他要天下江山他大概都能答應。

    小離不肯,挨過他一陣兇猛的搗,哆嗦著身子卻仍扭著腰要去撿。

    陳遇白被這一下絞緊逼的忍無可忍,只能狠狠的搗進去完全霸住她,然後緊緊抱著她,閉上眼睛、渾身顫了起來……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7 04:54 PM

第48章

    閉緊了門窗的屋子裡浮動著一股暖暖甜甜的香味,雖幽弱冷淡卻極誘人,似天邊搖曳的神族仙花抽苞時嫩生生的幽香,偏偏又有男子清冽霸道的氣息染了那花,香味頓時變得靡靡。

    道道疊疊的黑色冰綢帷幕今日都已特地換成了大紅色,一室層層低垂的喜慶紅光,桌上那對兒臂粗的龍鳳喜燭燃的正旺,滿室紅彤彤的喜氣裡,男人舒爽極致的暗啞粗喘聲漸漸平復,喜床上緊緊疊著的兩個人終於動了動。

    覆在上面的人一動,底下的女孩子喘過了氣、細細的嗚咽了一聲。

    陳遇白頓時心尖上被那嗚咽聲啃了一口似地,又酸又麻又舒暢。

    這不過一個時辰的顛鸞倒鳳,他感覺像是死過了一回,前塵舊事都已遠去,在她身上激烈一場,此刻竟仿若重生。

    可是他原本的出生那樣寂寞冷清,如今從她這裡卻得到了說不盡的溫柔愜意。

    他早忘了剛才那最後一刻的惱怒不甘,撐起身痛快的呼了一口氣,清俊黑眸中重新有了神采,再低頭定睛一看:凌亂破碎堆著的嫁衣裡,新娘子閉著眼睛,大紅中衣未褪,敞的大開,鬆鬆垮垮的挽在她兩隻手臂上。雪白如玉的身子上遍是吻痕,紅斑點點,似雪地裡含苞或怒放的紅梅。

    陳遇白心中激蕩,指尖撫上去愛憐的流連,卻怎麼揉弄仍覺不夠,又低頭去吻,疊著那梅花印記重重的吮,將閉著眼睛人吮的又顫起來。

    紀小離被他剛才最後那一陣搗的幾乎昏死過去,他微涼的指尖撫上來,然後是熱切的吻,她漸漸有了意識。

    可她睜開眼卻不見人,她艱難的低頭,看他正伏在自己身上又在為非作歹,不知為何,小離突如其來覺得委屈。

    她扁扁嘴,毫不猶豫的哭了起來。

    陳遇白聽見嗚嗚咽咽的哭聲反而莞爾,抬起頭低聲問她:“……很疼嗎?”

    紀小離淚眼朦朧的看著他:她很疼、他這麼高興做什麼?!

    她吸著鼻子點點頭。

    “活該!”陳遇白挑著眉高興的說,又實在按耐不住,低頭親了她一口,“小可憐……”

    紀小離趁機抱住他脖子,不准他再吃她的身體。這動作近乎耍賴,國師大人卻竟然沒有生氣,任由她摟著,還在她臉上一下一下的啄她,紀小離躲了幾下,身下壓著的嫁衣散落,她光裸的身子貼上了底下的床,冷的“啊!”了一聲。

    陳遇白摟著她的腰一翻身,將她抱了起來放在他身上趴著。

    小離好奇的伸手去摸那床,奇怪的問道:“師父,床為什麼這麼涼?底下鎮了冰塊嗎?”

    “不,這是寒玉床。”一整塊的千年寒玉,極其難得,是陳遇白花了極大代價從暗夜谷弄出來的,希冀或可壓抑她體內千密聖女之血的至陰之寒。

    他並未多說,捉了在床上摸來摸去的小手,牽到脣邊輕輕的咬她手指。

    紀小離這時忽想起來了:“我的簪子呢?!”

    說起這個陳遇白就想起剛才的不盡興,頓時不高興了,一伸手從床下將那簪子撈了上來,捏在手裡冷聲質問她:“這簪子有這麼稀罕麼?!”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小離伸手要去搶,“她只留了這個東西給我!還給我啦!”

    “不給。”陳遇白手一翻就把簪子收了,“這是我的了。”

    紀小離愣了。

    “……你喜歡啊?”她猶豫了半天,問,“可……這是女孩子戴的!”

    陳遇白嘴角一抽,懶得和她廢話,從地上衣服裡摸了玄武令出來,放到她手裡說:“作為交換,這個給你。”

    黑爹爹冷冰冰的權杖,雕著繁複花紋,小離捧在手裡好奇的擺弄著。

    “這是暗夜令,是我最重要的東西。給你……當做聘禮。”陳遇白指間摩挲著她的那根簪子,聲音低低的,“這是你的嫁妝。”

    小離覺得這樣很好,她說不出來原因,但她心甘情願的與他交換。

    歡喜的擺弄著她的聘禮,她想起來了:“師父!紀南也有一塊這樣的牌子!不過她不讓我玩,碰一下都不行!”

    陳遇白“嗯”了一聲,低聲告訴她:“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麒麟乃大夜五大守護神,紀南是白虎令主,執掌白虎令。”他頓了頓,聲音更低:“暗夜令只能由令主守護,我現在把它給了你,你從今以後就要一直待在我身邊。”

    我把我用生命守護的東西贈與你,從今往後,你與它共同由我守護。

    紀小離卻完全沒有想到那上頭去,津津有味的聽著傳說故事,還恍然大悟的說:“難怪紀南的那塊上有隻威風凜凜的大老虎!”她舉著玄武令好奇的問他:“那你這上面是什麼?”

    她眼睛睜得大大的,把陳遇白的心都看軟了。他手指在她鼻子上輕輕一點,語氣不禁溫柔了許多:“玄武,是上古神獸,意寓龜卜。”

    “哦……”小離明白了:“原來你是烏龜啊!”

    玄武令主的臉頓時黑了,可小離壓根沒功夫看他臉色。她興致勃勃的把權杖和簪子放在他心口、擺在一起,看了看,心滿意足的左右一換。

    接著她自己收了權杖,把那簪子往他頭上插。

    簡直是胡鬧!陳遇白不悅的捉住她手,奪了簪子收好,瞪了她一眼。

    還好這雲雨剛過,帳中香氣濃糜,她趴在他身上蹭啊蹭的,他舒服得很,也就隨她了。

    可小離漸漸不怎麼舒服,動了幾下,趴在他耳邊小聲的說要去淨房。

    陳遇白反應過來,臉色也變得有點奇怪,難得的聲音裡透著心虛:“你躺著吧……我去去就來。”

    他隨意的披了個袍子,翻身下床,很快從淨房裡擰了個帕子出來,坐到床邊拉開她腿輕輕擦拭。

    涼涼的巾帕貼上來,小離捂著臉不適的哼了一聲。

    陳遇白聲音也輕的有點飄:“忍著點……天冷,水都涼了。”

    小離不明白那為什麼不叫人送熱水進來呢?她放開臉上的手,小聲的向他建議:“師父,叫丫鬟進來吧……”

    陳遇白抬頭冷冷一眼,她頓時不敢再說話了。

    原本溫柔憐惜的擦拭,動作到後頭卻越來越潦草了,奇怪的是他的呼吸聲都變得一聲比一聲重,小離眯著眼睛看他,發現他也正看著她,眼睛裡仿佛燃著火一般,好像又要吃人了……她本能的害怕,用力從他懷裡抽出腿,縮成一團滾到床裡面去了。

    國師大人在她床邊站了片刻,無聲嘆了口氣,轉頭走進淨房、跳進了盛著冷水的大桶裡……

    小離躺好才覺得身上又酸又累、腿間更是辣乎乎的一絲絲疼……卷著被子在床上聽著他嘩啦嘩啦撩水的聲音,她奇怪的心想不是說水都冷了嗎?這麼冷的天氣,他怎麼還洗涼水澡?

    師父真奇怪!

    她昏昏沉沉的,片刻就快睡過去了,忽然感覺床前燈光一暗,她一驚,微微睜開眼睛,見是他回來了,立刻卷著被子睡的更安心。

    微涼的手伸上來,碰到她抓著被子的手指,他還沒發力,她就閉著眼睛苦惱求饒的喊:“不要……”

    剛洗了涼水澡的人笑了,更加用力的扯開她被子。

    紀小離困頓的睜開眼睛,無奈的看向他。

    陳遇白坐在床頭,身上只穿了黑色冰綢的中衣,肩頭隨隨便便的披著件袍子,胸膛大大敞開,濕漉漉的長髮上還有水滴下來,眼睛裡的光比桌上的燭火還亮,他整個人看起來簡直是……水裡冒出來的吃人妖怪!

    紀小離咬著自己的手指糾結的看著他:“師父你太奇怪了!”

    陳遇白冷著臉,伸手捏著她下巴逼問:“我還沒問你——你不是說那些話本你都看了?為什麼剛才還覺得奇怪?”

    “我看了……”小離努力回想,“每一本的第一頁……”

    黑衣的新郎官冷笑。

    他果然不能對她抱有任何期待。

    好在還有他。

    他全都看完了!好幾遍!

    陳遇白起身,把書桌上的那個話本匣子捧了過來,放到她枕邊,命令她:“從今晚起,你在我身邊看,一天必須看完一本!”

    他不想再被問“什麼東西插到我肚子裡去了”這種問題……會出人命!

    小離看看那滿滿一匣子書,咽了口口水,立刻開始企圖轉移話題:“我……口渴,我要喝水!”

    陳遇白從暖壺裡泄了一盞溫茶,不過他自己先喝了一半,才把杯子湊到她嘴邊。

    小離就著他手喝了水,眼珠子轉了轉又翻花樣:“師父我餓了!”

    陳遇白回頭望了一眼,見桌上有一碗餃子,他端過來餵了她一隻。

    誰知道她咬了一口,忽然愁眉苦臉起來。

    “吐出來!”陳遇白心頭一跳,連忙伸出手讓她吐,“怎麼了?!味道不對?!”

    小離把帶著牙印的半個餃子吐在他手心裡,“生的!”

    陳遇白一愣,這時才想起風俗,舒了一口氣,卻又不由得笑了起來。

    龍鳳燭火搖曳如夢。

    “好。”他低低的答應。

    紀小離抬頭看他,不明白:餃子是生的、有什麼好的?

    “師父你為什麼這麼高興?”她不解的問,師父他今天怎麼這麼開心啊?!

    陳遇白把餃子放在一邊,上床摟過她,下巴貼著她額頭,他勾著嘴角問:“你不高興?”

    “……不高興……”那麼疼,身上黏黏的、沒有熱水沐浴,漂亮的簪子換了只烏龜……喝口水都要喝他剩下的,餃子還是生的!

    “嗯,你不高興,我就高興了。”國師大人泰然自若的說。

    不高興的新娘子敢怒不敢言的看著夫君,扁了扁嘴,默默的決定躺下睡覺。

    說不定夢裡她有膽子打他一下呢!

    “把這本看完了你才能睡。”夫君從話本匣子裡抽出一本,輕輕扔在她臉上。

    紀小離:“……師父,那邊簸箕裡好像有花生桂圓和紅棗,我可以吃嗎?”

    陳遇白不回答,冷冷看著她。

    紀小離哭喪著臉:“算了吧,那些一定也是生的……師父你快睡吧!”

    於是,洞房花燭夜,吃飽饜足的新郎官側著身靜靜閉目睡著了,餓著肚子的新娘子趴在他身邊,眼睛下面放著翻開第一頁的話本,困得小雞啄米一點一點。

    終於她撐不住了,一頭栽倒、不省人事,閉著眼睛的新郎官緩緩睜開清亮黑眸,眸中滿是戲謔與說不盡的滿足,伸手把人抱到了身上,蓋好被子,手輕輕的拍著她,一下一下……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7 05:00 PM

第49章

    萬千堂,宮中來的內侍捧著聖旨等的臉都僵了。

    老管家進來換第六盞茶,那內侍氣的嘴脣一個勁哆嗦,尖尖的嗓子細細顫顫的:“國師大人……未免、未免也太過藐視皇恩!”

    老管家不慌不忙的換了茶,嘆了口氣道:“這位大人,俗話說人有三喜: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他鄉遇故知。國師大人昨日大婚,小夫妻恩愛纏綿也是人之常情,皇上聖明,平日對國師大人寵信有加,想來更能體諒。”

    內侍被這番話堵的說不出話來——難道說皇上才不會體諒國師大人洞房花燭呢?他沒這個狗膽。

    老管家垂著手恭敬的退了下去。

    小天在門外等著呢,見他出來連忙附耳:“剛才大人屋子裡有動靜了,大概就快出來了!”

    老管家神色未變的點了點頭。小童子沒見過世面,他可是跟著老國師大人幾十年一路過來的,昨日鎮南王府那樣的場面他都能活著回來,不僅如此,他還成功的留下了聘禮!

    正得意洋洋的想著,遠處黑影一閃,國師大人果然出現在長廊盡頭,緩步向這邊走來。

    仍是那襲黑色冰綢,薄脣緊抿、眼角眉梢依舊不見笑意,卻別有一股春風得意的喜悅之意洋溢周身。

    做了新郎官就是不一樣了啊……

    老管家笑眯眯的向內侍通報的功夫,國師大人已經走到了萬千堂前。他不急著進門應付皇帝內侍,反而停下腳步,輕聲對老管家說:“去給夫人準備些容易克化的吃食給——別送過去,拿來這裡給我。”

    老管家差點笑出聲來。

    國師大人近身一向只有個小童子服侍,因此國師府的婢女都是二等以下的粗使丫鬟。昨夜新房裡連換水都未叫人進去過,老管家就猜到了是國師大人不許生人看他新娘子的身子呢……可是連吃食都要親手端進去,也未免太過……小氣。

    老管家低聲稟道:“昨日老奴回來,鎮南王府的紀二少夫人特意命老奴將夫人兩個貼身丫鬟帶回來,眼下那兩個丫鬟就在鑄星小院裡侯著呢。”

    國師大人默了默,語氣還是有些勉強,卻總算答應了:“唔……那就……讓她們先去服侍。”

    “是!”

    “等一下!”國師大人想了想還是不高興,“只許她們送吃食進去,不許叫醒夫人!”

    “……是……”

    ……

    那內侍原本方才聽得通傳國師大人到了,正襟危坐等著冷眉怒眼宣讀聖旨呢,誰想國師大人到了門口卻不立刻誠惶誠恐的進來,反而在那兒叮囑那些個瑣碎小事,沒完沒了,那內侍氣的臉都鐵青。

    **

    國師大人隨後接了旨入宮。宮裡臉色鐵青的,還大有人在呢!

    寶華殿內,皇帝慕容天下手旁立著最近眉眼越加惹眼的六皇子,端密太后身旁則站著傾國傾城的千密使,一屋子都靜靜的在等國師大人。

    國師大人進殿,不慌不忙的行了禮。

    皇帝命他起身,語氣聽得出來極為不悅,問道:“國師素來穩重,何以昨日竟做出當眾搶親這等不成伐統的事?”

    “皇上,臣已過弱冠之年久矣,娶妻生子、乃是再自然不過之事。”陳遇白誠懇的答道。

    端密太后冷冷開腔:“國師大人可非同於一般弱冠少年,怎麼能自作主張、說娶親就娶親?”

    國師大人向她行了一禮,朗聲問道:“敢問太后娘娘:大夜是否有明文例律說國師一職不可娶妻?”

    “……並無。”

    “那麼太后娘娘與皇上可是不願臣娶妻、寧願臣孤獨終老?”國師大人神情有些傷心的問。

    端密太后冷著臉不作聲。慕容天下嘆了口氣,語氣已和緩了許多:“國師,你娶親便娶親,但你怎可強搶鎮南王府的新娘子呢?!”

    國師大人面露疑惑,反問道:“皇上明察!臣的聘禮昨日已送至鎮南王府、鎮南王府也收下了,臣的夫人已在臣的新房之內,昨夜已洞房花燭……這婚事禮數周全,強搶一事是從何說起?”

    慕容天下望著那張冷峻眉目逼真表情,差點沒繃住笑出聲來,抿了抿脣,他肅聲問道:“哦?可朕怎麼聽說——那女子原本是要嫁給神武大將軍的?”

    “神武大將軍?”國師大人越發從容不迫,“那麼神武大將軍眼下在何處?可是大將軍向皇上告御狀、親口說臣搶了新娘子?若是大將軍被搶了新娘子,如何不見大將軍出來與臣對質?”

    神武大將軍此時自然是在……二皇子身下、輾轉承歡。

    皇帝手邊立著的六皇子眼角一跳,這時立刻上前一步、開腔打岔:“父皇!國師大人娶親是喜事,既然現在禮已經成了,鎮南王府也沒有追究、還收下了聘禮,咱們就別多問啦!”

    “六皇子此言差矣!”端密太后正色道:“國師大人眾目睽睽之下強搶民女,若不懲戒,實在有失皇家威儀!”

    國師大人垂著的眸閃過嘲諷之色,抬起臉來卻是神情正經不已:“太后娘娘,昨日鎮南王府的二少爺紀西領著紀家軍送親、大皇子殿下帶著上京城郡守的兵馬也在那裡。臣除了迎親禮儀外孤身一人,太后娘娘這‘強搶’罪名從何而來?”

    紀家軍是大夜王朝的鐵血軍魂,上京城郡守統領護衛上京城安全,有這樣兩撥人在,若是真的被強搶了去,那就不是“有失皇家威儀”、簡直是在打大夜王朝的臉了!

    皇帝目光沉沉的看了端密太后一眼,示意這件事就此打住,不要再提。

    端密太后毫不迴避的與他目光相觸,不肯退步。慕容天下望著那雙美麗的眼睛,微微一愣,卻很快恢復如常,只無聲嘆了口氣,轉而又責問國師:“不提你的親事了。昨日,那個孩子又是怎麼一回事?”

    “哪個孩子?”國師大人仿佛忽然想起來似地:“皇上說的莫非是大皇子殿下的孩子?”

    “正是!”皇帝用力一拍龍椅,怒道:“昨日眾目睽睽,那孩子是你帶去的——這麼說來,前些日子闖入太后寢殿的人是你?!”

    “皇上的話,臣不明白。”國師大人皺著眉,滿目疑惑,“這二者之間有何關聯?”

    他耍無賴這樣徹底、並且毫不猶豫。

    皇帝沉默了。

    總不能說:“那孩子本來被關在太后娘娘殿內,現在到你手上了,自然闖入殿中劫走他的人就是你”。

    皇帝這是故意說破,將話柄遞到陳遇白手中,端密太后如何看不出來?可她此時無法發作,只能連連冷笑,緩聲贊道:“國師大人好口才!”

    “不敢。”

    “國師大人切勿謙虛,”端密太后伸手扶了一旁千密使的芊芊玉手,嘆了口氣:“前些日子國師大人傷了大皇子,在獄中之時國師大人是如何的向哀家信誓旦旦、與千密使情投意合、互生情愫……如今一轉眼,竟然就另娶了她人!”

    陳遇白面容一肅,冷聲道:“太后娘娘!臣敢對臣死去的師父發誓:從未有半個字吐露過傾心於千密使大人!”

    那日的話都是秦桑說的,他連點頭都未曾,最多被她拉了衣袖沒打開她。

    端密太后這下徹底沒話說了。

    她早知道這個年輕的國師聰明確猾,但她真的沒有想到:他竟能如此無恥詭辯!

    上頭坐著站著的人,端密太后氣的臉色發青,千密使在她身旁低著頭,看似泫然欲泣、一副癡心錯付的好演技,皇帝臉色肅穆,眼中卻隱隱帶著笑意,六皇子立在皇帝手邊,衝國師大人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國師大人立在堂下,滿目冰霜,看似被端密太后誣陷的話激怒得不輕。

    皇帝當然要安撫他“受了委屈”的愛卿:“好了,這些事情原本我們一團糊塗,眼下說清楚便無事了。只有還有一樣——國師,鎮南王是朕的得力愛將,你若是與他起了衝突,朕必定不饒你!”

    陳遇白一聽便勾了嘴角:“臣明白!”

    翻著白眼的六皇子這時忽然語氣輕快的說:“父皇,國師大人新婚,父皇何不將國師夫人召進宮來封個誥命?順便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竟惹得神武大將軍與國師大人同時傾心!兒臣好奇的很呢!”

    皇帝微微的笑起來,贊同道:“甚好。”

    國師大人默了默,也只能應下。

    臨走他遙遙望了六皇子一眼,站在皇帝身邊的漂亮小皇子對他扮了個不知死活的鬼臉。

    **

    國師大人一走,端密太后的怒火便全衝著皇帝去了:“皇上方才答應給哀家一個公道,就是如此麼?!”

    皇帝默了默,神情為難的說:“若是要理論那孩子的事,必不可少就要提起太后娘娘囚禁他一事……若是大皇子得知、太后可願與大皇子對質?”

    端密太后一窒,轉而怒道:“那就說說當日他為了脫身、如何騙了桑桑!”

    皇帝冷冷看了低著頭的傾國傾城一眼,語氣忽然變得極淡:“秦桑,你也該收斂一些了,一個未婚女子頂著千密使的名頭這般招搖,周旋於諸多男子之間……真正有失皇家顏面!”

    秦桑抬袖拭淚,委屈的低低應了聲“是”。

    端密太后見皇帝這是鐵了心護著國師大人,多說無益,她冷笑著起身,帶著千密使拂袖而去。

    殿中安靜了下來,皇帝舒了口氣,閉目揉了揉額。

    六皇子對著千密使那婀娜背影撇撇嘴,小聲的對皇帝說:“太后娘娘怕是也被秦桑那丫頭騙了呢!”

    “你才多大?叫別人丫頭?”皇帝笑起來,“你方才為什麼替國師大人遮掩?可是為了你二哥?”

    “瞧父皇說的!這事跟二哥有什麼關係?兒臣那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願國師大人平白受辱!”

    “是麼?”慕容天下笑了起來,“那既然如此,為何又攛掇朕召見國師夫人?”

    美貌的六皇子齜牙:“誰叫她笑話我!兒臣叫她進宮來、瞧瞧兒臣的威風!”

    “她笑你什麼了?”皇帝笑眯眯的:“是不是誇你長得美了?”

    他美貌的第六子立即又像是被踩了尾巴,跳了起來:“父皇!”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7 05:07 PM

第50章

    國師大人怡怡然從宮中出來,國師府的儀仗自然已候在了宮門外面,可是國師大人看了眼那前呼後擁的車轎,卻抬手命童子解一匹馬牽過來。

    “大人這是要騎馬回去嗎?”小天困惑的問道。

    可是他家大人不是一向最討厭當眾騎馬、討厭馬上顛簸的麼?

    誰知這回國師大人竟然毫不猶豫的“嗯”了一聲,接著那黑袍翩翩、翻身上馬,迎著冬日烈烈朔風、一騎絕塵而去……小天摸不著頭腦的張羅車馬慢悠悠回府,心想這做了新郎官真是不一樣了啊……

    新郎官回到府中,下了馬便直奔新房。

    推開門走進去,新房裡大紅帳幔低垂,他的新人果然還未起。自進門起腳步就放輕了的人,脣邊輕輕勾起了一抹笑意。

    手裡還握著馬鞭,順手抬起,將那一道道那大紅色帳幔掀開。走到內室,喜床之上仍是他走時的凌亂樣子。一床錦繡堆被裡,他的新娘子安然甜睡著,寒玉床寒涼,沒有了他的懷抱緊緊相擁,她裹著錦被,卷成一團。

    像條蟲子——國師大人嘲笑的想。

    心裡那般嘲笑著,人卻站在床邊望著她熟睡容顏、默默心滿意足了良久。然後他將手中馬鞭伸出去,隔著被子頑劣的捅了捅那熟睡的人。

    可惜新娘子連嘟囔一聲都未曾,卷著被子往裡一滾。

    陳遇白無聲默默笑了她片刻,放了馬鞭,人坐到床頭,伸手去拽她被子。

    睡得正香甜的人這回不耐煩了,從棉被裡伸出軟軟熱熱的小手,“啪”一下正正打在他臉上、往外一推:“……唔……不要吵!”

    挨了一巴掌的人黑著臉起身,聲音清泠卻仍是低低的:“日上三竿了,還不醒?”

    睡夢中小離還當自己是睡在鎮南王府閨房之中,忽聽得男聲響起,她奇怪的睜開了眼睛。

    注目凝視了床邊男人半晌,她終於想起來——自己昨日嫁了人。

    昨夜師父做得那些個奇奇怪怪的事情她也想起來了,被中自己正身無寸縷也想起來了,她立刻把錦被卷的更緊,小聲羞怯的叫了聲“師父……”

    陳遇白聽了這稱呼眉頭一蹙,盯著她看了會兒,卻問:“用過膳了沒有?”

    小離想了想,搖搖頭。

    自然是沒有啊——那兩個婢女,昨日間裡糊塗被送來國師府、已是驚嚇,聽說自家小姐不嫁四少爺而是嫁了國師大人、更是覺得匪夷所思,今日忽又被命令送膳進來卻不許叫醒小姐用膳,那兩個小丫頭已經六神無主了,方才輕手輕腳的送了吃食進來,頭也沒敢抬就出去了。紀小離在裡頭床上呼呼大睡,隔著那多層幔帳,根本連腳步聲響都沒聽到。

    下了古怪命令的人卻對她的餓肚子很滿意似地,愉悅的勾了勾嘴角。

    他起身去桌邊一看,兩個包著厚厚棉布保溫的大紅色食盒端端正正放著,伸手探了探,裡頭的肉粥尚是溫燙。

    甚好。

    國師大人親手盛了一碗,端到床邊餵他家國師夫人。

    睡到日上三竿的新婦,裹著錦被、被夫君抱在懷裡,一口一口的餵食肉粥。

    紀小離不懂“旖旎”二字,只覺得此時的無聲格外動人,抿一口遞到嘴邊的粥,她對他笑,誰知卻被他橫了一眼:“傻笑什麼……呆頭呆腦的!”

    國師夫人鼓了鼓腮幫子、瞪他,卻把國師大人瞪的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這邊剛剛好濃情蜜意的餵完了最後一口粥,外頭侍女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最遠一重帷幕外、輕聲恭敬的問道:“夫人起了嗎?”

    小離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是“夫人”了,喝了粥後心滿意足的賴在她家國師大人懷裡,國師大人表情嫌惡的用被子矇住她整張臉,可是因為心裡笑得太溫柔了,聲音不由自主的就柔和了不少:“……送些熱水進來,服侍夫人沐浴。”

    侍女輕聲應了,腳步聲輕輕的出去準備。

    **

    鎮南王府的丫鬟調教的很好,被送來國師府之前紀二少夫人又特意叮囑過,那兩個丫鬟有條不紊,一個服侍小離沐浴,一個收拾屋子,都是一式的輕手輕腳,幾乎沒什麼聲響發出。

    陳遇白倚在窗邊的榻上看書,平常這樣的時刻,他屋裡連唯一貼身伺候的童子都不許多待,可如今成了親、屋子裡多了一個人,多的又是那麼能惹事的一個,屋子裡必須得添人伺候,小童子再年幼也是男孩子,權衡利弊,他還是準了兩個丫鬟入內室服侍。

    原本做決定時他以為自己一定會不適,還叫老管家特地辟了旁邊一間房做書房,可眼下他卻又一點也不想去那無人的書房。

    這樣的時刻他竟然不覺得煩,反而意外的覺得心裡頭……滿。

    想來他一向自以為孤僻清冷,也不過是以往沒有人使得他熱鬧罷了。

    這樣想來,要個孩子也是可以的。陳遇白想起昨夜她愁眉苦臉的吐出那口生餃子,委委屈屈的說“生的!”……心裡熱熱的,幾欲發笑。

    就像此時,若是有個小孩子在這屋子裡跑來跑去,或者是在屋外院子裡胡鬧玩耍,他也未必忍不得啊!

    況且如今顧明珠回來了,慕容磊的毒十有八九能解,等試出能解他體內寒毒的藥方,便能抵秦桑每月給她的藥丸了,如此一來秦桑沒有了後顧之憂,只需等到解決了千密一事,他便能試著停了她的藥,到時候她恢復紫發紫眸也不要緊了,停了藥,應該就會來初潮、就能懷上他的孩子……說不定還會變得聰明些?

    握著書卷卻半晌也沒翻動一頁的人,冷峻眉目間隱隱染了一抹笑意,溫柔更比此刻嫻靜時光。

    那麼清冷孤傲的人啊,居然會有這麼一天、滿心期待身邊熱鬧。

    **

    國師夫人沐浴後,侍女手腳麻利的為她烘乾了長髮,又為她梳妝打扮,然後兩個侍女一起輕手輕腳的退了下去。屋子裡只剩新婚的夫婦。

    國師夫人從內室出來,自然而然的往夫君這邊尋來。

    榻上靠著的國師大人,不動聲色,雙目緊緊盯著手中書卷,看起來心無旁騖。

    小離哪知道他是怎麼回事,見他那麼認真的在看書,她連腳步都放輕了——放輕了腳步,轉而往門口去了。

    陳遇白正豎著耳朵等著呢,可她明明已經快走到榻邊了,忽然轉而往外走,他心中低咒一聲,連忙伸手拽了她腰帶,一把把她拽了過來。

    小離被拽的“呃啊!”一聲摔在榻上,往後一滾撞進了他懷裡。

    剛剛沐浴完的身子香香軟軟的,撞進懷裡,國師大人的心情頓時好了不少。

    “你想去哪兒?”語氣還是有些不滿的,他質問。

    紀小離覺得他問得奇怪:“師父看書,我出去啊!”

    老管家曾經那麼多次叮囑過她:國師大人看書時最喜安靜、絕對不能打擾!

    所以她打算出去自己玩。

    她還當她自己是國師府的小徒弟呢!

    陳遇白黑了臉,抬起她下巴,肅聲問她道:“昨夜給你的話本,你看了多少了?”

    只看了第一頁前兩行就丟在一邊的人,心虛的“呃……”了一聲,眼珠子亂轉著開始扯謊:“我……我那個……我看不懂!”

    “哦?”她家夫君挑了眉,“有哪些字你不認識?告訴我。”

    “呃……不是……”扯謊的小少女用力的想藉口:“我認識字,但是……但是那些字連在一起我就看不懂了!”

    這麼樸實無暇又情真意切的藉口,小離深深覺得自己最近越來越聰明瞭。

    她家師父顯然也是這樣認為的,因為她看到師父眼中盈起了笑意。

    她更高興了,笑眯眯的看著他,還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被她蹭在懷裡抱住腰的人伸手摩挲她額頭,小離被摩挲得舒服,蜷縮在他懷裡滿足又得意的眯著眼睛偷懶。

    然後她聽到頭頂傳來柔和卻語氣不容抗拒的清冽男聲:“你現在去把那話本拿來,哪段不明白、為師親自教你。”

    **

    不是……不是說好了教看話本的嗎……小離被他壓在榻上,身如火燒、腦中模模糊糊的想著。

    “嗯……”他忽然一記吮的重了些,熱燙重吮,她不由自主的輕哼出了聲。

    然後身上壓著她的人仿佛受了什麼鼓動一般,連貼著她的肌膚都變得更燙了,緊緊壓著她的身體變得更硬。兩人的衣服在相疊著的摩擦裡已經散亂敞開,她胸前已經露了出來,肚兜被他扯歪在一邊,胸前柔嫩被他結實微硬的胸膛蹭著,泛起一種說不清的酥酥麻麻感覺,又有著微微刺痛,胸膛裡那顆心撲通撲通亂跳,她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熱、無助、混亂……手裡的那個東西越來越奇怪了!它像是自己有生命一般,上頭的經絡脈搏一跳一跳的,而且越長越大了,沉甸甸的一大根握在她掌中,很快她的手指已經圈不住它了,她害怕、手想往回縮,手腕卻被他按住了,沒能得逞。

    埋在她頸間吮著她脖子的人噴著火熱氣息,低低的笑著問她:“……這段可明白了麼?”

    “徒從而躺其下,生見其發如黑藐,面如桃花,伐如凝脂,心更旌揚,除裳,現其器。徒懵而瞪之,生引其指而握,徒奇其壯,上下而動。吼自生之喉而出,徒懼而收,生之眉斂,復捉至其器,覆其上……”

    那本《桃花潭師徒姻緣記》,國師大人正身體力行的“講解”到這段。

    紀小離手裡如握著個燙手山芋一般,又丟不開,她手指只要稍稍一動、頸邊吮著她的人就呼吸一重,接著吮吸更重,她的魂都要被他吸出來了……好熱啊,這麼冷的天,南窗還開著一扇,她衣裳盡敞卻渾身燥熱,說不出的難耐情動。

    “……明、明白了……”她面紅耳赤的喘息,“我明白了!師父……師父放了我吧……不要了……”

    正握著她手緩緩加重力道的人哼了一聲,張嘴咬住了她小巧玲瓏的耳垂,“你明白了?”他火熱的喘著粗氣,聲音暗啞低沉的問:“往下也都明白了?不用為師辛苦教導了?”

    小離胡亂點頭,只求他趕緊放開自己……太熱了!

    可是他接下來竟然緩聲對她說:“既然這樣,那麼接下來那段你就照著做吧。”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7 05:14 PM

第51章

    接下來那段……?

    照著做?

    被吃的衣裳盡敞、渾身粉紅的小少女,睜著一雙迷茫的大眼睛看著身上的人。

    吃得很帶勁的國師大人則愉悅的勾了勾嘴角,身子壓著她、長臂伸出去一撈,將床邊丟著的那本《桃花潭師徒姻緣記》拿到了她面前,翻開,指給她看接下來她應該照做的那段。

    接下來那段寫的是:“……言畢,生入其體,徒未嘗經是事,呼之。生亦不顧,力伏其上,或插之,或靜而搖之,俄頃,斜月晶瑩,幽輝半窗,嬌啼溢於室。徒疲於床,生擁而眠。”

    這……紀小離哭喪著臉,忽然福至心靈,靈機一動指著那上頭反駁道:“師父你看你看:‘斜月晶瑩、幽輝半窗’!現在是白日,哪來的斜月幽輝呢?”

    所以師父你快放開我!眼下時間不對、場景不對!這個話本沒法演了啊!

    國師大人正抵著她喘息緩動,聽了這話,埋在她頸側無聲的笑了起來。

    “居然膽敢詭辯!”他含住她耳垂重重一抿,情熱之時,已顧不上平日刻意冷清姿態,在她耳邊火熱調笑道:“果然嫁了我之後都變聰明瞭一些呢……”

    師父這是頭一回表揚她“聰明”,可紀小離此時一點都高興得意不起來——包著她手的那隻大手越來越用力,她的手不得不緊緊握著手裡的東西……那東西越來越大了、“突突突”的在她手心裡跳——會不會要爆炸了?就像她的霹靂彈那樣!

    “師父……”她難耐的喚他,嬌聲帶泣,帶著一股不自知的媚意撩人。

    被喚的人渾身一顫,抬頭艱難喘息了一聲,上身抵的她更緊、重重的磨蹭著她,底下手裡帶著她小手弄的動作也更加快。

    她可真香!

    新浴後,撥開一層層的衣裳,裡頭裹著的小身子暖暖的,渾身都是香香軟軟的,此時又被他吃得遍體粉紅,衣衫凌亂裡、雪伐嬌橫臥……挽起的髮髻已經在無望的掙扎裡散亂開來,黑髮鋪了滿滿一枕,她烘頭那暖爐裡應該是擱了橘葉吧,熏的她發間清香撲鼻……埋在她頸側的人深深嗅一口,愈加的神魂激蕩。

    小離被他奇怪的動作和呼吸弄的極為不知所措,難耐的扭了一陣想要掙扎,可是他壓的這麼緊,她怎麼都掙扎不開,而他還在不管不顧的繼續,燥熱恐懼交加,她終於忍不住嚶嚶的哭了起來……

    她一哭陳遇白自然心裡是心疼的,但是此刻……似乎又覺得異樣的期待,她的哭聲細細嬌嬌的,蜿蜒進入他耳中,激的情熱更炙,令他恨不得手下弄的更重、把她整個吃下去才好呢……

    “哭什麼……”他含著她耳朵,低聲笑著哄:“別哭了,為師再教你念首詩可好?”

    那哭聲果真弱下去了一些,他趁機咬著她耳朵低聲不正經的教:“……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眉黛羞頻聚,脣朱暖更融。氣清蘭蕊馥,膚潤玉肌豐。無力慵移腕,多嬌愛斂躬。汗光珠點點,發亂綠松松……”

    嗚嗚咽咽的人,哭著弱聲問:“什麼……什麼是‘翡翠合歡籠’?”

    聽上去應該是件寶物,能掰一塊下來給她煉丹玩兒嗎?

    她家師父笑的胸膛都在震。

    “不明白?沒有關係!”清冷的聲音愉悅無比,“日後為師慢慢教你、一句一句……嗯?”

    他說著,滾燙脣舌已吮住了她耳後嫩肉,包著她手大動。嘴裡膏腴雪嫩,身下幼嫩緊裹,背脊上竄起連片刻骨銘心的酥麻戰慄,昨夜的飄然欲仙已近在眼前了——

    “師父!”被欺負狠了的小少女終於忍不住了,壯著膽子問道:“難道師父的師父也是這樣教師父的嗎?!”

    否則師父為什麼堅持這樣弄她啦嗚嗚嗚嗚……

    心情愉悅到盪漾的國師大人,原本那雲與霧都已到了他眼前了,頃刻間便要騰雲駕霧飄飄欲仙,被她這一句話,打的頃刻間雲消霧散!

    老國師大人慈愛面容浮現眼前,幼時晨起而讀的場景多麼勤樸聖潔,身下壓著小徒弟為非作歹現任國師大人,心頭一緊、頭皮巨麻,當場哪還有半分旖旎風情,悶哼了一聲,身下控制不住的一鬆……

    一江春水向東流。

    **

    煙消雲散,一室寂寂。

    良久良久。

    身上壓著的人喘息早已定,卻是陰沉沉的埋著臉不肯露面、一動不動。小離被他壓著很重,卻不敢再哭鬧了——她家師父生氣了。

    要說起來,她家師父的情緒那麼變幻多端、神鬼莫測,她唯一最能明白感覺出來的就是他生氣的時候。

    就像現在這樣,渾身冷冷的散發著寒意,凍的她血都涼了、大氣不敢喘。

    當然,她不可能知道他是為了什麼這麼生氣。

    忍了好久,她實在忍不住手裡的詭異黏膩,手指微微一動想要往回撤,埋首在她頸側的人極輕極低的“嘶……”了一聲。

    她連忙握回去!

    可是身上的人這回倒吸一口涼氣,好像比剛才更難受了。

    她惴惴不安的看著他翻身從自己身上下來,重重躺在一邊榻上。

    機不可失,她爬起來就想跑!

    可是剛坐起來,又被人拽著衣服扯了回去。

    她滾在身後人懷裡,感覺到他更生氣了,還好她此時是背對著他的,連忙閉起眼睛團作一團。

    微涼的修長指摸了上來,從她臉頰滑過、捏住了她下巴,微微用力的一抬。

    她的臉被迫抬起,那熱熱的呼吸又貼了上來,只不過這次少了幾分情熱、多了好幾分的寒意:“紀、小、離!”

    小離眼看躲不過,心一橫,猛的翻過身,閉著眼睛往他懷裡一鑽,一手握拳、另一手抱住了他的腰。

    被抱的人身體微微一僵,即刻便軟了下來,連那寒冷語氣都軟了幾分:“……你這是想做什麼?”

    “嗯……”緊緊閉著眼睛依偎在他懷裡的人,蹭著他胸口、聲音悶悶軟軟的:“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這樣靜靜抱住他。

    大概是直覺:這樣做應該就不會被他追究了吧?

    就算是心智不全,她總算是個女孩子,是女孩子便有靈敏的直覺呢!果然國師大人沉默了片刻,輕輕戳了戳她腦袋,周身冷意隨即散了。

    抱著她靜靜的一會兒,他輕嘆了口氣,伸手從凌亂衣衫裡翻出塊金線繡著祥雲圖案的黑色冰綢帕子,拉了她握拳那隻手,輕輕展開,為她擦拭她掌心的黏膩。

    埋在他懷裡的人這時好奇的探出頭來看——她還沒看見剛才噴在她手裡那陣熱流到底是什麼呢……

    國師大人無情的冷著臉把那顆小腦袋按了回去。

    擦乾淨她的手,他起身給她穿衣。

    繡著交頸鴛鴦的小肚兜被扯歪在一邊,國師大人默默嘆著氣給她正過來繫好。小離有些不慣被他服侍,害羞的躲,推推他手想要自己穿,卻被他冷冷喝了一聲:“老實些!”

    她被喝的渾身一顫,有些委屈,卻鼓起勇氣對他說:“師父不要生氣了,今晚、今晚斜月幽輝的時候……我再學!”

    這個蠢貨……有人心裡如被熨燙過一般舒適的罵。

    可他這樣低著頭不說話,小離更覺委屈,嘴都扁了。

    有人便繃不下去了:“今晚不動你,明日要帶你回門的。”

    要不是看在明日回門,他方才怎麼可能會放過她?

    明日……明日且有一場惡鬥呢!

    今日寶華殿內皇上已有言在先,搶親的事情可以不追究,但是鎮南王府那邊卻要他擺平妥帖。

    鎮南王府與國師府是大夜江山兩大重臣,誰先挑了不和事端誰就是千古罪人,況且他的確搶親不妥在先,若是哄不好鎮南王府滿意,恐怕皇帝也不會再偏幫他了。

    可若是做小伏低……想起鎮南王府那滿府的將軍,縱使是國師大人,也感到頭疼不已。

    他心情不暢,自然要冷著臉嚇唬他的小嬌妻:“明日回去了不許說我欺負你!知道麼?!”

    小嬌氣縮著肩膀點頭,看起來格外可憐兮兮的,國師大人心中大快,伸手捏捏她的臉聊表安慰。可她被捏的齜牙咧嘴,“嗯嗯嗯……”的反抗,一不小心又是一巴掌抵在他臉上——他剛才為她擦拭黏膩的那隻掌。

    國師大人倒吸一口涼氣,果斷撲倒了她壓在榻上,捉著她那隻手按在她自己臉上,揉啊揉啊揉!

    榻上鬧成了一團,國師夫人瘋笑不已,國師大人也早忘了剛才為了什麼生過氣。

    剛攏起的衣衫又凌亂,國師大人起身替夫人整理,夫人懶在榻上,歪著頭看著他,清澈雙眸中滿是喜不自禁。

    “我不會說你欺負我的!陳遇白……你對我很好!”她小聲的、甜蜜的對他說。

    雖然常常冷著臉、剛剛還嚇唬了她,但是她知道他對自己是好的。

    正將她一隻腳放在膝上套襪子的人手中動作一頓,慢慢的抬起了目光。

    新婚夫妻、雲雨剛歇,新嫁的女子見她家夫君目光溫柔的看著自己,心中自然是滿足,笑眯眯的與他目光糾纏。

    無聲旖旎的恩愛纏綿裡,就聽國師大人冷冷說道:“誰准你直呼我名字的?”

    “……呃……”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12 05:33 PM

本帖最後由 magic03e 於 2014-8-12 05:43 PM 編輯

第52章  

    暗夜谷的七七四十九枚暗夜令,其上圖騰來自於上古時期四十九隻神獸,各自對應了本門所長。

    比如龍代表皇族、青龍令由大夜皇族慕容家世代相傳;玄武是玄冥神獸,玄武令由占卜之術天下第一的國師繼承;而神獸白虎是上古戰神,承襲白虎令的大夜第一將門、鎮南王府紀家是如何威武凶殘的存在,幾百年來從無人膽敢質疑。

    眼下有人就要上門去領教了。

    其實若是比武打鬥,陳遇白倒並不怵,能使出他渾身解數的話、紀家滿門一起上又如何?

    但他今日對陣的不是敵人,是他的老丈人和三個大舅子——不能還手是肯定的,要討好他們消氣、挨揍也是肯定的。

    陳遇白活了這二十幾年,奇門盾術五花八門廣有涉獵,唯獨挨揍這事他還沒試過。

    一大清早新婚夫婦就帶著幾大車的禮回門,從國師府到鎮南王府一個時辰的車程,卻直到日頭高照時才到。

    鎮南王府的正堂,除了臥病的艷陽公主和侍疾的二少夫人,紀家人都已到齊整了,靜候回門的小姐和姑爺。

    鎮南王妃遠遠一見小離就已濕了眼眶,小離也立刻掙脫了她家夫君的手跑過去,母女兩人執手相對淚眼。

    而一旁鎮南王端坐如山,下首一口氣立了紀西紀北紀南三個,個個都意味深長的盯著國師大人看。

    陳遇白暗暗深吸一口氣,當即毫不含糊、下擺一掀便對紀霆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行了跪拜大禮,口稱“岳父大人”。

    一般女婿上門也不過如此,何況這是大夜第一清貴的國師大人。那三個小的——紀北與紀南面面相覷,紀西木著臉沒有表情。

    紀霆倒是微微的笑了起來,虛抬了抬手:“起來吧,都是一家人了,不必行如此大禮。”

    陳遇白依言起身,束著手、垂著眸,一副聆聽教誨的老實模樣。

    紀霆嘆了口氣。

    “那日,事發突然……不過也總算情有可原。如今既然禮都成了,沒什麼好說的,以後你就是我鎮南王府的女婿。”

    這話即便陳遇白不敢置信,聽了也是心頭一熱,連忙又拜了下去。紀霆一個眼神,紀西立刻大步上前扶住了妹婿:“今日回門是喜事,不必拘禮。”

    陳遇白抬頭看向他,紀西的笑容越發情真意切。

    陳遇白心知肚明,知道今日是躲不過了。

    果然就聽紀霆緩聲說道:“你們娘倆有什麼悄悄話進屋說吧,我們父子幾個在這裡練練手、權當切磋,到了吃飯的時候再來叫我們。”

    陳遇白一聽就知道不好,轉頭用目光去尋他家夫人,可是他家夫人聽父親這樣和顏悅色,哪裡還想得到其他,歡天喜地的攙著鎮南王妃往後去了。

    她果然從不叫他失望……國師大人微閉了閉目,暗自嘆口氣,打起精神迎戰紀家四父子。

    **

    紀府滿門習武,正堂前的開闊地便是一塊練武場。紀霆閑庭信步般走到兵器架前,仿若隨意的挑了桿長槍。

    陳遇白平常只使劍,最討厭那些個刀槍棍棒,可是到了這種時候,他也只能硬著頭皮拿起一桿與泰山大人手中一般的長槍。

    紀霆沉聲低喝,猶如雷霆萬鈞,手腕輕振,手中長槍如電而來!

    陳遇白只敢格擋,一連二十餘招疾步後退,最終被逼至練武場角落,身後就是兵器架,退無可退,他足尖一踏、騰空翻身而起。

    國師大人的輕功自然是一等一的,長袍緩帶、翩然欲仙。

    可惜鎮南王幾十年戎馬生涯,論對戰之術他怎會輸?他等的便是此刻!

    只見紀霆回手便是一槍,長槍刺破黑色冰綢下擺,槍身如長棍,一整道結結實實打在了國師大人背上。

    那皮肉結結實實挨了棍子的聲響,場邊紀家三子聞之俱是心頭一顫——紀家家法著身便是這聲響啊!

    陳遇白硬挨了這一記,悶哼一聲、勉強落地,長槍插入地下半寸才穩住了身子。

    紀霆收了槍,紀西連忙上前攙扶妹婿,父子倆配合的簡直是天衣無縫。

    “沒事吧?”紀西關切的問他家妹婿。

    陳遇白整個後背火辣辣的,心都要從嘴裡噴出來了,堪堪緩過一口氣,低聲道:“……無妨。”

    紀霆點頭誇讚道:“遇白的內功十分精深,輕功也是一流,很是不錯。”

    新女婿挺著背上那頃刻間已腫起老高的一道,笑的謙和不已:“小婿不敢,以後還要請岳父大人多多指點。”

    “我老了,以後就要看你們年輕人的了。”紀霆對兒子們說,“你們陪遇白切磋切磋吧。”

    紀北紀南一聽就要出列,卻被紀西攔住:“爹是長輩便罷了,我們幾個就別再動刀槍了,自家人切磋,不如——比劃比劃拳腳?”

    紀北立刻摩拳擦掌的表示:拳腳啊?他有興趣啊!

    陳遇白微笑著看向紀北,紀西卻皺了眉訓斥紀北道:“輪到你了麼?你懂不懂長幼尊卑!”

    長、幼、尊、卑——大舅子自然是長、是尊。

    國師大人垂著眸苦笑:“既然二位都是切磋拳腳,不如一起來吧。”

    紀北愣了愣,紀西卻立刻笑眯眯的挽袖子:“也好,爹剛誇你內功深厚,我與紀北不成器,便一起討教了。紀南,你等下一場吧!”

    神武大將軍乾脆俐落的應了聲“好!”。

    陳遇白當時還以為這是紀南有意放水,畢竟那日若不是他搶親在先,神武大將軍和二皇子殿下也洞房花燭不了啊!

    可是占卜之術天下無雙的國師大人估錯了兩件事。

    第一件是鎮南王府家傳拳法的威猛剛勁,另一件,是紀西的無恥程度。

    先是兩兄弟聯手與他比試拳法,紀北性子急、拳法亦是,紀西卻是謀定而後動,只在紀北身後伺機而動,眼看紀北莽撞要輸的時候,他就上前來插上一手,瞬時又打回平手。

    那時陳遇白還當他是顧著小離的面子,誰知就這樣你來我絡的,打了快大半個時辰!

    紮實的拳法過招最耗伐力,最終雖然雙方打了個平手,可都是氣喘吁吁、內力不濟的了。

    這個時候神武大將軍再上來,她是神清氣爽、等待多時,國師大人卻是外強中乾、力有不支。

    而紀南被安排在壓軸,不把傷處弄得明顯一些她交不了差,所以……她拳拳招呼在國師大人那張清俊如謫仙的臉上。

    **

    前院鑼鼓喧天的欺負新女婿,後面南華院裡卻是低低私語、其樂融融。

    鎮南王妃特意遣散了所有下人,拉著小離的手,細細的問了她新婚這幾日的夫妻敦倫之事。

    當聽說只有新婚當夜有過一次,王妃懸了幾天的心才放了下來。

    小離雖說年紀已不算小,但她常年服食藥丸,至今未來初潮。王妃這幾日終日的提心吊膽,生怕國師大人莽撞、不知節制,情到濃處時就怕會傷到了她。

    好在這女婿是個有分寸的,只新婚夜采了元紅便罷手了。

    鎮南王妃很滿意。

    小離雖懵懂,但這幾日被她家師父壓著教來教去,也知道那事是男女之間私密,被王妃問了之後小臉紅紅的,埋在王妃懷裡撒嬌。

    鎮南王妃撫著懷裡女孩薄薄的肩,感慨的嘆道:“這幾年其實母親總是犯難,又想把你留在身邊親自照顧,又想把你嫁給真心愛你之人。如今這樣便最好了,他能這樣照顧你,當真是兩全其美,母親再也不會擔心你了。”

    小離心頭喜悅甜蜜,抬起頭笑眯眯的說:“娘娘放心吧!師父他待我很好!”

    “你這傻丫頭!”鎮南王妃笑著點了點女兒小鼻子,“怎麼還叫師父呢?要改口稱‘夫君’才對。”

    “夫……君?”

    “對啊,你嫁了他,他便是你的夫君。夫妻之間應當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你以後要對他恭敬,不許胡鬧、不許闖禍、不許煉丹!”

    小離想了想,說:“可是師父辟了一間煉丹室給我,還給了許多礦石,他說他准我煉丹,只要先告訴他用什麼煉、怎麼煉,他還幫我煉了一種能發光很久的霹靂彈!”

    女孩子嫁了好人,縱然還是不懂事,那懵懂也不再是青澀的了。王妃撫著女兒紅潤豐澤的臉龐,心裡頭連最後一絲擔心都放下了。

    得遇良人,不過如此。

    只是終究不捨得——雖說是為了報答秦桑才養在身邊的,雖然鬧騰總是闖禍,但這麼多年了,這個小人兒早已是她的心頭肉了。

    “好,他有這份心便再好不過了……小離,今晚睡在母親這裡好不好?”王妃柔聲的問她。

    “好啊!”小離高興的紮進她懷裡,可立刻又問:“那我師父睡哪兒呢?”

    王妃見她知道時刻牽掛夫君,笑眯眯的捏捏她臉頰。

    “請他睡嫏環軒吧。今晚你們就在府裡過夜,明日一早再回去。”

    **

    於是當夜,鼻青臉腫的國師大人,獨自睡在了嫏環軒。

    這個地方,他曾經多麼克制的只敢站在窗外,如今終於能登堂入室、光明正大的歇在這裡過夜,卻又只有他一個人。

    國師大人暗暗暴躁又鬱悶的懷疑鎮南王妃也討厭他!

    和顏悅色的揮退了服侍的婢女,他冷著臉躺在床上生氣。

    被褥都是新換的,可床帳裡有形容不出來的一股幽幽清甜——到底是她住了這麼多年的地方。他似乎都能感覺到身下的床她曾經躺過,就在這個位置,那溫溫軟軟的小身體……國師大人深吸一口氣,艱難的坐了起來。

    他下床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四處看了看,最後在南窗下的梳妝桌前坐下了。

    想起以前他來時,她十有八九都趴在這裡,有幾次他並沒有立刻叫她,在外頭靜靜的站了片刻,看著她安靜側顏……陳遇白緩緩俯首趴在了那桌上,心頭總算平靜了一些。

    她那時這樣趴著,心裡想著什麼呢?

    如此寂寂深夜,國師大人好奇的揣摩。

    她那時會不會暗自期待他?期待南窗被輕輕叩響,然後心頭歡喜的轉臉過來——

    扣扣扣!

    那南窗居然真的傳來了響聲!

    陳遇白心頭一震,當真是十分歡喜,也未來得及多想,彈指一道指風便打開了那窗!

    可只聽一聲“哎呀!”,那窗口卻並無人。他幾步走過去,探身出去一看——他的新婚小嬌妻,四仰八叉的摔在窗前地上,見他探首,她扁了扁被窗戶打破的嘴角,哭了。

    月色下兩張受傷的臉,嘴角破了少許的哭的傷心,鼻青臉腫那個卻黑眸深深、忍俊不禁。

    **

    作者有話要說:這麼“溫馨”的一章,來講一個“溫馨”的小番外:

    國師大人被打之後又沒老婆睡,很傷心的去了二皇子處求安慰,具體過程見這裡:

    卿本佳人而二皇子殿下看了師弟慘狀後,幽會時,顛鸞倒鳳後,柔聲責怪了他家神武大將軍:你怎可下手如此狠辣?要不是遇白明目張膽敲鑼打鼓的去搶親,今天挨揍的可就是我了。

    呆萌呆萌的神武大將軍在二皇子殿下身下細細喘著氣、老實的交待說:紀西說了,只要我把陳遇白臉打花,你來時他們就輕輕放過。

    二皇子殿下震驚了!憤憤握拳!怒聲責備:太過分了!太過分了簡直——那你居然只打了那麼幾拳?!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12 05:42 PM

本帖最後由 magic03e 於 2014-8-12 05:43 PM 編輯

第53章

    **

    “起來!”他笑著伸出手,對她說。

    被他彈開的窗戶推摔下去的人,委委屈屈的從地上草叢裡爬起來,也不知道拍乾淨就把手伸給了他,還好國師大人此時心情愉悅、壓根不在意,扶了她雙手輕輕一拽一抱,把人從窗戶拉了進來。

    一直把她抱到梳妝桌上坐好,陳遇白眸中笑意仍未褪:“敲窗戶做什麼?為什麼不從門裡進來?”

    “因為……太晚了。”她還以為國師大人也跟她似地、睡覺的時候屋外隨時守著兩個丫鬟。

    陳遇白眸中笑意更深,低聲又問:“那這麼晚了,你還過來做什麼?”

    這回她回答的理直氣壯了:“我來給你送藥啊!”

    晚上在南華院用膳的時候聽紀南說:他們父子幾個“切磋”時,新晉的姑爺“一不小心”受了點“輕傷”……她立馬食不知味,好不容易挨到夜裡等王妃睡下了,立刻悄悄爬起來,拿了活血化瘀的傷藥跑過來看他。

    她嘴裡說著藥,手伸進胸前衣襟裡掏啊掏的找,正緩緩揉按她全身、查看剛才有否摔著她的那雙手頓了頓,握著她手腕、將她的手從衣襟裡拽了出來。

    “找什麼呢?”他俯首,嘴脣若有似無的貼在她耳朵上,呼吸滾燙:“我來幫你找!”

    白玉一般的小巧耳垂,瞬時變得通紅,她掙扎著推他:“不是這個……不是找這個!”

    陳遇白從善如流的換了另一隻,一模一樣的小巧綿軟,握在手裡、緩緩揉捏,“那麼是這隻?”

    “你……你你你!不是不是!”南窗還開著呢,院牆外樹精笑的枝葉輕顫不正經極了,她羞死了:“藥!”

    “要?”正摟著她輕薄的人低低的笑了起來,張嘴含住了她耳垂,“哦——是不是要學那昨日沒學成的?嗯……眼下倒果真是‘斜月晶瑩、幽輝半窗’呢……”。

    國師大人頭一回這麼率意輕薄,可他家小嬌妻壓根不解風情,小拳頭捶著他、在他懷裡掙扎的像條離了水的魚。

    陳遇白摟著捏著逗著,不亦樂乎。

    最後藥是終於找出來了,可送藥的那個人卻衣襟散亂、小臉透紅、雙目茫茫、渾身酥軟,被嘴角噙著笑的夫君摟在懷裡擦藥。

    修長手指挑了些藥膏,輕輕抹在她嘴角,細細揉開,她“嘶”一聲叫疼,被他笑罵了一句:“活該!下次還敢爬窗戶麼?!”

    小離不服氣了——他傷的可比她還重!

    於是她故意語氣輕蔑的打擊道:“師父你武功怎麼那麼差?居然被打成這樣,你的臉都不好看了!”

    國師大人一聽這話頓時不高興了,把她從桌上抱下來,往門口一推:“藥已經擦好了,回去睡覺去!”

    “我是來給你送藥的,你還沒擦呢!”紀小離從他手裡拿過那個藥罐,眼珠子轉了轉、像是想起了什麼來,走到那邊榻上拿了個小案几,將那罐藥膏放在案幾上面,雙手托到自己齊眉那麼高,興高采烈的走過來呈給他。

    陳遇白挑了挑眉。

    “這是做什麼?”

    “王妃娘娘教的:舉案齊眉。”她托的手酸了,只好縮著脖子,使得眉毛仍然與那案幾齊高。

    蠢貨……陳遇白忍俊不禁,瞬時就已不生氣了。拿了那藥罐,從她手裡抽走案幾放到一邊,又把藥罐塞到她手中。

    然後他冷著臉對舉案齊眉的小妻子下令:“過來給我上藥。”

    小離點點頭,旋開那罐子、挑了藥膏在指間搓熱,招招手叫他將臉低下來!

    可陳遇白四平八穩的坐了下來,伸手把她抱在了懷裡,讓她坐在他膝頭為他上藥。

    外頭的樹精發出“移——”的肉麻讚嘆聲。

    臉上抹完了藥,國師大人面不改色的動手開始脫衣服,小離聽見樹精吹起了愉悅觀賞的口哨,連忙從他膝頭跳下來、跑去關窗戶!

    她關了窗戶回來,她家夫君已經赤了精壯上身,正挑著眉不懷好意的看著她。

    “你關窗是要做什麼?”他勾著嘴角問。

    難道真變聰明瞭?知道暗示於他了?

    小離“呃”了一聲,解釋道:“外頭風大!我怕你脫了衣服著涼!”

    國師大人哼了一聲。

    這個笨蛋!

    笨蛋的手指太細了,力氣又小,手勢力道都不對,但那小手暖暖的軟軟的,在他身上摸來摸去,陳遇白享受得很,清亮黑眸都微微眯了起來。

    她是認認真真的在替他上藥,使出了渾身解數的。陳遇白聽著她哼哧哼哧的呼吸聲用力的微喘著,起先還有些旖旎心思呢,漸漸卻覺出了幾分溫柔之意。

    不必別人擔憂與沒有人擔憂是兩回事,他現在與過去一樣強大,但是現在有這麼個小笨蛋與他息息相關、榮辱與共,他一笑她眼睛就亮,他受了傷她半夜不睡也要來送藥。

    從前對她一直是憐惜與相惜,如今卻漸漸品出了似乎是由憐生愛的滋味。

    這滋味雖美但是太可笑了,他都不敢再深入多想,低著頭勾著嘴角不由自主的緩緩搖了搖頭。

    紀小離正心疼他背上那一長道的紅腫淤青呢,見他“傷心”的搖頭,她連忙柔聲安慰:“師父你別傷心,我爹爹和哥哥們天天習武,你打不過他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況且你這次被他們打的這麼慘,下次他們就知道你身手不好,不會再與你動手了!”

    陳遇白頓時黑了臉。

    這番安慰可真是……比這頓揍還讓他疼啊……

    **

    藥上完了,冷著臉的國師大人立刻表情高傲的攆人。

    原本小離也只是來送藥的,他攆人她就真的往外走了。陳遇白氣的嘴角一抽,但是也沒有辦法,冷著臉也還是得追上去。

    紀小離被他拽住,回頭奇怪的看著他。

    “這麼晚了還想從正門走?”他冷著臉訓斥,不批分說,把她打橫抱起,走到窗邊,黑袍一躍翩然而出。

    落了地,他放她下來時“順手”的牽了她手,與她一同往院外走去。

    小離奇怪的問他:“師父你不回去睡覺嗎?”

    “送你過去。”他冷冷的說,又解釋了一句:“天太黑了,你這麼笨,會迷路。”

    鎮南王府十步一個的雪白燈籠委屈的暗了暗。

    沿著那燈籠照亮的路,新婚夫婦手牽著手慢慢走著。路過晚晴院時,一隻白毛獅子狗突然竄了出來,對著小離“汪汪汪”的叫。

    小離喜笑顏開的喊了聲“小白!”,俯身就要去抱它,被國師大人一把拽了回來。

    那白毛獅子狗立刻不悅的衝國師大人“汪汪汪”,又兇悍齜牙咆哮,可是國師大人只冷冷一眼,把它凍在當場,醒過神後它夾著尾巴瘋狂的逃走了。

    紀小離被又不高興了的人拽著往前走,一轉彎,南華院已就在眼前,他停下腳步、語氣不悅的問道:“紀小離,是不是你身邊的畜生都叫小白?”

    “白色的、當然叫小白啊……”小離如實的解釋。

    陳遇白冷聲命令:“改、掉!”

    紀小離默了默,鼓足了勇氣,怯怯的問他:“其實……是因為你的名字裡……有個‘白’字嗎?”

    當初知道他名叫陳遇白時,她特意悄悄問了紀南是哪三個字。那時她就暗暗揣度過這個問題,只不過一直不敢問。

    今夜他牽著她手走了一路,月色溫柔,她忽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膽氣。

    一鼓作氣,紀小離壯著膽子、困惑的提問:“那你不許他們叫小白,是你自己要叫小白嗎?”

    “……”國師大人嘴脣動了動,又抿了起來。

    這還是在鎮南王府呢,今天剛領教了紀家父子的下馬威……他在心裡不斷的勸說自己。

    “小白!”她以為他默認了,竟然真的就叫了一聲,清清脆脆的!

    陳遇白決定不再忍——伸手就去捏她的臉。

    可小丫頭變機靈了,捂著臉飛快的紮進他懷裡,雙手抱著他腰、臉緊緊貼在他心口。

    陳遇白拽她出來,她笑著揚起臉、眼睛亮亮的:“我喜歡的才叫小白,你……要不要叫小白?”

    她撞進他懷裡的時候陳遇白就已經消氣了,此刻她仰著小臉在他眼前,一雙清澈眸中盛滿了溫柔的月光,他哪裡還有什麼不悅?

    “不!”他溫柔的沉著臉冷聲拒絕。

    “那……那換一個叫?”她微微歪了歪頭,“王妃娘娘說了,成親以後我不能再叫你師父了!”

    “換什麼?”有人心中期待不已、面無表情的冷聲問。

    “唔……夫君?”她回想王妃娘娘所教,徵求他的意見。

    溫柔注視著她的黑眸中泛起了圈圈漣漪。

    “隨便你!”國師大人很“無所謂”的答應了。

    她卻高興,笑了起來,笑的特別傻氣,眼睛裡印著他的臉,陳遇白忍不住了,被迷住了一般低頭在她眼睛上輕輕印了一下。

    一觸即分,但他還是心頭巨震,不自在的咳了一聲,把她從懷裡拽出來往前推開。

    “快進去!”他不耐的催。

    看著她蹦蹦跳跳的走進南華院,有婢女出來迎她,直到那身影都消失不見,月色下靜靜立著的人才轉身往回走。

    夫、君……岳母大人可真是——賢良淑德、溫柔大方、知書達理、教女有方!

    這回門果真是百年來交口稱讚的好習俗呢!

    青腫的嘴角愉悅的勾了起來。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12 05:50 PM

第54章

    **

    第二日一早,國師大人帶著一臉的傷和他舉案齊眉的新婚妻子回府。

    臨別鎮南王妃十分不捨,國師大人今日對岳母大人格外溫和有禮,恭敬的溫聲稟道:“皇上傳召我們夫婦二人入宮面聖,小離她從未入過宮,有些禮儀規矩得囑咐她。下次小婿再帶她回來多住幾日。”

    紀霆最是忠誠皇權,當下立即催他們回去,還囑咐了女兒不許胡鬧、凡事聽從夫君安排。

    國師大人回去後兩日,細細教了小離請安禮儀與宮中規矩,待臉上青腫消褪,便帶著新婚妻子入宮拜見皇帝。

    入宮那日,一大早起小離就興致不太好,叫醒時賴床不肯起,侍女好不容易哄她起來梳妝打扮,直到上轎後她還是一臉困意。

    陳遇白覺得奇怪:這兩天為著入宮的事,他都忍著沒有碰她,昨晚也是壓著她逗了一會兒就放過了,怎麼她還是一副疲累至極的模樣?

    他要替她把脈,小離卻捏著袖子不肯,她身著盛裝繁複沉重,陳遇白也不好與她拉扯,只當是馬車裡搖晃不適,捏捏她小臉,餵了她半塊點心和幾口熱茶。

    “性子見漲啊夫人!”他還這般調笑了她。

    他家夫人耷拉著眼睛不理睬。

    陳遇白捏捏她耳垂,低聲問她:“教你的事項可都記住了?”

    她“嗯”了一聲,興致不高的背了一遍:“……跟在夫君身邊、有問才答,所見所聞、記在心中,回來告訴夫君一個人。”

    陳遇白手托著下巴靠在桌幾上聽得樂不可支,挑著眉看著她傻呼呼的樣子,笑的如沐春風。

    **

    入了宮見了皇帝,她倒是真的表現得溫馴有禮——她也算是從小伴在艷陽公主身邊長大的,皇家做派威儀她自小看在眼裡,並不如何驚慌。

    皇帝封了她誥命又賞了許多東西,還特意留了午膳。因是女眷,國師夫人是批皇后娘娘留膳,國師大人則在寶華殿中陪皇上。

    皇后娘娘是小離簪發禮的主賓,引小離過去的宮人陳遇白也塞足了銀子,料想不該有事。

    可他萬萬沒想到——端密太后竟然在皇后娘娘處!

    端密太后是突然駕臨,連向來隨侍左右的千密使都沒帶。皇后娘娘也是心中暗暗吃驚,卻只得笑著迎上去行了禮。

    端密太后向皇后娘娘微微一笑,卻上前親手扶起了國師夫人,打量著新婚後的她,柔聲對她說:“哀家見過你的——你可還記得麼?”

    小離謹記夫君教誨,恭敬的低聲應了“是”,旁的一個字也沒有多說。

    端密太后的目光在她眉眼之間徘徊不去,可是這黑髮黑眸宛然……她嘆了口氣。

    “這孩子長得……真好,哀家一看就心生親切。”她緩聲說。

    “太后娘娘這話偏心!”一個清朗調皮的聲音這時從殿外傳來,“她長得再好、能有我好看嗎?”

    是大夜男生女相天下第一的六皇子殿下到了。

    皇后娘娘嗔怪兒子:“也不知道著人通報就進來了,你這孩子越發無禮了!”

    慕容宋嘻嘻笑著向太后和皇后行了禮,然後挑著眉趾高氣昂的看向國師夫人。

    可國師夫人今日有點奇怪——規規矩矩向他行了禮,站在那兒眼睛盯著腳尖,拘謹的很。六皇子覺得不好玩,心想你裝什麼蒜、今天非把你打回原形不可!

    眼珠一轉,他計上心頭,拉著皇后娘娘袖子撒嬌道:“母后!兒臣今兒留下來陪太后娘娘和您用膳!”

    “不許胡鬧!”皇后娘娘皺眉。皇上特意囑咐過她照拂國師夫人,眼下端密這老妖婆不知道要耍什麼詭計,偏偏兒子還在這裡湊熱鬧!

    端密太后這時和氣的笑著說道:“無妨,小六還小,用不著避諱呢,就讓他留下熱鬧熱鬧吧。”

    “兒臣謝過太后娘娘!”慕容宋打蛇隨棍上,志得意滿的抬手擊一擊掌,隨從的小太監立刻小跑著上前,手裡捧著一瓶東西呈上,慕容宋指著那瓶子笑嘻嘻的討好兩宮:“這酒是北國宮廷的貢品,據說是葡萄釀制的,活血通往,女子飲來甚有好處,兒臣今日特意帶來助興!”

    **

    慕容宋蓄謀已久,今日是專程來捉弄小離的,用膳時趁著歌舞助興,他一個勁的勸她喝那據說活血通絡的葡萄酒。

    幾杯酒下肚,紀小離渾身暖洋洋的舒服,心情都變得好,這幾日身上心頭說不出的不適感都消失了,她小臉紅紅的傻笑起來。

    上頭的端密太后,雖然一直與皇后說著話,目光卻不時的望向她這邊。

    而六皇子見她果真酒意上臉,心中大樂,又給她倒了一杯,唬她喝:“國師夫人新婚可喜可賀,我卻未曾道賀,這杯酒,權當賠罪了!”

    他爽快的乾了那小小的一杯,小離便傻笑著捧起自己那一大杯,仰頭“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美酒如線,熱辣辣的一線下去,她似乎察覺到自己小腹處些微異樣,但是她從來沒有過類似的情形,便沒有多想。

    皇后娘娘光顧著自己纏住端密太后,一回頭才發現兒子竟然灌醉了國師夫人!她心中大急,生怕不好向皇帝交待,立刻出聲呵斥了慕容宋。

    可還是遲了,午膳用完時,國師夫人已有些站不穩了,端密太后走時扶了她一把,柔聲笑道:“你這孩子,不勝酒力呢!”

    小離傻傻的對她笑,端密太后看著她傻氣純真的笑容,扶著她手遲遲不放,目光越發幽深,定定的看了她許久。

    皇后娘娘在旁小心翼翼的問道:“太后娘娘怎麼了?”

    “沒什麼……國師夫人的眉眼長得真好,”美麗的紫眸微微閃動,一邊說著,端密太后一邊微微湊近,離得小離更近了一些:“哀家喜歡!”

    皇后娘娘當然是笑著附和。

    “國師夫人以後可要常常進宮來陪哀家說話。”端密太后囑咐,那語氣之溫柔,令皇后娘娘渾身發冷。

    很是不捨的鬆開了手,端密太后向小離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回千密殿去了。

    **

    寶華殿中,皇帝與國師大人也用了一些酒。

    皇帝望著新婚的臣子,很是有一番感慨:“你師父若是見到你如今竟然娶妻成家,他不知該有多麼欣慰。”

    陳遇白垂眸不語。

    “朕與你師父算是知己,你是朕看著長大的,與朕的兒子沒什麼兩樣……朕的大皇子出彩乖張、二皇子用情太深,你呢,你太愛逞強了……所以啊,你們都只能繼承暗夜令、守護天下,而不是主宰這天下。”

    “皇上醉了。”國師大人冷冷打斷。

    “你看!遇白你總是這樣冷冰冰的,不肯與朕說說心裡話。”慕容天下最喜歡逗這個面冷心熱的臣子。

    陳遇白抬頭看了他一眼,默了默,忽道:“臣的心眼小,只容一人。”

    所以他的心裡話,只與那一人說。

    慕容天下是逗他的,沒想到他會正經回答,頓時興起不已,玩味追問:“遇白說的可是新娶的國師夫人?”

    國師大人毫無遲疑,正色點頭。

    慕容天下大笑。

    可是笑著笑著,他目光漸漸沉下來,那神色裡竟慢慢有了幾分追憶之色。

    握著酒杯怔了片刻,微醺的皇帝聲音忽變得極低極低:“朕雖時常遺憾磊兒乖張、岩兒情深、你孤傲,可朕心裡、我心裡是讚許你們的……”

    若有知心人託付終身,他原本也不想要這天下的。

    一時寶華殿中默默,恰好此時皇帝的貼身大太監進來稟報:皇后娘娘遣了人來說,國師夫人恐怕有些醉了。

    皇帝一怔,對國師大人眨眨眼,打趣道:“朕的皇后果真貼心!”

    這種不正經的尊長可真是……國師大人面無表情的去接他家酒醉的夫人。

    **

    進宮前陳遇白擔憂過許多事情。

    怕她說錯話,所以囑她有問才答。

    怕她聽到皇宮裡精魅說話會失言指出來,所以囑她所見所聞記在心中。

    怕她遇上端密太后,所以他事先與秦桑約好,今日無論如何不會讓端密太后出千密殿。

    ……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最後他家夫人居然會在宮中醉酒。

    國師大人心中已把貌美如花的六皇子臉上刻滿了血淋淋的“死”字。

    不過,他家夫人酒後當真是……可愛!

    回去的馬車上,她不肯好好坐著,非要賴在他懷裡,陳遇白自然是……卻之不恭。

    小身子軟軟的伏在他心口,酒香淡淡的,像一口可口的小點心。左右車中無人,入宮面聖一事又已安然度過,陳遇白心中輕鬆,摟著她饒有興致的逗弄著玩。

    平常親熱時她雖然乖卻總是害羞推他,眼下喝了酒竟然配合極了,香香軟軟的小舌頭主動伸出來餵給他,被他如饑似渴的吮住、砸弄的疼了,又發出“唔唔唔”的抗議。

    他悶笑,鬆開了她,她卻反而又張嘴輕輕含住了他嘴脣,幼稚的吮吸舔咬。

    陳遇白被她鬧的渾身發熱,越親越過火,血一熱扒開她衣領火熱的一路親下去……她衣內暖暖香氣撲在鼻端,他突然之間怔在那裡。

    小離覺得自己身體奇怪極了,忽冷忽熱,必須緊緊抱住他才覺得好些……他吮上來,她舒服的輕輕嘆息,可他卻忽然停了下來。

    “……嗯?”她感覺到抱著她的人身體微微一僵,然後竟然緩緩鬆開了她。

    “……怎麼了?”她雙頰嫣紅,滿目迷惑的望著他問。

    陳遇白微微一笑,語氣淡淡如平常一般:“沒什麼。你睡一會兒好不好?到了我再叫你。”

    小離有些不甘心,卻又不知道不甘心還能做什麼,伏在他懷裡,起初她有些不老實的輕輕扭動,後來被他微微用力摟緊了,手輕輕拍著她的背。馬車微微顛簸搖晃,他懷裡卻是安穩踏實的,沒過一會兒她當真睡著了。

    **

    到了國師府,馬車緩緩停下,陳遇白卻並未叫她,一路把沉睡的她抱了進去。回到房中,他把她放在床上,放下了床幔,轉身叫來了她的貼身侍女。

    低聲囑咐了一番,他出去在外間等候。好一會兒,那侍女有些慌張的跑出來,手裡捧著一條褻褲,雪白柔軟的料子上,襠處那抹紫紅色分外顯眼。

    陳遇白心頭跳的有些喘不上氣,語氣卻平靜如水、聽不出任何異常:“夫人這會兒醒了麼?”

    “……未曾。”那侍女頭一回見到紫紅色的葵水,有些慌亂。

    “去準備熱水,夫人醒了要沐浴。叫廚房煮紅糖棗薑茶送來。”

    國師大人混若無事的吩咐,侍女心頭的驚奇也就淡了,想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紫紅色的血大概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奴婢知道女子來葵水時小腹寒痛,該炒熱了鹽裝在布袋子裡,捂在小腹上,能好受許多。”

    “很好,下去辦吧。”國師大人淡淡的點頭。

    侍女已疑雲全消,再想到夫人來了葵水就能生下國師府的長子,頓時歡天喜地的跑了下去。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15 04:51 PM

第55章

    陳遇白在原地站了片刻,才緩步走進內室。

    千年寒玉床上,他的新婚妻子沉沉睡著,紅撲撲的小臉,表情多麼安然。

    他輕輕在床頭坐下,小心的從被子裡拿出她一隻手,手指按在她脈上。

    他曾劃破過她的手,雖只有淡淡一絲,但她的血是紅色的並非發紫。

    就算是破了完璧之身、陰寒之軀被緩和,她夜夜睡著寒玉床,不至於這麼快就來了葵水。

    他不知道坐在那裡多久,回過神來外面天色都黑了,他一轉頭,她已醒了,正靜靜看著他。

    “醒了?”他勾了勾嘴角。

    她伸出另一隻手握住他手,“我怎麼了?生病了?”

    “沒有——不是生病。”他安撫她,“一會兒我再細細告訴你。你先告訴我——我上次給你送來秦桑的藥丸,你是不是沒有服?”

    她縮了縮頭,目光閃躲,那表情已經說了一切。

    陳遇白並未生氣,反而心中一疼。

    他早該想到的。

    還以為她這陣多愁善感是因為長大了,可她心智發育突然這般快,他怎麼就未曾想過原因?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難道當真是關心則亂?

    “那個……你怎麼知道的?”她半張臉埋在被子裡,悶悶的問。

    陳遇白苦笑。

    若不是她停了壓制她體內千密寒血的藥丸,即便是初潮,即便是那葡萄酒通經活血,那葵水也不會是千密紫色。

    “我猜的,”他苦笑著說,“為什麼偷偷停了?”

    她不肯說。

    埋在被子裡扭了一會兒,輕聲說:“我不吃那丹藥,我不要成仙……我和你在一起。”

    她不想立刻成仙了,不想自己去天上,留他和秦桑姐姐在一起。

    室內一陣寂寂無聲。

    微涼的手指撫上她露在被子外面的半張臉,她偷偷抬眼看他臉色,卻見他並無生氣之意,垂眸凝視她的目光泛著某種溫和。

    “……好。”他聲音不知怎麼都啞了。

    他啞聲說了這一個字,小傻子卻莫名高興起來,從被子裡爬起來就要往他懷裡撲。可剛爬起來她就“哎呀”一聲,手捂上了小腹,神色怪異的坐回床上。

    陳遇白看著她懵懂的樣子,又是好笑又是擔憂,撫了撫她的眼睛,揚聲叫了侍女進來服侍她沐浴更衣。

    **

    來了初葵的少女擦了擦身,侍女服侍她穿上多了好幾條帶子和布片的褻褲,她出去,床榻上已經換過了厚厚的新被褥,她坐進暖過了的錦被裡,靠在夫君身邊喝甜甜辣辣的薑湯。

    陳遇白看她喝一口辣的直皺眉,問她:“岳母大人有無教過你……葵水?”

    小離點頭,“教過——哦,我來葵水了?!”

    陳遇白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岳母大人果真是賢良淑德、溫柔大方、知書達理、教女有方!

    他再解釋起來就輕鬆多了:“……每個女子都會有,但你和她們都不一樣,你是以後要去天上做神仙的,所以你的血和其他人不一樣……這事不能說破,除了我以外,連岳母大人都不能說,否則仙氣有損。”

    “我知道了。”她很嚴肅的答應。

    陳遇白摟了她。

    “真聰明!”他低聲笑她:“小離,女子來過葵水便是大人了,你要長大了……”

    “長大了好嗎?”

    “好啊!”國師大人心中的陰霾雲翳被陽光照破,一貫心靜如水的人,竟然心潮澎湃的暢想:“長大了……唔,就能做很多事情,為人妻、為人母——你想不想為我生個孩子?”

    新婚這麼多天,只有新婚夜碰過她一次、還是她還初潮之前的人,竟然興致勃勃的問。

    紀小離以前當然從未想過,不過生一個他的孩子——“孩子……會像誰?”

    “你喜歡像誰呢?”八字還沒一撇,有人就跟他夫人似地,熱切的籌謀犯難起來。

    “女孩子的話……像秦桑姐姐那樣好看!”

    “秦桑有什麼好看的。”國師大人對上京城第一傾國傾城很是不屑一顧,“還沒你長得好看。”

    紀小離默默的想了很久,這到底是誇她好看還是不好看?被他敲了額頭,“要是男孩子呢,你喜歡……像誰?”

    “自然要像我哥哥!哦,不要像紀北!像大哥二哥或者紀南!”她高興的說。

    身邊人沒做聲。

    他的兒子……像紀西?

    國師大人心頭堵的慌。

    “要是能像我爹爹就好了,爹爹武功那麼厲害!”她憧憬的說。

    “……睡吧。”國師大人不敢想像那畫面,忍耐的暗示她別說了。

    “要是像你的話——”

    “……嗯?!”

    “不好!”她肯定的否定。

    國師大人黑了臉,“怎麼個不好?”

    她笑眯眯的抱住他胳膊,“不要別人像你。”

    想要這世界上只有一個你,只屬於我。

    這情話雖然幼稚又無腦,但國師大人細細咀嚼了兩遍,竟也覺出了一絲甜意來。

    “……蠢貨!”他在她臉上親了一下,低低喃聲的罵。

    **

    國師府裡這樣溫馨,千密殿中卻寒意肆虐,緊閉著殿門,上首坐著一臉冰冷怒意的端密太后,她的心腹太監立在她手邊,她腳下的金磚地上,千密使面朝下靜靜伏著。

    端密太后一抬手,一盆涼水“嘩啦”澆了下去。

    秦桑從劇痛後的短暫暈厥裡驚醒,冷水穿透衣衫冰冷的貼在身上,全身的血都已冷了。

    如果能就此死去就好了,她額頭抵在又濕又冷的金磚上,恍恍惚惚的想。

    可是眼前漫山遍野的千密花,父母溫和慈愛的笑顏,還有……那個青衫長劍的溫潤公子。

    還未與他告別呢。

    她支著身子,起來向端密太后磕了個頭,“娘娘……臣為情所困,才會一時鬼迷心竅,娘娘贖罪。”

    “為情所困?鬼迷心竅?”端密太后冷笑:“你真的當你可以瞞天過海?國師夫人是千密人!她的眉眼與江山那樣像!她到底是誰!”

    “我不知道,小離的發色眸色都是黑色的!臣從未發現她是千密族人……至於眉眼,天下相似之人那樣多,況且娘娘說過,連我都不像我父親!”

    “秦桑,你是千密聖女,我們千密族人幾百年來苟延殘喘,好不容易如今只差青龍白虎與玄武令,我們就能回聖地去了,你可不要鬼迷心竅!”

    “娘娘……”秦桑一拜到底,哭泣的渾身發抖:“臣起初接近陳遇白就是為了玄武令……臣做夢都想回千密聖地!陳遇白、陳遇白他……”她哭的情真意切。

    端密太后有些動搖。

    秦桑跟在她身邊十幾年了,為她搜羅來不少暗夜令,她是真的想回千密聖地的。

    “桑桑,你怎麼那麼傻……陳遇白那樣的男子,你喜歡他什麼?”端密的語氣變得柔和了一些,“這些男人,他們心中只有天下,可笑的守護……哀家為了千密一族,失去了什麼你也看到了,哀家為你鋪好了路,你只要走下去!”

    秦桑仿佛被鼓舞,堅定的應了“是”。

    “報復陳遇白,玄武令盡快到手。”

    “是!”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15 04:57 PM

第56章

    **

    大皇子府邸如今全然沒了往日的熱鬧,從前隨意進出的門口如今站了兩排兵將看護,精神十足的管事候在門前,十分恭敬的引國師大人進去。

    沿路不見了酒池肉林與醉漢喧嘩,這府邸當真是亭台樓閣富貴明朗。

    轉過半座花園,沿著長長的抄手遊廊,已能隱約聽到前方小男孩清亮的嬉笑聲。笑聲漸近,隨之撲面而來的還有陣陣熱氣氤氳——竟是引了溫泉入府。

    這是上京城中,不比他國師府背靠青山,竟然也引了這麼大的溫泉入府,真是大手筆。

    陳遇白放眼望去,只見大皇子慕容磊遠遠坐在池邊一塊平坦大石上,一條腿支著、身上只著了淺紫色的中衣,他胸口處衣襟敞開著,斬斷了他四根肋骨的那一刀刀疤宛然,可他臉上的笑容愉悅舒心的簡直……令人不齒。

    國師大人心中才在想怎麼只有他一人、方才明明聽到小孩子笑聲,腳邊溫泉池中這時“嘩啦”一聲,從水裡憑空蹦出來一團小小的東西,跳的老高,帶著水花四濺與興奮搗蛋的尖叫聲。

    這一手輕功已算俊俏,遠處的親爹讚賞不已的擊掌、大聲叫好。

    小傢夥跳上岸,回頭得意的看了他爹一眼,然後嘻嘻笑著向面前的人行了個禮,小腦袋上冒著白白熱氣、開心不已的大聲問道:“國師大人安好!國師大人是來看我的嗎?”

    國師大人眉毛上往下滴著溫泉水,臉色冷如冰:“……不、是。”

    小石頭歪了歪頭,“那你是來找我爹爹?我爹爹在那裡——你看你看!”他挺著小胸膛將慕容磊指給陳遇白看,生怕別人不知道那就是他爹爹。

    陳遇白舉袖拭了拭滿臉的水,冷目望去:那廂大皇子殿下望著兒子的眼神、別提多麼驕傲歡喜!估計下一刻就算他兒子捅國師大人一刀、他也只會溫柔一笑說:你看你、傻孩子、濺的自己這滿臉的血。

    陳遇白此刻真的非常想很有骨氣的掉頭就走。

    好在顧明珠這時走進了園子,見國師大人渾身滴著水就知道是誰幹得好事,她訓斥兒子:“你怎麼又調皮捉弄人了?向國師大人賠不是沒有?”

    小傢夥含著一根手指在嘴裡吮,笑眯眯的看著冷臉國師說:“對不住!我下次不這樣了!”

    陳遇白也不會當真與孩童計較,微點了點頭就算放過。

    誰知小傢夥剛說完,嘻嘻一笑,轉身“噗通”跳進溫泉水裡,水花又濺了國師大人一頭一臉!

    國師大人那張冷臉頓時……顧明珠忍不住“噗嗤”一笑,但兒子調皮到底不對,她放下手裡新鮮瓜果過來捉小傢夥,小石頭早游到了他爹那邊,短手短腳麻利的劃拉著爬上了大石頭,飛快的拱進他爹懷裡,只撅個小肥屁股在外邊。

    慕容磊大笑,張臂攬住懷裡蠕動的兒子,一副“殺了皇帝老子替你扛”的豪邁。

    國師大人垂下滴水的衣袖,心想回去就要與他家夫人說清楚:他、不、要、生、兒、子!

    **

    國師大人是來替大皇子殿下解毒的。

    慕容磊所中的寒毒不過是一般毒物,並不難解,只是千密人血性奇特,藥方得一味一味的調整。好在大皇子殿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扛得住這麼輪番的試,陳遇白心中漸漸已有了輪廓。

    “我回去再想一想,五日後再來。”時間不早,他起身告辭。

    慕容磊試了一天的藥,一陣極冷一陣極熱、極不好受,好在顧明珠一直陪同在側,他精神尚可。

    “你那夫人……”慕容磊難得的語氣有幾分遲疑,“前些時候她入宮那日,千密使似乎做了什麼,被太后抓住拷問了一番。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我也未曾打聽出來。”但既然有如此舉動,端密太后必定對紀小離的身世起了疑心了。

    國師大人收拾藥箱的手一頓,低聲謝道:“多謝大皇子殿下告知。”

    慕容磊神情有些疲憊,顧明珠輕輕揉著他背,他緩了緩、聲音低低的又說道:“我的身子承受得起,你若是有把握,三日後就來吧。”

    陳遇白這下倒是當真一怔。

    “大皇子殿下這是以何身份說這話?”他微微而笑,問。

    說起來,眼前這位才是正經的大舅子。

    不過這個大舅子顯然不像紀家那幾個愛妹如命,聞言連絲笑意都沒有,冷冷淡淡的答道:“國師夫人的身世若是被宮中察覺,必定又是一場腥風血雨,我自然是以大夜皇族、朱雀令主的身份承擔此事。”

    “好。”既是玄武令主與朱雀令主聯手,陳遇白也就沒什麼好客氣的了,“那我便三日後再來。”

    顧明珠扶了慕容磊去休息,出來送國師大人時對他說:“……宮中那位,看似囂張外露,實則心機深沉。我任千密使時,曾見過她手中有一張圖,是千密先人傳下來的,傳到她手中時那圖上已有了四十枚暗夜令的圖騰,若是四十九枚暗夜令的圖騰集全,便是一張通往千密聖地的地圖。我走了七年,如今經她經營,恐怕眼下已只缺青龍、白虎與玄武令。”送到門口,顧明珠停住了腳步,“她畢生執著於此,眼看大業將成,必定手段越發變本加厲。眼下她既然對秦桑起了疑心,恐怕不會放過你夫人。”

    “多謝警醒。”陳遇白低聲道謝,語氣淡淡,“既是我的夫人,我自當維護於她。”

    他語氣這般篤定,顧明珠又忘了他已士別三日,故意打趣道:“聽聞國師夫人懵懂嬌憨,恐怕維護不易?”

    “同是千密族女子,大皇子殿下如何維護、珠玉在前,我自當效仿。”陳遇白毫不猶豫的回擊。

    顧明珠嘆了口氣:“你還欠我一筆賬沒有算,這樣惹怒我不太好吧?”

    “你可以找我算,隨時奉陪。”陳遇白淡淡的說。

    你問我如何維護於她?

    便是如此——有我在前為她遮風擋雨,旁人對她的一句調笑都不被允許。

    **

    夜幕落下時,上京城下了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雨。

    冬夜的雨淅淅瀝瀝,纏綿陰冷,更顯得深夜安寧。紀小離趴在床上蓋著被子,耳邊聽著院中琵琶精抱怨冬雨濕冷,她津津有味的翻著一本描述煉丹神器的古書。

    陳遇白從淨室出來,掃了眼那封面,伸手從她手中將書抽走。

    “誰准你看這個?給你的話本都看完了?”他冷著臉責問。

    “呃……”小離傻眼了。

    陳遇白眯著眸打量她,冷笑:身量的確長開了不少,但這心智……也許秦桑一直以來錯怪了她自己,千密人大多聰明,但也會有例外。

    不過她趨利避害的本領倒是真的強了不少,一見他這幅表情立刻拉著被子滾到床裡側。只是演技依舊間鬆平常,打了個哈欠就閉上眼睛裝睡,毫無起承轉合。

    陳遇白嘴角抽了抽。

    他坐上床,把她連人帶被子抱過來,用力的捏捏她粉嘟嘟的臉頰,冷聲道:“別裝了——眼睛睜開,我有正經事要跟你說。”

    她睜開一隻眼睛,確認他表情嚴肅,才睜開了另一隻。

    陳遇白把她抱的坐起來一些,正色問她說:“那日我們進宮,你在皇后娘娘殿中見到了端密太后娘娘,是不是?”

    “嗯……是!她誇我的眉眼長得好看!”小離想起來了,頗有幾分得意的告訴他說。

    陳遇白摸摸她頭,輕描淡寫“嗯”了一聲,緩聲對她說:“太后娘娘看起來很喜歡你,但她是太后娘娘,她與你是君臣有別,你不可當她是普通人,切切不可靠近她,明白嗎?”

    “明白!”

    她答應的這樣乾脆,陳遇白反而不知道話再從何說起。心虛複雜,又憐又愛的展臂攬住她。

    冬雨敲打竹窗,纏綿悱惻,他將她抱在懷裡,半晌低頭輕輕吻她鬢角、聲音低低的對她說:“小離,無論何時、發生何事,你要記住:你是我陳遇白的夫人。”

    縮在他懷裡的人原本快要睡著了,聽他語氣凝重纏綿,她心中也是微微感觸,將這句話琢磨了半晌,忽靈機一動:“那個……夫君!”

    陳遇白嘴角揚起:“嗯?”

    “那個……就是……夫人、夫人啊……夫人一個不小心、一個不小心把後山那片梅林染成綠色的了……”

    她說完緊張不已,偷偷抬眼看他,見他面無表情,她心中更是打鼓,一咬牙使出老辦法:一頭紮進他懷裡、抱著他腰貼在他身上一頓亂蹭。

    大手伸進來捉了她兩隻手、往上一拉,陳遇白輕巧的一個翻身就把她壓在了身下。

    “那片梅林是特意從南朝移植而來,珍惜罕見、很是貴重,”他語氣冷冷的,“你打算怎麼賠?”

    小離被他鎖住了手腕壓在身下,動彈不得,索性耍無賴:“那個……你找我夫君賠吧!他有很多很多錢的!”

    小無賴!

    陳遇白忍俊不禁,輕笑起來,火熱呼吸拂在她頸間嫩肉,她顫了顫,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大喝一聲:“我賠給你就是!你不許吃我!”

    可她家很有錢的夫君動作也很俐落的,這時已經把她解的只剩個鴛鴦戲水的小肚兜還掛在脖子上了。隔著小肚兜在她胸口肉質最豐盈的地方咬了一口,他聲音低啞、語氣愉悅、不容拒絕:“欠債還債,天經地義。你毀了我的梅林,肉償吧……”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15 05:03 PM

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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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這一口像是咬在了她心尖上似地,小離哆嗦的話都說不好了:“什麼……肉……我沒有肉!”

    陳遇白十分閒情逸致的用牙齒咬著肚兜扯歪一邊,一隻小白桃彈了出來,他啊嗚一口咬住,咬得她“嚶……”一聲、小身子都弓了起來……“誰說沒有肉?這不是肉嗎?”他愉悅的對那上頭吹了一口氣,咬著那小尖尖、輕輕一扯,這下她顫的更厲害,無措的掙扎,閉著眼睛滿臉通紅的哭了起來。

    本來只是調笑而已,可她哭什麼呢?“嚶嚶嚶嚶”跟只小奶貓似地,撓人得很,陳遇白聽得身如火燒,只想更用力殘暴的欺負她才好。

    自他們新婚後諸事不斷,他真正欺負了她的只有一回,還是在洞房花燭那一夜呢,眼下如此良夜,外頭冬雨纏綿,榻上情熱似火,國師大人肆無忌憚、勢如破竹。

    為免她又問出奇怪的問題,他拉開她一條腿沉身而入的同時,俯身緊緊吻住了她的小嘴。她細細的低泣都被他吃了下去,只能發出悶悶的哼聲,可是連哼哼的聲音都是撩人的,陳遇白被她撩的忍耐不住,抵著她那處火熱的一陣摩擦適應、緩緩的抵了進去。

    才第二回,她當然還是不適應,下意識的就夾緊腿想要趕他出去,可一夾只夾住了他精壯的腰身,夾的陳遇白受不住的粗喘了一聲,吻的她更深,身下更是一氣闖到了底……半空中正亂踢亂晃的兩條細白的腿僵了僵,無力的抽搐著落回了床榻上。

    他體貼的給了她時間緩了緩,才開始慢慢的動。

    他一動,身下被吃得死死的小人兒“嗯……”了一聲,陳遇白覺得好玩,嘴裡放開了她,她喘了兩口氣,立刻哭著哀求他:“放開我吧……我不要這樣……嗚嗚嗚……”

    陳遇白占著她緩緩的動著,笑的又壞又溫柔:“那你想要怎麼樣的?告訴我……”

    她不適的掙扎了兩下,未果,反而被他壓住了抵的更深,她受不住,蹬著腿哭的更慘,還揮手打他。

    陳遇白捉了她手,將兩隻細細的手腕捏在一處,重新扣在了枕頭上方,這下她更可憐了,被制的死死的,一點動彈餘地都沒有,身體裡面容納著那麼奇怪的一根東西,火熱的進出著,她怎麼反抗都沒用,只能閉著眼睛大哭。

    陳遇白趁機一陣快意馳騁,撞的她哭聲都斷斷續續,他舒爽的整個背都麻了,埋在她耳邊直嘆氣。

    “好了……”他艱難的忍著,哄她:“不哭了……不要哭了……就快好了……”

    小離憤怒的哭著抗議:“那你快點……嗚嗚嗚你太奇怪了!嗚嗚嗚……”

    陳遇白被她哭的半個身子都是麻的,又捨不得她、也捨不得自己,一邊動著一邊咬著她耳垂悶悶的笑:“你要是聽話、好好看話本就知道了,這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紀小離覺得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羞人的那處更是酸麻難當,她又怕又羞憤,膽子暴漲,他手裡稍微鬆了些,她抽出手就打他,一巴掌扇在他肩膀上,“啪”的一聲,她自己手都打麻了,他卻仿佛很愉悅的哼了一聲,然後緊緊抱住她、更用力的“奇怪”了起來……

    嘗了這記甜頭,他索性不扣住她了,反正身子已經被他占了,他任由她細細四肢掙扎揮舞,享受著她那裡主動的緊裹,舒爽無比的壓著她嘆息。

    可惜她動了沒多會兒就沒力氣了,無助的癱軟在他身下,用手捂著眼睛、滿臉通紅的細聲哭,哭得淒切無比……陳遇白笑的忍不住,不知怎麼疼愛她才好,扯開她手、去吻她濕漉漉的眼睛。

    可這更把小離嚇的不行了——吃肉還不夠嗎?竟然還要吃眼睛嗎!

    她緊緊閉著眼睛,怕的又大哭起來,揮手打他,陳遇白本來就已強弩之末,被這一陣絞緊迫的眼看大限將至,手一撈把人抱了起來,按著坐在他懷裡,沒頭沒腦的吻她。

    小離哪裡吃得住這樣,被他強按著肩頭往下坐,還沒坐到底就渾身哆嗦著軟在了他懷裡,哭都哭不出聲了,微張著嘴、雙目緊閉著貼在他心口,幾乎要昏厥過去……

    陳遇白志得意滿的低頭去吻那安靜了的小人兒,吻她緊閉的眼、溫熱的臉頰、粉嫩的脣舌……像這樣占著她欺負,雖然心疼她哭鬧,但連這心疼都是極愉悅的,這歡好二字,真是人生最大樂事。

    “小笨蛋?小傻子~”他愉悅的親親她,親一口、叫一句:“小蠢貨!小呆子……”

    **

    三日後,陳遇白依約去大皇子府邸。

    這次他帶去了國師府庫房裡一大半珍間藥材,其中有一支暗夜谷谷主所贈萬年女貞子,至陰至寒,以它為藥引,終於試出了一副能解慕容磊寒毒的藥方。

    不僅慕容磊得以解去了身上留滯七年的寒毒,從此以後小離也不必依靠秦桑每月送藥。而且既然能有藥方,小離又在他身邊,他可以慢慢的一味一味調整,假以時日,令她平安無恙的恢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晚上他將藥拿給小離服時,她好奇的問這是什麼藥?吃它做什麼?

    “仙丹。”陳遇白隨口誆她。

    “我不吃仙丹。”她堅定的拒絕,想了想之後又說:“除非你也吃。”

    與他一道成仙,她還是很願意的。

    陳遇白看著她,半是欣慰感動半是無奈,“我騙你的,這不是仙丹。”他心裡嘆息著,卻笑著對她說道:“這是——吃了能生孩子的藥。”

    小離一聽這話,總算肯伸手接過來,可是藥拿在手裡,她又有點疑惑的問道:“吃了這個就能生孩子了嗎?真的嗎?”

    國師大人臉不紅心不跳的點點頭,正色告訴她:“你吃了藥,我再吃你,就能生孩子了。”

    小離想起這幾夜被他壓著吃的場景,渾身一顫,愁眉苦臉的遲疑在那裡。陳遇白覺得好笑,板著臉恐嚇她,嚇唬著她乖乖把藥服了下去。

    看她吃過藥、含了蜜餞還愁眉苦臉的樣子,他開心不已的欣賞了半晌。可開心了一會兒又覺得有些不忍,摸摸她腦袋,他低聲問她:“小離,你想不想生孩子?”

    她想了想,點點頭。

    生一個小男孩像二哥,叫她娘親,應該挺好玩的。

    國師大人若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定氣得吐血,但他只知道她的身體本就至陰,再加上服食至寒藥物,雖則已有了初葵,恐怕這幾年裡也無法孕育子嗣。

    他想到她的希冀,心中更不好受,抱了她在懷裡,捏捏她臉說:“可我並不想要孩子。”

    “啊?”小離吃了一驚,“為什麼啊?”

    “因為你太笨了,我怕孩子生出來像你。”

    小離驚呆了:對啊!她怎麼沒想到這點呢!

    “這……這可怎麼辦?”

    陳遇白看她那副快要被嚇哭的蠢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紀小離一點都笑不出來!她不想她的孩子像她那樣笨,從小到大被人笑話!

    她哭喪著臉問:“那……那我們、不生孩子了嗎?”

    國師大人皺眉,很是為難的深深思考的樣子,半晌後表情認真的對她說:“孩子是上天賜的,若是有了就生下來,若是上天不肯賜,也是天意。順其自然。”

    這個說法紀小離大為讚賞,點頭不止。

    但她還是擔心:“那要是上天賜了一個像……賜了一個很笨的孩子、怎麼辦?!”

    “比如?多笨?”國師大人嚴肅的問。

    紀小離吞吞吐吐半晌,泫然欲泣的低下頭:“比如……比如我這麼笨……”

    國師大人肚子裡笑翻了天,面上卻極不情願的長嘆了一口氣。

    “那也沒辦法,天意如此的話……”他沉痛無比的說:“自然是我再辛苦一些,你這麼笨我都忍了,想來那孩子但凡有半分像我,也不至於會和你一樣笨的。”

    小離又羞又愧又感激不已的依偎進他懷裡,埋在他胸口愛意無限的蹭,感動無比的說:“嗚……夫君真好!”

    國師大人很大度的拍拍她後背,享受不已的眯了黑眸。

    **

    國師府還沒盼來那個笨孩子,聖旨倒是來了一道。

    端密太后宣召國師夫人進宮陪她說話。

    宮中寂寞,太后與皇后召臣子的夫人進宮說話是尋常事,國師大人再孤傲清高也不好違抗聖旨。好在自從上回進宮,他就算到了會有今日,早就有了妥當安排。

    紀小離按品大妝,一進千密殿,那“妥當安排”果然已經來了——大夜第一美貌的六皇子殿下,僵著他那張俊美無比的小臉,正站在上首端密太后身旁賠笑。

    小離行了禮,端密太后賞了座給她,笑著說道:“讓她離哀家近一些,哀家喜歡這孩子。”

    心腹太監將一張繡礅搬到了端密太后腳邊,小離還在猶豫,六皇子殿下卻飛快的一屁股坐下了。

    “兒臣坐這兒吧!”他仰著小臉向端密太后撒嬌,“難不成……太后娘娘不喜歡兒臣?”

    端密太后眼中極快的閃過了一絲不耐,卻立刻又湧起了和煦目光,“你這孩子就是嘴甜……哀家怎會不喜歡你?只怕你親祖母知道了要吃哀家的醋呢!”

    慈孝太后最愛這正宮所出的嫡親皇孫,若是知道心肝皇孫這般賣乖討好自己一輩子的仇家,不知道得如何生氣呢!

    慕容宋心中一半火海一半冰山——祖母愛他如同愛自己的眼珠子,他不想惹祖母生氣,更不想祖母生氣、端密這個老妖婆看好戲!

    可是……可是!可是那東臨國派遣了使者前來大夜建交,大夜為表對這位強鄰的友好,也打算要派出一位使者前去……他上回貪好玩灌醉了國師夫人,有仇必報的國師大人警告於他——若是今日護不了國師夫人平安出宮,他就會被派去與那個喜好孌童的東臨國國主建交了!

    想想那位傳說中暴虐成性的東臨國主,六皇子殿下咬著牙、甜甜的笑了起來:“兒臣就坐這兒!”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15 05:08 PM

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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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密太后笑得十分愉悅,伸出戴著長長金色護甲的手,撫了撫六皇子殿下烏黑油亮的發鬢,她美麗的臉上滿是憐愛不已的神情。

    “去給國師夫人再設個座。”她笑著吩咐心腹太監。

    於是小離坐到了端密太后另一隻腳邊的繡礅上,與美貌的六皇子殿下面面相覷……

    端密太后看上去倒真的只是閒聊,而且說得都是小離感興趣的——煉丹、修仙、鬼神、精魅……

    六皇子殿下起初時用力插科打諢,逗得端密太后嬌笑不已,只可惜後來先是被煉丹的枯燥步驟和眾多器具搞得暈頭轉向,然後聽了端密太后幾個極為真實可怕的鬼怪故事,把個六皇子嚇得背上發寒、美目圓瞪!

    “呵呵……”他白著臉乾笑,“這、這鬼神之說……我是不信的!都是奇談罷了!”

    “不不不!是真的。”小離聽得津津有味,正色告訴六皇子殿下:“人若是有怨念執念,死後魂靈必定不散。長在靈氣充沛之地的萬物也會有精魄,我——有些人就能聽得到他們說話!”

    她一向單純,說出來的話就格外令人相信。

    六皇子殿下臉漸漸發白了。

    千密殿奢侈幽深,端密這個老妖婆又一向神神鬼鬼,此時此景,六皇子殿下頗有些坐立難安。

    就在這時!他脖頸上這時忽一陣陰風拂過!

    六皇子殿下堪堪忍住大叫,手緊緊按在腰間小斧頭上,僵著臉緩緩轉頭去看——可身後除了遠遠站著端密太后的心腹太監,一個人都沒有!

    六皇子殿下要哭了……

    端密太后看一眼他那張可憐的慘白小臉,掩嘴輕笑,“小離,”她十分親熱的喚國師夫人的閨名,“你頗通神佛之理,哀家有一樣物事一直在等有緣人,你可願隨哀家前去一看?”

    說著她也不等小離點頭,已站起來攜了她的手絡內室走。

    “小六,內室幽黯,你就在這兒坐會兒吧,哀家與國師夫人去去就回。”端密太后笑著吩咐給六皇子殿下上了熱茶與點心。鮮潑潑的宮女們捧著好吃的進來,腿軟的六皇子殿下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了。

    **

    慕容宋心想他就坐在外面,晾端密那老妖婆也不敢把國師夫人如何了。況且只有這幾步之隔,小離慘叫一聲他就能衝進去。

    可他萬萬沒想到,端密太后攜著小離走進內室後,伸手在多寶格上一摸,內室的一面牆便緩緩移開——那裡頭竟然有個密室!

    小離吃了一驚,可端密太后附在她耳邊輕聲安撫她說:“那是哀家心亂時待的靜室,你別怕,隨哀家進來,裡頭有一樣東西,你必定想見。”

    小離有些不情願,想往後撤,但端密太后攥得她手極緊,沒幾步就進了靜室。

    那靜室之中整潔安靜,四面空空,只面前的一堵牆上掛著一幅畫。

    畫上是一個年輕男子,身著紫色長袍,豐神俊朗,微微而笑,從畫上看起來,他大約是與慕容宋差不多年紀。

    小離呆呆的看著那幅畫,心裡莫名覺得熟悉,再細想卻又說不上來是哪一處熟悉。

    端密太后也看著那幅畫,美麗的紫色眼眸中難得的流露出幾分溫情追憶之色。

    片刻她嘆了一口氣,輕啟朱脣道:“小離,你仔細看他的眉目——”

    說著,端密太后從袖中掏出了一面靶鏡,舉到小離面前,“然後你再看看你自己。”

    畫上與鏡中,兩雙眼睛極其相似,都是溫和天真,就連那眉目間的無憂舒展都是相仿。

    “他是……誰?”小離心裡此刻無比的慌亂,顫聲問道。

    端密太后伸手,攏了她肩,低低的聲音中帶著一種刻骨的娜切:“他是哀家的獨子、先帝最寵愛的幼子,臨江王——慕容江山。”

    她握著小離肩膀將她轉至她面前,看著小離的眼睛,端密太后緩聲說道:“他是你的父親——小離,哀家是你嫡親嫡親的祖母啊!”

    那雙與畫上人一模一樣的眼睛驀得睜大。

    “祖、母……”紀小離無意識的重複了一遍。

    雖是精心籌劃,但端密在一刻還是不由得怔了怔。

    她真的是……很像江山啊,連眼神都是一樣的清澈無方。

    多年前江山也曾這樣看著她,傷心的對她說:“母后,兒臣不要做皇帝,兒臣只想與相愛之人相守,白頭偕老。求母后成全!”

    她當然沒有成全他!

    江山是她唯一的孩子,他姓慕容、身上流著千密一族的血,他自然應當是這個天下的王!

    若不是他離去,什麼慕容磊、小石頭,她通通看不上!

    那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親生兒子……

    端密太后感到一陣真心實意的揪心之痛,不由得展臂將面前人攬入懷中,低低哭了一聲:“我的孩子……”

    她的懷抱有些涼,華麗的衣袍上繡著金色的鳳凰,那金線太硬太紮人了,小離的臉蹭在上頭很有些不舒服。

    而且夫君說過:不可與太后太過親近。

    “放開我……”她掙扎。

    端密太后以為她這是不信,放開了手,她眼含熱淚、轉頭輕聲喚道:“桑桑,你出來吧。”

    小離聞言轉頭,竟真的見到秦桑走了進來!

    依然是一身紫衣的美人,月餘未見瘦了許多,臉色白的幾乎透明。

    “秦桑姐姐!”小離喃喃的喚她。

    秦桑對她笑,招手道:“小離,你過來。”

    秦桑把小離帶至那畫像前。

    望著畫中人微微而笑的英俊臉龐,秦桑的聲音輕的像夢:“小離,你不姓紀,你姓慕容。你是我同母同父的親妹妹,這是我們的父親。你剛出生那時,家中遭逢大亂,父親把我們送出了家鄉。那時候我只有七歲,你尚在繈褓,我沒法很好的養大你,只能把你託付給了紀家。”

    秦桑轉身,伸手捧了她臉頰,紫眸中的哀傷滿的如同那淚一般溢出來:“小離,我對不住你……”

    小離被她冰涼的雙手捧著臉,眼淚奪眶而出。

    這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為什麼現在才告訴她?

    如果不是真的——不,秦桑姐姐不會騙她。

    她心突突突的跳,亂糟糟的,此刻只想回家,她好想立刻就見到陳遇白。

    可端密太后這時走了過來,拿了帕子拭去小離臉上的淚,她輕聲對小離說:“不要哭,孩子,祖母帶你和你秦桑姐姐一起去見父母、好不好?”

    秦桑聞言垂下了眸,小離不敢置信的看向端密太后。

    “祖母與你父親二十餘年未見,十分思念他……可是,眼下我們有個難處,需得解決了這個難處,我們才能順利的見到你父母。”端密太后的聲音低得幾魂耳語:“回家需要一張地圖,那地圖上還缺一枚玄武令的圖騰——小離,你知不知道什麼是玄武令?”

    紀小離下意識的猛點頭——那隻烏龜,是她的聘禮啊!

    可轉念想起下聘之人,她又立刻搖了頭。

    他曾說過,玄武令是他用生命守護的東西。

    她不能拿他的生命換回家的路。

    端密太后知她懵懂,見她如此反覆無常,心中惱怒不已,卻強自壓抑,向她細細描繪了暗夜令的樣子。

    “記住,找一個機會,把那枚權杖上的圖騰拓下來!”她從袖中拿出一塊白絹,“小離,只要你能拓下那個圖,我們就能回家了!”

    原來並不是要權杖,只是拓下圖騰就可以了!

    小離心中十分猶豫,握著那塊白絹,她看向一旁的秦桑。

    端密太后順著她的眼神望去。

    “桑桑,你過來。”她笑著輕聲喚。

    秦桑依言走到她身邊,只見端密太后拿起了一旁案上的匕首,拔出雪亮刀鋒,尖尖細細的華麗護甲輕輕拂過,接著所有人眼前都是一花,只聽“噗嗤”一聲尖刀入肉,再定睛一看,那匕首已經插在了秦桑的肩上!

    帶著幽謐芬芳的紫色血液濺在小離臉上,她一愣,尖聲叫了起來!

    “噓……”端密太后過來,捂住了小離的嘴,俯首在她耳邊輕聲的說:“小離,今日之事,你若是告訴你陳遇白或者旁人,哪怕只說了半個字,哀家都會殺了你的秦桑姐姐。”

    秦桑捂著肩跪倒在地,垂著頭、一言不發。端密太后指了指她,繼續對小離說道:“哀家知道,你的夫君十分厲害,但是哀家是太后,無論如何,你的夫君也傷害不了哀家,哀家卻可以任意的處置你的秦桑姐姐,甚至找一個理由,將國師府滿門抄斬!小離,你可千萬要小心了,哀家說的話,你一定要記住。”

    紀小離已嚇的哭都忘了,拼命的從她手裡掙扎出來向地上的秦桑撲去,端密太后冷著臉將她拉著出了靜室。

    慕容宋聽到小離尖叫聲,再害怕也立刻站起來往裡面衝,端密太后的心腹太監阻攔,被他窩心一腳踹的滾在一邊。

    他風風火火的衝進內室,一眼望去小離還活著,立刻大喊一聲:“太后娘娘怎麼了?!來人!護駕!”

    靜室的門這時已經關上了,內室毫無破綻,小離眼角淚光點點、一臉魂遊天外,端密太后混若無事的掩著嘴輕笑道:“沒事,只是看了些東西——國師夫人到底還是膽小。”

    **

    六皇子護著國師夫人一離開,端密太后轉身進了靜室。

    秦桑還跪在那畫像之前,端密上前扶起了她,憐惜不已的問:“快起來!怎麼樣?”

    “不要緊的……”秦桑捂著肩頭的傷站起來,輕輕的笑,“娘娘手下留情,入肉不過一寸罷了。”

    端密太后點頭,“桑桑,委屈你了。”

    “這本就是臣出的主意,臣不委屈。”秦桑扭頭望著畫中之人,“只要能得到玄武令上的圖騰,早日回到聖地見父母……臣萬死不辭!”

    端密太后也望著那畫像出神,嘆了口氣,她喃喃道:“桑桑,小離那孩子的眼睛真的……與江山一模一樣。”

    “想來少年不知愁之人,都有一雙那般的清澈眸子。”秦桑笑得淡淡,“我記憶中父親體弱、自我記事便常常臥床不起,眼中也無這畫上的神采。”

    端密太后也知道兒子逃出宮後風餐露宿,嬌貴之軀必定經受不住折磨,連秦桑都沒能養大成人,不大可能再有一個女兒。

    “許是年紀大了吧,哀家近日總想起以往……”她低低的話語中頗為惆悵,“小離那孩子,哀家倒真的對她有幾分喜歡。”

    室內燃著的荊楠香特有的木頭焦香味,混了千密血的芬芳,秦桑鼻端的氣味有些苦才,低著頭漠然看著自己右肩的血跡,她冷冷勾了勾脣角。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15 05:13 PM

第59章

    **

    慕容宋驚魂未定、忐忑不已,送小離出宮的路上,他反反覆復的盤問她方才究竟出了什麼事。

    可小離神情黯然,閉緊了嘴巴一個字都不肯答他。

    眼看宮門已近在眼前,國師府的車馬就等在宮門外,那一式的高頭駿馬器宇軒昂,如同他們的主人一般冷傲。

    慕容宋背上發寒,一咬牙,索性威逼利誘、教她待會兒告訴國師大人:她今日在宮中過得十分之愉快!

    紀小離沒有心思與他糾纏,六神無主的點了頭,還照他的意思、背了一遍給他聽。

    於是當國師府老管家稟道“夫人出來了”、國師大人緩步從轎中出來迎時,就見他家國師夫人小臉發白、目光悽楚,泫然欲泣的告訴他道:夫君,我今天過得好愉快啊!

    國師大人目光倏然冷下,冷冷的望向六皇子殿下,六皇子殿下那張嬌美小臉頓時白了。

    他家夫人那六神無主的樣子,國師大人沒工夫與六皇子計較,攜了她的手、輕聲道:“我們回去。”

    國師夫婦攜手上轎,六皇子殿下小腿一軟,幾乎要跪送。

    **

    回去的路上,車轎中燃著安神的香,小離一上來便伏在一邊鬆軟的迎枕上,閉著眼睛裝睡。

    陳遇白手裡的書久久沒有翻動過,靜默等了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她還是沒有主動告訴他的意思。

    “小離。”他放下手中書卷,輕聲叫她。

    她猶豫了一下才慢慢的睜開眼睛:“……啊?”

    “東臨國的國主是我的故交,他今日遣人來,送了我一塊奇石,那石頭奇在中空,放在耳邊細聽,能聽到大海浪潮的聲音。”陳遇白的聲音和表情都十分尋常,甚至是帶著微微笑意的。

    “哦。”紀小離現在哪有心思管什麼奇石,心不在焉的答了一聲。

    陳遇白將書卷合上、放在一邊,微微笑著問她:“你今日是怎麼了?往常聽說這些東西,你都會很高興的。”

    “高興啊……”小離一聽自己好像要露出破綻了,連忙打起精神高興:“哎呀!我好高興啊!哈哈哈!”

    “……你高興就好。”陳遇白頓了頓,伸手捏了捏她臉,笑著說。

    蠢貨,他心裡直嘆氣,怎麼會蠢的連裝腔作勢都不會呢……

    雖也知道這是必經之事,有些事她也應當知道,但如今看著她這幅樣子,他心裡還是不好受。

    國師大人心裡不好受,自然要想法子令別人更不好受。

    那塊石頭的確珍貴,該向東臨國國主回個禮——東臨國富庶強大,大夜與之建交有利無弊,而這等大事,自然應該派出大夜國最尊貴的皇子出使和談,方才能展現大夜的誠意,也給足了東臨國國主面子。

    嗯,明日早朝,就這麼向皇帝回話。

    **

    紀小離以為自己掩飾的十分之好,她的夫君一定連半分都沒看出來。

    接著整晚她都在強顏歡笑,用膳時一個勁的給他夾菜、“開心”的說個不停。

    而陳遇白看起來半分異常都沒有,靜靜聽著她前言不搭後語,她夾給他的菜、他全部吃了下去。

    小離欣慰又自豪,滿足不已。

    到了夜裡兩人睡下,她被他摟著,聽著他逐漸均勻的呼吸聲,她一動不動、閉著眼睛辯寐。

    她從未想過:父母竟然還在人世!

    那兩個生下她的人,一直都在遙遠的家鄉生活著,此刻深夜裡,不知道他們是否也如她這般思念著她和秦桑姐姐呢?

    她很想、很想見到他們。

    在嫁給陳遇白以前,這是她人生唯一的願望。

    可是陳遇白說過:玄武令,是他人生最重要的東西,他用生命守護著這枚權杖。

    他將權杖當做聘禮送給了她,她就應該與他一樣守護這枚權杖才對。

    將上頭的圖騰拓下來給別人,算不算背叛呢?

    這個問題太複雜了,她想不明白。

    猶豫不決時她很想問身後擁著她熟睡的人——他一定能給她答案!

    可是不能問他,問了他,秦桑姐姐就會死。

    那雪亮鋒利的刀刺進肉裡的聲音——“噗嗤”!雖微弱卻可怕極了!

    血濺在臉上,先是溫的,片刻後就已涼的像淚,秦桑姐姐慘白的臉、捂著肩緩緩的跪在地上……小離渾身一搐,滿頭冷汗的猛然睜開眼睛。

    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睡著了,她捂著“噗通噗通”亂跳的心慌亂的四處看,一扭頭卻撞進一雙清醒安靜的黑眸中,她“啊!”的一聲驚叫。

    陳遇白任她在自己耳邊大叫,緩緩伸手捏住了她鼻子。

    喘不上氣、自然不叫了,小離張著嘴大口大口的喘氣,眼眶一瞬間紅了。

    陳遇白微微皺眉,鬆開手,撫了撫她眼角,輕聲問道:“夢到什麼了?這麼害怕。”

    “沒有!”紀小離立刻精神抖索的否認:“我沒有做夢!沒有夢到什麼!我沒有害怕!”

    “哦。”陳遇白平淡無奇的答應了一聲,竟然沒有再追問。

    她身上的冷汗已打濕了小衣,陳遇白怕她難受也不肯說,掀起床帳叫了守夜的侍女進來服侍她沐浴。

    侍女打了熱水進來,服侍著洗過又換了乾淨清爽小衣,小離一臉魂不守舍的爬上床來,他還是什麼都沒有問,伸手把她抱到懷裡,輕拍著她背、哄她睡。

    “……你是不是已經算到了啊?”昏昏沉沉中,她忽然沒頭沒腦的問。

    陳遇白閉著眼睛,聲音清清冷冷的很平靜:“算到什麼?”

    “唔……你不是很會算嗎?什麼什麼的天下第一……你算不出來我在想什麼嗎?!”她聲音裡充滿了希冀。

    “算人不算己。你的事,我算不出來。”

    “我又不是你的‘已’。”小離有點鬱悶的反駁。

    要是他能算出來就好了!她一個字都不必說、他就都知道了。

    抱著她輕拍哄著的人忽然笑了,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是小離就伏在他胸口呢,她感覺到了他的胸口微震。

    她這麼難過糾結,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一拳頭捶在他胸口!咚!

    緊握成拳的小手被牽起,牽到揚起的脣邊輕輕的印了一個吻。

    “你是。”他低低的說。

    小離聽見了,但是她已經忘了這句是回應哪一句的了,所以無動於衷。

    黑暗裡,一個勾著嘴角,一個皺著眉頭。

    小離的眼前此時不斷的飄過今日牆上那幅畫中男子的身影,那眉目與她真是一樣的,她的父親那麼年輕那麼英俊呢……她手撐在他胸口,抬起頭,兩眼亮晶晶的,下定了決心一般的神情問他道:“夫君!你是比較喜歡我呢、還是玄武令?”

    有人一聽那兩個字的稱呼就渾身發輕、忍不住想笑。黑暗裡,微微彎著的黑眸閃著點點亮光,“你覺得呢?”他柔聲反問。

    “我……吧?”她有些猶豫的說。

    那黑眸愈加彎彎。

    “嗯,睡吧。”他最後吻了吻手裡把玩著的小手。

    小離順從的趴下,在他懷裡拱了拱正要睡去,又覺得不對:“可你還沒有回答我:你更喜歡我還是更喜歡玄武令?!”

    “你方才不是自己答過了麼。”國師大人閉著眼睛,語氣淡淡懶懶的,好像已經快要睡著了。

    小離想了想她方才說的是更喜歡她——她心滿意足的躺下了。

    **

    夜深人靜。

    紀小離悄悄睜開眼睛,盯著共枕的人半晌——他閉著眼睛、睡得很沉。

    她小聲叫了兩聲“陳遇白”,他沒有動。伸出手指作勢欲插,指甲都快到他眼皮前了,他連眼睫毛都沒動一下。

    看來是真的睡得很熟了!

    小離輕手輕腳的,從他懷裡鑽出來、從他身上爬過去、下了床。

    她走到臨窗的桌邊,將燈挑的微微亮了一些。

    桌上擺著一隻紫檀木的百寶箱,裡頭裝了她的許多奇珍異寶——國師府庫房裡積年的珍寶,拿出來給她隨手把玩的。

    玄武令就收在其中一個格子裡。

    紀小離叮零哐啷的一陣翻,好容易找了出來,小心翼翼的將它擺在面前桌上。

    然後她從袖中拿出端密太后給她的那方白絹,展開放到一邊。

    既然他喜歡她多過玄武令,那麼她的畢生心願應該能抵得上玄武令的圖騰拓片。她決定把它拓下來交給端密太后,然後帶著他一起回家鄉見她的父母!

    她已經想通了,也做了這個決定。

    眼下唯一的問題是——怎麼拓?

    紀小離苦苦思索。

    太后娘娘說她需要玄武令上的圖騰紋樣,那麼——小離將玄武令與白絹並排擺好,然後她神情嚴肅的提筆蘸墨,照著那圖騰在白絹上一筆一畫的勾畫了起來。

    暗夜令的圖騰寓意深刻又精美複雜,就連每一節藤蔓的彎曲弧度都是有所深意,繁複異常。

    小離看一眼畫一筆,不久便已滿頭大汗。

    好在,總的來說:這是一隻烏龜。她在娘家時紀西曾經買過一隻大烏龜給她放生祈福,當時她陪那烏龜玩了大半天,還在龜殼上頭刻了字,所以畫烏龜——難不倒她的!

    於是,幾日之後,緊閉門窗的千密殿中,端密太后紫眸之中飽含熱淚、激動的顫著手展開那塊得來不易的白絹——然後,她看到了一隻活、靈、活、現的烏龜!

    就連龜板上刻的放生人、年月日,都用蠅頭小楷如實畫了上去。

    端密太后嘴脣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來,生生的倒吸一口涼氣,差一點當場給氣暈了過去!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15 05:1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17 03:51 PM 編輯

第60章

    **

    秦桑也怔在那裡。

    緊緊閉著門窗的千密殿中浮起千密族人血液特有的幽幽芬芳,秦桑回過神,轉目一看,驚呼一聲“娘娘!”,跪倒在端密太后腳邊,她掰開太后緊緊握著的拳頭,只見那長長的金色護甲已然嵌入掌心肉中。

    端密太后臉色可怕極了,一字一頓的道:“她膽敢戲弄哀家!”

    “娘娘息怒,”秦桑小心的將護甲從掌心肉中拔出,低聲的勸道:“雖說娘娘曾聞到過紀小離身上有千密血的異香,但她黑髮黑眸,想來並非我族類。況且她那般心智懵懂,不堪此大任也是意料中之事。”

    “她這分明就是嘲笑哀家!”端密太后急怒攻心,美麗的臉氣的扭曲不已,她將那畫著烏龜的白絹緊緊攥在手中撕扯,恨聲道:“殺了她!秦桑!殺了她!”

    “娘娘,三思。”秦桑垂著眸,語氣不急不緩:“她畢竟是國師夫人。”

    “那又如何!不就是忌憚著陳遇白麼!”端密冷笑連連:“待我族人回到聖地,重獲神力,到時這天下都是我千密一族的!陳、遇、白!我看他逍遙得意到幾時!”

    她盛怒之下脫口而出,片刻後自覺失言,連忙向秦桑看去。

    可秦桑神情間毫無異色,仰著臉微微笑著平靜極了:“娘娘說的是。臣即刻想辦法,盡快將那玄武令上的圖騰拓來。”

    “桑桑……”失去了金色護甲的手,緩緩撫上了秦桑那張絕色艷麗的臉龐,端密太后的語氣十分失落,又帶著一絲瘋狂希冀:“你是哀家最信任的,你不能再辜負哀家了……”

    “是。”秦桑低下頭,柔聲溫順的答。

    **

    其實端密太后當真冤枉了紀小離的一片赤誠。

    她那晚畫得簡直要鞠躬盡瘁,從深夜一直到東方天色發白她才堪堪畫完,匆匆的將桌上東西收拾好,她踮著腳爬上床、滾進她那一夜好眠的夫君懷裡。

    過了沒有多久,國師大人動了動,緩緩轉醒。

    好險啊!紀小離緊緊閉著眼睛,心中慶幸不已的感慨。

    晨起的國師大人醒了並未立刻起來,反而將懷中人摟得更緊了一些,下巴抵著她額頭蹭了蹭。

    小離伏案大半夜,渾身發冷,被溫暖的懷抱一收緊,她不由自主縮著肩打了個寒顫。

    抱著她的人又在偷笑了,她感覺到他胸口微微震顫,可惜此時她“睡著了”,不然一定抬頭問問他到底在笑什麼?

    外頭婢女腳步輕輕的走進來,停在了離床最近的那幕帳幔後,可內室中依然毫無動靜,婢女想著進來時小天的託付,大著膽子將那帳幔掀開淺淺一道。

    她從中往裡看去,只見國師大人已醒,背對著她倚在床頭,夫人睡在裡側、被他遮住了看不到。

    許是聽到了動靜,國師大人回首,輕輕對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出聲。

    婢女連忙放下那帳幔退了出去。

    外頭小天等在廊下,見她出來急忙上前問:“姐姐!我們大人可是起了?”

    “……沒有。”

    “啊?”小天驚詫。

    這個時辰,國師大人應該早就起了,梳洗後會在院中練劍半個時辰,接著用過早膳便該上朝去了——他從小服侍國師大人,國師大人的作息從未有一天有過例外的。

    “我們大人是不是病了啊?”童子疑惑不已的猜測。

    可就算是病了,國師大人也不曾晚起過,前幾年有一次從外頭回來受了重傷,除了昏迷不醒的那一日,第二日也是早早就起了啊!

    “應該不是,看著不像。”婢女回憶剛才那雙黑眸中的笑意,“大人看著……很高興!”

    **

    外頭猜測驚疑,內室卻安靜的一點聲音都沒有。陳遇白摟著懷裡人,輕輕的一下下撫她背,暖著她冰冷的身子。

    沒過多久她就暖和過來了,伏案辛勞了大半夜的人,很快就被他撫的呼吸勻長,在他懷裡紮紮實實的睡了過去。

    這一覺,一氣睡到了午時。

    紀小離好夢初醒,一翻身去摸身邊的人,摸到了就滾進他懷裡,閉著眼睛哼哼唧唧:“……什麼時辰了?”

    “還早。”倚在床頭看書的人淡淡的答。

    “還很早嗎?那我肚子怎麼這麼餓?”國師夫人很疑惑的睜開眼睛。

    叫了婢女進來服侍梳洗,她才知道原來已經這麼晚了!

    出去便理直氣壯的責問他:“你剛才不是說還早?!”

    “嗯,現在不早了。”國師大人也剛梳洗畢。

    小離看著他,有些懷疑:“你平常總是起得很早的!”她盤問他:“難道你昨晚也沒睡覺嗎?”

    “誰昨晚沒睡覺?”國師大人看向她,反問。

    “呃……沒有啊!”小離悔得差點把自己舌頭咬下來,然後神情特別凝重的抵賴:“誰會晚上不睡覺啊?!”

    國師大人看她一眼,雲淡風輕的點頭說:“對啊,傻子才會晚上不睡覺呢。”

    小離眼睛一瞪,腮幫子鼓了鼓,十分忍辱負重的沒有作聲。

    陳遇白轉身時勾了嘴角。

    “叫她們擺飯吧,難得起這麼遲,我也餓了。”

    **

    紀小離“驚險”的“瞞天過海”,自覺做下了她人生第一聰明隱秘之事,可惜才得意了半日,到了傍晚時,她的手臂忽然腫了。

    到底是王府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長大的小姐,雖然她從小頑劣,但身子到底是嬌貴的,她又從小就沒有好好讀書,哪裡能這樣突然一整夜聚精會神的作畫?一整日蔫蔫的一直犯困不說,手臂酸酸漲漲的使不上力,到了傍晚便發現整條手臂都腫了起來。

    她起先以為自己是中了毒,大呼小叫的喊夫君救命,國師大人正在擬早朝的奏摺,立刻放下了筆過來。

    撩起她袖子仔細一看,他眉頭微鬆:“不是什麼大事,你昨日可有——唔,搬運重物?”

    紀小離搖頭:“我沒有!”

    “有沒有舉著手久久不放下來?”

    “我又不是傻子!”

    國師大人目光隱隱含笑,看了憤憤的人一眼。

    “那麼……可有寫字作畫?”他慢條斯理的問。

    “哦!”紀小離想起來了,但她又立刻否認:“沒有、沒有啊!昨日我連筆都沒拿起來過!”

    陳遇白原本已拿起了消腫的藥膏,可見她演的這樣逼真,他忍不住配合,放下藥膏,他沉了臉、凝眉沉重道:“那就糟了,這些都沒有,手怎會無端端腫起來呢——小天,快去取我的銀針來,我來替夫人針灸。”

    一聽要被紮針,小離耳朵都豎起來了:“不要針灸!不用針灸!我拿筆了!就是拿筆了!”

    國師大人奇道:“你拿筆做什麼了?”

    “我……我看話本啊!”居然還學會振振有詞了。

    “看話本——拿筆做什麼?”國師大人十分不解的追問。

    小離“我、我、我”了半天,急中生智:“摘抄!”

    國師大人聞言,目露欣慰,頗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指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指尖按入那雪白膏腴,輕輕一撚,挑了一抹藥膏在指尖——他將個簡簡單單的動作做的格外……撩人。

    “夫人如此用心,為夫心甚慰之。”他微笑著說。

    小離看著他手指那撩人動作,不知怎麼覺得身上有點熱,耳垂都紅紅的,“呵呵……”她乾笑。

    “那今晚,就看夫人表現了。”他笑得更加愉悅。

    小離呆呆的看著他,緊接著便是一聲慘叫——他將那藥膏搓熱了揉在她手上,分筋錯骨一般的力道揉搓,好疼!

    小離哭得滿臉鼻涕。

    國師大人再也忍不住,看著她笑出了聲。

    **

    紀小離那可憐的胳膊,足足兩天才好。

    其實那藥膏抹了之後很管用,當日到了晚上胳膊就已經不腫了,她要求拆掉手上纏著的冰綢,可國師大人“心疼”她,不准拆。

    “夫人用心研習,為夫心甚慰之,定當呵護夫人痊癒為止。”他情深意重的對她說。

    小離哭著問:“那你為什麼還要壓著我呢?你壓著我、我怎麼痊癒?”

    陳遇白吮著口中幼嫩美味,戀戀不捨的鬆開脣齒,然後對著上頭輕輕吹口氣,滿意的看到那初雪一般的幼嫩不由自主的顫了顫,他心情很好的抬頭對她解釋:“夫人只是手受了傷而已,這事並不耽誤。”

    況且他將她纏著冰綢的手臂綁在了床頭,再激烈也不會壓到的。

    紀小離哭了。雙手被綁,只能任由他欺負,偶爾被他欺負的狠了,也只能扭著赤條條的身子抗議,可她只要扭動,她身上起起伏伏的人就會更起勁,到後來竟然抬了她腿往他肩上扛,把她折的像只青蛙似地狠狠欺負……

    “夫人……可有摘抄到這段?!”他重重頂到最裡頭,抵著那處重重的磨,磨的她渾身顫,說不出一個字,偏偏他還要認真不已的追問:“那麼這樣呢?可有?也沒有嗎?那夫人究竟是摘抄了哪幾段?按說夫人的手臂都抄腫了,應當十分詳實仔細才是——是為夫做的還不夠詳實仔細麼?”

    “夠……夠了……啊!”小離被他磨的心尖上都發酸,好不容易顫顫的說出話來,下一刻他更加惡劣的一個深頂——她尖叫一聲,弓著身子僵在那裡、渾身哆嗦……

    陳遇白享受著身下緊致包裹的顫抖吮吸,低頭吃著送到嘴邊的美味,心裡暢快無比的後悔:早知今日,那暗夜令該多弄幾塊的。

    **

    第二日,小離雖前一晚沒有作畫,卻也睡到了午時。

    不過這日國師大人按時起了,精神抖索的在院中練了半個時辰的劍,沐浴更衣後他在內室床邊坐了一會兒,靜靜看了沉睡的人半晌,方才心滿意足的出門上早朝去了。

    小離被婢女們哄著起來,梳洗畢,她正趴在窗邊和院中的芍藥精鬥嘴,一抹紫衣一閃而過,她高興的叫起來:“秦桑姐姐!”

    正是秦桑,笑吟吟的落在窗下。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16 06:40 PM

第61章

    **

    “那日在宮中不便與你多說——這兩個月我未曾來給你送藥,你可有不適?”秦桑關切的輕聲問她。

    小離搖搖頭。

    秦桑想了想,又問道:“國師大人他可是給你服過了什麼丹藥?”

    “你怎麼知道?!”小離奇道,笑得有些羞澀:“是……吃了能生孩子的藥!”

    秦桑也笑起來,卻苦才不已,嘆道:“……難為他了。”

    “難為——誰?”小離疑惑的問。

    陳遇白嗎?可他一點都不難為啊!他每晚都很開心!

    “……沒什麼。”秦桑笑著點了點她鼻子,“你這個傻姑娘喲!”

    “秦桑姐姐,你肩上的傷好些了嗎?”小離拉她進屋,從書桌下面拖出她從陳遇白那裡偷的一匣子藥,“這些藥都是給你的!你拿回去!”

    秦桑打開那匣子一看,滿滿一匣子都是國師府配製的靈丹妙藥,治內傷外傷都有。

    “好。”為了安她的心,也要收下。

    “那個太后娘娘拿到玄武令的圖騰了吧?我們什麼時候回家鄉?”小離壓低聲音、興奮的問。

    秦桑將藥匣子放到一邊,撫了撫她襖角,“小離,她的確是我們的嫡親祖母。”

    紀小離那興高采烈的期待神采黯了黯,漆黑的眼眸望著秦桑,默默片刻,她輕聲的說:“若真是嫡親的祖母,她怎麼會拿刀傷你呢?”

    紀小離小時候,鎮南王府的老祖母還未去世,每一次紀東西南北挨了父親的家法,丫鬟扶著的老祖母顫巍巍急匆匆的就來了,給他們上藥、摟著他們落淚,輕聲細語的告訴他們這次錯在哪裡、下次不可再犯。

    即便是她,老祖母也常帶著在園子裡玩、餵她吃糖。

    若是嫡親的祖母,怎麼會傷害嫡親的孫女呢?

    “她不是。”小離搖頭,堅定否認道。

    秦桑怔怔片刻,笑得有些恍惚,卻什麼也沒再說。

    小離……小離最容易相信人,卻也最不容易相信人。

    “這個我們以後再說。”秦桑笑吟吟的,問:“你告訴我:那個圖你是怎麼拓下來的?”

    說起這個紀小離得意起來,翻出玄武令來給秦桑看,笑眯眯的告訴她說:“我不會拓,所以我照著畫下來了,反正就是一隻烏龜嘛——我畫得比這個還要好看吧?”

    秦桑望著玄武令上威嚴的上古神獸,回想端密太后拿到的那塊白絹,一時忍俊不禁。

    婢女這時恰好送午膳來,秦桑耳力好,很遠就聽到了廊下的腳步聲,便對小離說:“好像是有人來了,你去打發她走,不要讓她進來看到我在這裡。”

    小離點頭,連忙走到門口打發婢女。待她回來,秦桑還坐在窗邊,笑著對她說:“小離,我要走了。”

    她每次都是來去匆匆,小離也習慣了,不過這次她急切的追問了一句:“那你什麼時候來接我回家鄉呢?”

    秦桑袖中的手指緊緊攥著一方白絹,轉身向她招了招手。小離跑過去,被她輕輕擁進懷裡。

    “姐姐……也許會先去爹娘那裡一步,”她按住懷裡一聽便急了的人,“你有陳遇白,你要帶他一起去見爹娘啊!”

    “可你上次不是說:你也要嫁人了嗎?”小離不解的問。

    秦桑笑的溫柔:“是啊,我真的很想嫁給他……可惜,他不娶我。”

    她鬆開手,握住小離的肩,看著她的眼睛認真的對她說:“小離,你要與陳遇白好好的過日子、要聽他的話。姐姐先去爹娘身邊一步,替你帶話給爹娘可好?”

    紀小離有些難過卻也無法,只能點點頭。

    “等我見了爹娘,我會告訴他們:我們小離嫁了一個很好很好的人,過得很好,等以後,會帶著夫君一同與他們團聚。”秦桑聲音又低又柔,像說著一個夢。

    小離聽著她那聲音,眼中莫名凝起了眼淚:“以後……什麼時候呢?”

    “該相聚的時候、自然就會相聚。”秦桑捧了捧她的臉,“小離,乖乖的。”

    **

    秦桑與幼妹告別出來,想到今日一別、或許就無再見之日,淚意再也無法止住。縱氣行在風中,紫眸一路淚灑。

    國師府外的十里梔子花林中,有人正在道中央靜靜等著她。

    秦桑被截了個措手不及,急急停住、後退兩步,袖中的手悄悄攥緊了白絹。

    國師大人守候多時,卻未料到她會是如此滿面淚痕,立即皺了眉問:“你與她說了什麼?”

    她都哭成這樣,他家蠢貨是不是哭暈了?

    秦桑笑了起來,舉袖拭淚,“讓國師大人見笑了——方才小妹問我何時嫁人,我一時情難自已……”

    近日滿城都在傳皇帝要將心愛的夕月公主賜婚漢中名門李家的長房嫡孫、當今武林盟主李微然,陳遇白亦是聽聞,一時默默。

    倒是秦桑,淚眼盈盈,笑得卻越發明艷:“還未謝過國師大人呢,如此費心解了大皇子殿下的寒毒。”

    “不用為此謝我。我是為了小離。以後你不必每個月來給她送藥了。”陳遇白的聲音雖冷,但字字真心:“秦桑,你也保重。”

    “是。”秦桑笑著應。

    陳遇白望著她,表情淡淡的說道:“秦桑,不要以為你將那兩個人託付顧明珠與我,你就了無牽掛——你若是出了事,小離會為你傷心。”

    “傷心一陣也就好了,有你在她身邊,她很快會忘記我的。”她垂眸低聲說。

    “但也自有那矢志難忘之人。”陳遇白輕嘆一聲,“我與李微然結識多年,他絕不是薄情寡義之人。”

    “他的確不是。”秦桑抬起頭,美麗的臉上滿是溫柔笑意,聲音又輕又柔:“是我騙了他,薄情寡義之人,是我。”

    話至此,便無甚再可講。

    陳遇白側身默默讓出道,紫衣的美人翩然而過。

    **

    陳遇白雖知一切自有天命,但秦桑畢竟是小離最近的血親,他心思有些重的回到府中。

    老管家來迎他,告訴他說:夫人進了大庫房。

    “東西隨她挑,叫人在旁小心服侍著,不准她自己爬上爬下,不准磕了碰了。”他叮囑了一通卻還是不放心,左右無事,還是親自去看看。

    國師府的庫房是個三進三出的大院子,幾十間寬敞方正的高屋連成一片,每一間裡都滿滿當當的堆滿了,那些大多是歷代國師積攢,也有宮裡的各種賞賜、各地的節禮孝敬等等……裡頭的每一樣東西都有造冊,但是小離哪有心思靜靜翻冊子,命人開了門,一頭紮進去走馬觀花的找她要的東西。

    國師大人找到她時,她正在指揮下人從架子上將一尊玉觀音搬下來。

    雖歸期尚未有期,但她滿懷憧憬,迫不及待開始著手準備了。

    紀小離想像中的母親……應當與王妃娘娘一樣美貌溫柔、潛心禮佛,將這個獻給母親,想來她定會喜歡。

    小離正喜滋滋的,身邊忽有人冷冷的問:“你在做什麼?打算搬空你的夫家嗎?”

    小離嚇了一跳,轉頭見是他,連忙解釋:“不是不是!我只是找幾件禮送人!”

    “你要回娘家?”

    “不是——嗯,是!”她神神秘秘的,又很開心的說:“你先不要問,到時候我帶你去!”

    陳遇白知道她指的是去哪裡,心裡知道是徒勞,但默默了片刻,卻決定與她一同胡鬧:“把東西放回去。”他吩咐下人。

    小離急了:“不要放回去啊!我拿我庫裡的寶貝和你換這個好嗎?!”

    她也有個庫房,放的是鎮南王府給她的陪嫁,裡頭也有不少好東西的。

    可是國師大人顯然看不上:“就你那眼力,能有什麼寶貝?你看上過什麼好東西?”

    拿這種質地一般的玉觀音去獻給岳母大人,國師大人的一世英名要往哪裡放?

    小離急了,大聲反駁道:“我看上過好東西的!我……我不是嫁了你嘛?!”

    “別忘了,你是成親當日被我搶親搶來的。”國師大人冷冷提醒,又皺眉冷聲問道:“你說我是‘東西’?”

    “呃……”紀小離語塞,一本正經的誠懇問他:“我餓了,夫君你餓不餓?”

    陳遇白看她一眼,轉身往外走。她跟在後頭,庫房磕磕絆絆,她走得慢,他走幾步就要停下來等,只好表情不耐的牽了她手、帶在身邊。

    他神情那樣嫌棄,紀小離很不甘心,不高興的小聲嘟囔:“你的眼力就很好嗎?那你怎麼娶了我呢?!”

    “你說什麼?”國師大人忽然問。

    “我沒有說什麼!”有人悶悶不樂的否認。

    出了庫房,老管家候在外頭,國師大人剛在宮中用過了膳,見了他卻吩咐道:“擺飯。”

    “是。”

    “去將南苑的庫房整理一下,飯後夫人要過去挑些東西。”他看了眼身邊猛抬起頭的人,她瞪圓了眼睛吃驚的樣子真是蠢極了,“有一尊南朝小王爺送來的羊脂白玉觀音,找出來給夫人送去。”

    老管家笑著恭敬的應了。

    “這裡不是你的庫房嗎?你還有一個庫房?”瞪圓了眼睛吃驚的人問,“你也有嫁妝嗎?”

    正一臉嚴肅的等她讚美崇拜的人,瞬時黑了臉。

    老管家忍著笑解釋道:“回夫人的話:這裡是府裡的庫房,府中的禮節來往都從這個庫房走賬。大人還有個庫房在南苑,裡面放著的都是大人自己的收藏。”說完他又幫腔、故意問道:“大人:夫人去挑東西,是隨夫人的意挑嗎?”

    國師大人冷冷的哼了聲:“隨她挑!通通看中了搬空最好!”

    老管家笑著應聲,紀小離卻是信以為真,笑眯眯的伸手拉住夫君的袖子:“真的嗎?”

    “真的。”國師大人正色道,“我一輩子也就眼力不好了這麼一次,權當懲罰,以後也該長長記性。”

    他顯然是有意賭氣,可惜他家夫人既聽不懂這麼婉轉的賭氣、又記性不好早忘了自己剛才的嘟囔,笑眯眯的推他趕緊去用膳、別耽誤了她挑東西。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16 06:49 PM

第62章

    **

    國師夫人並沒能搬空她家夫君的私庫,因為——實在是搬不完。

    南苑的庫房雖然沒有府裡的庫房那麼大,但也是個三進三出的院落,而且每間屋子都如同一個寶庫,擺滿了各種奇珍異寶。

    外頭罕見的南海珍珠,在這裡成串成串的、就這樣隨意的掛在外頭,溫潤的珍珠都已微微泛了黃,小離很可惜的問跟在她身旁“閒來無事、飯後消食”的人:“這珍珠怎麼也不收好呢?”

    “這有什麼可收的。”國師大人毫不在意的說,連看一眼都未曾,隨便從一旁架子上抽出一個匣子,一打開,是滿滿一匣子南珠,每一顆都是飽滿圓潤,品相足夠鑲嵌鳳冠!他合上、整匣遞到她手裡,雲淡風輕的:“拿著玩吧。”

    紀小離雙手接過那盒價值連城的南珠,愣了片刻,神情很憂愁的問他:“夫君,其實你是個貪官吧?大貪官!”

    正一臉嚴肅等讚美與撒嬌的國師大人不高興了,又與她無話可說,冷了臉不耐煩的催:“要拿什麼就快挑,我忙得很,沒工夫在這兒陪你!”

    “那你去忙正事吧!我一個人在這兒!”她顯然毫不在意。

    不被在意的人更生氣了,臉色黑了又黑,卻仍默不作聲的跟著她。紀小離這裡看看那裡摸摸開心得很,忽一回頭見他還沒去“忙”,奇怪的問他道:“你怎麼還沒走呢?不是說忙得很嗎?”

    黑著臉的國師大人默了默,咬牙切齒的冷哼:“我得看著你,否則你就把這裡搬空了。”

    他家夫人立刻露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不屑表情來……

    **

    此時的千密殿中,端密太后顫抖著手接過秦桑呈上來的白絹,仔細驗過那上頭的神獸玄武無誤,她此刻比國師府寶庫中的紀小離更為激動。

    “秦桑!”她伸手拉了年輕的女孩子入懷,哽咽不已的撫著她嘆道:“哀家早就知道:你是上天賜給千密一族的聖女,有了你,千密一族定能重回聖地!”

    秦桑溫順的伏在她膝頭,柔聲堅定道:“娘娘,臣必將一鼓作氣,將那青龍令與白虎令都得來,早日與娘娘一道、帶領族人們返回聖地。”

    “那兩枚權杖……不必你憂心!”端密太后艷麗的笑容之中透著按耐不住的狂喜,“你即刻出城,將這個交給族長。”她從袖中拿出一塊腰牌,遞到秦桑手裡。

    這是千密殿的腰牌,不管何人持有,便可出入皇宮。

    秦桑沒有問,連神情間一絲的疑惑都沒有,收了腰牌便輕聲應下。

    直到走出華麗幽暗的千密殿,日光明晃晃的照在臉上,她才白了臉、背上的冷汗才一層一層的冒了出來。

    不對——事情不對。

    本以為青龍令與白虎令還未到手,她還有時間,可是看剛才那情形——恐怕玄武令的圖騰已是那地圖上所缺的最後一塊!

    去往宮門的路直而長,長長的道路兩旁樹影重重,秦桑恍惚間仿佛又走在漢中的綠蔭道上,仿佛只要走到這路的盡頭,就有腰間佩劍的青衫公子、倚著馬靜靜笑著在等她。

    來不及了……她心裡極遺憾的輕嘆了一聲。

    **

    那道路的盡頭沒有青衫公子,倒是有大夜第一美貌的皇子——手裡提著他鑲了紅鑽石的美貌小斧頭,正不耐煩的劃拉著路邊小樹。

    “你怎麼現在才出來?是你叫人遞信給我?找我有什麼事?”慕容宋皺眉一連串的問。

    秦桑笑吟吟的,緩聲道:“聽說國師大人舉薦,六皇子殿下即將出使東臨?不知六皇子殿下可否知道:東臨國國主喜好男色,尤其是——長相漂亮的男孩子。”

    “……你到底想說什麼?!”六皇子殿下怒了。

    秦桑盈盈一笑:“昔年我曾與東臨國國主有一面之緣。若是六皇子殿下替我辦成一件事,我保六皇子殿下此行順利平安、全身而退。”

    慕容宋眯了眯他那雙漂亮的大眼睛。

    以這個妖女的美貌與手段,她說“一面之緣”,必是能拿來大有所為的情分——六皇子殿下瞬時枯木逢春、精神抖擻!

    “你說吧!要我辦什麼事兒!”

    秦桑走近了兩步,正色低聲在他耳邊道:“吳乾的大軍從西里回來後尚未入京,眼下就在城外駐紮。你去聯絡神武大將軍與大皇子,無論如何將大軍控制住,近日一旦有異動,找一個藉口將吳乾擒住,必要時殺了他也不惜。務必不能讓他帶大軍入城!”

    慕容宋那雙慕容家男子都有的鳳眸,霎時一抹精光一閃而過。

    “這個啊……”只片刻,他已經又是無憂無慮笑著的六皇子殿下了,“茲事體大,若是父皇發現我妄圖操控軍權,只當我要造反呢!”

    “既然六皇子如此忠心孝順,那便聽從皇上的旨意去東臨國出使吧,我早已修書一封,隨信附上六皇子殿下畫像,想必國主閱後定當隆重相迎。”秦桑冷冷的說完轉身就走。

    慕容宋只是欲拒還迎、討價還價一番,沒想到她如此狠心乾脆,當下他嚇的變了臉色,甩著小斧頭就狂奔追了上去:“我去我去我去啊!你好好和我說話行不行啊……”

    **

    秦桑教訓了六皇子後匆匆趕往城外千密一族群居之處,就在此時,一道懿旨從千密殿往國師府去了:端密太后宣召國師夫人入宮陪伴。

    國師大人夫婦接了旨,國師大人眉頭輕皺,紀小離卻是十分高興——這是要帶她回家鄉了嗎?!

    “你陪我一起去!”回到房裡梳妝畢,小離拉著夫君衣袖熱切的提出要求。

    陳遇白以為她是害怕,安撫她說:“我陪你進宮,但是太后娘娘殿中非詔不得入內,到時我會在皇上那裡等你一塊出宮。你不用害怕。”

    紀小離才不是怕,簡直是興高采烈的。

    她滿心期待到了千密殿,殿中連個太監丫鬟都沒有,端密太后獨自一人坐在金座之上,正在等她。

    “你來了。”她微笑著對小離說。

    紀小離覺得太后今日語氣似乎與往常有些不同——格外的溫柔,似乎還帶著一絲……憐憫?

    她規規矩矩的行了禮,端密太后從上頭走下來、親手扶了她,拉著她手、對她溫柔笑著說:“小離,你跟我來。”

    小離又被帶到那間密室。牆上仍然掛著慕容江山的畫像。

    兩個女人一同靜靜望向畫像上的男人,小離憧憬萬分,端密眼中神色複雜,嘆了口氣,她說:“你不僅眼睛像他,笑起來也像。”她轉頭柔聲道:“小離喚哀家一聲‘祖母’可好?”

    小離看看畫上的父親,又看看艷麗的華衣貴婦,嘴脣動了動,卻又立刻緊緊抿住。

    她低下了頭。

    端密太后伸手,金色護甲輕輕拂過她烏黑的發,“你不願意,便算了。哀家到底……老了,竟時常生出些癡妄念頭。”

    “你不該那樣對秦桑姐姐!”小離鼓足了勇氣,開口說:“既然你說你是我們的祖母,你為什麼拿刀傷她?”

    端密太后笑了:“祖母——並不是有心傷她,祖母這一生做了許多違心之事,都是為了能帶你們回家。”

    “你說的不對!”小離抬頭看向她美麗紫眸,認真的說:“我在鎮南王府的時候,爹爹、王妃娘娘、公主娘娘,紀東紀西紀北紀南都對我好,那個時候,鎮南王府就是我的家。後來我嫁了陳遇白,我很喜歡他,國師府就是我的家。與喜歡的人一起待著的地方便是家。爹娘將我和姐姐送出家鄉是迫不得已,他們心中想著我們,必定希望我們好好的,我們想要回去也是為了見他們,你拿刀傷了我姐姐,我爹娘不會喜歡你的!即便你回去了、那裡也不是你的家!”

    端密太后沒想到她能說出這麼一番話,一時聽得有些愣住,半晌才淺淺笑起來。

    “傻孩子……”她笑出了眼淚,舉袖輕輕的拭,“哀家不該與你說這麼多的。好了,我們走吧,祖母送你上路。”

    說著她在那畫像上不知哪處一摸,然後,那面牆竟然緩緩的移開了——這密室後面竟還有密室!

    小離看著那條長長的通道黑黑的可怕,一眼望不見盡處,不知道是通往哪裡,也不知道裡頭藏著什麼。

    她當然不肯進去。

    端密太后笑著攜了她的手,柔聲對她說:“你別怕,我帶你去見你爹娘。”

    小離推開她的手,“我不能一個人去,我要帶我夫君一同去見爹娘。”

    “你夫君他隨後就來。”端密太后耐著性子哄她,又去拉她。

    紀小離掙扎不已,端密太后此時哪有心情與她多話,冷了臉扭了她一條手臂就往那密道裡推!

    端密年輕時武功不弱,可是畢竟養尊處優多年,早已失了靈敏。而小離出身鎮南王府,從小耳濡目染,又得名師悉心教導,她這逃生之術可是陳遇白手把手教的——她順著端密太后扭她手臂的力道順勢一轉,另一隻手已從腰間摘了霹靂彈,以她學得最好的扔暗器手法、向端密太后臉上扔去。

    端密太后偏頭讓開那枚霹靂彈,手裡一時鬆了力道,小離抽出手就往外逃,一邊往外跑一邊轉身扔霹靂彈擋追趕她的人。

    一時之間內室濃煙四起、響聲震耳,她身上有一顆霹靂彈是陳遇白做給她玩的,她一直珍惜的帶著沒有試過,這時一股腦的扔出去,那顆霹靂彈炸開後如遊龍一般四竄,帶著尖利的嘯聲一路從內室竄出去、錐破千密殿的門,在正殿前“轟”一聲炸到了半空中——可惜了這是青天白日,否則便可看見好大的一朵絢爛煙花!

    宮中侍衛們聞風而動,一群一群的往千密殿湧來,寶和殿中棋局廝殺正酣的皇帝與國師大人也被驚動——陳遇白聽到那聲尖嘯眉頭一蹙,連向面前的皇帝告罪一聲都未,身影如風般閃了出去。

    皇帝放下手中的黑子,凝眸半晌,嘆了口氣,也緩緩起身。

    “擺駕,千密殿。”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16 06:56 PM

本帖最後由 magic03e 於 2014-8-16 06:57 PM 編輯

第63章

    **

    小半個皇宮的侍衛都往千密殿趕去,一時之間千密殿內外人影憧憧、呼號一片。

    紀小離很快穿過正殿跑到了前頭的院子裡,外頭千密殿的侍衛們不知道裡頭發生了何事,只聽太后娘娘尖聲叫著“抓住她!”,便立即一擁而上。

    小離情急之下摔出最後一枚霹靂彈,一聲悶響後、濃鬱的梔子花香在院中瀰散開,侍衛們不知以為那是什麼毒煙,紛紛掩住了口鼻,小離借機撞開兩個離得最近的侍衛、往外跑去。

    端密太后這時也已從內室追了出來,一向精緻優雅一絲不亂的貴婦此時釵環散落、從未有過的狼狽,那張艷麗的臉上表情扭曲得可怖。

    她知道陳遇白今日也入了宮,事情鬧得這樣大,再想無聲無息的了結是不可能了,只能趁眼下陳遇白還未趕到,立刻把她抓進去成事。

    於是她站到殿外高階之上,大喝一聲“來人!捉拿刺客!”

    外頭趕來的侍衛們雖然不好輕易插手千密殿的事情,但是捉拿刺客人人有責,頓時一片拔刀的聲響。

    小離不敢往那些刀尖上撞,只好倒退著又往回跑,千密殿的侍衛們已經醒過了神來,這回可不會對她客氣,長槍尖刀都往她身上招呼而去,眼看國師夫人就要血濺當場!

    紀小離前有狼後有虎,絕望之下抱頭蹲下、就地一滾,也就在這時,一柄紅纓長槍破空而來,以雷霆萬鈞之勢,一氣刺穿了正舉刀砍向她的三個侍衛,釘著第四個飛出去,直到將那四個人牢牢釘在殿前大紅色柱子上、血流滿地,貫注槍身之上的力道尚未耗盡,精鋼的槍頭深深插入柱身之中。

    這是深宮禁苑,已經多少年沒有這樣光明正大的見過血!

    震驚不已的眾人紛紛看向那長槍來處——只見大夜國清貴無雙的國師大人,踏著冬日朔風緩步而來,那一身黑色冰綢在烈烈冷風中翻卷飛揚,那一雙黑眸中冰雪千里、殺意縱橫,那張夢回多少春閨少女的俊臉,此時神情之冷酷嗜血,令人連看上一眼都覺得似是死過一回。

    “退開她三丈以外。”那聲音冷得如同從九泉之下的閻羅殿傳來:“或者,死。”

    侍衛們“呼啦啦”的散開一個大圈,頃刻間院中地上已只剩抱著頭的國師夫人。

    陳遇白不急不緩的走向她,他每走近一步,已經退開了三丈以外的侍衛們就更退遠一圈。

    端密太后站在高階之上,望著年輕的國師緩步而來,怒得簡直目齜欲裂!

    她知道:今日的事,不成了。

    眼下自保為上,她心思一轉,一個眼神遞出,身邊的心腹太監已尖聲呼喊:“國師大人行刺太后娘娘!快來人!護駕!”

    侍衛們面面相覷,鏗鏘一陣拔刀出鞘的聲音,卻並無人真的上前捉拿陳遇白,只是千密殿的侍衛們紛紛向端密太後身邊聚攏,圍成扇形、將太后娘娘護在中間。

    陳遇白壓根沒有看其他人一眼。他走到抱著頭蹲在地上的人身邊,俯身伸手將她扶了起來,小離嚇懵了,縮著肩膀掙扎,他輕聲開口說:“小離,是我。”

    他極少叫她“小離”。

    對別人他稱呼她“夫人”。他生氣的時候總是不高興的連名帶姓喊她“紀小離”。情好歡愛時,一口一個“蠢貨”、“笨蛋”……可是這時他輕聲叫她“小離”,紀小離猶如被叫住了魂魄一般,滿心的緊張害怕都消失了,抬起頭定定的看向他。

    陳遇白極明顯又極溫柔的笑了,看著她的眼睛、對她笑。

    他笑著伸出手替她理了理凌亂的衣冠。微涼的修長手指輕輕撫過她臉頰,他懷抱與衣袖間的氣息她熟悉極了,紀小離定定的仰頭望著他沉靜面容,突如其來的鼻頭髮酸、眼眶也泛了紅。

    陳遇白勾著嘴角,手指點了點她瞬間紅起來的小鼻子,毫不在意這眾目睽睽,當眾將她擁進了懷裡。

    “別怕。”他低頭,脣觸在她冰涼的耳朵上,他輕笑著說:“我進來時都看見了,你做得很好,剛才打的很漂亮!我教你的東西你都記住了,我很高興。”

    紀小離被他擁著、伏在他懷裡,後知後覺的返過勁來,不由得害怕不已,抽抽噎噎的哭得傷心起來。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千密殿安靜的落葉聲可聞,滿殿的人聽著國師夫人的啜泣聲。

    一聲“皇上駕到!”,及時的打破了這詭異的安靜一刻。

    慕容天下緩步走進來,眾人跪下行禮,皇帝依禮也要向端密太后請安。

    端密太后冷笑著不肯受,抬手指著大紅柱上被長槍釘死的四具屍體,她顫聲淒厲責問道:“皇上!國師當著哀家的面殺了哀家宮中的侍衛!皇上還叫哀家如何安好?!”

    慕容天下一皺眉,自有人上前去將那四個死透了的侍衛從柱子上解下來抬走了。

    “國師。”皇帝肅聲喝道。

    陳遇白不急不緩的拍了拍心口的人,撫著她的背、低聲安慰了兩句話才放開了她。

    將妻子護在身後,他向皇帝恭敬一揖,道:“臣在。回稟皇上:人確實是臣殺的。”

    “國師,在禁宮之中殺人見血,你好大的膽子!”慕容天下神情不辨喜怒,緩聲道。

    “回皇上:方才臣趕到時,這四人正舉刀欲殺臣的夫人,臣若是不出手,此刻臣的夫人已死在了他們的刀下。”

    “皇上!”端密太后這時怒聲高叫:“是國師夫人行刺哀家在先!”

    “你胡說!”紀小離忍不住從陳遇白身後冒出頭,“明明是你……”

    “小離!”

    “你住嘴!”

    兩聲喝止,分別出自國師大人與端密太后之口。

    同聲喝止,兩人對視一眼,端密太后眯了眯紫眸,而國師大人目光無怒無喜,只伸手將身後人的護了回去。

    “臣的夫人天真懵懂,想來太后娘娘也是愛她嬌憨、才幾次三番屢屢宣召她入宮陪伴。但是臣的夫人一介弱質女流,太后娘娘身邊高手如雲,何來行刺之說?”

    他阻止了紀小離說出密室之事,端密太后心頭雪亮:他並不打算魚死網破。

    那麼她就還有機會!

    “今日眾目睽睽,哀家這裡眼下如此狼藉,國師夫人難辭其咎!哀家的確憐她年幼懵懂,她卻如此膽大妄為、不識抬舉!”說到這裡,端密太后神情一變,哀聲長哭道:“當年先帝臨終,牽掛擔憂哀家孤兒寡母,託付皇上照顧,可之後未出幾年臨江王便去了,從此只剩哀家一人,如今……如今果然被人欺凌至此!”

    慕容天下站得離她有些遠,遠遠的看向她,心中嘆了一聲。

    他語氣淡淡的勸了一句:“太后娘娘請保重身子。”

    端密太后似是搖搖欲墜,扶著心腹太監,哭得淒淒慘慘:“哀家今日受此奇恥大辱,皇帝必得為哀家主持公道,否則哀家還有何顏面活下去!”

    慕容天下轉頭看向國師大人。

    陳遇白迎著他的目光,不避不讓:“皇上,臣的夫人出身鎮南王府。她簪發之時,主賓乃是當今皇后娘娘。臣迎娶她之時,八抬大轎、十裡紅妝。她這一生在娘家時無憂無慮,嫁給臣之後,臣絕不容許令她受半點委屈。若是皇上與太后娘娘認定臣護妻有罪,臣願自刎當場謝罪!”

    慕容天下抿了抿脣,還未開口出聲,國師大人壓根沒有等他答覆,微微一轉頭沉聲問道身後之人:“小離,今日我若是死在這裡,你會怎麼辦?”

    他身後的人走了出來,站到他身邊與他並肩。

    小小的女孩子,才到他肩頭,仰頭望著他的神情真摯專注,聲音有些小卻堅定極了:“你去哪裡,我都與你一起。”

    說好了不管人間還是天上都要攜手共度,紀小離沒有忘記。

    她也沒有忘記他曾叮囑過她:不論何時、不管何事,記住你是我陳遇白的妻子。

    既是夫妻,生當同衾、死亦同穴。

    她的父母不管是在天上還是在家鄉,一定只希望她好好的,那麼現在她已嫁了這麼好的一個人,她不願為了任何事離開他,即便為了去見父母也不行——在他身邊思念父母、與在父母身邊思念他,應該是一樣的。前者她試過了,後者她沒經歷過,並不確定能不能承受。

    所以她要與他在一起。

    夕陽鋪了半個院子,冷風烈而無聲的吹在每一個人的臉上。

    陳遇白忍不住轉了頭,目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如此冷的冬日裡,他卻置身春天。

    “……好!”他說出口,才發覺自己聲音竟然啞了。

    “鏗鏘”一聲,他從腰間抽出隨身佩戴的玄鐵劍,劍柄交到她手中,他手握劍鋒一抹而過,削鐵如泥的寶劍割開了他的掌心。

    鮮血淋漓,沿著劍身滾落,雪亮的刀鋒染了一抹鮮紅的血,有股淒涼決絕的意味。

    “那日我說謊了——搶了你做妻子,是我這輩子眼光最好的一回。”烈烈風中,徒手握住利刃的男人在她耳邊輕聲說完這一句,鬆了手、直起身、揚聲冷冷道:“我們夫婦在此,請皇上定奪。”

    寬袖中不斷滴下鮮血的男子神情冷厲,身後護著手握染血長劍的羸弱妻子,儼然是準備交頸而死的慘烈局面……要不是慕容天下深知他家國師大人的城府與心計,簡直要被這一幕感動的落淚。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16 07:05 PM

第64章

    **

    可仔細一想國師那擲地有聲的話中之意:堂堂大夜一國之師明媒正娶的妻子、大夜第一將門鎮南王府的獨女,在皇宮之中差點被一群侍衛亂刀砍死!幸而國師夫人拼死反抗示警,國師大人及時趕到、出手阻止,卻居然因此被問罪,確實奇恥大辱、不如自刎。

    大夜國師因護妻獲罪、自刎宮中,此事一旦傳出去,大夜王朝將會被全天下的人恥笑!不僅如此,那正在與大夜建交的東臨國國主與陳遇白頗有交情,更不用說南朝那位得力的小王爺是陳遇白的至交好友,陳遇白若是受辱自刎,東臨與南朝絕不會無動於衷。

    而紀小離是鎮南王府的女兒,若是這般受辱慘死宮中,鎮南王紀霆無論是愛女心切還是為了鎮南王府的面子,必定會出面為女兒女婿討個公道;更有國師府一脈從此隕落,玄武令失主,那暗夜谷谷主梁飛凡與陳遇白交情匪淺,於情於理都不會袖手旁觀。

    慕容天下當然知道以他家國師大人的心性絕不可能當真自刎謝罪,但是竟如此這般的大動干戈、不惜將大夜置於內外交患的地步、以整個國家的安危為籌碼——慕容天下始料未及。

    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孩子,眼下滿目戾氣、一身殺意的站在烈烈風中,以天下為籌,只為護住身後那心愛之人……他的老友生前曾擔憂這個弟子一生清冷孤苦,此時若是天上有知,必定欣慰。

    慕容天下心裡嘆了口氣。

    “遇白,”皇帝微微的笑了起來,“胡鬧什麼?!還不把劍放下!”

    他這般笑得溫和而雲淡風輕,仿佛面對的並不是拿整個大夜威脅他的國師、而是他那揮舞著小斧頭上躥下跳的第六皇子一般。

    陳遇白霎時心中大定,轉身將紀小離手中玄鐵劍奪了下來。

    慕容天下環顧眾人,朗聲緩緩道:“國師夫人千金之軀,那幾個侍衛膽敢不分青紅皂白、刀劍相向,的確該死,國師大人護妻無罪。而國師夫人懵懂無狀、衝撞了太后娘娘,朕今日要褫奪她的誥命夫人,並罰她閉門思過。還有,從今往後,不許國師夫人再入千密殿!”

    紀小離聞言嘟囔了一聲:“我才不要再來呢!”

    陳遇白轉頭瞪了她一眼,將她推到自己身後、不許她再出聲。

    皇帝話音剛落,端密太后也已厲聲喝道:“皇上——”

    “太后娘娘!”慕容天下不容分說的打斷了她的話,“太后娘娘保重身子要緊。若是宮中寂寞,以後就不要再讓千密使四處奔波走動了,留她在宮中多陪陪娘娘吧。”

    端密太后聞言臉色一變,又驚又疑,可抬眼望去,皇帝臉上的神色又看不出異常……她一時怔在那裡。

    **

    皇帝一言九鼎,雷厲風行的抹平了這件事。

    國師大人帶著他被褫奪了封號的夫人回去閉門思過。一上馬車,國師大人就冷聲命童子小天去拿傷藥來。

    紀小離跟著一疊聲的喊“快拿藥快拿藥!”,說著還小心翼翼的捧起了他受傷的那隻手。

    陳遇白拂袖打開她的手,不悅低喝道:“坐好!不許動!”

    紀小離倍感委屈卻不敢吭聲,絡旁邊角落縮了縮。小天這時遞了傷藥進來,陳遇白接過,轉頭一看她窩在角落裡,他神情愈加不悅,伸手將她扯了過來。

    把她抱在膝上,陳遇白擰開藥罐,挑了藥膏絡她脖子裡抹去。

    他的手指沾著藥膏涼涼的抹上來,小離這才覺出脖子上一絲刺痛,她“哎呀”一聲,陳遇白臉更黑:“活該!你這個蠢貨!拿劍裝個樣子都不會!你可知玄鐵劍吹毛斷髮、鋒利無比?方才一個不慎你就當真要血濺當場了!”

    方才他將劍遞給她,卻見她當真就往脖子上架,一時把他嚇得幾乎要魂飛魄散!

    那玄鐵劍削鐵如泥,不用怎麼費力就能割開她柔嫩的脖子!當時她還未察覺,鋒利的劍氣就已將她脖子上割開一道淺淺血痕,陳遇白只好裝作氣急歃血,徒手握住那刀刃扯得離她遠一些。

    好在他握住刀刃的角度與力道都有講究,掌心看似被割得鮮血淋漓,其實只是斜斜的切開了一長道,血雖然流得多,但是傷口很容易癒合。

    紀小離被他罵了,嘟著嘴低著頭給他上藥。可她太笨了,笨手笨腳的上藥都不利索,陳遇白傷口被她弄疼好幾次,皺著眉目光不善的盯著她。

    她被盯的渾身發冷,抬頭怯怯的看他一眼,小聲辯道:“我又不知道……方才你要是死了,我就隨你去了。”

    她怎麼知道是要裝樣子呢?當她將劍橫向自己的脖子時,她是真的打算與他同生共死的啊!

    陳遇白目光幾轉,忽輕嘆了口氣。

    未受傷的那隻手伸過來,捏了捏她的臉。

    “蠢貨!”他冷聲罵道。

    紀小離不服氣的反擊:“你才是蠢貨呢!既然你知道那把劍那麼鋒利,你幹嘛用手去抓它?還好沒有打起來,不然你手已經先受了傷,肯定會打不過那麼多人的!”

    陳遇白當然不會向她解釋他為何去抓那把劍,他只是冷著臉沉聲嚇唬她:“紀小離,你膽敢與我頂嘴?!”

    正在包紮他手的人縮了縮肩膀,“我沒……沒有啊!我沒有頂嘴!”

    她包好了他的手,又將自己繡了蝴蝶的嫩黃色帕子包在白色棉布外面,給他打上了一個漂亮的結,她心情大好,已忘了剛才被他訓過,笑眯眯的捧起他的手來向他邀功:“你看你看!我包好了!好看吧!”

    國師大人看了一眼,連看第二眼都不願,冷聲命令她:“解開!”

    “不要解開,這樣多好看呀!”她興味盎然的撥弄著那個漂亮的結,忽想到了什麼,開心不已的說:“你剛才還誇我眼光好,你得聽我的!”

    “……我沒有。”國師大人面無表情的否認。

    “你有!”紀小離神情認真的提醒他:“就是你手抓著劍流了好多血的時候在我耳邊說的:‘搶了你做妻子,是我這輩子眼光最好的一回。’”

    陳遇白冷哼了一聲:“我說的是我的眼光好,什麼時候誇你了?”

    “你承認娶我是你眼光好啦?!”她大喜過望的大叫道。

    陳遇白移開目光,裝作根本不明白她在說什麼的樣子。

    小離難得抓住他的話柄一回,高興不已,乘勝追擊:“你看啊:你娶了我是你眼光最好的一回,而我嫁給了你,你比我好那麼多,所以我的眼光比你還要好啊!”

    陳遇白冷冷看她一眼,淡淡斥道:“什麼亂七八糟!”

    小離想了想怎麼才能說明白、證明自己的眼光確實很好很好,想來想去也沒辦法說清楚,渾身的高興沒處發泄,索性一頭紮進他懷裡打滾。

    “反正……就是這樣的!”她耍無賴,在他懷裡發瘋。

    陳遇白嫌棄她,伸手在懷裡摸到她臉,捏著揪出來。她被他掐著臉撅著嘴像小豬還是在笑,笑眯眯的看著他,開心的說:“剛才你那樣說……我好高興啊!”

    清澈漂亮的眸子帶著歡天喜地的笑意,陳遇白低著頭望著她,黑眸深深的醉在其中。

    她很高興,陳遇白看得出來。

    雖然她總是開心的,一天的大部分時間裡,除了被他欺負時,她總是笑眯眯的,但是像這樣的高興好像還是第一次。

    大概她若是修成了仙,也不過如此興奮神情。

    他居然能讓她這麼高興。

    陳遇白心裡說不出的滿,捏著她臉的手微微用力,將她下巴抬起,他低頭在她脣上輕輕印了一下。

    雖然他們之間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許多回,但此時此刻這樣一個淺淺的吻,分外動人。

    小離爬起來坐在他懷裡,手摟著他脖子,人趴在他肩頭,很小聲很喜悅的在他耳邊說:“我剛才想明白了一件事:從小大家都說我很笨,今天我才明白我為什麼這麼笨!”

    她聲音細細軟軟的鑽進耳朵裡,呼吸溫溫淺淺的撲在頸側,陳遇白半邊身子酥得不能動,低笑聲分外愉悅:“哦?那你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麼這麼笨?”

    “因為你!”她聲音裡全是認真喜悅的笑意,“因為我會嫁給你,所以我得笨一點。”

    上天給每一個人的幸運都是一樣多的,她很不幸的笨了這麼多年,是因為上天要她攢夠運氣、遇見他。

    她說完也知道害羞,不肯露臉,緊緊的抱著他的脖子,呼吸貼得他那麼近,熱熱潮潮的,陳遇白覺得很不舒服——心跳太快了、渾身血熱。可是揪了揪她,她反而抱得更緊,他腦中“嗡”一下,索性偏過頭,嘴脣在她臉上尋著親,先是額頭、眼睛、沿著挺翹的小鼻子親下去,一口咬住了她的脣。

    紀小離心口“噗通噗通”拼命的跳,努力的昂起臉迎合他,小小的舌頭怯怯的伸出來,舔了舔他的脣,被他吮住了不放,她嗚咽了一聲想要往回縮,又忍住了,迎上去纏著他的脣舌磨蹭。

    火熱的吻,吻得人都要化了,氣息用盡才分開,紀小離伏在他肩頭艱難的喘氣,渾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陳遇白卻絲毫不滿足,一手輕輕揪了她長髮逼她仰起頭,他低頭迫不及待的啃她,她微微一讓、身下一動,他皺眉“嘶……”的一聲倒吸一口涼氣,紀小離以為自己碰著他那隻受傷的手了,立刻主動摟著他坐好,乖乖的湊上去被他吃……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16 07:11 PM

第65章

    **

    國師大人見這招如此有效,不由得暗自心喜,一玩再玩、不亦樂乎。

    紀小離被他哄的自己脫了自己衣服、還被要求脫他的——他的手受傷了啊!

    解他褻褲時她臉紅的幾乎滴血,壓根不敢看,扭著臉閉著眼睛,手裡一陣亂扒。突然有根東西熱乎乎的彈出來戳在她手上,她慌亂中握了一下,立刻大叫一聲丟開手。

    國師大人眯著眼睛舒適的半躺著靠在床頭,這時忍不住一陣愉悅低笑。

    紀小離羞憤欲死的伏在他大腿上,埋著臉裝死,被他一抬腿抖了下來:“起來!哪有這樣脫一半的道理?”

    紀小離捂著眼睛坐起來,羞憤的一手捂眼睛一手去摸。國師大人勾著嘴角愉悅不已的使壞——腳輕輕一勾,跪在他腿上的人“啊!”一聲摔了下去,臉朝下摔趴在他大腿上。

    紀小離再一睜眼,那面目猙獰的東西就在她眼前,漲頭漲腦的向她吐著口水,樣子恐怖極了……她顫抖著連滾帶爬的逃到床裡側,卷了被子緊緊裹著自己,瑟瑟發抖。

    陳遇白朗聲大笑。

    她那副蠢樣,他怎麼可能不繼續欺負她呢?追過去一揚手掀飛了薄被,低笑著整個人壓了上去。

    小離一掙扎他就“嘶……”,她立刻不敢動,被他壓得密密實實的,他張嘴咬住了她雪嫩耳垂,咬得她縮著脖子小聲尖叫,像只怕極了的小獸,他愉悅的悶聲低笑。

    “小蠢貨!”低沉淳厚的男聲,帶著濃濃調戲意味。

    紀小離怕死他這個樣子了,緊緊閉著眼睛,顫聲說:“我真的不敢……我不行的嗚嗚嗚……你放過我吧!夫君!”

    話音剛落,腰間抵上來一大塊硬硬的東西,她的夫君慢條斯理的說:“耍賴啊?那——我自己動手了?”

    “嗯!”她眼睛一閉,一副準備英勇就義的樣子。

    陳遇白壓著她笑,絡她耳朵裡吹氣:“可我手受傷了,動不了。”

    “你別騙人了!前些日子我的手受傷了,你不是說手上受傷和……和這事沒關係!”紀小離大聲反駁他。

    “記性不錯!”陳遇白在她脣上啄了一下,表揚了她難得的一回好記性。

    被表揚了的人心頭一鬆,身子剛剛軟下來,忽然一條腿就被他拉開了,那個她害怕極了的東西熱乎乎的抵了上來,她才來得及喊了半聲“你——”,已經被他頂了進來……

    “那我就帶傷上陣、犒勞夫人!”他按著她不許她動,一面火熱的抵進去、一面低喘著調笑她。

    小離想說“我不要這樣犒勞!”,可他後面大半根一下子猛的頂進來,她被這一下頂的魂魄都差點出竅,弓著身子叫了一聲,起先那語調略帶痛楚,到了尾調卻已經是顫抖不已的嬌吟……陳遇白聽得渾身血熱,低頭去吻她,咬住她的脣,將那嬌吟與哀求都吃了下去。

    這麼壓著淺淺疼愛了她一陣,小離已經滿面暈紅、雙目迷茫,陳遇白又起了壞心,連哄帶騙的把她抱到了身上,教她跨坐他腰間、自己坐下去。

    雖是一早說好的,但事到臨頭,光是用手握著那猙獰龐然她就已經快嚇哭了,欠著腰試了好幾次都坐不下去,她聲音裡都帶著哭腔了:“不成的……太大了……”

    陳遇白被她握著磨著,牙根都咬疼了,耐著性子哄她,可她就是不敢,反而顫著兩條小細腿想要要逃跑了!陳遇白伸手去按住她肩頭,她一動他就倒吸涼氣、表情痛楚不已……紀小離哭喪著臉坐回去,一邊往下坐一邊淚眼汪汪的咬脣。

    磨蹭了不知道多久,她才好不容易的吃了下去,這感覺太新奇了,她欠著腰、僵在那裡,騎在他身上兩腿分著、兩隻手撐在他胸口,小臉上還掛著淚珠,眼神茫然,簡直像只可憐的小狗,陳遇白伸手勾她下巴,逗她:“小乖乖,快點動一動……”

    “不……不能動……啊!”她連說話都不敢大聲。

    陳遇白催促無用,一挑眉自己坐了起來。

    他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他這麼一動她吃得更全部徹底,“喔”一聲,渾身過了電一般……小離頓時紅著臉要掙扎出去,可他立刻嘆著氣說手疼,她只得乖乖的,渾身酥麻的伏在他心口。

    她委屈害怕又咬脣忍耐的神情太過撩人,陳遇白低頭去親她,未受傷的那隻手緩緩揉著她腰,熱熱的掌心揉在腰眼上,麻麻的舒服極了,肚子也沒那麼緊繃了,反而漲漲的好像很滿足似地……小離漸漸有了感覺,撅著軟軟的小嘴回吻他,吃著他的地方也開始不安分。

    他察覺到了,在她脣齒間悶悶的笑,揉著她腰的大手往下,揉著扶著教她動……可惜他家小蠢貨實在是太笨了,教了大半天也只學會了纏著他胡亂磨蹭——兩條腿緊緊盤在他腰上,半是被他揉動、半是她自己用力,兩個人緊緊合在一起,無比緩滿的磨蹭卻生出了無限的滿和熱,連心頭都被滿滿當當的充斥著暖意,喘息和迷亂裡,只有對方的眼睛是唯一清晰的,就這樣抵在一處緊緊相擁著、眼睛看著對方,滄海桑田也不過一眼萬年。

    抵死纏綿。

    可惜這樣的水乳交融沒有維持多久,小離纏在他身上幾次哆嗦著絞緊,很快便沒了力氣。她夠了,國師大人可才剛開始吃,她今天滋味這麼美,他怎麼可能放過她呢?

    小離便耍賴,閉著眼睛裝死。

    國師大人毫不手軟,把她逼得跪在床上,大張著雙腿、像只小青蛙,他一手掐住了她腰,把她迫的凹腰翹臀、任他享用。

    這個姿勢太野蠻了,小離被他折磨的很快就渾身哆嗦起來,一次過後她就受不住了,淒淒慘慘的哭了起來。陳遇白哄她,拖了個枕頭給她抱著,讓她趴在枕頭上——繼續被他欺負。

    最後枕頭都被撕咬的不成樣子了,他才喘著粗氣壓下去,壓著她狠狠的一陣猛動,直把小離搗的渾身泛紅,哆嗦著暈了過去,他將暈過去的人撈起來沒命的吻,知道她此時已聽不到了,他在她耳邊低低的說了許多話,笑得溫柔如春風……

    **

    國師府的夜晚是盛春,千密殿的夜晚卻是酷冬。

    偌大的殿中只燃著兩支細細紅燭,印著滿殿陰影重重如鬼魅處處,最高處的太后金座旁,端密太后伏在那裡,許久一動不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殿門忽“咿呀”一聲,有人緩步走了進來。

    端密太后未曾抬頭,冷聲喝道:“滾出去!”

    “是我。”低沉的男人聲音,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其中有任何情感。

    端密太后卻是渾身一僵、心中大驚。

    她緩緩抬起頭,因伏在那裡許久,眼睛一時模糊,昏暗燭影裡她只看到一個隱約輪廓。

    一時她有些分不清自己所在何處、這是何時。

    她這一刻的眼神看起來如此迷惘無助,竟有些仿若當初。

    慕容天下一時心頭滋味百種。

    他孤身前來,自稱“是我”,端密太后回過神後,也就不再自稱“哀家”,低低的問:“你來做什麼?看我笑話麼?”

    她遙遙望著他,艷麗紫眸眼神冷傲:“給我滾!”

    時隔四十餘年,多少風雲變幻、時光荏苒,如今已經是站在一個王國最高處的兩個人,再一次的用你我相稱。

    歲月已經無情的染白了他的雙鬢、老去了她的容顏,他們再也不是當初風華正茂的倜儻皇子與異族少女,可當她如同初初相見那般盛氣凌人的說出“給我滾”,慕容天下那顆經過多少刀山火海的心,還是忍不住溫柔了那麼片刻。

    他默了默,忍過了那一刻的無稽溫柔,低聲說道:“我來,是想勸你一句:你就此收手,我尚能保你下半生尊貴體面。”

    端密太后笑了起來,冷而諷刺:“尊貴體面?我要尊貴體面做什麼?你真當我當初是稀罕那中宮之位?”保養得宜的蔥白纖指緩緩拂過冰冷的金座,“我、不、是!”

    那麼久的事情了,當初從未解釋過,這麼多年他們被關在魂一座皇宮裡,其實時常見到面,但是誰也從未提起過哪怕一句的當初。

    今夜,端密其實很想提一提。

    可是當她望著他,明明他的眼睛也正看著她,她卻看不到其中有一絲半點的感情。

    許多年前他不是這樣的,他曾笑容真切,對她的每一分心意都寫在眼中。她很喜歡他,但是她毅然決然的嫁給了他的父親。

    先帝迷戀年輕貌美的她,被她迷昏了頭,許她掌控千密一族的權利、獻了青龍與白虎兩枚暗夜令的圖騰討好她,最後甚至封她為后。

    那日她受封中宮,眾皇子前來拜見,他也在其中,隨眾人一道向她下跪、行大禮,他跪下、再站起來,也是隔著如今這麼遠的距離、遙遙的望著她……從此,她就再沒有見過那個笑容真切的慕容天下。

    後來他承襲了青龍令,再後來除了那時尚在她腹中的慕容江山,他殺光了所有的兄弟,最後他擁兵逼宮、得登大位……如今大半輩子都已過去了,他已坐享江山、妻妾成群、兒孫滿堂,而她失去了唯一的兒子與一任又一任的千密使,他們一直在同一座皇宮之中、各自老去,這麼多年,誰也沒有提過一句當初。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16 07:17 PM

第66章

    **

    許多個似如今夜這般寂寞的深深夜晚,當她獨自一人躺在華麗冰冷的寢殿之中睜眼到天明,長夜漫漫,難免就會想起許多的人和事。

    她總想:她這一生,機關算盡、眾叛親離,曾在她身邊出現卻沒有被她算計利用過的人,只有他一個。

    在所有的面具都被摘下的獨自深深夜裡,她曾無數次的回想這一段當初。

    這一段她一生之中唯一乾淨、清白、問心無愧的當初。

    這麼多年來他從來也沒提過,所以她也就從來沒有告訴過他:當初她寧願嫁給年過半百的先帝,並不是因為急於得到青龍令。

    而是……當初那個一身風華的倜儻皇子,她實在是太喜歡了,喜歡到寧願別嫁也不願將他逼上爭權奪位之路。

    她的一生註定如此,只願他能夠平安喜樂。

    深深的寒冷冬夜裡,高高的冰冷金座上,紫衣的端密太后輕輕將臉枕入袖中。

    “我從記事起就被告知:我的出生是一個責任,我將永生背負它,直至實現它。為此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所有的姐妹兄弟、失去了我唯一的兒子、失去了……”她的聲音漸漸低的幾不可聞,仿佛一時氣盡,趴在那裡緩了好久,才低低的繼續說道:“我為此努力了一生,失去了那麼多東西!如今……你叫我如何甘心?!”

    “執念傷人。”慕容天下嘆了一句,淡淡說道:“如果能放下的話,不論多遲,哪怕只有一日都是好的。”

    “你放下了麼?”幽幽的女聲忽問了句——她到底還是沒有忍住:“慕容,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

    她終於……情真意切。

    慕容天下笑了起來,是帝王最平常的那種微笑:看似愉悅,其實笑意遠未深達眼底。

    “我曾以為很難,可這麼多年過去,也不過如此。”

    不過是日復一日,不過年復一年,不過是這大半生都要過去了,才等來一個如此深夜、她的一句問候,不過是用盡一生費心籌謀的站在最高處,終於等到這一刻雲淡風輕的對她說一句:“我曾以為很難……也不過如此。”

    你說,這執念傷不傷人?

    她似乎是嘆了一聲的,但沒有聽清。慕容天下遙遙望著她伏在金座上一動不動的背影,半晌,無言的轉身往外走去。

    走到殿門口時,他頓住了腳步,並未回首,背對著她。

    “當年,朕殺了那麼多的兄弟,獨獨江山一個活下來了,他在時朕從未為難過他半分,甚至尊了他為臨江王。後來他勾引朕的嬪妃、私逃出宮,朕也沒有對他趕盡殺絕。甚至他二人的女兒回來,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長大到如今,朕都未曾追究過。還有千密一族這麼些年來的所作所為——”他頓了頓,“無論是對先帝的託付還是對……當初,朕都已仁至義盡了。今日之事已可堪動搖國本,若是再有下一回——太后娘娘是千金之軀,千密一族多番打擾娘娘清淨,罪該萬死,朕會將他們全部殺光。”

    他語氣朗朗,已經又是那個君臨天下的大夜之王。

    端密伏在金座之上,紫眸緩緩閉上。

    “千千,”冰冷昏沉裡,她聽到他聲音極低極低的道:“保重。”

    那一刻她幾乎立即要起身看去,可殿門已經“吱呀”一聲打開,又關上了。

    殿中又只有她一人了,冷的可怖而熟悉。

    淚水從緊緊閉著的紫眸眼角滑落,隱秘的滾進了衣袖的布料裡,只留下一個淺淺的圓點。

    這麼多年了,她竟是第一次覺得心口是熱的。

    因為他終於提起當初。

    **

    秦桑匆匆趕回時,天上冷月已只剩下模糊的殘影,千密殿中的紅燭已快燃盡了,端密太后獨自一人伏在那金座上,緊緊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秦桑腳步輕輕的走過去,在她身旁靜靜站了片刻,轉身欲走,卻被她出聲叫住:“桑桑,你回來了。”

    秦桑渾身一僵,走過去,默然跪倒,磕了個頭:“娘娘,臣有罪,請娘娘責罰臣吧!”

    “怎麼了?族長沒有跟你回來?”端密太后支起身子,喘了口氣,緩聲問道。

    秦桑搖頭,“族長已經來了,臣已將他安頓好。”

    “那很好啊。”端密太后看著眉目鮮妍的年輕女孩子,柔聲問道:“你有何罪?”

    她語氣這樣溫和,可秦桑額頭冒起了細細密密的一層汗珠,傾國傾城的一張臉,越發的微微泛白。

    “哦……”端密太后像是忽然想起來似得,“你是說紀小離……”她輕輕的笑起來了,“哀家知道,你與哀家耍心眼、使手段,百般的不讓哀家知道她的身世……秦桑,江山是哀家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你做了他七年的女兒,哀家卻養了他十七年。小離那孩子的眉目與江山一模一樣,至於她的發色和眸色——江山熟知千密史籍典故,定是他配製了什麼藥吧?”

    秦桑一頭冷汗的拜倒,顫聲道:“娘娘聖明。”

    端密太后似乎今夜格外的疲倦,神情都有些遲緩,倦怠的對地上跪著的人擺了擺手。

    “起來吧。”

    “娘娘聖明,一切都逃不過娘娘的眼睛,”秦桑微微起身,仍跪在那裡,聲音幹才的說道:“小離她的確是臣的親生妹妹,當日父親拼死將我姐妹二人送出千密聖地,父親叮囑我照顧她……求娘娘看在父親的份上,放過小離吧!”

    “桑桑,你說你傾心於陳遇白也是假的吧?”端密太后垂眸癡癡的望著自己金色護甲,忽淺淺的笑了起來,“你可知道哀家是怎麼看出來的麼?”

    “臣……不知。”

    “我們這樣的女子,是不會喜歡陳遇白那樣的男人的。”端密太后輕聲的說,不知道是說給秦桑聽還是她自己:“他太冷了,你不會喜歡他的。更不會因為他而照拂小離、冒險在哀家的茶中下藥。”

    秦桑不敢看她,伏在冰冷的金磚地上,一動不敢動。

    “至於小離……她心智遲緩並不要緊,她仍然可以為哀家、為你、為千密一族做一件事,”端密太后起身,伸出那戴著華麗尖利金色護甲的手,將秦桑扶了起來,“桑桑,你跟哀家來。”

    **

    端密太后冰涼的手牽著秦桑,將她帶到了內室之中的密室。

    這掛著慕容江山畫像的密室,秦桑明裡暗裡都曾進來過,但是當端密太后摸到畫像上的機關、那面牆緩緩移開、露出一條黑爹爹的暗道,秦桑像小離一樣目瞪口呆在那處。

    端密太后微微一笑,一言不發,攜著她的手走過那條狹窄幽暗的長長暗道。隨著前方一小塊光亮越來越近,有一股沁人心脾、令人聞之忘憂的奇異香味越來越濃烈,秦桑漸漸渾身發顫——她記得這香味!這是千密花的香味!

    千密花至陰至寒,傳說中有令人忘卻煩憂、捨生忘死的奇妙功效。千密一族幾百年來將千密花的圖樣紋在日常用具之上世代流傳,可是因它只長在千密聖地,自從千密一族被趕出聖地,已有幾百年未曾得見這種花。

    秦桑如遊魂一般被端密太后引入暗道盡頭那間小小的密室。

    這密室之中有極厲害的毒物,千密一族擅毒,秦桑更是其中高手,但是這種令人意志清醒卻渾身動彈不得的毒物,她聞所未聞!

    從密室門口起身子就開始麻痺,十步過後她已不能動了,端密太后卻表情如常、行動依然。

    秦桑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的打量四周:這裡與外間的那個密室一般大小,幽謐整潔,只靠牆放著一張桌子,上頭有一方硯台、一幅卷著的字畫模樣的物事。

    端密太后鬆開她的手走過去,抬手緩緩展開了那一幅。

    秦桑看到那上頭繪著密密麻麻的紫色花紋,有幾處她一眼就能認得出來——麒麟令!玄武令!

    暗夜谷七七四十九枚暗夜令的圖騰盡在此!

    秦桑連握住拳頭都不能,僵著身子站在那裡,紫眸明亮,她的目光緊緊盯著那幅圖,呼吸急促不已。

    端密太后也正凝視著那幅圖,低著頭輕聲道:“這方硯台和這幅圖,都是你父親當年親手製成的。”

    慕容江山天性聰穎,當年在端密太后的引導下博覽千密史籍,醉心探究,為回到千密聖地做了許多的事情,端密太后曾將這個兒子看做最大的希望。

    如今說起那時,她仍然忍不住嘴角微微揚起。

    “這硯台裡摻了千密花的汁液,這幅圖也是用千密花的根莖編織而成的。當年你父親幾次出宮探尋千密聖地,雖當時未能成功,卻機緣巧合帶回了幾株千密花,他按照書中古法製成了這方硯台與這幅圖。”端密太后抬起頭,看著一動不能動的秦桑,“他沒有告訴過你嗎?”

    秦桑想要搖頭,卻只能艱難的轉動眼珠表示。

    端密太后長長的嘆了口氣,“也對。他後來那麼厭惡千密一族,想來自然不會告訴你這些。”金色護甲輕輕拂過桌面,她輕聲道:“用這硯台磨出的墨將七七四十九枚暗夜令拓在這幅圖上,再以至陰至純的千密族人心頭血浸透此圖,聖地的地圖就會顯現出來。”

    “桑桑,哀家也不願殺自己的親孫女。可是當今世上至陰至純的千密族人,除了你,大概只有她了——算起來,她是出生在千密聖地的孩子。她的血應當比你的更陰寒至純。”端密太后望著秦桑,柔聲道:“況且你是哀家最得力的幫手,哀家不願殺你,只能選擇殺了她。”

    “娘娘!”秦桑此時無法下跪,只能顫聲高叫:“臣願意就此死去!臣願意以心頭血染出聖地之圖!只要娘娘將臣的屍首帶回去與爹娘合葬一處,臣了無遺憾!”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16 07:23 PM

第67章

    **

    端密太后站在那裡靜靜望著年輕的女孩子,許久許久,她緩緩閉了閉紫眸,移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捧住了那張絕色傾城的臉。

    “桑桑……你七歲就到了哀家身邊,這麼些年,哀家栽培了你,也一直利用著你,哀家原想著,等到千密一族統領天下之時,你便是我千密一族的聖女。桑桑,何苦為了一個小傻子捨棄你自己的性命?親生的姐妹,你在哀家身邊如何辛苦才到今天,她在鎮南王府無憂無慮這麼多年,也該她做些事、不枉對她的出生!”

    端密這番話,倒是真心誠意。不說這些年或多或少的情分,比起癡蠢又不聽話的紀小離,秦桑實在有用太多了。

    那毒物實在太厲害,秦桑已經連舌根都開始發麻,她猛咬舌尖,話語帶著鮮血香甜腥氣:“臣並不留戀這世間……小離已有了好歸宿,臣死也瞑目……若是、娘娘執意……臣絕不獨活!”

    端密太后抬了抬袖,一抹辛辣異香拂過秦桑鼻端,她麻痺的舌頭恢復了一些:“娘娘,請給臣兩個時辰,臣想……見一個人最後一面。”

    “你要見誰?”端密太后長嘆了一聲,柔聲問,“既然並不留戀這人世間,怎麼還會有人想要道別?”

    “並不是道別,是一位故人,聽說他快要成親了,臣還未恭賀他。”秦桑垂著眸子輕聲道。

    “李微然?”端密太后輕輕挑了眉。

    秦桑並未答,只垂著眸輕聲的說:“我騙過許多人,唯獨覺得對不住他。求娘娘成全,讓我再去見他一面。”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反之亦然。每一個遭人痛恨之人,其實也都曾真心愛過一個別人。

    端密太后默默然片刻,舉袖拂過年輕女孩子容姿傾城的臉,那陣辛辣異香強烈撲入鼻端,秦桑渾身血熱,手腳恢復了知覺。

    端密太后攜著她的手帶她出去,走過長長密道,當外間密室的門在身後緩緩關上,秦桑方才感覺恢復自如。

    “哀家給你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後你若是不回來,城外有二十萬大軍還有我千密一族所有的族人,陳遇白再如何神機妙算、手法通天,他畢竟是凡胎肉體,那二十萬大軍足以踏平整座國師府,到時候族人們會將小離捉住,取她的心頭血,得到地圖,我們會即刻返回聖地。”

    端密太后的聲音又輕又柔:“桑桑,早去早回。”

    **

    秦桑一騎快馬出宮時,天已經亮了。

    太陽還未升起,月亮淡淡的掛在天邊,迎面是上京城隆冬的朔風,這是她人生最後一個冬天。

    春天永遠不會再來。

    但即便是此刻,只有兩個時辰的自由,她仍覺得她的一生太漫長了。

    一生太長,折磨太多,如今終於即將落幕,秦桑並不悲痛,她覺得輕鬆。

    她這一生,太不易了。

    那些在她不易一生之中留下過痕跡的人,有一些她很想去見一見,比如曾經在萬丈懸崖邊喝過一夜酒的東臨國國主,比如暗夜谷內那位氣味相投的谷主寵妾,比如總是被她嚇得花容失色的六皇子殿下……當然還有她最親愛的幼妹,還有……李微然。

    秦桑在心中珍惜不已的叫他的名字。

    如此清晨,他在哪處安眠將起呢?他會不會知道,有一個人正在她生命最後一程裡,這樣珍惜又隱秘的默念著他的名字?

    寧願他不知吧。

    **

    國師府的清晨如以往的每一個般安寧美好。

    國師大人因為昨晚實在很盡興,今早醒來時嘴角都是微微上揚著的。

    懷裡沉沉睡著的人卻因為昨晚哭得太慘,眼睛粉粉的微微腫著,此刻伏在他胸口睡得極香,小嘴微微張著,手裡緊緊攥著他胸前衣襟。

    陳遇白低頭在她微張的小嘴上吻了一記,低罵了句“蠢貨”,伸手一點一點解開她的手指。

    剛掰開她手她就察覺,閉著眼睛“嗯!”了一聲,手換上了他脖子,臉用力的在他心口蹭了蹭,整個人攀在他身上才又沉沉睡去。

    陳遇白摟了她享受了片刻,在她耳邊沉聲叫醒她說:“你是要我起來練劍呢、還是不起來、練你?”

    炙熱的呼吸,噴在她耳後最柔嫩的那塊肌膚上,小離夢中都是渾身一顫,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他又重複了一遍,把她嚇得連忙推開他、捲著被子滾到床裡側去了。

    陳遇白笑得愉悅極了,忍不住的追過去壓住她。小離昨晚實在被他欺負的太慘,這會兒記憶猶新,緊緊閉著眼睛,被逼急了就哭。陳遇白逗著她哭了一會兒,心滿意足的起身沐浴更衣,到院中練劍去了。

    **

    堪堪一套劍法練完,老管家沉穩熟悉的腳步聲匆匆而至,停在院門口,老管家恭敬的低聲稟道:“大人,大皇子殿下府上來人傳話,請大人即刻去一趟,說是——十萬火急!”

    陳遇白抖落劍上幾瓣殘梅,緩緩收了劍。

    默然片刻,他淡淡答道知道了,轉身回屋。

    內室中,小離還在睡,陳遇白沐浴更衣畢,已走到門口卻又退了回來,在她床邊坐下,伸手將她抱了出來。

    小離被他擾醒,以為又是逗她,很不高興的伸出手用力的推開他臉。陳遇白捉了她手將她抱在懷裡,在她耳邊輕聲的說:“我要入宮一趟,你……在家裡好好的,等我回來。”

    紀小離絲毫未能察覺正要發生什麼事情,她的世界溫暖安靜,如同此刻的被窩一樣。

    她捲了捲被子,含含糊糊的嘟囔:“你快走……我要睡覺!”

    陳遇白心中嘆息,低頭貼了貼她紅撲撲的小臉:“好……我會為你,盡力一試。”

    最後那一句聲音太低了,小離壓根沒聽見,被他放回床上,她毫無憂慮的繼續呼呼大睡。

    陳遇白緩步出門,大門外車馬已經候著了,大皇子派來的家僕一看便是精幹可靠的,一見國師大人出來,他不慌不忙的行了禮,壓低聲音稟道:“大皇子殿下呢小的前來傳話:城外二十萬西里凱旋大軍今日或有異動,神武大將軍已前往穩定軍心,大皇子殿下請國師大人一同前絡。”

    這種時候,陳遇白並無異議,只在牽過坐騎時問了一句:“你家主子進宮了嗎?”

    “主子一大早就出城去了。”

    陳遇白眸中一黯,卻也無話可說,翩然翻身上馬。

    **

    這一刻,許多人奔馳在上京城凜冽的寒風之中,有人心急如焚,有人咬牙切齒,有人殺意縱橫,也有人並不知這是訣別、仍滿心溫柔。

    秦桑回到千密殿,端密太后見她走進來,先是鬆了口氣,可又輕嘆了一聲,目光複雜的看向她。

    端密太後手邊立著一個紫發男子,瘦削精幹,一雙鷹目深深的,看人一眼如能剜下一塊肉來。

    那是千密一族的族長,武功極高,聽命於端密太后,這麼多年來端密太后對他極為倚仗。

    他見秦桑回來,一言不發的轉身往後走去。端密太后緩緩起身,看了秦桑一眼,問道:“見到了麼?”

    秦桑微微笑起來,極淡卻極動人的一個笑容,“是,我見到他了。”

    “秦桑,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你去將紀小離抓來吧。”端密太后從金座上走下來,輕輕抓住秦桑的手,低聲勸道。

    秦桑搖頭,並未再說什麼,低著頭毅然決然的往殿後走去。

    千密殿的後面是一個隱蔽的小花園,此時整個千密殿都被端密太后的心腹侍衛團團守住了,前朝正為遲遲不肯入城的西里凱旋大軍忽有異動而慌亂,也就並沒有誰注意到後宮之中千密殿的異常。

    小花園裡設了一個小小的祭壇,祭壇之上供奉著那張千密花織成的圖卷,端密太后與秦桑跪在下首,千密族長手持長劍,以古法祝禱,當殘陽的最後一絲亮光都被大地吞沒,慘白的圓月淡淡掛上天邊的樹梢,秦桑起身,面容平靜的走到那祭壇之前,在族長與端密太后一眼不眨的注視之下,她長袖一翻,一抹亮光閃過,再定睛一看,一柄匕首已經深深插在了她的胸前,那匕首的柄上一隻麒麟張牙舞爪,秦桑柔嫩的纖指按在上頭,淒美決絕。

    這樣深的一刀,直直插入人最脆弱的心,秦桑卻一聲痛呼都沒有發出,連表情都仍是平靜的。

    用力拔出匕首時她微微皺了皺眉,悶哼一聲,匕首從心口拔出,大片大片的鮮血噴了出來,祭壇之上地圖被鮮血浸透,端密太后揮指疾點秦桑胸前幾處大穴,那鮮血噴薄之勢立即止住,但畢竟心脈全斷,秦桑捂著心口軟軟跪倒在地。

    整個花園裡此時充盈著馥鬱異香,令人聞之欲醉,秦桑感覺著自己的身體正在一點一點的變冷,她手中摩挲著那柄匕首上的麒麟,可漸漸手指也沒了力氣……

    端密太后蹲在她身旁,嘴脣微動,正要說什麼,那邊族長忽然高叫了一聲:“娘娘!”

    端密太后心頭猛一跳,連忙放開秦桑,起身疾步走了過去!

    只見祭壇之上,那張被千密聖女心頭熱血浸透的圖非但沒有顯現出聖地地圖,反而整張圖批淡淡紫色漸漸變成了黑色,千密花織的圖卷以古法製成,刀刺不破、火燒不毀,但此時卻奇異的發黑、卷起……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毒物腐蝕著一般,以極快的速度變成了一堆黑色的灰屑!

    風輕輕一吹,千密百年一夢,煙消雲散。

    端密太后不敢置信的吸了一口氣,緩緩回過頭,紫眸中的神情已顛亂瘋狂,她直直盯著秦桑,雙目幾乎滴出血來!

    蜷縮在地上捂著胸口的秦桑,蒼白如紙的臉上泛起甜美到奇異的笑容。

    “你養了我父親十七年,卻害他痛苦了一生、至死都未能解脫。我只與父親生活了七年,但父親說過,這是他一生最逍遙快活的七年。”絕色傾城的美麗女子流乾了心頭熱血,此時蒼白慘薄如一張紙,仿佛風一吹就能隨風而去一般,但是她依然笑得極美:“我是我父親的女兒,他的未盡之志,由我替他完成……祖母,我不僅知道那硯台與圖卷是我父親採千密花以古法製成,我還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我父親找到了千密花的剋星萬離草……我回來前、喝下了萬離草的汁液,現在我毀掉了這幅圖卷,這世上除聖地以外再也沒有千密花的存在,從今往後,千密一族再也別想回到千密聖地!”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16 07:29 PM

第68章

    **

    千密花只長在千密聖地,而回千密聖地的地圖卻又只能顯現於千密花編織的圖卷之上,這個難題千密一族解了幾百年,多少族人為之奮不顧身的死去,世代傳承才有了今日。

    可是今日,千密幾百年才出了這麼一個的千密聖女,擁有著只在千密傳說中才見過的純紫色長髮與眼眸、傳說中將帶領族人從幾百年的痛苦之中解脫的千密聖女,卻以她自己的心頭熱血、毀了千密幾百年的傳承!

    端密太后望著伏在地上的年輕女孩子,時光在她眼前漸漸倒轉,她看到了二十多年前與之何其相似的一幕——

    也是她一手栽培的孩子,教他武功教他用毒,教他手段教他心機,將他看做千密一族百年夢圓的希望,可那個孩子——她唯一的孩子,當著她的面飲下鳩酒、毒發倒地,就如同此時的秦桑一模一樣!

    “母后……”她清楚的聽到了二十多年前她的兒子對她說的那番話:“我寧願死去!我死去了,從今以後,千密一族再也別想回到聖地!”

    她的兒子長著慕容家男子都有的一雙鳳眼,從前笑起來的時候,其實很有幾分像端密初識的慕容天下……可是她現在如何用力的回想,也只能想起來兒子痛苦的眼神。

    被自己強行逼迫自己忘卻的記憶,此時如同潮水一般從心底裡湧了出來,兒子的臉與面前孫女的臉重合、模糊……端密太后渾身僵硬,一動不能動的站在那裡。

    地上的秦桑感覺到一種徹骨冷意,她無力蜷縮起身子,那張曾經風靡整個上京城年輕王孫貴族的絕色臉龐失盡了血色,此時慘白如同天邊清冷的月。

    她聲音低低的:“父親說千密花妖異,使人捨死忘憂、無情無痛,若是重見天日,千密一族必定又將成為遠古時期只知征戰侵略的怪物!後來父親找到了萬離草……只有它才能毀掉千密圖卷……”她雙目神色已渙散,眼前幻影重重,低低的喃喃:“祖母,你可知道我父親是怎麼死的嗎?母親……母親生小離時難產,幾乎死去,父親無奈之下餵她服食了千密花……可從此以後母親便離不了千密花了,漸漸她變得神智混亂,有時甚至認不得我,她拿劍刺傷了父親,父親垂危,也只得服食千密花……後來母親刺傷我,清醒之後她再也受不了了,舉劍自裁……父親恨透了千密一族,他將我和小離送出聖地,然後他服食了萬離草,以一己肉身封死了聖地的入口……父親……我看著我的父親死去……”聲音漸低,她閉上了眼睛。

    端密太后長長吸了一口氣,踉蹌一步、摔倒在地。

    這時外頭忽然傳來一陣騷動,侍衛們慌亂的呼號聲越來越近,端密抬頭望去,只見兩個侍衛跌進來、飛撲在地,接著大皇子慕容磊與顧明珠雙雙仗劍闖了進來。

    “磊兒,你要做什麼?”端密太后聲如寒冰,“連你也要背叛哀家麼?!”

    慕容磊並未答話,皺著眉向地上不知生死的秦桑走去。端密太后咬著牙站起來,一擺袖,那影在暗處的千密族族長手中抖落一根長鞭,呼嘯著嚮慕容磊與顧明珠揮去。

    千密族長武功奇高,慕容磊與顧明珠兩個人與他纏鬥,也不過堪堪平手。

    陳遇白這時從城外剛剛平息的亂軍之中趕回了宮中,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前來搭救秦桑。從死傷遍地的前殿穿過,那黑色冰綢如這入夜的冷冽寒風,沾之即死。路過那纏鬥的三人之時,他輕描淡寫的順手一劍插在那族長背後,腳步未停,劍拔出時又挑飛了那長鞭,長鞭呼嘯著向端密太後面門鞭去。

    端密太后此時搖搖欲墜,壓根無還手之力,但是有人從陳遇白身後閃過,明黃色的身影追得比那鞭更快,搶在它重擊端密太后之前徒手接下了那一鞭。

    是慕容天下。

    國師大人雷霆一怒,那鞭上灌注內力,慕容天下整隻手掌被震的皮開肉綻、血流成注,但他神色如常,毫不在意的將滴著血的手掌握拳垂袖。

    他擋在了端密太後身前。

    陳遇白經過時冷冷看了他一眼,腳下未停的走向秦桑。

    慕容磊與顧明珠也已撲了過去,慕容磊將秦桑扶起抱在懷中,顧明珠握起她的手交給陳遇白把脈,卻發現她手中緊緊握著一把匕首,匕首上沾滿了芬芳馥鬱的紫色血液,隱約可見其上麒麟圖騰。

    慕容磊見陳遇白眼中一黯,已知不好,沉聲問道:“怎麼樣?還有沒有救?!”

    “她服了劇毒,毒早已遍佈全身。”陳遇白嘆了一口氣,將她的手放了回去,“而且心脈俱斷……迴天乏術。”

    慕容磊那雙淺紫色的眸中神色頗為複雜。秦桑這時幽幽轉醒,看清抱著自己的人是誰,她微微一笑。

    “秦桑,你……可還有什麼心願未了?”慕容磊低低的問她。

    秦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目光艱澀的轉過周圍眾人的臉,停在陳遇白的臉上。

    陳遇白會意,點頭沉聲承諾道:“小離很好。我會照顧她。”

    秦桑胸口的傷處這時湧出一股紫黑色的血,她痛苦的皺著眉,手中匕首鏗鏘落地,她睜大了眼睛,手無力的伸著去摸。

    顧明珠將匕首撿起放回她手中,見她果然立刻鬆了一口氣,慕容磊轉頭高叫:“來人!”

    他的近侍正在料理外邊的千密侍衛,這時匆匆跑了進來:“主子!”

    “去將李微然帶來!用綁的!快去!快!”大皇子殿下暴怒大喝。

    他懷裡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人聞言睜開了眼睛,用盡最後的力氣拼命的搖頭,手拽著他的袖子,她想說話,卻只能咳嗽,每咳一聲,口中都溢出大量紫黑色的血。

    陳遇白默默將一顆藥交給顧明珠,顧明珠餵了她服下,片刻她果然能夠微弱的說出話來:“……不、要!不要、告訴他……他啊!”

    “秦桑!”慕容磊咬牙切齒的低喝,顧明珠按住他肩頭,對他搖了搖頭,慕容磊忍的額頭青筋暴漲,方才忍了下來,擺手揮退了手下。

    陳遇白的那顆藥雖不能起死回生,卻也能讓她再拖延片刻時間。秦桑歪在兄長的懷裡,聲音斷斷續續的:“不要讓他知道,我不想讓他知道……我這個樣子……他今日、迎親……從今往後……從今往後……”

    從今往後他會順遂平安,妻賢子孝、兒孫滿堂。

    從今往後,人世間再無女子名喚秦桑。

    從今往後,願他一生靜好安康。

    大顆的淚水從紫眸中滑落,秦桑眼前模糊一片,只有天邊淡淡的月色仍然是清晰的。

    她一生見過許多夜的月亮,如今卻只能想起漢中那一個秋高氣爽的月夜——她浸在迦南湖水面淺淺的下方,紫髮紫衣如水藻蜿蜒湖水中。她隔著水面望著天上的月與湖邊的年輕公子,她對他笑,然後從水裡一躍而出……那個時候,他那麼吃驚,卻只是默默脫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肩頭。

    她這一生的月色都已在那個夜晚賞盡了。

    足夠。

    “大哥,”她低低的叫著慕容磊,“大哥……”

    “我在。”慕容磊沉聲應她:“還有何事?你只管說!”

    “還有……小離……請大哥看在我今日的份上,照拂於她,”她看著陳遇白笑,聲音已輕的如這夜風:“這個傢夥太厲害啦!我怎麼都放心不下……若是……你要與鎮南王府一道為小離撐腰!”

    “好,”慕容磊應下,“我答應。”

    秦桑那流盡了血的蒼白面容忽又如桃花一般,紫眸也重綻神采,一瞬芳華傾國絕代!

    “送我去漢中,”她笑得極美,輕聲說:“送我去迦南湖……不要告訴他,大哥,不要告訴他……”

    慕容磊擁著魂母異父的妹妹,連應了兩聲的“好”。

    秦桑的面容開始變得平靜,眼神望著虛空中的某處,不知她在虛幻中看到了什麼,嘴角勾起了一個女子最幸福笑容……慕容磊舉袖擦她脣邊的血跡,繡著千密花的紫色衣袖緩緩撫過那張傾城臉龐、再緩緩滑落,那雙純紫色的眸子、已經永遠的閉上了。

    再也沒有身不由己與心不由己,她終得安寧。

    慕容磊閉眼默然許久,將她抱起來,與顧明珠、陳遇白一道往外走去。

    皇帝目送那一行未曾向他行禮的人,直至他們的身影消失不見,他才從端密太后的身前讓了開來。

    他緩緩轉身,神色間已經絲毫無猶豫之色。

    他微點頭,近身太監恭敬的上前扶了端密太后。

    “今日,城外有千密族人密謀作亂,幸而大皇子警覺,帶兵平亂,朕已下令將亂黨全部就地誅殺。”皇帝的語氣極為平和。

    端密太后緩緩抬起頭,她的眼中已沒有了絲毫神采,那雙淺淺紫色的眸子此時像兩塊蒙了塵的石頭,毫無生機。

    “千密殿的侍衛與宮人沒有盡心伺候太后娘娘,致使千密殿邪人入侵,驚擾了太后娘娘聖駕,全部誅殺。”皇帝遙遙望著天邊慘月,“太后娘娘受驚過度,神智失常,從今以後需得靜養,任何人不得探望。”

    **

    陳遇白回到國師府時,已是又一個清晨了。

    他與大皇子昨夜在寶華顛內陪皇帝默默坐了一夜,倦極,進屋前他在觀星樓外的長廊靜靜坐了片刻,小天看到了,過來輕聲的稟他說:“夫人昨日整日不見大人,昨夜一夜未睡,一直在等著大人。”

    陳遇白怔了怔,“哦”了一聲,點頭起身。

    輕輕推開門,果然迎面就見他的小妻子和衣伏在窗下的桌邊,枕著一本《孤魂夜話》睡得正香。

    陳遇白腳步無聲的走過去,將她抱到內室床上去睡。

    剛把她放下來她醒了,揉著眼睛問:“你去哪裡了?怎麼現在才回來!”

    “皇上有些事要處理,耽誤了便歇在了宮中。”他在她額頭落下輕輕一吻,“別多問,快睡吧。我不走了,在這裡守著你。”

    小離這時卻不困了,坐起來爬到他膝頭,說:“我方才夢到秦桑姐姐了,她和我說了好多話!”

    “哦?”陳遇白把她抱好,微微笑著問:“她說了些什麼?”

    “說……唔,我不記得了!”她有些苦惱的拍腦袋。

    陳遇白捉了她手牽到脣邊一吻,“小離,”他輕聲說,“昨日秦桑也在宮中,她托我向你道別。”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16 07:35 PM

第69章

    **

    小離聽得一愣,然後睜大了眼睛急急問道:“她回家鄉去了是不是?她去見爹娘了?!”

    陳遇白心中默嘆一聲,指節輕蹭她嫣紅臉頰,微點了點頭。

    “是啊,她去見你們的爹娘了。”

    小離雖早前已被秦桑告知、且當面道過別,心中已隱隱有所準備,但是乍聞之下,她依然惋惜又傷感,失望的喃喃道:“她真的先走了啊……我也很想回去啊!她真的不等我了嗎?!是不是她喜歡的那個人娶了別人、她很傷心所以先走了?”

    陳遇白“嗯”了一聲,輕聲答道:“應該是吧。”

    這樣說來,小離便能夠體諒理解了,嘆了口氣惆悵道:“也是,若是你娶了別人,我也一定不想待在這裡了。”

    “我不會娶別人,”陳遇白正色道:“要去再找個與你一樣笨的,哪有這麼容易呢?”

    紀小離果然被他這話轉移了注意力,皺眉不滿的質問他:“難道你娶我就是因為我笨嗎?”

    回答的人一本正經:“否則因為什麼?你除了笨、還有什麼出眾的地方?”

    紀小離憤怒了!

    怎麼這樣啊!

    她憤怒的用力想反駁他的話,可是想來想去——好像……真的也沒有。

    她泄氣不已的轉身趴在枕上,悶著臉不吭聲了。

    陳遇白無聲默笑起來,把她抱回來,揉在懷裡,逗得她快要哭了,才在她耳邊笑著低聲說:“好了好了……你再笨我也已經娶了……我喜歡你笨,好不好?”

    紀小離聽到“我喜歡你”就已經耳朵豎起來了,雖然是“喜歡你笨”,她也覺得很高興了,被他抱在膝頭,她語重心長的訓斥他:“要不是因為你,我就可以和秦桑姐姐一起回去見爹娘。都是因為你,我才被她留下的!你怎麼能嫌棄我呢?”

    “是是是,”陳遇白連聲應,“多謝夫人。”

    紀小離這才心滿意足,笑眯眯的點頭。

    這些日子她又長高了些,臉上退了小孩子那種鼓鼓的癡肥,臉色透出嬌艷少婦特有的滋潤光潔,在晨光裡,她跪坐他膝頭,宿衣未除,卻是眉目鮮研如畫,看得陳遇白一時迷醉。

    他想起秦桑臨死時的面如桃花,心中餘悸不已,那聲“多謝”,他是認真的。

    多謝你,為我留下。

    他將嬌妻擁入懷中。

    紀小離已察覺到他今日情緒有異,怕他是傷心擔憂,她用力的回抱他,安撫道:“我父親從小就教導我們兄妹信守承諾,我答應你的事情一定會遵守的,我會帶你一起去見我的父母……他們一定也很想見到你。你別擔心,只要你不娶別人,我不會丟下你的!”

    她可真是信誓旦旦——陳遇白哭笑不得,滿心惆悵都被她這番信誓旦旦氣跑了。

    “那我們什麼時候去呢?”小離還是很關心這個問題。

    可是陳遇白無法回答她。默默擁著她片刻,他忽然說:“明日一早你隨我送一個人出城,然後我們去鎮南王府——回你娘家,好不好?”

    “好啊!”小離果然高興起來,頃刻忘記了方才的惆悵,又問道:“我們去送誰啊?”

    “……一位故人。”陳遇白將手捂上她眼睛,“好了,不要再說話了,陪我躺會兒。”

    他神情疲憊,小離看得出來,連忙的從他身上爬起來,賢惠的將床鋪好,體貼陪他一道躺下。只是躺下還沒多久,陳遇白尚在閉眼假寐,她已呼吸勻長、滾在他懷裡睡了過去。

    閉著眼睛的國師大人勾起了嘴角,將懷裡沉沉入睡的小嬌妻抱得更舒服些。

    他其實並不是逗她,他是真的喜歡她笨。

    這天下多少聰明人,七竅玲瓏、深謀遠慮,到最後卻不過是白白算計。即便是他自己,占卜推演天下第一,可那又如何?他喜歡的人……是個小傻子。

    **

    第二日,陳遇白一早帶著小離到了城門口,沒有等多久,七年前轟動上京的那對璧人便雙雙縱馬而來,兩人俱是一身紫衣,顧明珠身前坐著個眉目靈活的小男孩,慕容磊則背了一個紫色的包袱,看那形狀,裡頭是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

    陳遇白望了一眼,默然垂了眸。

    “小離。”他轉頭輕聲喚。

    紀小離在轎中等的快要睡著,一聽夫君呼喚,慌裡慌張的爬出來,踩了自己的裙擺差點絆了一跤。陳遇白無奈的伸手去扶她。

    這場景狼狽又滑稽,顧明珠身前的小男孩“哈哈哈哈哈哈”的笑起來。

    隆冬的清晨原本實在壓抑傷感,這一下子便熱鬧起來。

    顧明珠低頭訓斥調皮的兒子,可連她自己都微微的笑了起來,一旁神情肅穆的大皇子也眉頭鬆動了幾分。

    陳遇白恨鐵不成鋼的扶過自家實在不穩重的夫人,扶她站好,他指著馬上的人對她說道:“這是大皇子殿下,你出嫁那日他也曾送嫁,算你的娘家人。”

    陳遇白目光落在大皇子背上那包袱上,當著她面,朗聲道:“若是以後我欺負你,大皇子殿下會為你主持公道。”

    紀小離抬頭看那馬上的人,只見他俊臉陰沉、眉目桀驁,一看就不好相與,她婉拒道:“不用了……我有娘家人。”她小聲對她家夫君說:“我爹爹和哥哥武功很好,你忘了?上次他們把你打得那麼慘。”

    在場的都是耳力過人,聽得清清楚楚。顧明珠笑得別過了臉去,慕容磊都忍不住微微嘆氣,有些無奈的沉聲道:“總之你以後有事都可以來找我……我定當有求必應。”

    紀小離並不知道這是多麼珍貴的承諾,聽聽便罷了,一旁卻有人揚聲笑道:“大皇子殿下重諾,國師夫人這下可高枕無憂矣!”

    清越的男聲帶著溫潤笑意,眾人都熟悉,俱都目光複雜的轉頭望去,只見青袍仗劍的男子從一匹白馬上跳下來,劍柄在馬臀上拍了一下,那白馬便撒開蹄子往城外跑去了。

    李微然向眾人一抱拳,笑著問道:“各位齊聚於此,可是有何盛事?”

    他笑得那樣的意氣風發,眾人望之心頭悽惶,俱都默默。只有紀小離與小石頭渾然不知,一個拽著夫君的袖子無聊站著,另一個在娘親身前扭來扭去,童真活潑。

    慕容磊不由得伸手按上了繫在背上的包袱,他手一動,李微然便看了過來,但那只是一個包袱而已,他並未察覺有何異常。

    城中這時卻傳來了凌亂的馬蹄聲,他向眾人一笑,閃身騰挪、避到了旁邊一條小巷中。

    凌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打頭的是揮舞著漂亮小斧頭的漂亮六皇子,勒停了坐騎,他漂亮的小臉上滿是興奮:“大哥?國師?你們怎麼聚在這裡?”他疑惑的問,又看到紀小離,便對她眨眨眼眼睛。

    他眨眼睛的樣子可真像天香樓門口媚眼的女孩子,小離笑眯眯的看,有人卻不高興了,沉著臉上前一步擋在她面前。

    一旁慕容磊淡淡的答道:“我們送一位故人出城。小六你這是在做什麼?”

    “哈!”六皇子殿下眉飛色舞的:“你們還不知道吧!昨日漢中李家迎親、新郎官卻跑啦!哈哈哈!夕月公主如遭雷劈啊!羞憤交加啊!哭的暈死過去啦!哈哈哈哈!父皇命我捉拿那李微然入宮問罪呢!哈哈哈哈哈!”

    他說得津津有味,眾人卻俱是一臉沉寂,他興高采烈的笑漸漸僵在臉上,自討沒趣的乾笑了兩聲,摸摸鼻子,問道:“那什麼……你們見著李微然沒有?”

    小石頭童聲清脆:“見著啦!”

    “哪兒呢?!”六皇子殿下精神抖擻的問!

    顧明珠暗暗掐了兒子一下,小石頭立刻緊緊閉上嘴巴。一直沉默著的國師忽然一指城外,“青衫白馬,剛剛出城。”

    “啊!”六皇子睜大了漂亮的眼睛!

    出城了?

    真討厭!

    城外風沙那麼大,追起來可髒可辛苦了!

    漂亮的六皇子殿下不高興的板著臉,揮舞著小斧頭、吆喝手下一大群的追出城外去了。

    馬蹄揚起的風沙落地,李微然從小巷中轉了出來。

    “你逃婚?!”陳遇白皺眉問好友。

    “未曾。”李微然正色,“我從未答應迎娶夕月公主。”他說著,目光在紀小離臉上停了停,似是想起了誰,神情溫柔了幾分,微微一笑。

    “方才多謝了。”他向陳遇白道,“不知國師大人這會兒可有閒暇?替我卜一卦可否?”

    “你……可要找人?”陳遇白低聲問。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翩翩公子、溫潤如玉。

    “是。”

    “不必了!”大皇子忽然沉聲喝道,揚手扔出一樣東西。

    他內力霸道,那物擲過來的力道不小,李微然卻接的輕鬆,面色如常。

    只是東西入手他再定睛一看,瞬時臉色大變!

    是他贈給心愛之人的那把麒麟匕首。

    “秦桑她托我轉告你——”慕容磊冷聲緩緩道:“情斷義絕、原物奉還。從此別過、江湖不見!”

    年輕的武林盟主,英俊的臉上這時已沒有了一絲笑意,眉目深深、冷峻不已:“她去了哪兒?”

    大皇子紫眸冷冷望了他一眼,一言不發的勒轉馬頭。

    李微然知道慕容磊不願說、一定問不出來。可是他望著遠去的人背上那隻包袱,不知為何,他竟覺得絕不能放他走!

    可這是什麼緣由?李微然自己也想不明白。

    心中驚疑不定,他緊握手中匕首,心頭忽略過一絲陰影疑惑,可他看那紀小離一臉無憂,想來絕對不是!

    一瞬間李微然心頭極亂、極莫名的恐慌,他清晰的察覺到有極重要的東西正離他遠去,一生不復返。

    可那是什麼?!

    他心一橫,奪過陳遇白的馬,翻身而上!

    “你去哪?”陳遇白問。

    “大皇子去哪兒?!”雖不知為了什麼,但他此刻先要追上慕容磊。

    “……漢中。”陳遇白低聲答。

    “漢中……我也該回漢中去了!”李微然展眉笑道。

    有個人曾與他相約迦南湖的月夜,他去那裡等她。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16 07:41 PM

第70章

    **

    一群人頃刻散了個乾淨,各奔西東。只留國師大人賢伉儷還在原地。

    國師大人望著遠去的好友單人匹馬,想他以後縱使追盡天涯明月、也只能形單影隻,心頭難免幾分戚戚。

    國師夫人心中卻只想著:這天真冷啊、人都送走啦我們還不回去嗎?

    但她家夫君這兩日總是眉目沉沉、不高興的樣子,小離十分懂事的沒有在此刻打擾他,只默默陪他站著。

    隆冬的朔風,吹得她衣袖冰涼,陳遇白回過神後憐惜不已,牽了她有些涼的手捂在手心,暖聲道:“我們也走吧。”

    “去哪裡?回我娘家嗎?”她高興起來,問他。

    她總是一點小事就能高高興興的,笑靨無憂、雙眸清澈,真好。陳遇白望著那鮮研眉目,心頭的煩重俱都一掃而空。

    “嗯。”

    國師大人露出了這幾日以來的第一個會心笑容。

    **

    國師府昨日就派人來傳過話了,鎮南王府已知道他們今日要來,一早就已經準備著了。

    紀北已遠駐邊關,不在家中;紀南前日剛接管了西里凱旋的二十萬大軍,忙得不可開交;紀西今日特地從軍營告了辯,一早等在前面廳中,陳遇白攜著紀小離進來,他起身迎上前笑道:“可算來了!”

    小離許久未見到他了,眉開眼笑的叫他“紀西哥哥”!

    紀西差點要伸出手去揉她頭,堪堪忍住了,手握成拳垂在袖中,點頭向她笑。

    那滿目的笑意太明顯,國師大人看得不怎麼舒服,冷了他那活潑的夫人一眼。

    紀西看在眼裡,笑意更濃,柔聲對妹妹說:“王妃娘娘在南華院等著你呢,快去吧,別讓娘娘久等。”

    小離一聽便歸心似箭,掙了她家夫君的手、提起裙擺就跑了進去。國師大人被她如此頭也不回的丟下,暗自正牙癢癢,紀西已微微笑道:“父親正在書房等候,請吧——妹婿。”

    國師大人冷冷看他一眼,卻也拿這位舅兄無可奈何。

    紀霆今日特意沒有去軍營,一早就在前院書房了,這回他沒有與女婿“切磋”武藝,命人上了茶,父子翁婿三人坐下,他看著女婿,沉聲說道:“皇上已經兩日未曾早朝,朝中眾臣議論紛紛。偏偏這個時候,大皇子殿下去了漢中。”

    紀霆言盡於此,在場三人卻都清楚他話中未盡之意。

    那一夜後宮之中究竟發生了何事,當時在場的侍衛宮人一個不留都已被誅殺,一點消息都沒有傳出來。即便是鎮南王,也只隱約聽說當時千密殿被血洗,只剩端密太后一人活了下來,卻也被報了個身染重恙、閉門謝客。

    而那日城外大軍騷動之時,千密一族聚集在旁、心懷不軌,也被皇上下令殺的一個不剩,千密一族幾乎是滅族了。

    這等風雲變幻,皇上又連著兩日未曾早朝,說是偶然風寒,可是這時機實在太微妙——二皇子殿下前幾個月剛被流放雍州、此生不許返回上京城。眼下端密太后被軟禁、千密一族被連根拔起,大皇子殿下在這個節骨眼上忽然去了遠在千里之外的漢中……皇上這裡再一病,就難免令人揣測是不是要變天了。

    此種朝廷機密大事,尋常翁婿間都不好多議,何況是鎮南王與國師大人。

    陳遇白那一瞬心中猶豫,就並未接話。

    紀霆卻接著說道:“大皇子殿下這個時候去漢中,想來過了年回來皇上便要給他封地、派封為王了。二皇子已經封了雍州。如今宮中成年的皇子便只有六皇子殿下,那是中宮所出嫡子,母族顯赫,將來——”紀霆頓了頓,“我知你與東臨國國主有交情,既然明知那是什麼人,為何一再推動六皇子出使?皇上一向信任你,若是依你所言、果真派了六皇子前往,萬一鬧出些什麼風波來,你以後如何自處?”

    他要說的竟是這個!

    如今這樣莫測的局勢裡,紀霆卻不是向他打聽或者拉攏,只是提醒他自己提防小心。

    陳遇白垂了眸。

    國師大人一向不通人情、清高孤傲,皇子與重臣都不放在眼裡,得罪殆盡。但其實他越是如此皇帝越是放心——如此孤臣,無朋黨可依、無羽翼可豐,只效忠皇帝一人,再好不過。

    可孤臣,哪裡是好做的呢?像陳遇白,若是有個萬一,皇帝不喜,那些平常受他冷面的恐怕都會上來踩他一腳,牆倒眾人推。

    陳遇白原本不在乎,後來是習慣了。如今卻突然有個位高權重的長輩為他擔憂籌謀,提醒規勸。陳遇白心中一震,突然間像是回到了老國師大人還在時,有枝可依。

    他聲音低了幾分答道:“六皇子殿下出身尊貴,又有二皇子殿下多年悉心教導,如今只缺亢練名望。那東臨國富饒強悍,若能結為友邦,於六皇子殿下,乃是大功一件。”

    那個看起來漂亮又雞玩的男孩子已經十六歲了。

    十六歲時驍勇滿上京的大皇子殿下如今嬌妻愛子樂不思蜀,十六歲時承襲青龍令的二皇子殿下也已歸於山水之間,上京城的下一個神話,該由六皇子殿下開始書寫了。

    時勢造英雄,從西里押糧起,國師大人就連打帶踹的將揮舞著小斧頭的六皇子推向時勢之中。

    原本這些事陳遇白從來不向任何人解釋,皇帝心中明白即刻,連六皇子殿下也只以為他是公報私仇,如今他卻這樣低聲恭敬的稟明,因為眼前的泰山大人將女兒嫁給了他,又因為牽掛女兒過得平安幸福、特來提點他。

    陳遇白做夢也沒想到會有今日:他居然嘗到了岳家得力的甜頭。

    真是得娶佳婦。

    國師大人雖未笑,卻已是神情溫和的礙眼不已,紀西心裡難免膈應,按耐不住,語氣淡淡的膈應回去:“國師大人誓做孤臣,效忠之心固然值得欽佩,但是我們身為小離的娘家人,不求她如何顯赫富貴,只願她過得平平安安。”

    說得是前些日子皇帝褫奪了小離誥命夫人一事。

    紀霆一向不插手兒女私事,此時垂著眸喝茶恍若未聞,任他們之間過招。

    國師大人笑得雲淡風輕,一臉誠懇的道:“舅兄說的話在下銘記在心,以後定當對夫人體貼呵護,不再叫舅兄勞心牽掛。”

    原本只是神情刺目而已,這下溫柔語氣與話中之意更是刺耳了,紀西嘴角一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

    娘家得力的那位夫人,此時正在南華院裡吃著她最喜歡的棗泥糕。

    棗泥糕是南華院最拿手的點心之一,小離從小就很愛吃,今日是知道她要回來特意為她準備的,倩姨親自下廚,算好了時辰蒸出來,端上來時還是溫燙的,又軟和又香甜,小離雙手捧著,吃得滿足不已,眼睛都眯了起來。

    鎮南王妃有一陣沒見到她了,守在一邊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吃,時而溫柔的給她遞上一盞茶。

    “看你吃得哪兒都是,不像話!”鎮南王妃替她拭了拭嘴角,柔聲責備道:“你在你夫君面前也這樣?”

    小離笑眯眯的,沒有否認。

    王妃發愁的嘆了口氣,“怎麼嫁了人反倒更不懂規矩了?國師府沒有長輩約束你,也不可這樣啊,這會叫外人笑話你夫君的。”

    小離一聽,連忙咽下最後一口,拿濕帕子拭乾淨手指,攏了袖子坐好,頃刻間一派大家閨秀的溫良嫻雅。

    王妃娘娘被這鬼機靈逗得發笑,揮手摒退了服侍的丫鬟,她關切的悄聲問女兒:“小離,你們成親有段日子了,你也已來了初葵……你肚子可有消息了?”

    紀小離直搖頭,把陳遇白那套天送子嗣的話說給王妃娘娘聽。

    王妃娘娘是知道內情的,自然是感動不已,可是男人眼下再如何體貼,天長日久,女人沒個子嗣終究是沒有依仗的,當年她是如何辛苦才求來了紀南,如今便更是加倍的憂心小離了。

    她細細叮囑了小離許多話,小離聽了點頭不已,直到回去的一路上都若有所思。

    陳遇白今日心情極好,可看他家夫人整晚都沉默不語,以為是她還在為秦桑的事傷心,晚上也就沒有鬧她,沐浴過後夫妻倆躺下,他只將她抱到懷裡,拍著她哄著她睡。

    可小離伏在他胸口,不僅沒有似往常那般很快睡著,反而悉悉索索的爬到了他身上。

    “夫人這是做什麼?”她烏黑長髮垂了陳遇白滿臉,發梢撓得他心底都癢癢,他笑著暖聲問道。

    國師夫人特別理直氣壯的答:“我要生一個孩子!”

    說完她就動手扒他衣服,陳遇白攤著手躺著、眯著眼睛享受這天降樂事,正心猿意馬、滿肚子陰謀詭計,卻聽她一邊哼哧哼哧的幹活、一邊柔聲安慰道:“王妃娘娘說了,我有三個哥哥呢,以後鎮南王府一定會兒孫滿堂,我們的孩子即便是與我一樣笨也不怕的,就讓它與鎮南王府結親——二嫂眼下已經有身孕啦!二哥那麼喜歡我,一定也會喜歡我的孩子的!”

    正盤算著演哪出話本的國師大人冷笑不已:自然是喜歡,還會喜歡的不、得、了、呢!

    不過要他的孩子二十年後喚紀西叫“爹爹”?

    做夢去吧!

    他冷笑,身上的人卻熱情似火,軟綿無骨的小手四下點火,陳遇白要害被擒,嘴裡“嘶”的一聲,伸手將她揪了上來熱吻。

    小離要生孩子啊,自然是配合不已,雙手雙腳的纏在他身上緊緊的,嬌嬌的喘著氣,在他耳邊邀功一般得意的說道:“方才我們臨走時,二哥已經答應了!”

    “……”意亂情迷的國師大人手裡和身下都忙著,隨口問了句:“答應了什麼?”

    “結親啊!二哥與我約好啦——他趕在我們前頭生一兒一女,在我們後頭再生一兒一女,那麼不管我們生兒子還是女兒,都能與我們結親家啦!我們已經約定好啦!”

    小少婦被滋潤的紅撲撲的小臉上,滿是“我聰明吧?我厲害吧?我們可以放心生孩子了吧?”的神情。

    “紀、小、離!”

    本該鴛鴦交頸眠的溫柔冬夜,國師府上空又響起熟悉的怒吼聲……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16 07:45 PM

第71章

    **

    鎮南王到底是浸淫朝政多年的老政客,所料分毫不差。不久大皇子從漢中回來後,未等過年便被封屬地。另外,皇上將前任千密使顧明珠指婚於大皇子殿下,並將他們生的那個頑劣活潑的孫子認祖歸宗,取名慕容易之,名入玉碟。

    上京城的這個年,便在大皇子府邸的春風得意馬蹄疾裡熱熱鬧鬧的過去了。

    大年初三那日,上京城迎來了今冬最好的一場大雪,一夜之間,天地白頭。

    國師府晨光初亮,室內安寧靜好,小離尚在夢中,隱隱約約聽到外間院子裡梅花精扯著嗓子快活的喊:“下雪了!好大的雪!我好美啊你們快來看我!”

    她迷迷糊糊的爬起來要去看,可剛爬出被窩就被國師大人一伸手拖了回來。

    “外面下雪啦!”她掙扎著推他臉,“我要看梅花!”

    陳遇白捉了她手按在枕上,壓著她半邊身子親她,慢條斯理的不悅道:“你倒還有力氣!”

    昨日是初二,他們夫婦回門去了鎮南王府,一家團聚新春佳節,喝酒行了酒令,在場那幾個人行酒令,到頭來自然是只有紀北與小離著了道,一個醉的扛起整張桌子在府中狂奔,另一個拍著手大笑著追在他後面叫好,陳遇白好不容易把她帶回來,足足鬧騰了半夜才哄得她睡下。

    原念著她宿醉未醒,雪天難得,他想多陪她一會兒再起來去院中練劍,可她倒好,一睜眼看都不看他就要往外跑?!

    國師大人不高興了,他不高興了下嘴就絕不留情——她不是要去賞雪地紅梅?他就扯開她衣襟,在一片溫香軟雪上吮出了點點盛放的嬌艷紅梅。

    小離被他握著肩頭按在床上動彈不得,漸漸被他吮的軟了身子,在他身下嬌嬌的軟哼、渾身發顫,接著便被他抱到身上,騙著哄著叫她自己握著坐了下去……漲得難受,她還是不習慣,一蹬腿就要跑,國師大人眼疾手快,按住她坐了起來。

    “喔……”小離一口全吃下去,身子更軟,難受的靠在他肩頭喘氣。

    陳遇白舒爽不已的長嘆了一聲,低頭去尋她的脣,含住了拖出她的香舌來細細的吃,小離已經學乖了,知道這個時候聽他話順他意才有好日子過,上下兩處都被他占著,她伸手環上他脖子,溫柔順從的配合他。

    她這麼乖,他果然就沒有立刻鞭撻大動,只是那滾燙掌心從她背上一路撫下去,按住了雪臀緩緩使力,逼得她兩腿大張、貼得更緊、將那一大根全都吃到肚子裡去。

    小離漲得不行,搖頭從他嘴下掙脫出來,也不哭鬧,就這麼雙目微紅、蹙著眉頭可憐兮兮的看著他,一幅再也承受不了的嬌弱樣子。

    話本裡說只要這麼看著他,他就會憐惜不已了!

    可惜國師大人被她看得渾身血熱,眸中精光畢露,低吼一聲將她撲倒在一床錦被之中……

    小樓外天地蒼茫、大雪無聲。樓內春光旖旎、軟語嬌哼。

    事畢小離累得閉著眼睛直哭,國師大人倒是飽餐一頓、心滿意足,但是被她哭的沒轍——就這麼丟下她去練劍可不成,他下床走到窗邊,推窗一望,滿目白雪。

    好在他愛清靜,國師府下人不多,觀星樓周圍更少,此時四顧無人,只著中衣的國師大人翻窗而出,絕妙輕功只在雪地上踏出了幾個淺淺腳印,便折了一大枝的梅花回來。

    錯信話本的小離正哭的快睡著了,忽聞外間梅樹精哭爹喊娘,她鼻端嗅到一陣幽謐清香,疑惑的睜開眼,就見她家國師大人正坐在床頭,勾著嘴角一臉的壞笑,手裡持著一枝盛放紅梅,逗小狗似得逗著她。

    小離驚喜不已的伸手去搶,他立刻抬手拿走,她生氣的撲過去打他,卻撲過了頭、差點一頭栽下床……

    紀小離更羞憤交加了,披頭散髮的跳到他背上,張嘴就咬!國師大人被咬住了卻朗聲大笑,夫婦兩個鬧成一團,前來稟報的小天在門外叫了三遍,裡頭才應聲。

    **

    小天來請,是因為大皇子殿下一家三口駕臨國師府。

    國師大人因為一大早心情好,出來見客時眼中仍是笑意盈盈。

    慕容磊近日也是志得意滿,看了同樣饜足神色的國師大人,心生同類相斥之感,正色問道:“國師大人可是要納妾了?怎麼看著比我這新郎官還要意氣風發?”

    國師大人十分謙虛的道“不敢”,“如何敢與大皇子殿下相提並論?殿下新婚不過月餘,世子都快到能指婚的年紀了。真是羨煞旁人!”

    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大皇子殿下沒占著便宜,十分不悅的冷哼了一聲。

    “過了正月十五我就要去封地了。”大皇子殿下冷冷的說,“雖然她是你夫人,但是我受人臨終託付,所以得親自來這一趟——好好待她。若有辜負,不說鎮南王府如何,我定不饒你!”

    國師大人眼神在他胸口一轉,很想問問他:那砍斷四根肋骨的一刀還疼麼?

    但畢竟是嫡親的大舅子,得給面子,他只得應了聲“知道了。”

    “李微然……有沒有回來找過你?”慕容磊沉吟片刻,忽問。

    陳遇白微搖了搖頭,“他或許已經猜到了,只是不願證實罷了。”

    慕容磊語氣裡也有了幾分惆悵:“我從漢中回來時,聽說他在迦南湖邊蓋了一棟竹樓住下了。”

    兩人一時俱是默默。還好顧明珠帶著兒子向小離拜年回來,慕容易之跑進來,手裡攥著一個大紅色福袋,跑到大皇子面前獻寶,打開給他看那一整袋的夜明珠:“爹爹你看!姑母送給我打彈子玩的!”

    大皇子笑著看了國師大人一眼,把兒子抱起來,一家三口向國師大人告辭而去。

    **

    送走了大皇子殿下一家,國師大人回到後院,他家夫人正在玩她的百寶箱呢,把她的寶貝們從箱子裡拿出來擺了滿滿一桌,國師大人走過去,輕輕的揪了她耳朵,罵道:“膽敢把我送你的夜明珠給人打彈子玩?誰家的夫人如此敗家?”

    小離玩得好好的,忽被他揪了耳朵,情急之下隨手抓了一樣東西就扔他。

    陳遇白險險接住那價值連城的玉璧,笑罵道:“膽子越來越大!看來為夫得好好振一振夫綱了!”

    這夫綱振的一屋子春意盎然,滿桌的價值連城被推的歪七扭八,事畢國師大人把氣喘吁吁的夫人抱在懷裡心滿意足的逗弄,低聲問她:“你很喜歡大皇子家的小世子?”

    “喜歡啊!”小離面生紅暈的靠在他胸口,細細喘著氣:“他叫我姑母的時候,我恨不得把寶貝全都送給他!”

    陳遇白覺得好笑,脫口而出:“以後咱們若是有了孩子,你一定是那‘慈母多敗兒’。”

    他是無心之言,懷裡的人卻聽得渾身一僵。

    前兩日她又來過葵水了。

    陳遇白暗悔失言,心中更是猶豫——千密一族早已被連根拔起,以往的顧慮都不復存在了。這幾個月來他將她的藥換了好幾個方子,徐徐圖之,如今她的發色與眸色都已隱隱發紫,按理說可以完全停藥了。

    停了藥她應該會徹底恢復千密人的紫發紫眸,雖是至陰至寒之身,由他調理憐愛,懷孕並不是難事。

    而陳遇白拖著遲遲未下決心,並不是不想她生孩子,其實他心中的擔憂猶豫是——除了紫發紫眸,資質聰穎也是千密一族的一大特徵。

    眼下懷裡滿目純真的小妻子,將會變成顧明珠、秦桑那樣傾城絕色、冰雪聰明——陳遇白並不期待。

    他希望她永遠單純快樂,而聰明人總是不快樂的時候多。

    “小離……你真的很想要一個孩子是嗎?”他捧起她的臉,正色問道。

    他的妻子,認真的點了點頭。

    陳遇白心中主意已定,微嘆口氣,將她摟入懷中。

    “好。”他承諾她。

    他不該替她做選擇,不該因為他自己喜歡、就留住她這個樣子。

    無論她變成什麼樣,都仍是他的夫人。況且再怎麼樣——還能比他更聰明不成?

    **

    小離從那日起便停了藥,國師府庫房裡溫補滋潤的藥材源源不斷的往觀星樓送,國師大人白天給她喝補藥,晚上他身體力行的給她補氣。

    國師夫人的發色與眸色一日比一日泛起紫色,好在這時千密族已不剩什麼人,城中偶有傳言,事涉國師大人,眾人也不敢多有議論。

    一晃到了開春之時,某一日陳遇白清晨醒來,一收手臂,懷裡竟然沒有了人!

    這還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陳遇白心中已感不好,驚坐起、四處一望,她正在床邊梳妝鏡前坐著。

    華麗的純紫色長髮披在肩頭,晨光朦朧裡美得簡直不似人間之物。陳遇白從床上慢慢坐起,她從梳妝鏡中看向他,一雙紫眸如寶石一般燁燁生光。

    “……小離!”陳遇白聽到自己的聲音竟然發顫。

    “你醒了。”鏡中人對他微微而笑,“昨夜睡得好麼?可有做夢?”

    “為什麼這麼問?”陳遇白感覺自己額上背上已冒出一層冷汗。

    “因為我做了好長的一個夢啊……今日才醒。”她展顏一笑,美艷不可方物!

    陳遇白腦中“嗡”一聲,薄脣緊抿。翻下床時幾乎趔趄摔倒,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這樣狼狽。

    他連鞋子都來不及穿,赤著腳大步向她走去,仿佛稍晚一些她就會消失不見。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16 07:51 PM

第72章

    **

    陳遇白大步走過去,將她從梳妝鏡前拉起來,握著她肩頭、牢牢控住她。

    他仔細的分辨她眼中神情,她卻只是微微的笑,不避不讓的任由他緊盯著自己。

    “怎麼了?”她笑得那樣溫柔,“為什麼這樣看著我?覺得我陌生麼?你不認識我了嗎?”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遠,陳遇白這一生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腿發軟、快要站不住。

    焦慮、不安、茫然……害怕。

    是的,害怕——大夜清貴無雙的國師大人,此刻十分之害怕。

    “……怎麼會呢?”陳遇白強自鎮定,聲音顫的發飄,仿佛是說給自己聽的:“你無論如何……都仍是我的妻子!”

    “呵……是麼?”紀小離笑了,她居然能會這樣的笑容……陳遇白頭皮發麻,握著她肩膀的手都在微顫。

    他動了動嘴脣,卻不知道此刻該說什麼。

    她是如此的陌生,令他如此的無助。

    “紀小離!”被逼到了一生從未有過的境地,陳遇白幾乎崩潰了,紅著眼睛低低的吼起來:“你答應過我的事、若是敢忘記或者不遵守,天涯海角,我不會放過你!”

    他已經徹底亂了陣腳,下意識的,只能出言威脅。

    不要忘記你曾答應一生伴我左右,否則我絕不放過你!

    雖給她停藥之時就想到過會有今日,雖不後悔,但他此時深受折磨。

    他這一生只想要這樣一個人,如今也要失去了嗎?

    腦中亂得毫無頭緒,只知道手不能放,必須牢牢的抓住她。

    他無意識之下指如鋼鐵,小離被抓得極疼,實在忍不住了,悄悄的扭頭去看掌心裡摘抄的要點——沒有說他會這麼樣抓著她肩膀啊……疼的骨頭都要斷了嗚嗚嗚……

    陳遇白雖狂亂但目光仍是犀利無比,她的小動作逃不開他的眼睛,霎時他腦中略過一絲清明,眉頭微微一動。

    “小離!”他忽低聲叫她,詫異的看著她,“你的臉……”

    紫眸紫發的人聞言一愣,伸手摸了摸自己柔嫩臉頰,“我的臉怎麼啦?”

    陳遇白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已然目光清明,冷冷的說:“你的臉——看起來還是那麼蠢。”

    果然,那雙顧盼生姿的明艷紫眸瞪的滾圓,和以前的蠢樣子沒什麼差別,在他冷冷的注視下心虛的轉了幾圈,忍不住又偷偷的扭頭去看掌心。

    陳遇白將她的手捏出來,硬掰開她耍賴緊握的拳頭展平——她手心裡密密麻麻的抄著一片蠅頭小楷。

    方才的對話、語氣、神情,那上頭寫得巨細靡遺。

    “這些是從哪裡抄來的?”國師大人面無表情的審問。

    “話、話本……”他很明顯的發怒了,小離演不下去了,老實的答道。

    “哪裡來的話本?!”

    “過年的時候明珠姐姐和小石頭來看我那次給的,她說……”

    “說、什、麼?!”國師大人一字一句的問。

    “她說……一刀還一刀。”紫發紫眸的小姑娘,再漂亮也是一臉懵懂,如實的傳完了口信,還疑惑的問他:“哪有刀啊?明珠姐姐說我演完了話本就有刀了?可是刀在哪兒呢?”

    “在這兒。”陳遇白居然微微的笑了起來,手指著自己心口,“你剛剛把刀插入我這兒了。”

    紫發紫眸的絕色,大驚失色:“我沒有啊!”她還想解釋,可是他笑得那麼好看——她嫁他那麼久,當然知道這是他極其生氣的神情。

    小離伸手想去拉他袖子求饒,被他“啪”的打開了手,她扁扁嘴正要哭,被他一把揪過來抱入懷中。

    “紀小離,”他聲音悶悶的,帶著某種奇異的顫,滾燙的呼吸噴在她耳畔肌膚上,“你這個……蠢貨!”

    他喃喃的罵,一面罵著一面在她耳畔、鬢角點點的親。小離被他截然相反的話與動作迷惑得暈頭轉向,直到被他捧住了臉熱切的吻,她吮他脣瓣時有水珠滑落抿入糾纏的脣舌間,有點鹹。

    小離摸摸自己眼睛——她沒哭啊,哪裡來的眼淚?

    手被他抓住,然後她被扭著手背過身去,被輕輕的推倒在梳妝桌上……她“哎喲”一聲,爬起來時他已經走了。

    **

    國師大人生氣了。

    一連幾日,白天他除了上朝就在前院萬千堂裡,用膳時低著頭默然不語,晚上回來也是歇在書房裡,連正眼都不看她、更別說同床共枕。

    老管家和小天都來問小離:“夫人您又怎麼惹大人生氣了?”

    小離覺得自己冤枉死了:“我沒有惹他!”

    “不可能!”沒有人相信她。

    小離急了:“我真的沒有惹他!他罵了我蠢貨、我都沒有與他計較!”

    老管家與小天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寫著“如此實話,何須計較?”

    小離:“……你們!”

    在眾人苦口婆心的慫恿與勸說下,國師夫人在被冷待的第十日上……爬上了萬千堂的二樓。

    許多日未曾爬柱子,當初“蹭蹭蹭”幾下就能上去的的修仙小少女身手有些生疏了,翻窗而入時腿一軟從窗臺摔了下來,在地上滾了好幾圈、一路滾到了桌前看書的人腳邊。

    國師夫人掙扎著從頭上把裙擺扯下來,一抬頭,她家國師大人正手持書卷、目光冷冷的望著她。

    “你不喜歡我了!”紀小離突如其來的覺得極為委屈,眼中迅速的蒙了一層霧,娜婉淒怨,“我摔跤了你也不來扶我!我摔疼了!”

    “活該!”陳遇白冷聲罵,“誰讓你爬上來的?!”

    嘴裡這麼說著,手裡已放下書卷要去抱她,可地上的人未等他伸手去抱已經放聲大哭:“你說吃了能生孩子的藥、頭髮和眼睛都會變成紫色……我是為了生孩子才吃的……可我變成紫色你就不喜歡我了!”她哭得伏在地上,“……嗚嗚嗚我要回娘家去……我也不喜歡你了!”

    原本是打算再冷她一陣給她長長記性的,可是她竟哭成這樣,陳遇白未曾料到。

    心總是比理智更快,他回過神來,已經將她抱到膝頭了……他心中默默為自己嘆了口氣。

    “回娘家做什麼?”他摘下掛在她簪子上的衣帶,理她亂糟糟的紫色長髮,故意問她:“叫你爹爹和哥哥們再把我打一頓?”

    “對!”她哭著大聲答,理直氣壯的。

    陳遇白忍不住笑起來。

    他學貫五車、滿腹韜略,權謀縱橫之術天下能敵他者寥寥,可是他的滿心算計,對她而言毫無用處——你喜歡我、我就嫁與你一生;你不喜歡我?那我也不喜歡你了!就這麼簡單。

    這種白白算計的無力,陳遇白卻品出了滿心歡喜之意。

    春天已經來了,溫柔的春風從開著的窗戶吹拂進來,早春清新的氣息生機勃勃的充盈滿室,膝頭的人在酥軟春風裡哭的越發大聲。

    吵死了……陳遇白看著她,愉悅的皺著眉。

    他從不是愛熱鬧的人,可是自從遇見她,他再也沒有清淨過。

    也許是上蒼看不過他以往的二十多年清淨太過吧?

    感謝上蒼。

    陳遇白心中愉悅的想著,懷裡摟著哭得亂七八糟的人,輕吻著她鬢角哄著她:“好了好了……別哭了——我沒有嫌棄你,只是要給你個教訓,以後不能輕易相信別人的話。我是你的枕邊人,你怎麼可以與外人一道捉弄我?”

    “嗚嗚嗚我沒有捉弄你……你明明就是不喜歡我了!”紀小離哭得傷心極了,本來是老管家教了以進為退的一個藉口,這會兒她自己都信了,悲從中來,天都塌下來了……

    若是端密太后早看到這一幕的話,不消地圖飛灰湮滅她也會徹底打消念頭的——這樣的千密聖女,千密一族哪還有指望?

    天神對千密一族的眷顧果然已經到了盡頭。

    國師大人教訓妻子的決心也已到了盡頭。

    “沒有……怎麼會不喜歡你呢?”一顆心都被她哭得化了,國師大人把她抱在懷裡軟著嗓子哄她:“我喜歡你的……來,我來看看,是哪裡摔疼了……”

    哄她玩、牽了她的手替她把脈,可是片刻之後,那張風靡了上京城萬千少女春閨好夢的俊臉,血色褪得乾乾淨淨。

    “小天……小天!”國師大人平地驚雷般一聲大吼,把懷裡人嚇的一縮,他又立刻驚慌失措的放低了聲音:“沒事沒事,你別怕……啊!”

    門外候著的管家和小天從未聽到過國師大人如此驚慌聲音,以為不知發生了什麼,連忙推門一起進去。

    “快馬入宮!請御醫來!”國師大人白著臉從腰間扯了腰牌甩過去。

    “怎麼……了?”小離嚇呆了。

    國師大人望著她懵懂的臉,不知該如何告訴她才好——往來流利,如盤走珠,應指圓滑,脈率飛數。

    是喜脈。

    她懷孕了!

    他的小妻子,被他冷落了足足十日!剛剛還從樓上爬上來、翻窗時還摔了一跤,還聲嘶力竭的哭了這麼久……陳遇白恨不得揮劍自盡!

    悔恨不已的抱緊她,心尖都是顫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盼著御醫快來,親口告訴他他的妻子平安康健、會順利的生下他們的孩子。

    可憐的國師大人,已經連自己會醫術這種事都忘得一乾二淨的了。

    小天還愣在那裡——自他記事起,只有宮裡御醫拿不準來請國師大人垂憐診斷,還從未有過去請御醫的時候。

    國師大人腦中“嗡嗡嗡”,恨不得一抬眼御醫已經到了,可一抬眼卻見小天還愣在那裡,他差點沒抬手將桌子掀翻了砸過去!

    國師大人暴怒!老管家拖著小天連滾帶爬的駕車入宮去了。

    果然,國師府請御醫,連皇帝都被驚動了,派了貼身太監來問。

    鎮南王府更是鎮南王妃與紀西親自前來,一時之間國師府迎來送往、熱鬧不已。

    從前最討厭熱鬧的人,如今恨不得整個上京城都來熱鬧一番,他的喜悅太多,一個國師府已經承載不下。

    縱使推演占卜天下第一,以前的陳遇白做夢也沒算到自己會有這樣熱鬧的以後。

    這世上再精妙的算計,也是算人不算己,身在世俗便難逃悲歡離合,惟願你們都能遇見一個人,一生只被他一個人算計,甘之如飴。

    《白算計》正文至此完結。第五個年頭的第十本,謝謝看到這行字的你們,參與過我的青春。

    長著翅膀的大灰狼,二零一三年九月二十九日晚八點,於南京。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16 07:59 PM

第73章  番外之驚鴻只一瞥,愛到死方休

    迦南湖地處漢中。

    迦南湖的月色美得天下無雙。

    遠無盡頭的湖泊,煙波浩渺,湖水的顏色是少女好夢一般的淺淺碧色,清澈可見底,湖底水草叢叢,在淺碧色的湖水之中安靜搖曳。

    每當夜晚的明月灑在粼粼波光的湖面之上,迦南湖滿湖都是碎了的月亮。

    秦桑那時在漢中時,曾在一個月夜偶與李微然相約在湖邊,他快來時她忽起玩心,悄然涉入湖水之中,長吸一口氣沒入水中,仰面浮在了那水面之下。

    湖水太清澈,絕色容顏靜靜浮在清澈水中,如同一大塊凍住千百年時光的琥珀一般。那純紫色衣帶與長髮蜿蜒如水草,隨粼粼波光微微沉浮。

    這一幕美得震撼人心,實在不該是人間之景,李微然來時一眼望見,瞬間不由得連呼吸都屏住,生怕自己凡人汙濁之氣擾了這人間仙景。

    縱使已知道她是為何而來,有些事依然無法抗拒。

    水中的仙女這時忽睜開了眼睛,紫眸含笑,隔著薄薄一層水面與他相望。他目光癡纏,秦桑嫣然一笑。

    倒並不是笑他癡纏,她實在見過太多的癡纏目光——上京城中為她傾倒的王孫貴族不知凡幾,武林之中的名門正派也好魔教妖孽也罷,對她念念不忘的如同過江之鯽。

    李微然,原本也不過是那麒麟令主。暗夜谷七七四十九個暗夜令主,秦桑已得手十四。

    可當她那夜從湖水中一躍而起,踏過水面落在他身邊,她笑著一步一步走向他——秋夜風寒,公子懷中可否借我取暖?

    李微然也迎上前了一步——脫下了他身上湛青色的長袍,輕輕披在她肩頭。

    被湖水打濕的紫衣緊緊裹在玲瓏玉體之上,曼妙誘惑,他卻伸手抖開了一襲湛青色晴空,將她嚴嚴實實的裹住。

    “秋夜風涼,以後不可如此。”他輕聲的說,“走吧,我送你回客棧,你得喝一大碗薑湯,否則要著涼了。”

    “你不是有話要問我?”秦桑只一愣,隨即便淺淺笑著問,紫眸楚楚望著他。

    千密族人俱是紫眸,李微然不是沒有見過,但此時,整個暗夜的光都在那雙紫眸之中,明月千里、璀璨繁星,都比不過她眸光一點的楚楚動人。

    漢中李家百年望族,李五公子少年成名,什麼樣的美人沒有見過?可李微然卻獨獨覺得她楚楚動人。

    許就是為了這點的楚楚動人,族中長老幾次下令他誅殺圖謀麒麟令的千密使者,他都未聽從之。

    一開始是覺得這樣楚楚動人的美人,不分青紅皂白殺了----不好吧?後來……後來縱使證據確鑿,他也已下不了手了。

    他從來沒有對她說過,從前是不甘、不願,後來是來不及----李微然從未曾告訴過秦桑:那一日漢中長道之上,她紫衣蹁躚、乘風而來,令他想起幼時祖父督他練的字——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一眼萬年,他的城池與國度在初初一照面就已為她轟然傾倒。

    可惜當下李微然並不知那樣的以後,當下他只嘆了口氣,溫和的說:“你這樣真的會著涼的,趕緊回去吧。有話改天再說。”

    “可明日我要走了,離開漢中,回上京。”秦桑微微笑道,“你真的不說?”

    李微然默了默,黑眸沉沉,片刻他望著天邊明月,笑著對她說道:“那就下一次再說吧。明月如今夜,迦南湖畔,不見不散。”

    明月如今夜……那時一切應已塵埃落定,再也不是麒麟令主與千密使者,而是他李微然與她秦桑,月夜之約。

    絕色紫眸專注望著他,緩緩溢出了溫柔笑意。

    “好。”她竟問也不問就一口答應。

    後來……後來的確也是不見不散,也依然是一個在湖畔、一個在湖中……

    可惜的是那一夜沒有說的話,那一生都未能說出口。

    固然迦南湖畔、明月夜夜相聚相陪,卻始終明月無聲、波光無痕。

    他那一句“秋夜風涼”,秦桑記了一生。

    她自然知道秋夜風涼,有誰的一生比她更知道世間冷暖呢?可是遇見李微然以前她一向是不怕冷的----人若一直在風雪寒冬裡便不再覺得冷了。

    怕只怕春風蹁躚而來,又翩然而過,令她嘗過了那片刻的暖,也只有那片刻,此後再不可得,也此生再難忘。

    從此一生寒冬。

    就因這片刻溫暖,秦桑這一生騙過那麼多人,唯獨對李微然心存歉疚----他給過她一生最好,她卻竟欺騙於他。

    幸好後來她知道他也不過是將計就計,她才能那樣了無遺憾的……慨然赴死。

    是的,慨然赴死,她確實也有其他辦法毀去那張繪著千密地圖的圖卷,但她寧願以自己的心頭熱血毀之----那害了她父母一生的東西,她恨極,願與其同歸於盡!

    無法與他相伴,她對這人間毫無眷戀。

    那日殘月隱去、朝陽將起,她在生命最後一個冬日的清晨趕到他面前,喘息未定,她從馬上翻下來立在他面前,問他:“李微然,你能不能最後幫我一次?”

    她短暫一生唯一給過真心的男人,未曾多問一個字,在冬日烈烈朔風裡,他看著她的眼睛,絲毫未曾遲疑的點了點頭。

    秦桑在那一個瞬間,一生之中唯一一次的感激了上蒼。

    上蒼給了她這樣一個人,已算待她不薄。

    她感激的神情太過沉迷,那神情令李微然想起她悄悄拓走麒麟令圖騰的那個夜晚----那時他當然沒有重傷昏迷,他睡在她身側,什麼都知道。

    當她將拓上圖騰的白絹收入袖中、望著他露出與眼下一般的神情,他替她擋下一劍的心口才真正疼了起來。

    心脈俱斷一般的疼。

    秦桑,他那時在心裡對她說:為你我天下皆可拋,你卻如此對我。

    “何事需要我幫?”他心中又泛起那一夜一般的疼,強自按耐下去,淡淡問道,“快說吧。吉時就快到了。”

    “哦,對,”秦桑一愣,旋即笑了起來,極美極溫柔,“今日你迎親。”

    李微然沒有答,目光那樣遠的望著她。

    “你要娶夕月公主了……夕月公主是聖上的掌上明珠,與盟主男才女貌、可堪相配。恭喜恭喜。”她柔聲道。

    “容貌有什麼要緊?我只願她真心待我。”他冷聲道。

    “你不公平,”秦桑笑道,“你也是故意將麒麟令與朱雀令給我的,為什麼只怪我未付真心?”

    “秦桑,”他忽極認真的對她說道:“我這就拋下盟主之位、麒麟令主之職,你可願不當這千密使?”

    冷風裡秦桑笑的魅惑:“不,我捨不得。”

    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瞬時面色如鐵。

    可即便面色如鐵,秦桑也著迷不已的想要多看哪怕一眼。

    “其實……我也是個公主呢!”她太著迷,喃喃的玩笑一樣道。

    李微然未曾動聲色,她卻笑得眼睛都彎了,仿佛真的極可笑一般。

    兩人默然相對片刻,生機勃勃的朝陽照在秦桑背上,是生命最後的溫暖。

    她走近他,最後一次。

    “替我去一趟大皇子府,告訴他……”她依偎進他懷裡,在遠處樹影裡千密密探看來只是情人間最後的親昵。時間只能以呼吸的次數來數了,她匆匆將正事說完,溫熱的脣輕輕擦過他耳垂。

    “多謝。”她輕聲道。

    多謝你,還有……對不住。

    多謝你出現在我一生之中。

    對不住,微然,我出現在了你的一生之中。

    若來世還能有相逢,千山萬水也會為你跋涉而來。

    若來世還能有再遇,千難萬險也會為你甘之如飴。

    那麼這一生,就此別過了。

    她捨不得跟他走----他是名門子弟,名滿江湖的仗劍少俠,她一個艷名滿上京的女子,如何能跟他走、拖累他大好前程?

    她累他已經夠多的了。

    秦桑曾說過許多的謊騙他,只有兩件事,她未曾騙他。

    一件是,她的父親慕容江山是先帝生前最疼寵的幼子、派封臨江王,她的確是公主。

    還有一件事是——最後那日,她的生命就快流盡了,夜空裡滿是千密花的香氣,她知道她就快回到父母身邊了。

    她忽然想起來還有一件事,她沒有騙過他----

    迦南湖畔秋夜風涼的那個夜晚,她披著他的湛青色晴空長袍,在客棧樓下分別之時,她輕輕的將頭靠在他肩頭,低低的對他說:“驚鴻只一瞥,愛到死方休。”

    那時李微然以為她是打趣他方才湖邊的失態,可其實她說的是她自己。

    那一日漢中長道之上,青袍白馬少年仗劍而來,不過驚鴻一瞥,她卻許諾一生。

    如今一生盡了,她做到了。

作者: magic03e    時間: 2014-8-16 08:05 PM

第74章  番外二

    慕容磊名滿上京城時,二皇子慕容岩還只是個纖弱的白衣少年,他那來自南朝的母妃剛剛過世,朝中大臣紛紛建議皇帝將這個流著南朝血統的皇子送出宮外。那時的陳遇白還是國師府的小弟子,一身黑衣孤傲冷僻,遠未有謫仙之名。那時,如今勇冠三軍的神武大將軍紀南尚且年幼,連方天戟都拿不動。

    那是慕容磊一個人的時代,文可提筆千言、武能邊疆平亂,閒來無事與上京城那群富貴少年玩在一處,他那遺傳自千密一族的絕好容貌令那群平常也算風流倜儻的少年紛紛相形失色。有一次他興之所起、打馬進城,在鮮紅如血的夕陽落霞裡從城中招搖而過,烈烈晚風將那頭紫色的發吹起,英俊紫眸中盛著天邊落霞的光,多少少女在路邊被他挑眉看了一眼就暈倒在地。那才當真是鮮衣怒馬、英雄年少。

    第二日,城中少年紛紛都用紫瀾花染了發,學他的樣子從城中打馬而過。

    可如何學得?那是當今聖上的長子,是端密皇太后的侄孫,身負慕容一族與千密一族最好的血脈,那般的天賦異稟,堪稱少年梟雄。

    可少年最好的時代,當然不只是打馬城中過那般而已——既是少年梟雄,自然要絕世明珠來相配。

    而那時的顧明珠,絕對可堪相配。

    上京城見過那麼多任的千密使,俱是紫發紫眸的美人。傾國傾城如後來的秦桑,也不過是個絕世美人,顧明珠卻是璀璨奪目的明珠——王孫貴族們或許敢覬覦秦桑,卻絕不會有人敢對顧明珠獻殷勤。

    多少任千密使被端密太后操縱擺布,只有顧明珠是例外。

    那是怎麼樣的一個好時候啊,最熱血的少年兒郎、最奪目的傾世明珠,鮮花美酒、快意恩仇。

    情好之時顧明珠曾經問過慕容磊:“若是有一日慕容一族與千密一族反目,你當如何?”

    那時城外春意正濃,放眼望去青山綠水,又有她在旁,慕容磊心頭暢快,未曾多想:“明珠,我姓慕容。”

    是啊,他姓慕容,是慕容天下長子,雖則他的母妃早逝,但慕容天下對這個天資聰穎的長子十分眷顧,慕容磊的武功是慕容天下親授,父子倆感情極好。

    顧明珠聽了,騎在馬上微微的笑,什麼話也沒有說。

    他是那樣的意氣風發,他值得這世間最光明美好的一切,她實在不想告訴他那些暗夜之中魑魅魍魎的齷齪。

    不如……今宵有酒今宵醉。

    後來想想,當時到底太年輕了。

    她本以為愛恨情仇都只是他與她二人之事,沒有想到還會多出一個人。

    那一夜顧明珠從千密殿走出來,手腳冰涼,身後殿門緩緩合上,端密太后欣喜若狂的笑聲言漠在耳:“太好了!這是皇長孫啊!我們千密一族有皇長孫在手,復國大計更是勝券在握!哀家一直擔心磊兒太過剛強,又對皇帝孺慕之情甚重……現在有了這個孩子,簡直太好了!”

    顧明珠沒有說話,只是立在她手邊,微微而笑。

    她心中明白:絕不能讓這個孩子落入端密太后手中。

    千密一族百年經營,端密又是名正言順的皇太后,皇帝不會輕易動她的,只會將矛頭對準他們這些小卒,到時她只怕保不住這個孩子。

    當然,慕容磊若是知道,一定會欣喜若狂的立刻娶她,會為她不惜與慕容、千密兩族翻臉,甚至會毫不猶豫的帶著她遠走高飛。

    可是她不能讓他知道——她太瞭解慕容磊,他是那樣崇拜著他的父皇!他幼承庭訓,習武練兵、征戰沙場,他用盡全力模仿著他英明神武的父皇,慕容天下的一句讚許能令他歡喜一個月。

    慕容磊,他是多麼驕傲自己流著慕容一族的血液。

    而她也知道……他對自己的情深意重。

    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在他的父皇與他的情深意重之間,從不曾放棄任何一邊,他加倍努力的立功,希冀慕容天下能夠答應他們的婚事,他曾在春風溫柔的夜晚捧著她的臉歡喜的說:“等我征戰北國回來,父皇論功行賞,我就娶你。”

    她不能讓這樣意氣風發的少年做殘忍選擇,她太清楚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她和孩子,她也太清楚那會令他餘生痛苦至死。

    何必呢?

    她顧明珠又不是俗世女子。

    她要她愛的人好好的活著,為此她不惜放棄愛情。

    她走了,毫不猶豫。七年未曾有過半點音訊。

    她去了北國,那是慕容磊絕不會料到她去的地方。她在那裡生下了小石頭,小石頭在北國過得很好,整個北國都知道攝政王府邸有位極得寵的小世子,風流成性的攝政王有數不清的嬌妻美妾,卻獨獨最愛那個生母不詳的小世子。多少人甚至求到了小石頭面前,寵得小傢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竟然一個人跑回了大夜找父親!

    顧明珠告訴小傢夥:他的父親是上京城中最出風頭的男子。所以小傢夥一番打聽之下,跑到了二皇子府邸找父親……可惜那時二皇子殿下正被皇帝降罪閉門思過,他沒能進去。端密太后那時正對鎮南王府虎視眈眈,二皇子府邸前自然也派了耳目,小石頭紫發紫眸一看便是千密一族的孩子,毫無疑問的被端密太后抓進了宮。

    小傢夥有著與慕容磊一模一樣的眉眼,端密太后一看便知是怎麼回事。她將小傢夥秘密關押宮中,親自照看,那時回千密聖地的地圖已經快拼湊齊了,她幻想著立這小傢夥為小皇帝,重振千密一族。

    顧明珠日夜兼程的從北國趕來,帶來了當初慕容磊給她的定情信物——朱雀令。她找到了守護大夜的五大暗夜令主之一麒麟令主,以朱雀令交換她的兒子。

    可是那時慕容磊被陳遇白一刀斷了四根肋骨,命懸一線,她無法不去見他。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她再也沒能走。

    況且這時的上京城,早已不是她離去時的模樣——二皇子殿下的春風十裡風靡了萬千少女香閨,當年她當做孩子逗著玩的冷面少年已經是名滿上京的國師大人,大夜第一神將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十六歲少女,她當年臨走時默默送她的絕色少女已是傾國傾城的千密使。

    而當年打馬城中過、滿城皆紫發的慕容磊,荒唐七年,已成了一個廢人……

    晚風靡靡的夜晚,她伏在他床頭,仿佛一生的淚都要流盡,她悔恨不已,悔當初、恨自己。

    她問他:“為什麼整整七年都沒有將毒逼出體外?慕容磊,你是用你自己的性命在報復我嗎?”

    他仰躺榻上,看都不願看她一眼,聲音也很淡:“這和你無關。”

    “你聽好——”顧明珠驀地抬起頭,一雙紫眸中怒火萬丈,“從今天起不許再飲酒,御醫開的藥一碗都不許少的喝下去——閉嘴!不許說話!你那些狐朋酒友已經全都被我趕走了,以後不許他們再上門!”

    “以後?”他問,“什麼以後?”

    他這幅知道有糖吃卻故意裝得雲淡風輕的樣子,真是和小石頭一模一樣。

    顧明珠忍不住嘆氣,只一瞬便已決定了餘生,她俯身在他額頭上輕輕的落下一個吻。

    “我不走了……你好好的,我不走了……”

    她的承諾,比御醫的藥管用百倍。

    慕容磊一日一日的好起來,雖仍不肯正眼看她,卻漸漸意氣風發,甚至領了上京城督軍一職,還特意跑去國師大人搶親那天看熱鬧。

    可是熱鬧沒看成,看出個兒子來。

    那日慕容磊的憤怒如同滔天怒浪,頓時又是當年北國戰場連斬十八將的驍勇戰神。那一日的大皇子府邸地動山搖,顧明珠索性躲著不出現,把兒子推了出來。

    小傢夥那時已經困了,被爹爹傳遍整府的吼聲嚇得清醒,揉著眼睛要哭不哭的問他:“爹爹不喜歡我、所以生氣嗎?”

    大皇子殿下的滔天怒浪,頓時化為繞指柔。

    慕容磊單膝跪地,伸手將他抱過來,不知道如何表達心中複雜。

    “不是……爹爹怎麼可能不喜歡你呢!”慕容磊抱著他,連說話大聲一些都怕驚了他,“爹爹是生氣你娘,現在才將你帶到爹爹身邊來!”

    “不要這樣,男子漢不該和女人計較。”小傢夥一本正經的告訴他:“這是我娘打我的時候方非池說的——爹爹知道方非池嗎?他是北臨國的攝政王,他很厲害的!”

    慕容磊簡直咬牙切齒:“爹爹當、然、知、道!”

    當年的手下敗將,居然膽敢霸佔他的妻兒整整七年!為了這仇、他也要振作自己,披掛上陣、將北國踏平!

    看著他這幅怒的頭髮都要立起來的樣子,小石頭十分爺們的拍拍他肩膀安慰:“好了好了,我被娘打了都沒和她計較,爹爹又沒有被娘打!”

    慕容磊頗覺這個兒子奇妙,這般豁達又這般聰明,一定是像他!

    他早忘了自己還在生氣,把小傢夥抱起來,驕傲不已的舉高。

    “好,有了你,爹爹不與她計較!”

    有了比爹爹自己還重要的你,爹爹願意原諒一切,包括這七年的錯過與分別。

    而生下這麼重要的你的那個女人,眼下自然也可以不與她計較——反正一生還有那麼長的時間,反正……這一生都要留她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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