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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陳華 -【金枝玉葉之二】霸王有難 [打印本頁]

作者: opqt57cz    時間: 2013-12-5 02:28 PM     標題: 陳華 -【金枝玉葉之二】霸王有難

本帖最後由 opqt57cz 於 2013-12-6 12:10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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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貝葉自小體弱又多病,取個爛名「負負得正」好養育,
「小蝦米」一叫就好命,自此活得青春又美麗,而且……好動加三級!
她拜師學藝當遊戲,學藝不精只能打混猛耍嘴皮,師父欲浪跡天涯我獨行,
而她竟也收拾細軟打算……蹺家尾隨去!

千里尋師是大計,但……總也要玩耍好調劑,
她哪兒人多就往哪裏擠,突然眼前一亮-有人在賣「奴婢」!
哇!這可真稀奇,萬紅叢中竟有一點「緣」?!
難道男人也可以日理萬機、燒飯洗衣兼掃地?
她頑心一起,買個「男奴」過過癮,
不料-盤纏因此用盡,還帶了一個「大號」拖油瓶;
她本來就只是好奇,所以就放自由,放了他,才知自己救了條「大魚」,
她殺上他的地盤,竟要他以身相許?!嘿,等一等!妳有啥證據?
她亮出一張「賣身契」……看他拿什麼來抵……

【出版日期】
1996年02月01日

【出版社名稱】
精美

【書系及編號】
精美大眾小說 GS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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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opqt57cz    時間: 2013-12-5 04:05 PM

第一章

   水風輕,碧浪緩。

    紅菱綠葉的湖面飄來一葉小舟,一個淡黃色稠衫的少女手執雙槳,衣袂翩翩,緩緩劃水而來。

    木槳劃過清波,越過田萍葉、菱白、香草,直向濃綠柳薈下劃去,靠岸邊只見一座簡陋的木梯垂落水面下。

    那名淡如菊的少女把小舟綁在柳枝上,彎腰提起柳條籃子,這才跨上岸。

    岸上有座竹砌的房舍,布置精緻玲瓏,小巧可喜,小屋匾額上寫著『梅塢』兩字,墨綠篆體,字跡縱橫流麗。

    少女穿過曲曲折折的篙道,經過紫藤棚,竹門一推,就逕自進了屋內。

    「師父,你回來了。」她又驚又詫的衝到桌邊,神情意外又欣喜。

    端坐在竹椅的碧衣人冷著臉輕叱︰「你又忘了。」

    薛貝葉搞怪的吐吐舌頭,把柳條籃放著,用腳拐了張竹椅過來,一屁股坐下。

    「燕大哥,你終於讓貝葉給盼回來了,你這一去大理就是大半年,我擔心死了。」其實她是悶得發慌,把體面話放在前頭。

    他清淨斯文的五官像沒有生命力的面具,就連仔細搜索也讓人感覺不出他皮下神經血管是否仍在跳動流通,經年累月的面無表情,讓他失去喜怒哀樂的能力。

    「我等你來,有事。」

    他不止毫無人味,連說話也盡量精簡到末端的地步。

    薛貝葉又聳肩,對燕不悔這古里古怪的冷漠態度早見怪不怪。

    你要是和一個怪人生活過五年的時間,再不合情時的行為都會變得自然,其怪自敗嘛。

    「你要驗收我那套『綠波微痕十二步』嗎?」她靈巧的小嘴垮下來,苦著鵝蛋臉。

    「怎樣?」

    「我還沒有練熟。」她連小肩膀都塌了來。

    天知道那套『綠波微痕十二步』多難練,一口氣要提氣一個時辰,她哪來那麼大肺活量?「你把我的話的當做耳旁風?」他的聲音像冬季里冷颼颼的江風。

    「貝兒又不是向老天爺借了膽,怎敢把燕大哥的話當做耳邊風,你出外雲游的大半年,我謹遵你的吩咐日夜苦練、廢寢忘食……呃,不過據稱才練到第十步,這剩下的技術上還有點,哦……有幾點的困難。」多少誇張一點應該沒關系的。她燕大哥雖然行事不按理出牌,做人古怪又『龜毛』,但是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很疼她。

    燕不悔怎不清楚她那套推、拖、拉、賴的五安訣毛病,她的壞習慣之多得讓他不得不睜只眼、閉只眼的任她廝混過去,真要事事追根究底有九條命也不夠磨。

    望著她那清雅秀麗的鵝蛋臉,燕不悔久久暗暗嘆了口氣。

    「十步就十步吧!」

    『綠波微痕十二步』本就是根據她的體型、性格所創的功夫,他從不勉強她能吸收多少,半年內能學足十步算是非常了不起的了。

    薛貝葉眉開眼笑,難得她師父這麼好說話,很顯然這半年在外流浪的十分愉快,所以輕而易舉的放她一馬。

    她可沒想到『朽木』和『土』同樣資質的人,也常常令人不忍苛刻要求什麼。

    她一雙眼楮笑成了弦月牙,巴結的賠笑。「燕大哥,我不知道你今兒個回來,只帶了自己的午膳,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會分給你一半的。」她動手掀開柳條籃的布蓋。燕不悔把手一揮。「你才從外邊回來,又要出遊了?」她的手吊在半空中,語氣里是不滿。

    「我不會再回來。」

    「你騙人!」哪有這樣的事,先是莫名其妙的跑來當人家師傅,又經常莫名其妙地消失,現在莫名其妙回來,又莫名奇妙的宣布一去不再回,這算人家什麼師父,一點責任感都沒有。

    「你是個冰雪聰明的孩子,燕大哥能教給你的東西已經沒有了,我可以放心的走了。」

    不知是心有所感或實話,燕不悔冷漠的五官因為百年難得一見的溫情而鬆弛下來。

    薛貝葉瞪大眼珠,下巴很不文雅的掉了下來,有足足好幾秒的時間停住呼吸。

    「燕大哥……你會笑?」

    一個集天下最最最愚蠢的問題。只要是人誰不會笑了?但是,怪不了她的,五年以來,她一直以為她師傅不是人,一個連表情都沒,一丁點人情味都缺缺的人當然不配做人。

    現在見他居然有那麼一股子笑意,即使微乎其微,也夠叫她害怕的了。

    他會對她笑,是因為他即將離去,而那夠不笑容的淺笑等於是離別『贈禮』,這怎不叫貝葉心底發麻、腳板生涼。

    貝葉的手腳一陣冰冷,因為燕不悔除了對她『一笑留情』外,又破天荒的用手揉了揉她的頭。

    「我要走了。」

    「走?」她還沉浸在他的『一摸留意』上頭的震憾里,有好一會兒才哭叫出來。

    他不語,等於把所有的『後事』全交代完了。

    「師父……」她顧不得修正。「你不能走,你走了後山那棵綠梅怎麼辦,還有你教我的『綠波微痕十二步』還不到火候,你要真走了,我豈不是永遠都學不成了?」她急吼吼的叫。

    他搖頭,眼眸浮起近乎憂傷的神色。

    薛貝葉心急了。原來她師父不是跟她鬧著玩的!

    方才看見她師父回來的喜悅一下子全不見了,她站起來繞著桌子團團轉了好幾圈,差點抓破頭皮。

    「師父你留下來,只要你肯繼續留下來,貝兒往後一定不再淘氣,不再偷懶惹你心煩,還有,我統統招供好了……你那不見的靴子是我拿去灌蟋蟀弄丟了……牆上的字書塗鴉是我不小心……還有……拿你的銀子去給買菜的嬤嬤的人也是我……」她吞吞吐吐,越招越多,把自己的調皮搗蛋,狗屁倒灶的狗皮膏藥罪狀全都抖了出來。

    「我全知道。」他平心靜氣,仿佛她的所作所為都不算什麼,但也僅此而已,他不肯再多留露一分感情來。

    要不是她如此可人,他怎麼可能在這里一待便是五年,五年又五年,他還有幾個五年可蹉跎的?

    「嘎!」她……她還一直以為自己的作為天衣無縫,神不知鬼不覺呢!「你不生我的氣?」

    這下真的沒救了,根據她以往的經驗,只要是她淘氣得過了火,就非得被罰吃足基本功夫的苦頭不可,更遑論她還坦白自首招供呢,這樣居然沒事?!

    「往後你要好自為之。」他避開她的問題,憂愁的眸光幽幽轉向牆上的一幅仕女圖。「人生沒有什麼不散的筵席,緣盡了,莫強求。」她滿肚子不痛快。什麼緣盡了,什麼莫強求,又不是儒生、老學究書呆子不出道就拿咬文嚼字來欺負人,欺負她年紀小,有聽沒有懂。

    「你要去找書里那個仙女姐姐?」她順著他的眼看去,小小的心底被針刺了一下似的,她討厭這種感覺。

    那副卷軸書上面的少女,斜倚在一棵綠梅上,迎風展笑,模樣甚是美麗。

    就那一張破書有什麼好看的,他看了五年,閉上眼都數得出少女有幾根睫毛,甚至題款的一首詩︰『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她都能倒背如流。

    她不懂師父為什麼視若珍寶?老看不厭,瞧不膩的……

    「有許多事,你還太小,不懂……」

    又來了,她摸摸臉,「燕大哥,貝兒不小,已經滿十四歲了。」至少她已經懂得自己喜歡他了。

    她敢打賭他絕沒聽見她的抗議。從他那悶不吭聲又看痴呆過去的表情,依照過去的經驗,貝葉知道又有大半天她師父不會再打理她。

    她看圖又瞄人,良久,認分的朝屋舍後的一片柳林走去。

    「笨師夫、臭師父,那紙上的墨人兒有什麼好的?不會哭、不會笑、又不會說話,哪點比得上我這雖不是絕世美女卻也不差的少女!?」

    她喃喃的抱怨,一只腳猛踢地上的泥塊出氣,連腮幫子都鼓起來了。

    一轉眼,瞞著她爹到『梅塢』來學武功竟有五年之久了,當年會誤打誤撞踫見她師父,真的是命運安排。

    記憶中,她偷偷跑出山莊來玩的記錄多的不勝枚舉,家里的家丁抓不住,於是在家全串通好睜只眼閉只眼放她出外遊蕩,反正大家默契十足。

    知道她一定會按時回家,長此以往,倒也沒有捅出什麼漏子來。

    她承認自己最大的缺點就是太過自信,終以為太平日子能一直過下去,現世她玩過火忘了時間,偏偏心急之下摔進溝渠去,更慘的是也迷了路,跌跌撞撞之下誤闖『梅塢』,她一輩子永遠都不會忘記她師父第一次見到她時眼底不敢置信的光芒。

    他把她當作一隻落難的小狗,勉為其難的留她一個晚上,第二天便把她送回山莊,可想而知,整個山莊雞飛狗跳的情形有多嚴重了。

    不用說,從此以後,她被禁足了。

    那段禁足的時間,她過得還算愉快啦,反正她上頭有六個姐姐嘛,一整天來串門子倒也不會氣悶,不過,第二天她禁足令就解除,直到現在她還不敢相信她爹肯朝令夕改,這麼快就放過她。

    當然啦,從此以後她把全盤陣地轉移到『梅塢』及她師父身上,其實嚴格來說,一開始,她師父對她的態度真是『冷若冰霜』外加不聞不問,別說沒把她當徒弟看待,根本是請吃閉門羹,要不是她本著不到黃河心不死,死皮賴臉的長期抗戰精神,他才勉強至極的答應『偶爾』可以來串門子,說白一點,徒弟這名稱也是自稱,至於她這些年來的功夫完全是燕不悔無聊禁不起她水磨功才教她的。

    所以,說來說去,這段師徒緣分全是她一廂情願求來的。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即使她的燕大哥有時(簡直根本就是)不通情理,他還是她唯一、僅有的師父啊。

    「不成!師父要真流浪天涯去,我不就沒戲唱了?孔老頭門下有三千子弟還差點餓死!師父只有我一個,要不然我天天給他送飯吃,他鐵定早就因為營養不良死翹翹了……」她狠拍了一下大腿,雙眼閃閃發亮。「沒錯!我回去收拾行李一起走,這不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她笑靨如花,打算馬上回家收拾細軟。

    她貝兒的腦筋是一流的,這種事絕不能透露半點給她那木頭似的師父知道,嘿嘿嘿!只要她把所有的家當搬來,早就既定的『事實』,然後,誰也沒她輒……

    嘻!她愈來愈佩服自己絕世聰明來……

    無央山莊是蘇州數一數二的大宅子,除正宅外,共有三十一景,東部是住宅區,中部是主園,西部是內園,南面是佣人及廚房,北面是書房、琴屋,全部建築氣勢磅礡,甚見特色。

    「貝兒,你存心要害死我,都已經巳時了,你現在才回來?!」

    薛貝葉一穿過月瓶門,冷不防被一只手扯住了。

    「如煙姐姐!」

    一個身穿絕色衫子的女郎正驚魂未定的隱身在灌木從旁邊,一雙鳳眼瞪得老大,瓜子臉的容貌,雖不若薛貝葉精靈甜蜜,卻另有一股動人氣質。

    她就是薛家老六,貝葉的六姐——薛如煙。

    「三姐呢?你們換手啦?」原先幫她等門的是老三。

    「香凝姐姐被爹招走了。」

    「爹……回來了?」貝葉的腦海里已經浮現她爹爹薛厭忠見到她而腦充血的畫面,「阿爹不是到陝北去了嗎,怎麼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又回來了?」

    「別問我,反正他老人家要我們全到大廳去就對了,幸好你回來了,待會你再出現……」她丟給麼妹一個『那咱們只坐著瞧』的意會眼神。

    「你猜阿爹是不是知道我天天往外跑的消息,專程趕回來修理我的。」做賊心虛,貝葉一下子就把事情都在自己身上。

    「不會吧!」

    她們家六姐妹,沒人不曉得麼妹每天往外跑的事,更何況還個個『為虎作倀』的為她辯護,像今天原該輪到三姐薛香凝等門,偏偏薛厭忠指著要看賬簿,身為薛家帳心的薛香凝只好臨時抓薛如煙替她。

    所以說她們七姐妹里有誰會傻到自掘墳墓去告惡狀。

    這突發狀況和貝葉原先預估的情況有些出入,不過,阿爹還回來的真是時候,要逃家的第一課就是要準備好充足的盤纏,這點,她可是經驗豐富。她阿爹最疼她,跟他要幾張銀票應該是不成問題的,反正她打算逃家的時間預定在晚上,時間還充足得很,為了大局著想,要見老爹,沒問題!

    「大姐夫,二姐夫,你們全回來啦!」薛貝葉一看見大廳上兩個坐在下首的儒生,顧不得和她老爹打招呼請安,便飛身撲了過去。

    「貝兒,大姐夫不在的這些天里,你有乖乖的吧!」那青年儒生曹奇峰身穿錦緞面的夏袍,身長面白,頗為斯文。

    「呸!大姐夫是怕我沒事找大姐的碴吧!」

    「小鬼頭!」她的腦袋吃痛出聲。

    卜長發面帶笑意,「來,這東西給你。」

    她接過手,迫不及待打開絲緞布,一直和玉腕鐲渾身通碧的綻著綠光,「哇!謝謝二姐夫!」

    卜長發默默下顎的短髭,黝黑的方臉滿是笑容。

    「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歡!」

    薛家是生意世家。向來以販菜和茶葉為大宗事業,薛老爺子是從商的奇才,而卜長發和曹奇峰是薛家招贅的女婿,能力欲也不弱,前者精於招呼人面的人脈,後者強於管理制度,兩個生意好手加上薛老爺子,薛家的菜與茶葉事業更加如虎添翼,錦上添花、與盛繁華了。

    「大姐夫,你呢?你這趟收租回來給我帶什麼好東西?」

    貝葉把鵝蛋臉轉向曹奇峰。

    「喏!小蝦米!」他把一個小包包放在貝葉的小手上,滿是被敲詐後的無可奈何。

    「謝謝大姐夫!」她笑眯眯的轉身,才想拆開包包一窺究竟,一聲不輕不重的咳聲卻傳了過來。

    「小蝦米。你忘了跟阿爹請安了!」卜長發用手肘拐了她。

    薛姑娘這才恍然大悟。

    「阿爹,貝兒給您請安啦!」把兩樣寶貝往她從不離身的錦織囊袋中放進去,這才往首席的老人走過去。

    薛獻忠並不如年紀般的老態。或許是養尊處優的生活環境和樂天知命的個性,使他看起來像五十歲出頭的的壯年人。

    「小蝦米啊,阿爹出去一個多月,你可想我啊?」

    「阿爹,你又說肉麻話了,貝兒不是小娃兒……」話到一半,她瞥見薛獻忠不太釋然的表情,連忙收回覆水,「但是……見到阿爹回來,貝兒這會兒不是趕緊來看阿爹了。」

    話雖轉的硬邦邦的,沒半點技巧可言,不過薛獻忠也不計較,國字臉浮起了晶亮的笑意。

    他這麼女從小就獨立自主,堅強活潑得不像是大家閨秀,今天肯說上這席話,終算心底還有他這爹爹存在,他已經夠滿意的了。

    貝葉出生時又瘦又小,他的妻子又在坐月子時患上了風寒,無法親自哺乳,雖然請來了奶娘,卻也一直不似其他六個姐姐健康,及至他的妻子過逝,貝葉更難養育了,從早哭到晚是家常便飯,有一段時間薛獻忠幾乎以為保不住她了,最後,只得死馬當活馬醫的請來算命師給她取了個小偏名。家人整天小蝦米、小蝦米的叫,為她長命,她居然奇跡似的活了下來,而且年紀愈長,身子骨愈健康。

    為了這差點失去的麼女,薛獻忠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將之當成心肝寶貝、掌上明珠般疼愛。

    「小蝦米,家里還有客人,不可沒大沒小的。」即使如此,薛獻忠為顧及面子不得不拿出父親的威嚴來,以免她繼續信口胡扯。

    「客人?」

    貝葉一經提醒,這才注意起坐在下首一個紫綢面袍子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眉清目秀,雖略覺身子骨單薄了些,但神朗氣爽。並不討人厭。

    「盧兄弟是爹爹在陝北的忘年之交,快向前跟人問好!」薛獻忠催促著貝葉。

    盧兄弟他可說是一見如故,他是一介書生,知書達理不說,更沒有一般書生文弱,所以把他帶回家來。

    如果有可能的話,論私心,他倒是非常希望能促成盧方和他那只對數字有興趣,錙銖必較的三女兒香凝成一對兒——當然啦!前提必須是在對眼的情況下,要有一方沒興趣,他絕不勉強。

    薛獻忠是個生意人,市儈氣質是沒辦法的事,可是,也因為他經年大江南北走動,見多識廣,又和愛妻感情一向甚好,所以,他沒有一般門戶之見或非要自作主張女兒的婚事專橫。

    他希望他七個仙女般的女兒都能嫁的如意郎君,共度美滿姻緣,這才是他想要的。

    至於帶回盧方不過是為父的他『稍』施一點壓力給自己的女兒,算不得霸道不講理。

    「盧大哥好!」哎!她爹爹的百玩不厭的『配對游戲』又開始了,這次不曉得是哪個要倒霉了。

    盧方文質彬彬的還了禮。

    打量過盧方後,貝葉湊到薛獻忠身邊,壓低聲音︰「阿爹,這次你想把這姓盧的推給哪個姐姐?」

    薛獻忠瞪了她一眼,眼底確滿是促狹的笑意。

    「你覺得呢?」

    貝葉瞄了一眼自己的手指頭。「照排行下來,肯定是香凝姐姐要慘了。」

    有個喜歡充當月老亂點鴛鴦的老爹,實在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幸好她年紀還小,上頭還有四個姐姐頂著,輪到她那已是八百年後的事了。

    她不著痕跡吁了口氣。

    「你幫我探探香凝的口風如何?」薛獻忠知道他這個女兒一向精靈,六個姐姐全疼她疼得像個寶,嘴又甜又吃香,要她去是絕無問題的。只要她肯答應!

    「阿爹,您打算給貝兒多少車馬費?」打蛇隨棍上,先前她還想不出什麼正當的理由堂而皇之跟她爹要銀兩,這會兒,再名正言順不過了。

    「幫阿爹跑個腿也要花費?」他圓眼一瞪。

    「不給也可以,我找三姐拿去,順便把你要給她配對的一手消息賣給她……」

    薛獻忠猛揮手,「你這鬼靈精,開口吧!」

    香凝的個性倔強,真要知道他這為父的有意把她嫁出去,鐵定立刻來找他拼命,與其如此,他寧可『花錢消火』。

    反正他薛家什麼都不多,就銀兩多的數不完。

    貝葉比出一根手指頭。

    「五貫錢?」薛厭忠問。

    她搖頭。

    「五百貫?」

    她的頭搖得更快。

    「你就直說吧,小蝦米。」他有點後悔自己答應得太快了。

    「五百兩銀子。」她獅子大開口。

    果不其然,薛老爺子擰起了灰眉。

    「小蝦米,這麼大筆錢,你把爹當成冤大頭啦?」

    「您給是不給?」她掀眉毛、嘟嘴巴。

    「給!」薛獻忠二話不說,一口應允,隨手掏出一疊厚厚的銀票來,翻到一張數目符合的給了貝葉。

    貝葉笑逐顏開接過來,「阿爹,這才五十兩……」

    「一姑娘家要那麼多錢做什麼,餘下的四百五十兩爹幫你存起來,當作將來的嫁妝,何況五十兩夠你買一年的胭脂水粉了。」所謂薑還是老的辣,精打細算的他怎麼輪到給這小兔崽子。

    「五十兩就五十兩。」要討價還價她不會輸人的,問題是眼下她沒空瞎攪和,算了!沒魚蝦也好,反正五十兩也夠她揮霍一陣子了,更何況她還有六個姐姐——

    考慮再三,她決定節省口水,拿銀票走人。

    「你拿了錢可別忘辦事。」薛獻忠不忘叮嚀,他這麼女的眼底有兩簇奇怪的火光令他好生不安。

    貝葉把銀票塞進隨身的錦織荷包里。

    「阿爹,我辦事你放心,我這不就要去了嗎?」她不等薛老爺子再作反應,轉身從偏廳跑掉了。

    「這是阿爹給的五十兩,大姐……小氣鬼!才給五百貫錢……二姐十兩……」

    薛貝葉盤腿坐在她的床榻上,一張張自諸家姐姐處搜刮來的泛黃銀票硬票幣攤在床上,旁邊還有一節被剖成兩半的竹筒。

    她認真的數著數兒,又一張張疊起,折成二分之一,又四分之一,這才慎而重之的和那堆硬幣放進她的錦織荷包中,然後束好包口,拉長背帶。

    有了這些銀兩做靠山,她壓根兒不用擔心會有挨餓或走投無路的臭事發生。不不不!和師父一塊兒浪跡天涯,師父絕捨不得讓她餓肚子的。

    總之,有備無患,錢存起來又不會咬人。

    接著,她翻箱倒櫃找出她鍾愛的幾件衫子,又拿了兩冊她睡前非看不可的《封神演義》扔進包袱里,嘿嘿!大事搞定。

    等到初更剛過,薛貝葉輕手輕腳的打開房門。

    太好了,四下平靜無聲。

    貼著牆壁,過了內園,來到佣人出入的偏門,門上落了鎖,她也不急,圓牆不高,她提氣輕輕一縱,小巧的身子像貓地無聲落在綠琉璃瓦上。

    五年功夫,終於也用上場了,她好不快意。

    春夜滿天俱是閃閃的星星,銀月若隱若現的把長長的巷子照的清清楚楚,薛貝葉看清了方向,發足便跑。

    無央山莊就在這太湖畔,不到一頓飯時分她已經來到她藏小舟的地方。

    咚的一聲,小舟從蘆叢滑了下來。

    前腳方要踏上小舟,薛貝葉卻遲疑下。

    她的耳畔響起師父要她勤練『綠波微痕十二步』的話。這可難了,太湖周邊三萬六千畝,任她輕功再傲人,三萬六千畝耶,她又沒達摩一劃渡江的能力。

    她遲疑了一下下,兩腳便不客氣的跨上小舟,了不起快靠近『梅塢』時放棄小舟,硬起頭皮小試一下自己的火候到哪里,也算交代師父她沒有偷懶的事實。

    她心下打定主意,兩手便不停的解下繩索,將船直向湖心劃去。

    舟行湖上,極目望去,但見煙波浩渺,夜霧重重,要不是薛貝葉摸熟了太湖曲曲折折的港叉水道,難保不迷路。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忽覺耳畔有清亮歌聲唱道︰「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早。哪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玉箸垂朝鏡,春風知不知?」

    寒湖春夜,歌聲由湖心傳來。令人感覺黯然。

    薛貝葉雖不懂那歌詞里的哀怨情愫,卻被歌女柔曼有韻的歌喉給不知不覺的吸引了過去。

    一艘書舫燈光微透的泊著,樂聲絲竹從中傳來,甚是熱鬧。

    薛貝葉直劃向那支舷艄處才停止。


作者: opqt57cz    時間: 2013-12-5 04:52 PM

第二章

  這種裝飾精致、美輪美奐的書舫,通常是一些家里有些錢又自命風流的文人雅士或留戀青樓紅姬的公子們最愛狎妓出遊的一種方式。

  貝葉一靠近就發現了這項事實,她對這些吃飽沒事幹,以逛窯子為樂的輕浮公子們沒半點好感,心頭一凜,槳落水面便想離開。

  在她忙著改變方向時,只見滿耳鶯聲燕語簇擁著一個身著白衫的人走出書舫。

  她見到這等光景,雙臂更是使勁的劃,希望在還沒有人出現之前速速離去,真要被發現她,是在太不經濟了。

  「貝兒、笨貝兒,快點趕到『梅塢』才是正事!」她準被鬼迷了心竅,居然來湊這種莫名其妙的熱鬧。

  就在她私下慶幸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時,驀然,重物落水的聲音和船上此起彼落的驚聲叫喊又把她的目光吸引過去了。

  「落水……公子爺落水啦……」隱隱約約的尖叫聲亂糟糟的鬧成一團。

  貝葉遠遠望去,隔著飄渺寒波,只聽見大船上的鶯燕仍喳喳呼呼的呼救聲。

  貝葉懶得理會,她由心底瞧不起那種整日只知揮霍錢財而不思上進的大米蟲。

  那什麼公子的掉進水底自有識水性的艄公自會負責救人,與她八竿子都扯不上關系,所以薛姑娘心安理得把小舟劃入一片滿是白菱的港叉處。

  她打算從這里施展她的微痕輕步涉水到『梅塢』。

  她提氣,雙足輕點,小舟微顫,衣飄飄的窈窕身影落在湖面。

  初開始難免窒礙,幾個碎步後貝葉覺得愈走愈順,甚至有御風而行的飄飄然感覺。

  第一次出師便有這般好成績,她愈發愈喜孜孜地。

  她正得意揚揚,腳踝突然一涼,一樣事物冷不防牢牢纏住了她,「哇!」中氣一斷,身子被諸加的力量往下一扯,便沉入了水里。

  「不要抓我……你這水鬼……」她使勁的拳打腳踢,顧不得猛進鼻孔、嘴巴的冷冽湖水,只巴望著立刻能擺脫不明事物的糾纏。

  雖然她的水性不佳,終算好歹也生活在太湖旁十幾年,又常常駕著小舟來來去去,老天保佑!以過了半年的掙扎,終於她游到岸邊,抓住了垂在水面的柳條,總算保住了一條小命。

  她抹掉滿臉水漬,這才喘出一口氣來。

  瞪著一大片浮到眼前的白色衣料,她一肚子氣倏地爆發。

  「你這米蟲,大蛀蟲,我跟你近日無怨……遠日無仇,幹嘛找我當替死鬼,你倒好,太湖水底死,做鬼也風流……偏偏本姑娘背背背!背到姥姥家……差點沒被你害的一條小命嗚呼哀哉!」

  很顯然的,這個拖下水的『不明物體』就是那個落水的XX公子。

  牢騷發完,貝葉還是空出手來揪著他往沙灘上拖,偏偏吃過水的身子特別沉重,那人的身材又頎長魁梧,她用盡吃奶力氣才把人拖離開水面。

  把人丟在一旁,貝葉再沒多餘的力氣理他,她虛脫地將身子往上癱成大字形,對著一彎銀月喘氣。

  「算你好狗運,碰上姑娘我……」她連罵人的力量也沒有了。「算了……我不跟你計較!」

  那種被不明力量拖住直往下沉,慘遭滅頂的感覺太恐怖,一輩子有一次經驗就夠了,打死她她再也不想重來一次!「姑……娘,你救了……我?」夜風徐來,貝葉在用盡力氣後靜靜的躺在地上,不自覺眼皮竟困罷起來。

  她今夜走的究竟是什麼倒霉運!

  「姑娘!」聲音又響起。

  貝葉反手抓起沙灘上的沙子便往來人臉上扔。

  段駒覺沒料到自己一醒來又遭人攻擊,一身的濕,加上灰頭土臉的沙,任誰脾氣再好,還是忍受不住了。

  「你瘋夠了沒有!」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這時貝葉才看清他那一襲白衣。

  「你醒過來了,沒死?」

  問的全是一堆沒修養的話。

  段駒假裝聲而不聞她那無意義的廢話,整了整衣服,「敢情姑娘是小王……呃,我的救命恩人。」

  「沒錯!」貝葉坦誠不諱。

  「姑娘,大恩不言謝,我……」

  「等等!」貝葉扔掉手里握的沙,阻止他叨叨絮絮即將而來的話。「你確定自己沒事了?」

  「是。」

  沒人敢用這種命令式的口吻跟他問話的,姑且看在她曾救他一命的份上,原諒她一次。

  「你可以好好走路,回吳縣去?」

  再忍耐一次。段駒這麼安慰自己。

  「好!」貝葉拍手,「咱們就在此地分道揚鑣,你不用記著我對你的恩情,反正我們不會再見了!」

  他段駒縱橫紅花粉脂間,從沒吃過敗仗,到他嫂子……那不算,沒想這小丫頭片子根本沒把他的朗朗風度放在眼底,他的無往不利到那里去了,他又被傷了……

  「別婆婆媽媽的,後會無期啦!」貝葉揮揮手,身子以極快的速度朝遠處移動。

  她居然說他婆婆媽媽,而且還一副不屑一顧的表情,他的行情一落千丈,難道落一次水連身價也跟著貶值了。怎麼會這樣!

  段駒用沾滿黃沙的衣袖擦臉,使勁用力的擦,卻不見自己夠狼狽的臉愈拭愈髒,還當自己還是原來那張俊逸非凡的面孔呢!

  話說貝葉認定了方向,匆匆趕到『梅塢』,一眨眼就把段駒拋得老遠了。

  「師父!師父!貝兒來了!」

  『梅塢』的門戶大開,房舍內一片漆黑。

  貝葉尋來火折子,心里有了不好的預感。

  她一向不喜歡自己的第六感,因為它該死的每次必靈,沒一回是好事。

  她走進她師父的房間,枕頭被子動也不動的固定在哪兒。該在的東西全好端端地放在原地。

  對了!她靈光一閃,又回到小小的客廳。

  走了!他真的走了,她遲了一步。不!搞不好是兩步!

  望著牆壁上原來掛著仕女圖的地方是空的,貝葉頹然的一屁股坐在竹椅上。全是他的錯!全是那個米蟲的錯,要不是為了救他,她不會撲了個空。他真的走了,而她沒跟上,都是那個混蛋、王八蛋、臭雞蛋的大蛀蟲害的。

  那個紈褲子弟、花花公子、掃把星!她恨死他了——

  掃視自己一團糟的模樣,貝葉卻欲哭無淚。

  天大亮!蘇州縣比吳縣要熱鬧多了。

  江南本地的茶、沿海地帶的乾貨類、邊疆地帶的牛羊、西北地方的煤炭,產自各地的鐵器、瓷器,還有日本扇、朝鮮墨、南洋珍珠、阿拉伯香料等各國商品,終而言之,南北雜貨應有盡有。

  她有一下沒一下的啃著窩窩頭,兩眼忙碌的瀏覽著熙來攘往的人,心底打不定主意要往哪里去。

  基本上來說,她該鼻子自摸著就打道回府,但是一點挫折就打退堂鼓的人,既然已定志向要出走,哪能又做出臨陣脫逃的蠢事來。

  她師父曾言中國版圖之大,處處是好風好水,靈山勝地,何必局促在一個小小的地方而終其一生,這便鼓動貝葉能夠身體力行去看看吳縣之外的世界。

  這些話貝葉雖未將它奉為圭臬,倒也常因為她被師父所描繪出來的風土民情、秀麗江山所吸引,小小的心靈對五湖四海早已向往。師父沒跟到,無所謂,既然師父孑然一身到處走,身為徒弟的她也不能丟了師傅的面子。

  於是乎,她天不亮就離開吳縣來到了蘇州縣。

  既來之則安之,看見一堆看似仕商的人往前走動,她也傻乎乎地跟了上去。

  走了一段路貝葉才發現這批人各個穿著一身綢緞帶著下人,和貌似打手的的人,呼呼喳喳的直往巷弄走。

  「朱老,您看這次又有什麼鮮活可賣啊?」一個長著山羊髭的仕商問道。

  「這回聽說所有的貨色全是一等一的,我真迫不及待親去見識了。」那個胖嘟嘟的人應了一聲。

  山羊髭的人嗤嗤一笑,曖昧地說道︰「朱老,您上上下下已經有七個如花似玉的妾了,興趣還那麼大?」

  「哈哈哈!老王,彼此彼此!」貝葉越聽越好奇,好奇心完全被勾引出來。

  這些人彷彿和大街道有仇,淨挑胡同走,轉到後來,貝葉放棄分辨這迷宮似的胡同,一心一意跟緊前頭仍互相調侃個不停的兩個人。

  轉過一所大宅子牆角,忽然豁然開朗。

  高高的架子搭成一座平台,十分簡陋,場雖不大,卻擠滿了人。

  貝葉個小,觸目所及黑壓壓的人群,遑論想看清平台上的活動,連抬個頭都有困難,於是她發揮五短身材的最大好處,見縫便鑽地居然到前台,人人見她是個小孩也不以為,又有人在台前吆喝著買賣懶得理她,於是不一會兒功夫,她便順當當地站到了台前。

  一站定,她便佩服起自己賽諸葛的聰明腦袋了。倘若不是她甫到市集便先買了套男孩的衣褲,又換了行裝,別說混進來湊熱鬧,搞不好路口便被人給牽走了。

  果不其然,在這交易場里全是男人,矮的、胖的、少的、老的,清一色男人。

  她頭一抬,震破入耳膜的鑼聲敲響,一個模樣挺俊的姑娘家被人搪推進推的拉下台去,然後又換了好幾個姑娘,也是同樣的下場。

  販賣人口!

  貝葉立刻明白了一件事,她好死不死的闖進奴隸叛賣的場所來了。

  奴隸販子為了商品具有可看性,為奴隸們穿上衣衫,指望能賣上好價錢,貝葉瞧見那相貌平平的身價奇底無比,頗有姿色的也不到一千錢貝葉被競價的惹起無名火。

  人們在一段沉寂後,忽地鼓動起來,一瞬又立刻安靜下來,氣氛變得有點奇怪的沉重。

  貝葉幾乎已經打算離開,但畢竟是小孩心性,忍不住又回過頭來。

  這一看,看的她差點掉了眼珠。

  平台上站著一巨人,一個落魄襤褸,四肢全被上了手鐐的男人。

  「來來來,難得一見的上等貨,一百兩起價……」人口販子努力的吆喝著,卻明顯的不敢靠近那巨人的身子,像這樣魁梧的男奴隸十分少見。

  但是慢慢的,貝葉發現喊價的人在接觸過那巨人的眼光後一個個放棄了競標。

  一盞茶的時間下來,那巨人不動如山,彷彿吃過的苦頭之多,已經不在乎再多一鞭少一鞭了。

  貝葉彷彿可以看見他那漆黑如星的眼眸中發出像箭簇一樣冷冽的寒芒。「五十兩!」

  所有人的眼光全集中到貝葉的身上來。

  那巨人從半垂的睫毛下覷著她,恨凶凌橫的眼神直射入她的雙眸中。

  難怪許多人全對他望而卻步,那樣複雜得令人難以形容的眼神,隨便擺在哪都教人害怕。

  貝葉咕咚喝下大口口水。

  「五十兩!」她伸出五根手指頭。

  「小兄弟,我們的底價一百兩!」奴隸販子不死心的重複。

  「我只有五十兩,要不要隨你。」她沒有說謊,她那疊銀票全泡水了,就為了救那只米蟲,她帶出來的家當全變成了一團黏糊糊的爛紙,非殺了那個爛米蟲不可!

  她跟他的樑子結大了!

  她渾身上下就剩下這五十兩銀子,自身都難保了,又發什麼呆氣買奴隸?她準時被太陽曬昏頭了!沒錯,一定是。

  「大爺們,這個奴隸人高馬大,買回去絕不會讓你們吃虧的。」他猶不忘遊說。

  人們討論紛紛就是沒人再出價。

  奴隸販子看情形不對,又涎著臉。「小兄弟,你好歹再往上加點價,別讓我吃太多虧,這傢伙一天要吃掉我好幾斤米糧,我帶著他從汴京來到這里來,在他身上也花了不少銀兩……」

  「這麼說來,你這一路上都沒有把他賣出去?」貝葉的聲音又悅耳又清楚,這下聲音傳得奇遠幾乎所有人都聽見了。

  她故意扯開嗓子說話。

  奴隸販子傻傻的打蛇隨棍上,坦白招供了一切。

  「既然是『滯銷貨』那我也不要了!」她阿爹可是富甲一方的大商人,故擒欲縱的談判法她可有模有樣的學了好幾成,加上她兩個姐夫的燻陶,誰與爭鋒啊!

  「小兄弟,咱們好商量!」奴隸販子完全放下身段哀求貝葉。

  「他是『滯銷貨』想必一定有瑕疵,搞不好他性情惡劣,萬一他哪天惡性大發,見人就砍,這不就完了,更何況他長得高頭大馬,一頓飯吃的一定比普通人多,不行不行,說什麼也劃不來!」

  睜著眼說瞎話是她的專長,只見她說的口沫橫飛,眾人聽得一愣,俱是一臉︰沒錯沒錯!就是這樣的!眾人同表情。

  奴隸販子的一手好棋盤全被搗亂了。

  「也罷!五十兩就五十兩!」

  那巨人不止驚怒不馴,暴躁易怒,為了他一個人,他得另外請打手看牢他,每次拖拖扯扯下來終有人受傷,眼看著銀子一張張長了翅膀飛走,遑論他有多心疼了。

  原來他以為早早把他賣掉也省得花費不貲,布料算盤一打再打,一錯再錯,所有的買主一看到他那猙獰可怖的模樣別說乏人問津了,簡直人見人怕,近日來到蘇州,他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非把他送走不可。

  貝葉掏出所有的貫錢,數也不數的給了奴隸販子。

  「把他的手銬腳鐐打開!」她吩咐道。

  那巨人渾身上下的傷,看的她更是義憤填膺,恨不得狠狠踹那人口販子一腳,藉以洩憤。

  「小兄弟,我勸你不要,這傢伙一發起恨來,別說十個你不夠看……你還是三思吧!」畢竟拿了人家的錢,他難得好心的告之。

  「打開!」貝葉懶得跟他廢話連篇,語氣堅持。

  他聳肩、掏鎖,貝葉卻發現場子里的人,三三兩兩的從各個巷口溜走,而且臉上俱是一副逃生的表情……

  「小兄弟,我把鎖和一兩銀子給你。」

  貝葉也不認輸的橫了他一眼,三兩下替他打開了枷鎖桎梏。

  他的手腕和腳踝前淨是凝固變黑了的血漬,貝葉看得頭里一陣暈眩,好不容易才忍住。

  「走吧!」

  他一動不動,雙手垂下腰,五官一如雕塑般的面無表情。

  「你不走?難不成你想繼續待在這里?」她用一雙深邃晶亮的眸子瞪他,絲毫不覺他憤怒流竄在四周的呼吸和他全身充斥的冷森森的霸氣。

  貝葉的嘴不自覺翹起來。

  她鐵定是吃錯了藥,居然花掉身上最後一文錢去買了個奴隸,她的下頓飯還不知道在何處,而沒有用的大腦竟替她做了這昔古絕今的錯誤大決定!

  貝兒啊貝兒,你自己挨餓無所謂,可你到哪里去找食物來填那大男人的胃!

  這會兒,貝葉托著肘坐在大宅院的滴水檐下,發了好半天的呆。

  「奇怪!他怎麼還沒回來?買件衫子和洗個澡需要這麼久時間哪?」

  她想起她把身上唯一一兩銀子給那個巨人時,他那見鬼似的表情,最後經他好說歹說才肯拿得情形。

  「那是我僅存的一兩銀子耶,真是不識好歹。」貝葉打出娘胎沒見過自尊心這麼強的男人,但是——她幹嘛對他這麼好?

  這倒好了,變成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光蛋,前途多難啊!

  眼見晌午過了,日頭逐漸西移,奔波一夜的疲倦和等人的枯燥乏味串成一氣,貝葉的眼皮變得又沉又重,睡意一涌上來,不消一會兒她便睡著了。

  就在她剛剛進入黑甜夢鄉沒多久,忽地感覺有人輕踹她的腿,這使她不得不醒過來。她惺忪的眼對上了一對有點熟悉的黑眸。

  「你……是誰?」擾人睡眠,一點道德心都沒有。

  她睜開眼楮,把他端視個詳細,一鼓子想發的怒火卻莫名其妙的無影無蹤。

  一雙濃眉,帶著灰褐的眼瞳,挺直的鼻梁下接著薄厚適中的嘴唇和有個性的下巴,整張五官剛毅雍容的氣度令人一見心折。

  咦?這麼好看又特別的男人,她認識嗎?

  「你是白痴嗎?在大太陽下睡覺?」

  他以為他是誰啊?敢用那種不屑輕蔑的口氣數落她。貝葉的怒氣翻涌而上。

  「本姑娘就愛在太陽地底下睡覺,與你有何關系,多管閑事嘛!」她野貓子亂喊一通。

  眉毛一掀,他那威力十足的眼光又落在貝葉被曬得紅咚咚的小臉上。

  他屏住怒氣,咬著牙,「是我多管閑事。」

  許是不常發怒之故,當他劍眉一掀,那對如夜一樣冷寂的眼,立刻布滿寒霜。

  貝葉的心咚的一跳,很不爭氣的倒退一步。

  「喂!別以為你人高馬大就以大欺小,姑娘我可也不是省油的燈。」

  瞧她小小一個個兒,怒氣騰騰的鼓起腮幫子的樣子教人由心底發噱,他的怒氣還沒個發作的地方,就被貝葉可愛的表情給澆熄了。

  這是張岳打岳飛,那門子的事?

  她以為他會對她這麼小的娃娃動手嗎?那未免也太降身價了。

  瞧他似笑非笑的臉,貝葉眨眨眼又在他乾淨淨的臉龐巡視了一趟,那疑惑更深了。

  「真奇怪,我好似在哪里見過你……」

  他雙手橫臉,不承認也不否認。

  「喂喂!你叫什麼名字?」

  「蓋敖天。」

  貝葉搔搔頭,她的八字鐵定有問題,為什麼碰上的全是一群惜字如金的男人,問一句是一句。

  撇開她兩個文質彬彬的姐夫不談,她師父的沉默寡言就以夠教人吃不消,不料跟前這男人也是個『異類』。

  「姑娘我懶得理你,反正是對牛彈琴,浪費我的體力口水,你離我遠點就沒錯了!」

  蓋敖天不動,置若罔聞。

  這種男人真教人生氣。十棒子打不出一句話來,貝葉強自壓抑想狠踹他腳的欲望,嘴里吐出一串抱怨後,自知實力懸殊,只好任他杵在眼前,該他高興站多久就站吧,只要她離他遠點就眼淨心不煩了。

  打定主意,貝葉才想走開,心弦卻驀然一動。

  那不成……

  她蹦了起來。

  「喂!你到底是……」她睨他像斧頭劈出來的削瘦側面,那麼高的身材莫非,「你是那個巨人?」

  他那梳得一絲不亂的長髮,簡單的藕色粗布衫,乾乾淨淨的五官,簡直是判若兩人,難怪她不認得。

  他沒有嘲笑她的後知後覺,頭極輕的點了點,黝黯的瞳孔翻起一縷波濤,隨即不見。

  「不回來了為什麼悶不吭聲?讓我像個傻瓜似的坐在這乾耗?」
  「是你沒認出我來。」

  「嘎,這麼說是我的錯!惡人反倒先告狀,哪有這回事?不對!先前是你一副烏漆抹黑的尊容,鬼才認得你哩!」他抿緊嘴唇,當她的話是耳邊風,連理都懶得理。

  貝葉立刻感到有股想宰了他的衝動。

  「你這不是好歹的家伙,好說歹說我可是你的主人,你那是什麼態度?」

  「你沒有資格做我的主人。」他聲音冷硬、幽晦冷澀的教人忍不住發抖。

  發抖?胡說八道,現在可是炎炎夏日!

  貝葉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大無畏的直視他那瞳孔中陡然竄起的冷芒。「我原想跟你好聚好散,你以為本姑娘吃飽沒事幹買一個下人幹什麼?更何況我現在正在逃家……」貝葉說溜了嘴,「喔!不,是流浪天涯玩賞各地名山勝地,你以為我喜歡你這『拖油瓶』?」

  說完,貝葉馬上把嘴閉得死緊。完了!才那麼幾句話說不打自招的把自己的秘密全都出來了。

  「你打算怎麼『處置』我?」他的神情深沉如海,令人無法感覺出來情緒的波動。

  「你走吧!看你四肢健全大概是餓不死的,反正現在我也養不起你,目前我又不需要下人,你自己過活去!」

  她眼前已是困難重重,再跟一個要吃喝的『拖油瓶』豈不是死的更快!

  「你把我從奴隸販子的手中買回來,就為了放我走?」蓋敖天掩不住震驚神色。

  「不然你以為呢?」他腦袋里裝的全是御寒的稻草,還他自由,他還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表情。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欠你的銀兩我一定派人送上。」他一臉嚴肅,沒有半點玩笑的樣子。

  「算了!你要走快走,免得本姑娘一反悔改變主意,你就走不了。」這種一板一眼的人就是要多找幾次刺激他,真不知道他活著有什麼樂趣可言。

  「告辭!」蓋敖天雙拳一抱,欲言又止的瞥了她一眼後才旋足離去——


作者: opqt57cz    時間: 2013-12-5 05:48 PM

第三章

  夜深如墨,一陣風過,飄過烏雲。不多時便撒下細細的雨點來,無錫城畔站了個雕像似的黑影。他衣衫皆濕,顯然停留了許久時間。

  他傾耳聆聽,不消一會兒達達的馬蹄聲由遠處疾奔而來,那匹駿馬堪堪在那人面前停了下來。

  穿著紅杉的漢子由馬鞍上輕巧落下,忙走近那人面前,恭敬的行了一禮。

  「盟主,屬下來遲罪該萬死,讓盟主受苦了。」

  蓋敖天揮揮手,「又不是外人,何須多禮,你長途跋涉到這里辛苦了。」

  「盟主,那惡人對你做了什麼喪盡天良的事來?」

  那紅杉漢子臉上的肌肉微微扭動,雖然覆著面罩,卻感覺得出他心中的悲憤之情。

  「他點了我全身四大穴道,等於廢了我一身武,如今的我形同廢人。」蓋敖天苦笑,深邃的眼中閃過兩簇凌厲的光芒,要恢復他一身武功恐怕得花點時間了。

  「這是不幸中的大幸,屬下們個個以為盟主已經慘遭毒手,屬下接到盟主的信號,馬上馬不停蹄的趕來,見到你平安無事真的太好了。」想來是不曾留露這許多感情,竟有些詞不達意。

  「你把汗血寶馬也帶來了?」蓋敖天不想多談,輕描淡寫的把話帶開,望向他的愛馬,那馬似乎通靈性,一瞧見蓋敖天,馬蹄刨土,人立嘶鳴,甚是愉快的靠近他,「今日屬下能順利帶它出來還是多虧了折箭公子的幫忙哩!」他又是搖頭又是氣惱。

  「折箭那方面還好吧!」蓋敖天望向波濤浩渺的湖邊,淡淡地問道。

  「折箭公子的易容術冠絕天下,沒有人看出破綻來,盟主請放心。」

  「那就好!」

  「盟主,有關五虎門的事……」

  「回堡後再談吧!」蓋敖天的臉毫無表情,彷彿自天地初開到至今從沒有什麼事能掀起他不一樣的反應來。

  「是。」

  「對了,有件事要你去辦!」

  「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沒那麼嚴重的事。」他頓了下,像思索什麼比較恰當的形容詞。「吳縣離此地不遠,你去一下薛家告訴他們,他們家的麼妹此刻正在蘇州。」

  「無央山莊薛獻忠?」顯然他對江南這一帶的富豪也知之甚詳。

  「那姑娘……」

  「你不要知道太多,如果時間允許的話,你不妨去盯著那小辣椒似的丫頭,看她又會闖出什麼事來,注意,別讓他發現你,那小辣椒可機靈得很!」

  「是……」那漢子的嘴巴開了又閉,一肚子的疑問去不敢開口。

  他八輩子沒接過這樣稀奇古怪的任務。

  「那個小辣椒背了個繡工精巧的八寶荷包,頭扎兩個束鬢,濃眉大眼,皮骨白皙,滿臉古靈精怪,好認得很。」蓋敖天把貝葉形容得入木三分。

  那漢子傻了眼。他們盟主會對一個少女生出興趣來是破天荒的事,即使他的口氣已經可以淡化對那『小辣椒』的形容,但是能讓他一向不近女色的主子印象深刻到這種地步可不是簡單的事。

  他有責任及義務去瞧瞧這未來或許有可能成為武林盟主夫人的少女。

  黃山,蓋世堡。

  一個少年書生,方巾白衫,神態頗為瀟灑的站在堡外的石獸旁望著滾滾而來的煙塵。

  「你回來了。」風塵僕僕的蓋敖天躍下馬背。木然的臉因為那少年書生的存在而幻現難得的溫暖笑意來。

  「折箭!」

  那書生打扮的少年便是哥舒折箭,蓋世堡的軍師。

  哥舒折箭雖然年紀和蓋敖天相仿,但卻生就一張俊俏迷人的娃娃臉,那張俏臉不止迷惑無數江湖兒女的芳心,連男人乍看一下也常常失了提防之心,當他不過是個浪浪絕世公子,孰不知他不止是個精通易容術的高手,武功之高在武林榜排行第二,足智多謀,心眼多得數不清,做事任性又隨意,全憑愛好,故江湖中人給了他『小邪神』的外號。

  「好家伙,我還以為我已經穩居武林盟主的位置了呢!你居然沒死,真是九命怪貓一只。」哥舒折箭一開口便是冷嘲熱諷。

  「去你的!」蓋敖天禮尚往來,在他的肩頭狠槌了一記。

  「沙大哥沒跟你一塊回來?」哥舒折箭蹙了蹙眉。

  「我另外有事讓他辦去!」蓋敖天一語帶過。「對了!五虎幫的近況如何?」

  哥舒折箭邪邪一笑,「毀了!」

  「和鐵掌幫?」

  哥舒折箭頷首,笑意更濃,露出一口白牙。

  「你太狠了,居然連一塊殘渣都沒留給我!」蓋敖天冷言道。

  五虎幫與鐵掌幫原本一南一北,各無牽涉,豈料因為一件恩怨演變成了世代仇殺,周而復始牽扯進許多無辜的生命,身為武林盟主大龍頭的蓋敖天,經他們指名只身前往化解,沒想到卻中了化功散。

  原來這南山北水的兩大幫派早就狼狽為奸,覬覦蓋敖天武林盟主的位置許久,故意製造事端引得蓋敖天前往,便是想一舉拿下他的性命。

  「不是我心狠手辣,是堡里的弟兄們和武林同道看不下去,每個人到鐵掌幫稍微修理了他們一下,他們就垮了,早知道他們那麼不耐,根本不需要親自跑一趟!」哥舒折箭把掃平五虎幫和鐵掌幫的事說的像切豆腐那麼愉快。

  「這兩幫的前任幫主和我蓋世堡都有一段淵源,沒想到後人接棒竟落得這種下場。」

  蓋敖天的父親蓋中恆是上一任的武林盟主,行事中規中矩倒也很受武林同道尊敬,自從十歲的蓋敖天在武林大會中技壓群雄後,兒子的名聲一下便蓋過父親的威望,到了蓋敖天二十那年,他的聲望早就超過蓋中恆數百倍,武林盟主的寶座便順理成章的落在他的身上。

  十年來蓋敖天的人氣蒸蒸日上,幾乎已達到巔峰。

  「我在想,他們鐵定後悔沒把你給萬箭穿心或亂棍打死。」哥舒折箭笑嘻嘻的臉,說到死亡卻是無比的殘酷。

  「令他們幫會人亡的劊子手又不是我!」蓋敖天明白他又在混淆是非,冷瞪了哥舒折箭一眼。

  「我可是為你出一口怨氣!」

  「你呀!只是窮極無聊而已。」蓋敖天把他的脾胃摸得一清二楚。

  說來有些匪夷所思,但事實的卻如此,人命對哥舒折箭而言,有時候比一根草、一朵花還不值。

  「你明白我死不了的,對不對?」

  哥舒折箭笑的是意為闌珊。「什麼事都瞞不過你,真無聊!」

  「得了!把汗血馬牽進去喂草料吧,它也累了半天。」蓋敖天派差事給他。

  「它是大宛名駒,一點點路程難不到它。」

  「去!」

  「我又不是馬夫。」他皺眉掀眉毛,現在的哥舒折箭不止邪氣盡褪臭臭的臉蛋甚至帶著天真的稚氣。

  他有十幾個較親近的手下,其中最聰明。最讓人頭疼的就是哥舒折箭,偏偏最討人喜歡的也是他。

  「你不是馬夫,可惜天馬只聽你跟我的話,我是老大,難不成自己動手?」汗血馬並不好伺候,把燙手山芋丟給哥舒折箭,至少會讓他有一陣忙乎的,那麼他自己的耳朵就能保持好半天的安寧。

  「早知道我就不該自作多情的來等你。」埋怨歸埋怨,哥舒折箭還是拉起韁繩,不情不願的往另一偏門走去。

  「真是小孩子!」蓋敖天邊搖頭邊不以為然的嘆氣,下一瞬間,腦海里去突然冒出一張紅咚咚的鵝蛋臉來。

  他只覺得腦袋一陣發暈,立刻搖頭晃腦的甩掉那張小臉。

  「大哥。」哥舒折箭去而復返,壓低聲音鬼祟地咬耳朵︰「老爺子在雲蔚堂等你。」

  「你怎麼不早說!」他低吼。

  哥舒折箭捂住耳朵,飛快的逃走了。

  蓋敖天的頭開始發疼。

  蓋世堡背向黃山,面積雖然不大,歷史卻相當久遠,堡內四面環水,以雲蔚堂為主體建築,各廳堂均高明瓦亮,建築物全是以楠木建造,香味襲人。

  雲蔚堂是議事廳,堂中央掛著一幅晉人顧愷之的橫軸書法,一張披了豹皮的太師椅端坐著以為髮鬢俱白。面色嚴肅的老人。「爹!」蓋敖天連忙請安,蓋中恆雖是七十歲高齡,一雙虎目依然精光四射,毫無老態。

  「一路辛苦了。」他中氣十足,聲音洪亮。

  「讓您擔心了。」蓋敖天一板一眼的應對。

  兩個人十分客氣,冷淡而生疏,絲毫沒有一般父子應有的親情和溫暖。

  「心地仁慈是做大事的致命傷,你千萬要切記,這次教訓足夠讓你引以為記了。」蓋中恆開口便是訓誡。

  面無表情的蓋敖天又回來了。「是,爹!」

  凝重膠著的氣氛彌漫在廳堂上,蓋中恆由鼻下噴出一口氣。「下去吧,我累了。」

  他們父子的無話可說,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是,爹!」

  花香醉人,和風拂柳。

  蓋敖天自練功房出來,洗去了一身微汗,門方便響起輕啄聲。

  「盟主!」沙平之用衣袖擦拭額頭上的汗珠,一臉頹廢的站在門檻處。

  「你這麼快就回來了?你的臉是怎麼回事?」他一眼就看到沙平之的臉上那類似黑漆的痕跡,無數個圓圈和烏龜圓形,既狼狽又可憐。

  「盟主。」他的聲調里已有哭音。「屬下有負盟主所托,我……來領罰……」

  噗咚一聲,沙平之跪了下來。

  「起來說話!」他如墜霧里,「究竟出了什麼事?」

  沙平之不肯起來,支吾著說道︰「我照盟主吩咐找到薛……姑娘……」

  「那又如何?」沙平之是爽朗漢子,有一說一,直來直往,這樣吞吞吐吐的情況大異於他往常的性子,蓋敖天有些想不通。「難道……她出事了?」

  「不……薛姑娘好得很。」不好的人是他啊……淒慘無比!

  「那麼……你臉上這些鬼畫符又是怎麼來的?」

  「是……薛姑娘畫的。」他滿臉通紅,一張方臉又是紫,又是紅,又是綠又是黑,簡直慘不忍睹。「屬下和她玩猜謎語……全軍覆滅,三天三夜不能洗臉……」

  他沙平之從來這麼丟過人,那個小魔頭、丫頭片子真要有一天變成盟主夫人……不行,他絕對不能讓這件『慘』事發生,絕不能!

  「你暴了行跡?」蓋敖天忍不住皺眉,旋即莞爾。

  那薛丫頭本事大得很,既然連沙平之也敗在她手里。

  「薛姑娘在酒樓大吃大喝又不給錢,屬下見她和伙計鬧得不可開交,酒樓老板想強留她洗碗打雜抵酒菜錢,屬下沒法子只好出面替她還錢。」他悔不當初該讓她留在酒樓里,或許頭疼的人會是酒樓老板才對。

  「之後,薛姑娘又路見不平的和兩個地痞流氓起衝突,這回……」他的眼楮倏然轉亮,眼底流露幾分敬意,「她的身手還真不賴,輕輕鬆鬆便擺平了那兩個人渣。」

  蓋敖天聽得津津有味。「後來呢?」

  「後來——」沙平之的臉頹然一跨,「原來那兩個流氓竟是縣官的兒子和師爺,他帶著大批打手捕快圍了整條市集,也毀了酒樓的一切,薛姑娘一氣之下,使計讓那些人掉進太湖里,一個個全成了落湯雞,她要縣官的兒子寫字畫押,那群王八龜兒子這會兒八成還像捆粽子的跪在蘇州大街上呢!」

  這樣蠻幹橫幹的姑娘打死他他也不敢再領教了。

  蓋敖天眯起眼楮,先是五官歪曲的扭曲,繼而大笑。

  這根小辣椒,果然辣的夠味,有趣極了。

  沙平之睜大眼,嘴巴張得可吞下一顆鴕鳥蛋,蓋敖天是他從小看大的孩子,即使是他小時候沙平之也沒見過他這等暢快心胸、無拘無束的笑法。

  「盟主,我還有件事——」

  笑意還殘留在他那性格的眼梢眉角,蓋敖天隨意問道︰「說!」

  「那薛姑娘——」

  「她這下無路可逃,總該被薛家的人接回去了吧!」

  她把七品縣官的兒子整治成那副德行,雖然佔了上風,但蘇州縣里怎麼說她也呆不下去了。

  「沒有。」他小聲的應道,「薛姑娘這會兒在堡外頭哩。」他心虛的一塌糊塗。

  「什麼?」蓋敖天霍然起身,冷然咆哮,嘴角哪還有什麼笑意之類的東西。

  沙平之把頭垂得更低,雙手開始懊惱的扯頭髮。

  完了!完了!他就知道不該屈就那小魔頭的『淫威』,答應讓她跟來的,但是,誰教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她那些謎語的答案來……

  等人是一件乏味之際的事情。

  憑什麼她該傻不愣登的像個傻蛋似的杵在大太陽下曬得昏頭腦脹!

  這種沒道理的事,她絕對是不幹的。

  於是乎,貝葉十分自動地闖進了蓋世堡,來到一個精緻的院落。

  貝葉看到一座八角軒亭上有個藍袍的老人。

  「我不是吩咐過不許來吵我?」蓋中恆嚴厲冷淡的聲音從頭也不抬得下方響起。

  「咳,你說什麼?」

  「走開!」他不耐煩的咆哮。

  「為什麼?」

  偌大的蓋世堡沒人敢用這種質疑的口氣對蓋中恆說話,他回過頭來。

  「你是誰?報上名看來!」

  這頭束雙鬢的丫頭十分眼生,他確定她不是堡里的人。

  「貝葉。你呢?」

  蓋中恆凌厲審視的眼神劃過貝葉的窄袖輕羅和蔥綠色的鞋兒,最後把眼光定在她聰慧漂亮的眼楮上。

  「你不知道我是誰?」

  「你很有名氣嗎?」

  「凡是住在蓋世堡的人沒有不認識我的。」

  「哦!」貝葉的口氣里還是缺少應該有的尊敬,「我不是堡里的人。」

  「你知道擅闖蓋世堡會受到什麼處罰嗎?」他沉下臉。

  「你的地位很高嗎?在這堡里?」

  「這有什麼關系?」

  「我想你一定很不得人心,沒人味,沒有朋友,真正有地位的人不會動不動就拿地位身份壓人的,像我阿爹,他從來不做這種事。」

  這老頭呆板得可以,凶巴巴的不說,還猛吹胡子瞪眼楮的,一點都不可愛。

  蓋中恆猛拍石桌,「你是什麼東西,敢出言不遜的教訓我?」

  任他怎麼也沒想到有被人看輕的一天,更嘔的是,對象居然是個黃毛丫頭。

  貝葉的輕蔑傷了他的驕傲。

  「你有沒有聽過一笑遮三醜,別板著臉嘛,多難看。」

  蓋中恆的眼珠兒幾乎瞪凸了出來,他雙拳握得死緊,動了真氣。這話聽在他耳中簡直是字字帶刺。

  「你真要氣死老夫!」

  「別氣,別氣!要不然你臉上的皺紋會越來越多……」

  「住口!」

  貝葉說得正興起,冷不防被倏然出現的蓋敖天大喝一聲,硬生生打斷。

  「你到現在才出來,慢吞吞的像只蝸牛。」見到蓋敖天,貝葉的嘴立刻翹起來,翹得足以吊起三斤豬肉。

  「沒有我的允許,你怎麼可以擅闖蓋世堡,後果有多嚴重你知道嗎?」他冷著臉,聲音里有些微微的怒氣。

  「那個老頭這麼說,你也這麼說,有什麼了不起的,就一座破山莊,又不是龍潭虎穴,想嚇我,門都沒有。」

  像這種破宅子,她們薛家隨便就有好幾處,有什麼稀罕的?!

  「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丫頭,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能讓你愛來就來,愛走便走的!」蓋敖天用一雙要吃人的眼楮瞪她,而且臉色非常難看。

  他原想好言好語的把她哄走,以免招惹她的父親,沒想到他一趕到就聽見她用那種滿不在乎的孩子口氣數落他父親,他冷汗一冒,顧不得失禮,一口氣打斷她越來越不像話的話。

  不料,箭頭一轉,她居然不識好歹的『卯』上他。這小辣椒!

  「你能來的地方,我當然也能,你忘了我可是你的主人。」

  此話一出,所有人為之一呆。

  蓋敖天的臉色尤其難看,幾乎是鐵青的。

  他有股想將她那漂亮脖子擰斷的衝動。

  「你要多少銀票我叫人開給你。」

  他沒發現自己聲音陰沉得可以。

  「我暫時還不想要耶。」她閑閑應戰,「這宅子看起來還不錯,我先委屈住兩天再說吧!」

  她得先合計合計下一步該往哪里走比較好,況且要找她師父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完成的事,大海撈針是個笨辦法,先住下再說。

  「你不可以住下來,我派人送你回家。」他的口氣不容置疑。

  「我說不回去就不回去!」這個人頑固得像頭驢,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平之,送薛姑娘回去!」蓋敖天懶得理她,在胡搞蠻纏下去,他難保不會被她氣的腦袋炸掉才怪。

  沙平之錯愣的看了臉怒容的蓋敖天一眼,遲遲沒有行動。

  「平之!」蓋敖天的聲音冒火。

  「是!」他看起來在冒汗。

  「沙大哥,你告訴我這宅子的客房在那里,我自己過去,我好累,想好好睡一覺。」貝葉可一點也沒被蓋敖天嚇破膽的聲音嚇到。

  「薛姑娘,你不要為難我。」沙平之里外不是人,他已經有準備要逃走或昏倒了。

  「別慌,他不敢對你怎麼樣的。」她慢條斯理從她的八寶荷包中掏出一張紙來,朝蓋敖天晃了晃。

  「那是什麼東西?」

  「你的賣身契。」她的眉眼全是關不住的笑意。

  「賣身契?」

  在場的三個人異口同聲,不約而同的大吼。

  「我本來打算把它還給你的,可是你走的太匆忙,而我又忘了,所以我現在把它送來。」

  「你哪來那個東西?」蓋中恆再難保持沉默。

  「當然是奴隸販子給我的,我花了五十兩買一個奴隸,賣身契當然就是我的啦!」她坦白道。

  蓋中恆的眉聳得像天山一般高,聲音里有一些奇特的東西。

  「我這兒子才值五十兩?」

  「那倒不是,他可值錢咧,一起價就是一百兩,只不過姑娘我沒那麼多錢,加上他是『滯銷貨』,奴隸販子看見居然有人買他,就隨隨便便把他給賣了。「」

  蓋中恆大笑道︰「五十兩,妙啊!」

  「爹!」蓋敖天悻悻然的叫道,不過——他有多久沒見過他父親這樣豪邁爽朗的笑聲了。

  日子似乎久遠地他記不清了。

  「我沒想到他居然是個有錢人。」似乎還不是普通的有錢。

  「那又如何?」蓋中恆的興趣被她激發了出來,他隨口問,眼角還有笑淚殘余呢。

  「我要住下來。」

  「不行!」蓋敖天忍不住插嘴。

  他把所有的好修養全毀在她手里了。

  「這宅子是你的,而你是我的,憑什麼我不能住下!」

  這人真是吝嗇得可以,不過就借住兩天,還要她浪費唇舌。

  不過,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他越想趕她走,她愈要賴下來不可!

  「嗯,她說的有道理。」蓋中恆居然同意她的歪理。

  「爹!」蓋敖天咆哮。

  他在他兒子的眼中看到許多感情。

  這偌大的莊子太呆板、太寂寞。多一個精靈似的頑皮姑娘,他相信對他這唯一的兒子是有益無害的。

  「薛家人——」他還想試著說服。

  「派人通知一下不就得了,我們蓋世堡在武林是有頭有臉的人,不會讓他閨女難堪的。「」

  他這兒子有時比他這老頭還要頑固呆板,令他莫可奈何。

  「老頭,謝謝你拉。」

  「叫老伯。」蓋敖天馬上賞了她一顆小爆栗。

  貝葉跳得老遠,一手捂住頭,「你憑什麼打人,君子動口不動手,你是小人!」

  「我是教導你應有的禮貌。」她一點規矩都不懂,往後有的腦筋好傷的了。

  「你少瞧不起人,我可是念過書的,《四書》、《五經》、《歷代詩詞名句》可都難不倒我的。」男人有什麼了不起的,狗眼看人低。

  「難怪!」蓋敖天沒了表情。

  一個口齒伶俐,反應靈敏的丫頭片子已經夠難纏的了,又加上識字懂文、凡事觸類旁通,什麼都懂,這不是成精是什麼?!

  把一個成精的難纏丫頭放在身邊,他心底浮起一股奇怪的感覺。

  就像……就像……天下要打亂了似……

作者: opqt57cz    時間: 2013-12-5 07:14 PM

第四章

  無央山莊

  「大姐,我這趟出門,多則半年,少則一個月就回來。」正在動手把一疊賬簿放進包袱中的薛凝香唐巾玄衫,一身男裝打扮,神態甚是瀟灑。

  「煙台那麼遠的地方,何必要大老遠跑這一趟,交給你姐夫就行了。」薛家七仙女的老大薛碧紗婉言相勸。

  「礦坑倒塌是十萬火急的事,人命關天,大姐夫和爹上黃山去找小蝦米,一時半刻了也回不來,二姐夫又走不開,這里的鋪子全要靠他打點,除了我,你們誰也沒有外出的經驗。」她一副捨我其誰的表情。

  「要不然,請盧公子陪你一起走吧!」

  薛凝香很不買賬的翻白眼,「大姐,你老實招來,阿爹用多少銀子收買你,讓你不厭其煩的鼓吹那個書呆子的好處?」

  薛碧紗訕訕一笑,「盧公子自有他的才情,一點也不八股。」

  「幸好大姐夫被爹帶走了,這些話要落到他耳里,哼哼,你就等著被他一桶子酸醋淹死吧!」

  她大姐和姐夫的感情如膠似漆,百般恩愛,經常不避諱的在她們眾家姐妹前『演出』,而曹奇峰最為薛碧紗所詬病的『缺點』就是吃醋,只要有個風吹草動,便要打翻醋缸,日積月累下來就成了被薛家六仙女調侃嘲諷的笑柄了。

  「我可是為你好,你也不想想自己老大不小一把年紀,姐姐我在你這年紀時已經生下珠兒了。」

  她雖為薛家老大,卻是名副其實的少奶奶,茶來伸手。飯來張口,薛家偌大的產業更不費過一定心思,好命得教人羨慕又嫉妒。

  「你倒說得輕鬆,你以為每個人的運氣都像你這麼好,無緣無故就有個老公跌下來給你撿哪。」

  話說曹奇峰在還沒入贅之前是磚窯瓦場的一個小老板兼伙計,一日來幫薛家換舊瓦片,一個不小心踩到生滿青苔的琉璃瓦上滑了一跤,這一跤摔進薛家大仙女的閨房里,很不巧的是,身為大仙女的薛碧紗正由浴桶中走出來,全身上下的春光全落進蔡奇峰的眼中……

  「臭丫頭,枉費我好心好意,你倒來揭我瘡疤,看我怎麼修理你!」薛碧紗滿臉通紅,掄起粉拳就朝薛凝香槌過去。

  薛香凝拎起包袱和油傘,趁機往外逃,一邊嚷嚷︰「救命哪,有人腦羞成怒要殺人哪……」

  夜深人靜,吐納運功完畢的蓋敖天正打算就寢,門外卻響起敲門聲。

  沙平之神色匆忙的站在門外。

  「盟主,可不可以請你過去看一下薛姑娘,她一直不肯安歇,屬下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你叫她安分的睡覺,要不然點了她的睡穴,看她怎麼興風作浪。」一提到薛貝葉,他肚子就一把火。

  沙平之垂頭喪氣的離去。

  蓋敖天把束髮放下來,脫下外罩袍,門聲又想。

  里啪啦的火花從蓋敖天的腦頂冒出來。

  「又怎麼了?」

  這回不是沙平之,而是拎了張小薄毯的薛貝葉。

  她的雙髻已經放下,如瀑的烏髮束成一束,閑閑放在背後,身上是一件超大號垂手垂腳又及地的大長袍。

  蓋敖天有點眼熟,對這件長袍。

  那似乎是他的舊袍子,什麼時候跑到她身上去了?

  「敖天,我睡不著,而且沒人講睡前故事給我聽,我的枕頭、小被全沒帶來,怎麼辦?」

  她的鼻頭是紅的,漆黑的眸里盈著一層薄薄的淚霧,看起開又小又可憐。

  蓋敖天沉下的臉竟在一瞬間只剩下一絲絲不情不願。

  原來她還只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他迅速披上外罩袍,「我送你回房去。」

  貝葉探頭探腦打量他的房間,小心翼翼的跨過門檻,不請自來的到處環視。

  「我喜歡這里,你的房間比我那里看起來溫暖多了。」

  「這是我的房間,就算你喜歡也不行。」他冷冰冰打斷她的希望,「乖,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她抬起天真純潔的白膩小臉,在燭火的照耀下,她嫩白的臉上有著不同於白天的脆弱和無助。

  蓋敖天的心又一次背叛他的理智,他蹲下身,試著跟她講理。「這是我的房間,你絕對不能留下來,等我說完床前故事,你要答應我乖乖回房睡覺去。」

  貝葉看他那一臉沒得商量的樣子,勉強的同意。

  「好,那上來吧!」他示意她坐上椅子。

  貝葉不懂,把一個小頭搖得像撥浪鼓似。

  「睡前故事要在床邊講,在家時,香凝姐姐都是這樣的。」

  蓋敖天咬牙,忍不住又像泡泡直衝上來的怒火。

  「床邊就床邊。」

  於是貝葉絆手絆腳的爬上蓋敖天的檀香大床,而且還挑了個她自認為很舒服的位置,然後把一本書扔給了他。

  蓋敖天認命的搬來凳子,「你在哪里找來這本《山海經》的?」

  「老伯借我的。」

  哦?才半天的時間她居然和他父親混熟到肯出借書本的地步了,她收買人心的手段還真不敢小覷哩。

  「」我要聽女媧補天及共工大戰的那一段。」

  他讀了兩行。

  「敖天,你的聲音死板的,像背書一樣好難聽。」

  他冷瞪她一眼,換了口氣。

  「敖天你偷工減料,漏掉一大段。」

  「閉嘴!」

  蓋敖天低吼,一張繃得死緊的臉上全是山雨欲來。

  「你到底聽不聽,要聽就乖乖閉嘴!」一本書幾乎被他擰成了兩半。

  他倒得是什麼霉?他招誰惹誰了?居然成了奶娘,還得好聲好氣的伺候這個年紀足以當他女兒的黃毛丫頭!

  「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貝葉雖然嘟嘴鼓腮的,倒也安分的閉上小嘴,不敢再隨意打斷。

  蓋敖天念了大半頁,見她悶不吭聲,抬頭望去,她雙目微合,竟已睡去。

  看著她沉睡的臉龐,在燭光下,她看起來那樣沉靜溫柔而脆弱。

  蓋敖天的心底有些東西在甦醒,一些他也不知道,不了解的東西。

  彷彿他才剛入睡,一陣捶槌的聲音又驚天動地的響起。

  他惺鬆著眼,怒氣衝衝的打開門。

  門外跌進來一團小小的東西。

  都是這些礙手礙腳的衣服老是害她跌跤,貝葉一邊努力把衣袖和前襟拉高,一邊嘰里咕嚕埋怨著。

  蓋敖天呻吟出聲。「一大早,你又有什麼事?」

  昨夜她沉睡才把他送回屬於她的房間,他就只合了那麼一下眼楮,她又像影子似的出現了。

  「幫我梳頭!」

  「這等芝麻綠豆大的事也要我,你自己不會弄嗎?」他以為他是誰,寸步不離的奶娘或保鏢?去她的!

  「平常在家有丫環侍弄,沙大哥又笨手笨腳,我只好來找你。」

  感情好,她還是稱贊他呢!

  「我是個大男人,那懂你們那些婆婆媽媽的玩藝……」

  除了睡前故事,現在有降級變成梳頭的丫環,再來呢!

  禍水!沒錯,紅顏禍水,雖然她年紀還小,對他而言已經構成『禍害』條件。

  「你幫是不幫?」她不耐煩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三之後就永遠丟不掉、數不清的囉嗦麻煩等著他。

  不行!打死他他也不能破這個例。

  「免談!」

  「嗚……虧我花了五十兩影子把你從壞人的手中救出來,嗚……你忘恩負義,欺負我孤苦無依,人單勢弱,我是你的主人耶。」

  她的眼里上一瞬間還是一片清靈,下一瞬間已是淚珠滂沱,淹成兩條小河。

  她每嘀咕一句,就擦一下眼淚,結果,抹成一張大花臉。

  蓋敖天的瞌睡蟲就被她魔音穿腦的當頭棒『哭』一唬,當下清醒的像他從來沒上床睡覺過這回事一樣。

  居然有這種說變天就變天的女人,就算孟姜女哭倒萬里長城也不是這種哭法,唉!確確實實這樣的『禍水』。

  他捏捏狂迸的太陽穴,發覺怒氣竟然緩和了下來。

  「進來。」

  她如蒙大赦,雙腳一蹦便要跳進來。

  『碰!』

  說時遲,那時快,她馬上摔了個狗吃屎。

  「這麼不小心!」蓋敖天氣得跳腳。

  「還不是它害的!」她把過錯推到衣服的身上去,一概否認是因為自己的笨手笨腳所造成的事實。

  「你的衣服呢?是誰讓你換一身不合適的舊衣服?」他連珠炮的轟炸。

  「你一次問那麼多問題我怎麼答?」她拍拍膝蓋上的灰塵,慎重其事的問。

  「算了,就當我沒問,什麼都沒問。」等一下他非要記得教人去找幾件合適她穿的衣服不可,真要放任她穿著小孩扮大戲的衣服到處亂跑,他自揣沒那麼堅強的意志力和心臟承受得起她動不動就嚇他一跳。

  他甘拜下風!

  「你別發呆了,快來幫我梳頭,我和別人說好還有事呢。」

  趁著蓋敖天思前想後的時候,貝葉已經爬上凳子等她『臨時丫環』來幫她梳妝了。

  她的頭髮又光又滑,像一匹絲緞,單是把它放在掌中就教人愛不釋手了。

  約莫一頓飯時分,蓋敖天終於幫她梳了個差強人意的包包頭,雖然和她原先那漂亮的雙環有點距離,單是他已是盡力而為,湊合著看吧!

  貝葉很『大方』的原諒了他。

  「我要走了。」她溜下一子。

  他有點好奇。

  「你要去哪里?」

  「不告訴你。」

  她跑的飛快,像火燒屁股似。

  急呼呼的跑到一半,她突然靈光一現,『綠波微痕十二步』的步法,自然而然從他腦中源源不絕跑出來,她一提氣,一縱而起,輕輕幾個跳躍,已是數丈之外。

  「好身手!」

  有人鼓掌示好。

  貝葉輕巧如雲,輕輕落下。

  「真的!」

  可從來沒有人誇獎過她哩,受寵若驚自是免不了的。

  碧眼,褐髮白顏,長相十足是西域人的哥舒折箭正笑咪咪的看著飄下來的薛貝葉。

  「我不知道薛姑娘還有一身好輕功呢!」

  「這『綠波微痕十二步』才不是什麼曠世絕學呢,我師父說這不過是他的遊戲之作,讓我學來打發無聊時間的。」

  哥舒折箭微微一驚,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令師可是個不出世的化外高人?」

  隨便就能創出這樣一套驚世武功來,不是化外高人是什麼。

  有人毫不保留的誇獎她燕大哥,令貝葉心花怒放。

  「我師父只是把口訣說了一遍,我不大記得住,所以大半年只練了十步。」

  她不敢把自己偷懶,兩天打漁、三天曬網,直到驚覺她師父要回來的前半個月才埋頭苦練的糗事說出來。

  「我練一遍給你看。」

  難得有人識貨又不吝讚美她,貝葉一樂,準備把壓箱底的寶全獻出來。

  哥舒折箭一驚。

  只要是武林中人都明白武學之深奧是深不見底的,所以,江湖中人也視武林秘籍或絕學為性命。

  貝葉的不藏,讓他大大的跌破了眼鏡。

  她咕咕一笑。

  「你要喜歡盡量學去好了,我燕大哥拉拉雜雜教了我五年功夫,名堂多著呢。」

  她生性聰明絕頂,悟性又高,一套功夫學上手,非日夜把它練熟不可,一套學會又蹭著燕不悔教她另一套,燕不悔一來被她纏的受不了,能打發她專心做一件事,聊勝整天纏著他,二來見她真是個練武奇才,於是傾囊相授,最後欲罷不能的創新了許多新的武功招式以滿足她喜新厭舊的個性。

  活潑好動的她一心要討燕不悔歡心,而練武也符合她充沛精力的發泄管道,所以也扎扎實實的學了五年。

  對貝葉而言,這真的是奇跡中的奇跡了。

  「看準了。」

  她身形一旋,屏氣凝神。

  『綠波微痕十二步』每一步中包括二十四式,二十四式又內容三十方決,步法繁複而生動。

  哥舒折箭眼楮眨也不眨的看,即使全神貫注,也記不住她越來越快的身形,

  一套『綠波微痕十二步』使完,貝葉連顆汗珠都沒有。

  倒是看的人已經目瞪口呆,完全進入痴呆狀況。

  哥舒折箭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他咕咚吞下一大口口水。

  「薛姑娘,你說還學過許多功夫?」

  「沒錯。」

  「可以再使一套給我看?」他的眼底全是痴迷。

  「沒問題!」他可是自她師父以來,頭一個對她的武功有興趣的人呢,士都肯為知己死翹翹了,使兩套武功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她想了下。

  「我使套『相思劍』法,你可看好了。」

  她從八寶袋里摸索出一把中亞人所佩戴的新月形彎刀,白鯊里銀的皮鞘,刀出鞘,寒光閃閃,很是鋒利。

  「你哪來這把刀?」哥舒折箭失聲。

  貝葉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這刀有什麼奇怪的嗎?」

  「請先告訴我這把刀是哪來的?」他臉上動容的表情,十分激動。

  「問題是你先提出來,答不答在我,何況刀子是我的,我比較佔優勢,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她可不笨,當初拿到這把刀時她師父再三叮嚀,要不是非常時刻千萬不要拿出來炫耀。

  「你該不會想偷我的彎刀吧!」

  「薛姑娘別誤會,這把刀和我有一段頗深的淵源,如果你不能說出它的出處,我實在沒辦法回答任何問題。」

  那把刀是一個崇高的象徽。

  「哦。」

  他的眼里有敬畏,貝葉看的很清楚,哥舒折箭嬉皮笑臉的表情除了嚴肅之外還是嚴肅。

  「這刀是我師父給我的。」

  哥舒折箭大喘了口氣。「你師父是不是長年一件青衫,面容英俊卻處處流露著憂鬱的氣質,不說不笑,不言不語。」

  他說到最後,貝葉的一顆頭已經點了不下數百次。

  「你認識我師父?」

  哥舒折箭面容一肅,袍擺一撩,單膝跪了下去。

  「見刀如見恩人,燕大俠對我哥舒一家有天大地大的救命大恩,薛姑娘你是我恩人的徒弟,就如同我恩人一樣,哥舒折箭願意任你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貝葉這一跳跳了老遠。

  搞什麼?事情怎會變成這樣,她不過以刀為劍想賣弄一下她的功夫,幹嘛平空冒出一個把她當成『恩人的徒弟也是恩人』的人。

  天哪!這算什麼邏輯?她被搞糊塗了。

  「你起來,先把話說清楚,不要亂七八糟的跪人,難看死了。」

  這會不會折壽啊?回頭她得問一問蓋敖天不可。

  「我可不隨便屈膝跪人。」

  她以為他哥舒折箭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嗎!未免太看不起他。

  「我也不隨便給人跪的。」

  她說的有理,大大有理;

  她還不領情咧!

  哥舒折箭毫無招架之力,臉色變紅變綠轉了好幾次後才訕訕站起來。

  「這才乖。」貝葉舒舒胸口,她像他做了什麼把她三魂七魄全嚇飛的事一樣。

  原來哥舒折箭是唐突騎的後裔,他世居安西,他的父親是平西都王,部落封邑十分遼闊,在一次出外狩獵途中遭到山賊洗劫,幸好燕不悔經過,而用那把新月彎刀救了他,從此他父王念念不忘這份恩情,哥舒折箭從小對燕不悔的印象本就深刻,因為當時他也身在那個打獵途中,親眼所見一切情況,對燕不悔的風範一見傾心,數年來雖然再也沒他的消息,心底卻總念念不忘。

  他萬萬沒想到能再見到這把救命的刀。

  「我決定了!我要拜你為師。」哥舒折箭語出驚人。

  貝葉從沒受過這麼大的驚嚇,伶牙俐齒全不管用了,只剩眼楮眨巴眨巴的動。

  他居然要『以身相許』,這怎麼可以,她還有重大的『尋師』任務還沒完成,記得她上次才甩掉一個大拖油瓶蓋敖天,現在莫名其妙又冒出來一個小拖油瓶。

  她的旅費根本還沒賺到,拿什麼來養他。

  不行不行。這種沒半點好處的事,打死她也不能答應!

  「我養不起你,咱們還是一拍兩散,各走各的吧!」她的口氣好像他們曾經有段『什麼』,乍聽不讓人好氣又好笑。

  哥舒折箭皺起眉,「我身上有的是銀子。」

  「很多?」說到銀子,她兩眼發亮。

  「還好啦。」『很多』的底限在哪里他不是很清楚。

  他一向不很在意錢物這種東西,又從來沒為錢煩惱過,所以對此沒一點概念。

  不過拜師跟銀子又什麼關係?難不成她要收學費?

  「還好是多少?」

  還好是個不肯定的字眼,顯然不太可靠。

  他翻遍口袋把所有的財產家當貢獻出來。

  貝葉差點當場昏倒。

  他全身上下只捏出五貫錢,老天爺!他居然比她還窮,一個窮光蛋!

  這樣八百輩子能追的上她師父才有鬼哩!

  「你知不知道我們兩個人在外的,一天花費要多少錢!」不愧遺傳了她父親精打細算的商業頭腦,她一分一毫算的清清楚楚。

  他搖頭!

  貝葉狠瞪他一眼,這人也太不知民間疾苦了,真是可恥。

  「當務之急,我們必須先賺到足夠的錢才能離開蓋世堡,你懂嗎?」

  他點頭!

  哥舒折箭有點迷糊,這麼大一件事似乎有點不太對,但通體上又找不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可是——他為什麼要對她的話言聽計從,被拎著鼻子走?

  他兀自想的真切,沒發現貝葉骨碌碌的眼直對著他瞄。

  「有了!」

  「什麼?」他呆呆的問。

  「告訴我,哪里找得到女人的衣飾?」她笑嘻嘻的直打量哥舒折箭。

  他被她瞧得渾身發毛。

  「我那里倒是有幾套。」

  他精於易容,自足個分男女老少,各樣行頭都缺一不可,可不是他有什麼特殊偏好。

  貝葉笑了笑,「好,咱們的盤纏有下落了。」

  哥舒折箭愣愣的看著她,「咳?」

  貝葉好笑的看他,「走啦!」

  貝葉沒花多大工夫就找到在議事廳正對著一張戰帖蹙眉的蓋敖天。

  「你來做什麼?」毒蛇猛獸又來了,她為什麼不肯把『遺忘』他的時間較長,而且看她那樣子就知道準沒好事。

  「我要你見個人。」她的笑容里像摻進了幾百斤的蜜,甜的嗆人。

  他努力做深呼吸。

  「我很忙。」

  「只要一會兒時間。」她不為所動。

  「——一會兒。」他夠寬宏大量了吧!

  一看見那進來的人,一股怒氣躍然掩上他心頭。「你搞什麼鬼?」

  一個俏生生的美女搖曳生姿的走進來。

  貝葉看似不經心的說道。

  「她是不是很漂亮?」

  蓋敖天恨不得砸掉她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

  他生氣的冷掃過那『絕世美女』的俏臉。

  美女不為所動的回他淺淺一笑。

  蓋敖天的心底立刻升高了警覺。

  「蓋世堡沒有婦孺,你去哪里找這位姑娘來?」

  「你喜歡她?」

  他陰陰一笑,「你以為呢?」

  「她夠漂亮,足以當你的妻子,武林盟主的夫人,對不對?」她眼巴巴的注視著他。

  他沒了笑容,悶聲不吭。

  「你瞧,眼是眼,眉是眉,身材窈窕玲瓏,秀色可餐,精女紅,善烹調,可說是十八般武藝樣樣俱全。」

  這個小混球把他當成什麼?

  又不是實際上吆喝拍賣東西,還論眼論鼻的,她以為娶妻就跟賣豬肉一樣嗎?

  看在她那麼賣力的份上,敷衍她一下吧!

  「我不喜歡她。」

  「感情可以慢慢培養的。」

  「一個人要是不喜歡另一個人,怎會娶她?」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真是服了她。


作者: opqt57cz    時間: 2013-12-5 08:21 PM

第五章

  「不成,你非娶她不可。」她不容分說,軟的不成只有來硬的。

  「你開玩笑。」一股怒氣突如其來,她真當他是白痴嗎?

  「我很嚴肅的,聘金你只要意思意思給一千兩黃金就好了。」

  「你玩夠了吧!我還有重要的事,恕不奉陪。」

  「才開價一千兩你就翻臉,要不然少一點八百兩啦。」她自動讓步。

  蓋敖天嚴肅不阿的瞪了那『絕色美女』一眼後,「花八百兩黃金娶『她』?我寧可要你。」

  「什麼?」貝葉大大嚇了一跳,跳得老遠,「我……我不成,我要找我師父去,我不能嫁給你的。」

  「那不就結了!」他雖然舒了口氣,心底卻有點泄氣,她居然不要他?!

  「你不能走,我們的事還沒說完。」她橫在他面前,十分惡霸道。

  他閉閉眼。

  「哥舒折箭,你準備裝蒜到什麼時候?」

  那『美女』嘻嘻一笑,大喇喇的走上來,「又被你看穿了,真慘。」

  不知道為什麼,他精妙絕高的易容奇術一到蓋敖天眼前,除了被拆穿和識破之外,從沒能全身而退的,真是奇怪得不得了。

  貝葉氣急敗壞的大叫︰「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她不對?」

  蓋敖天微微笑起來,「那是當然。」

  「你這壞胚子,把我當猴子耍,真是可惡透頂。」她氣紅了眼楮衝出議事廳!砰地把門摔的好大一聲。

  「真是的,我說實話也有錯?」他有些心軟,有點出乎意外,還有些微微的心疼。但為什麼呢?

  他一回頭對上擺出一副妖嬈姿態的哥舒折箭,他正以一種不贊同的眼光否定他的作為。

  「我做錯了什麼?」

  「你不知道?」他居然捏出蘭花指,用瞄了眼線的鳳眼瞪他,「孺子不可教也!」

  「哥、舒、折、箭。」他警告他。

  「你當我什麼都沒說!」他把臀部一扭,擰著腰肢走出房門。

  一個氣沖沖跑出去,一個說他不受教——他到底錯在哪里了,他不過實話實說。

  他做了個無語問蒼天的表情。

  天!真是夠誇張!

  『砰!』那扇倒霉的門又被人一腳踢開。

  貝葉去而復返。

  「喂!姓蓋的,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我還有四個未出閣的姐姐,你隨便挑一個,我算你價錢低一點,如何?」

  蓋敖天被她目中無人和來去自如的方式震懾得怔了怔,什麼時候,不過一天一夜的時間,蓋世堡的主人似乎自動易了位。

  先是他那不苟言笑,嚴肅又古板的父親,再來是眼光奇高,令人抓不住脾性的折箭,沙平之更是不用說,早是她手下敗將……

  他不敢在想象下去,不知道為什麼,看她的表情,他居然覺得有點恐怖。

  「我還不想娶妻。」

  「你非娶不可。」要不然她的路費從哪來。

  「只要你開口,我給你想要的數目金額。」她竟然不擇手段的出賣她的四個姐姐,哎!

  「我師父說過,骨氣重於泰山,我不能隨便拿你的錢。」

  蓋敖天暗暗嘆了口氣。

  「你還沒放棄找師父的念頭?」

  「當然,只要把路費存夠,我馬上走人。」

  她在這里耽誤那麼久的時間,她的燕大哥不知流浪到什麼地方去了。

  大海茫茫啊!

  「要是你永遠都沒存夠呢?」

  「你故意潑我冷水?」她又動了肝火。「我不會再求你了,我自己想法去!」

  她可是有骨氣的人,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她才懶得看他那副嘴臉。

  蓋敖天苦苦哀嘆。

  求?她擺那麼高的姿態,哪有半點『求』的味道?

  貝葉說到做到,第三次實行虐待那扇門的動作,奪門而去。

  接下來的幾天,她除了例行的晚上仍纏著蓋敖天說床邊故事,及天天清早指定他幫她梳頭外,早膳時間一過,就溜得不見人影。

  不止她不見,就連一向在他身邊晃來晃去的軍師哥舒折箭也消失了。

  他『明察暗訪』下來,整個蓋世堡竟然沒人知道他們兩人天天往外跑究竟到哪去了。

  她不在也能害的他坐立難安,卻一點辦法都沒有,真是的!

  於是他迫不得已,採取行動,找來沙平之。

  「整個堡里為什麼沒有人知道薛姑娘到哪里去了?」

  「我不能說。」他似有難言之隱。

  「告訴我。」他真是大權旁落了,他最忠心不仁的部下居然有話不能對他說,而且是針對那顆小辣椒的。

  「盟主,就不要為難我,我答應過貝葉姑娘的。」

  蓋敖天深深看了他一眼。

  「不過,屬下建議你有空不妨多出去走走,或許有意想不到的收獲也不一定。」

  他只是『建議』,可沒有泄露天機,所以不算違心之論吧!

  「唔!」

  蓋敖天是何等聰明的人,稍一細細思索,就明白了。

  他果真把所有的莊務交給沙平之,特地『撥冗散步』去。

  黃山除七十二峰外,還有二湖、三瀑、二十四溪,而蓋世堡則隱沒在七十二峰的天都峰和光明溪之間,後有絕壁峭立,前是狹窄險坡,地形十分特殊。

  小心坡一下的村莊也是蓋世堡的產業範圍,人煙稠密,稻作良田連綿數百里,人民安居樂業,真可以說是人間的桃花源。

  蓋敖天一踏進村莊,毫不費力的就找到他在山莊里遍尋不著的人。

  他巴不得把她抓來打一頓屁股。

  薛貝葉小小的個子站在一個平台上,窄袖卷的高高的,露出一大截凝脂似的手臂,胸襟敞得開開的,一片皓白的胸?展現在大庭廣眾之下。

  而平台下的廣場,站了黑壓壓一片的男人。

  那些全副勁裝短打扮的人,很不幸的他全認識。

  蓋敖天生性豪爽好客,有古孟嘗風,那些人有些是江湖上的遊俠,有些是慕他之名前來投靠,更有的是他手下敗將,心服口服他超群的武藝及仁德,索性在蓋世堡長住下來的人,換言之,那些正咆喝有聲,一板一眼練武的人全是他的門下食客。

  他的出現,馬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薛、貝、葉!」他大吼。

  他要馬上把她帶回堡內狠狠修理一頓。

  上百人因為他的獅吼咆哮聲停下動作,轉瞬間所有的人噤若寒蟬,而且兩百多道眼光全射向怒氣騰騰的蓋敖天。

  這樣暴跳如雷的蓋敖天是不尋常的。

  最重要的一點是,這樣的蓋敖天他們從來沒見過。

  他們認識的武林盟主氣度非凡,行事果斷,對人甚至談得上親切溫文的,在大庭廣眾發脾氣,罪魁禍首又是一個女孩子,這是絕無僅見的。

  「咦,你來做什麼?」薛貝葉心不甘情不願的跑過來,一張小臉因為他的出現而有點臭。

  她擺明不歡迎他。

  本來嘛,她『開班授徒』教的正有勁,他是故意來砸場子或看不順眼來踢館的?

  「你看你,像話嗎?」他這半輩子絕少動肝火,尤其更沒有起到七竅生煙,準備要殺人的地步。

  「我自食其力,憑本事賺錢,又沒礙到你。」

  他不肯娶她那些姊姊也就算了,居然跑來嫌東嫌西的,擋她財路。

  「你亂來,這些人有些是江湖上響叮當的人物,就憑你那些三腳貓的功夫也敢在這里丟人現眼,我不準你再胡搞瞎搞,現在馬上跟我回去。」他的口氣不善,轟隆隆的像天雷打下來,火藥味十足。

  說他氣她胡作非為,倒不如說他心疼她被太陽曬得面紅耳赤的樣子。

  「還有,把你的胸襟拉好,袖子拉下,好歹你也是個富家千金的大家閨秀,袒胸露臂成何體統!」一想到那目光炯炯的兩百多顆眼楮,一把無名火就從他的腹部燒了上來。

  「不要!你管西管東,管太多了,我又不是你什麼人,你什麼都管!」

  她在蓋世堡多待一天就離她師父更遠一天,好不容易集合這些專門吃人『硬飯』(倒貼女人叫吃軟飯,蓋敖天是男人,當然叫硬飯啦)的米蟲,可也費了她一番『硬力氣「」,又要說服他們肯拜她為師,銀子才進口袋還沒溫著呢,怎麼可以把好不容易攢來的銀子往外推?!

  「你住在這里就是我的人,必須聽我的。」他輕輕一個爆栗由她的後腦勺敲下去。

  「我討厭人家敲我的頭,還有,我不是你的人,你搞清楚了,你才是我的人。」

  他們你來我往,明白事情原委的只有他們兩人和避得老遠的哥舒折箭,他們渾然不知這些話聽在諸人耳中有多酸味和引人遐思,一時間所有的人更是屏氣凝神,深怕一個不注意就漏過什麼。

  蓋敖天的臉板起來,又冷又硬的神情,端起白道武林盟主的架式,貝葉激起他性格中少見的頑強剛硬物質。

  他冷冷的瞥過那些『觀眾』一眼,決定『以暴制暴』。

  他跨大一步,把她袖子拉下,又粗魯的把她前襟合攏,一把扯下她腰際的荷包,動作流暢就在彈指間。

  「我的荷包!」她尖叫。

  蓋敖天不理,霸道獨裁的把荷包丟給哥舒折箭,冷聲吩咐︰「把所有的銀子、銀票全還給人家。」

  「你敢!蓋敖天!」貝葉氣得臉紅脖子粗,她靈活的雙眼里全是氣憤。

  蓋敖天不答,冷冰冰的說︰「你要我當著大家的面前扛你回去,還是要自己走?」

  貝葉十分不悅的咕噥出一大串髒話。

  蓋敖天二話不說,把她像一袋馬鈴薯一樣扛了起來。

  她的尖叫聲響得十幾里外都聽得見。

  蓋敖天姿態優美的躍上汗血馬背,策馬回去,留下一股煙塵和上百個驚嘆號。

  哥舒折箭又笑又搖頭,猛一回頭過來,他優越於旁人的第六感忽然當當響起,眼角餘光看到一截回去青亮的衣料從一角隱秘處消失。

  好快的身手!

  是誰?這一等一的輕功,來無影去無蹤,到底是誰又所為何來?

  馬蹄達達奔跑,呼吸中,少女的馨香充滿他的胸口,蓋敖天竟有些恍惚。

  他扶正她不合作的身軀,忍不住打量她因賭氣倔著老低的俏臉,低垂的黑睫縫下閃動著閃閃的流光,美麗無瑕的面孔像一塊溫潤的白玉,風來,撩動她零落的青絲,青絲拂在他的臉龐,幽幽的髮香無聲無息混合著少女的清香,無孔不入的沁入心海深處。

  他不是不明白她正以她的一寸寸的侵佔他的心,而他無力拒絕。

  他不知不覺俯下頭,掬取她令人迷醉的泉源,久久,他不受控制的唇印上了她的髮際。

  貝葉若有所覺的抬起頭,四目交會,眼波和眼波交互纏繞,一種不經意的特別情愫突然迸發在空氣中,久久不散。

  他一只手控住繩,一只手托起她柔軟的下巴,兩片堅定的唇鎖住她嬌嫩精緻的櫻唇。

  「你是我的明白嗎?你永遠是我的!」

  貝葉的心跳比馬蹄還急,那是一種新奇從來沒接觸過的經驗,他的氣息在她鼻端繚繞,好像兩個人揉成了一體似的。

  他的唇滾燙如火,正以一種浴火的姿勢輾轉碰觸她,他是那把火,而她是浴火的鳳凰。

  她伸出雙臂牢牢摟緊他瘦削卻富彈性的腰,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在滿天烈焰里燃成灰燼,哦她喜歡這種感覺,哦這種感覺為什麼沒人告訴她是那樣美好,像是羽化成仙飛天的致命快感。

  她渾身無力癱軟在他懷中,眼波如痴如醉,嬌懶無力,他緩緩放開她,看她雙頰似盛開的玫瑰,他又俯下身,輕嘗她紅艷的臉蛋和唇,才依依不捨放開。

  「你是我的。」

  貝葉虛弱的趴在他胸膛上,沒人告訴她情潮卷來時,她竟連一點抵抗的能力都沒有。

  他又親親她的香頸。「如果你堅持要找你師父去,我陪你。」

  「真的?!」她連羞澀的時間都沒有,又被他許下的承諾給充滿了。

  「只要你想去。」他複雜的眼神里並沒有樂意,只能說是無可奈何。

  「太棒了!」她樂不可支,「我們準備行李馬上走。」

  「你說了就算。」

  「敖大哥,你真是好人!」她摟住他的頸子,溫軟的身子撲進他的懷抱。蓋敖天一個把持不住,差點又想狂吻她一陣。

  他們這段親親我我的景象全落進一群人的眼中。

  蓋敖天看見站在蓋世堡前的陌生人。

  貝葉察覺汗血馬停下步伐的刨土動作和噴氣聲,便緩緩回頭。

  來人原來是薛獻忠和曹奇峰。

  兩人風塵僕僕才趕到蓋世堡,還來不及喘口氣,心臟就承受不住負荷的看見這幕景象。

  蓋敖天抱她下馬,貝葉頭也不回的跑的過去,衝進薛獻忠的懷抱。

  她又磨又蹭,惹得薛獻忠差點忘記方入目的那些火辣辣的『養眼鏡頭』。

  趁著他寶貝女兒轉移陣地到曹奇峰身上,他仔細打量蓋敖天,他表情不働,內心卻不由得喝彩。

  他長年經商,閱歷之多,數也數不完,他不是沒見過英俊挺拔的男人,他兩個女婿就已是頂尖的美男子,家里又有七個如花似月的美人女兒,對美的定義比普通人又多了一個等級,與其說他是受蓋敖天的容貌所震懾,倒不如說是被他那筆墨難以形容精彩絕倫的無匹霸氣所懾服。

  原來想帶回貝葉的念頭一掃而空,假如有婿如此,夫復何求?

  蓋敖天知道薛獻忠所為何來,心中對貝葉竟大是不捨,他沒有形諸外表,依然保持著風度,不卑不亢的把所有人請進了雲蔚堂。

  突兀的咆哮聲從堂中傳出來。

  「你這鬼丫頭,三天兩頭往外跑,你把我這老頭置於何地啊?」

  蓋中恆吹胡子瞪眼楮的衝著蹦蹦跳跳的貝葉吼叫。

  這些天來,生活里有了一個古靈精怪的鬼丫頭來吵他,剛開始他真是煩不勝煩,偏偏她一消失蹤影,他卻覺得渾身不對勁,他人老,好勝心強,叫他放下身段去找她又做不到,所以他一聽說蓋敖天出發找貝葉去,便像一頭毛獅假裝在雲蔚堂里踱來踱去,焦躁得一塌糊涂。

  薛獻忠一進來就聽見居然有人敢用那種口氣吼他的麼女,公雞護小雞的心油然而生,他也顧不得自己是客的身份而指著蓋中恆的鼻子︰

  「你是什麼東西,敢對我的女兒大呼小叫的,鬼丫頭可是你叫的!」

  蓋中恆瞪大鈴似的眼楮,「你這糟老頭敢用這種口氣跟我大小聲?」

  他一看他就不順眼。

  「有什麼不敢的,你以為你是誰?天皇老子也沒你不講理。」他滿眼全是輕蔑。

  「你敢罵我糟老頭,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德行?酒糟鼻、朝天耳、綠豆眼,一腳快踏進棺材的老禿驢!」

  他損人全帶髒字,把一向自視清高,自命不凡的蓋中恆罵了個狗血噴頭。

  誰料得到剛進門,兩個年紀加起來快一百歲的老人就扎扎實實上演一場全本鐵公雞,弄得所有人目瞪口呆,全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老小,老小,真是越老越小喲!

  「停!」

  導火線的罪魁禍首出來當仲裁,貝葉拉開她父親︰「阿爹,你何必跟他一般計較?」

  別看蓋中恆年紀大,他仍耳聰目明︰「鬼丫頭,別跟他咬耳朵,到我這邊來。」

  薛獻忠不甘示弱,「女兒是我的,你少痴心妄想!」他還免費送了他一個大白眼。

  「哈哈哈!笑掉人家的大牙,誰不知道女兒一旦嫁人就是潑出去的水,她現在可是我蓋家的準媳婦,你懂不懂什麼叫『覆水難收』?」

  兩個老人針鋒相對,旗鼓相當,鬥得興起,早就把一邊的人忘得一乾二淨。

  這時候兵分兩派,曹奇峰自然而然的站到薛獻忠這邊,苦口婆心地勸,莫名其妙卷進戰場的沙平之,礙於端的是人家的飯碗,只好苦著臉陪蓋中恆搖旗吶喊。

  至於引起戰端的貝葉姑娘,早被眼見不對的蓋敖天帶離現場。

  「他們不要緊吧?」貝葉一步一回頭。

  「沒事的。」蓋敖天也沒什麼把握,卻安撫她。

  這樣的蓋中恆是他沒見過的,那樣的活力充滿又有『人味』,和以往的孤僻嚴肅、淡然不可侵犯,有著天和地的差別。

  但是他喜歡表情這麼多的父親,那樣的父親讓他覺得溫暖,不再是冷冰冰的。

  「你似乎很高興。」她眼尖,感覺到他不一樣的處事態度。

  蓋敖天輕柔的摸摸她的頭,淡淡笑了笑,「你剛才不是才吵著要找師父去,快回房間把行李整理好,太久了,我可是不等人的。」

  她眨巴眨巴的睨著蓋敖天,很奇怪他這次居然不是請她吃小爆栗,更奇怪的是,他居然要趁著宅子里一團亂的時候帶她離開,天哪!他的腦袋是被氣壞還是怎麼著?

  「別懷疑了,小心疑心病重會快老!」他催她。

  完了!他一定是生病了,呆頭呆腦又一板一眼的人居然會開玩笑,問題大了。

  她苦著小臉。「我還沒有和阿爹說兩句體己話呢,怎麼可以說走就走。」

  「你父親八成是帶你回吳縣,你想被人帶回去嗎?」

  說來說去,那通風報訊的人還是他呢!

  「對了!我阿爹怎麼會知道我在這里?難道?!」剛才一團亂,她沒空想,這回思路又清楚了。

  蓋敖天拉下她指著他的食指,大方的承認,「是我要平之去通知令尊的。」

  「你出賣我?」

  「小孩子隻身行走江湖是一件危險的事,我不能坐視不管。」

  「你胡說,我救你脫離苦海,你竟然以怨報德,叫人來帶我回家,你是小人!」她大感傷心又氣憤,沒想到他是那麼不善良。

  她還以為吃定他的心軟和善良,至少可以高枕無憂一陣子,甚至直到她找到她的燕大哥為止,未料竟被他『暗算』了。

  「我只是做我認為應當做的事。」他不動如泰山,絲毫不受她影響,

  「你!」她還想反駁。

  「你是想繼續留下來浪費唇舌,還是乖乖回房去整理東西,我不敢保證屋里的兩個老人家幾時會停戰。」他越來越喜歡看她氣得目瞪口呆的可愛樣子。

  原來把人氣得七孔冒煙是這麼有趣的事,難怪這小辣椒樂此不疲,老把他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偶爾報個小仇的感覺居然還不賴哩!

  蓋敖天的笑容越來越大,最後在薄陽下笑出了一口白牙。

  無央山莊。

  月黑風高,靜靜的夜里,遠處有更夫敲梆的聲音和稀落的狗吠聲。

  有數十個人影由各處爬進山莊內部,好半晌,一條火龍似的火光由薛空的穀倉中竄起,繼而更多的火焰一道接一道升起,天乾物燥,轉瞬間偌大的山莊就變成了一窟火海。

作者: opqt57cz    時間: 2013-12-5 09:02 PM

第六章

  一離開蓋世堡的勢力範圍,蓋敖天就有些懊悔,因為他們一路行來,短短的幾天路程里已經遇見好幾起因垂涎貝葉美色而引起的小糾紛,雖然全被他輕鬆打發,那勝無名的芒刺有坐大的現名勝。

  他知道貝葉長得美,她的漂亮是可愛的慧點的,比嫵媚溫婉的美色更扣人心弦,而以這些天來受滋擾的經驗類推,他必須有『長期抗戰』的心理準備。

  他就知道她鐵定是個麻煩,大大的麻煩!

  「今晚就在這里過夜吧!」

  因為貝葉貪新鮮,每看到一處她認為有趣好玩的地方,就非下馬遊他一遊不可,這一拖拖拉拉,也就錯過了宿頭。

  「好呀。」她從來沒夜宿野外的經驗,興奮得很。

  蓋敖天暗嘆了口氣,不知該罵她不知天高地厚還是藝高人膽大。

  把汗血馬繫在樹上,他卸下馬鞍和一應食物。

  他徑自找了塊合適的地方,撿來石子圍成圈,升起火來。

  「我去取水。」她到處探頭張望,聽到潺潺水聲,為了想名正言順離開蓋敖天一下,於是自告奮勇表現賢良淑德的好樣子而取下裝水皮袋。

  「等一下我去就行了。」

  她那一點微伎倆哪逃過蓋敖天的眼楮。
 
  難得她想表現一下『賢妻良母』的好德行,他理該放她一馬的,但是森林常有野獸出沒,一個不小心可不是好玩的事。

  「我去去就回來。」她心底盤算的可是另外一回事。

  她忍了兩天沒有洗澡,再怎麼也是忍不住了。

  即使他們投宿客棧時,蓋敖天因體貼她特地要了等房,她還是無法忍受那處處是縫隙,空氣十分『暢通』的房間,這些天來他全是隨便擦把臉了事或逃之夭夭混了過去。

  難得樹林有溪,地點又算隱密,最重要的是還有個『把關』的蓋敖天在,所以她打定注意非痛快淋淋的洗個舒舒服服的澡不可。

  因為是春天,溪水的溫度清涼的恰到好處,她把隨身的蕪皂刮出一些來,打散了髻,全身泡進水里。

  她又洗又玩非常開心,沒注意樹葉掩映的大樹上伸下來一只毛絨絨的手,把她整齊放在樹根旁的衣服偷走了。

  「哇!小偷!」

  也許是因為興奮的關系,樹葉中不尋常的騷動聲和間接的『吱吱』聲引起了薛大姑娘的注意力,她有幸見到一裁色彩鮮艷的布卡在樹枝上,她眼楮眨巴的,覺得那截布料十分眼熟!

  「我的肚兜!」

  這才發現自己的一堆衣服全不見了。

  她氣憤的從溪底爬上來,哪里還管得到自己濕淋又赤裸的身子。

  「把我的衣服還給我,小偷,色狼!」

  她撿起小石頭拼命往上丟,結果砸到自己的次數卻比目標的命中率還高。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比狼嚎還可怕的咆哮聲吼她又是一跳。

  她捂著胸口,一邊壓驚一邊用埋怨的眼神抗議蓋敖天的粗魯行為。

  怒火在她眼中燃燒,眉頭狠狠的擰成結,蓋敖天飛快脫下他的罩袍披在她身上,好像她的身子是塊燙人的大烙鐵,飛快的倒退一大步。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這個樣有多麼誘人,潔白無暇的身子沐浴在新月的暈黃月光中,簡直像個月光女神。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的喉嚨沙啞,像含了一嘴沙子一樣。

  「有人把我的衣服全偷走了。」他的罩袍很暖和沒錯,但是她還是必須把自己的衣物追回來。

  蓋敖天冷瞪了他一眼,氣沉丹田,腰一輕彎,輕輕鬆鬆的跳上樹桿,雙手一攀,整個身子就沒入了樹葉里。

  不消一會兒,蓋敖天又從樹上下來,一手抱著她遺失的衣服,一手拎了一個毛又黑漆漆的東西。

  「把衣服穿好!」他冷冰冰丟下一句話,便走開了。

  她接過衣服,好奇的眼楮還是放在那團烏抹黑的東西身上,只見它里面蠕動了一下,兩雙晶亮無辜的眼楮和貝葉四目相對。

  「是猩猩!」她走向前,忘了它先前偷她衣服的『罪行』好奇得不得了,「它為什麼一動不動?」

  「我點了它的穴道。」天哪!他為什麼要回答她,事有先來後到不是嗎?「薛貝葉把衣服穿起來!」

  這簡直是成何體統?她到底有沒有把他當做男人看待?還是故意考驗他的意志力?

  「你別吼嘛,你嚇到它了。」猩猩看起來還小,骨碌碌的眼楮十分逗人喜愛。

  「薛、貝、葉!」他低吼。

  她根本不怕他,他的冷眼楮逼視,恫嚇對她都像對牛彈琴一樣無效,她存心逼瘋他嗎?

  「我穿,我穿!」

  他又把眉頭皺成兩座冰山,她又沒做錯什麼事,幹嘛這麼不近人情。

  她嘀嘀咕咕,但終是把衣服穿好了。

  「喂!非禮勿視喔,你剛才沒有偷看吧!」

  她轉向背向她的蓋敖天,發現他居然也把那雙小猩猩的眼楮蒙了起來。

  他擰眉,無聲的抗議。

  非禮勿視?真是個反應遲鈍的傢伙!

  她眼巴巴纏上來,指著那雙小猩猩,「你打算怎麼處置它?」

  「既然你的衣服找回來了,當然是放他走了。」

  「喔!」她有些舍不得,它軟軟的淺褐色的細毛,摸起來又輕又舒服,她從來沒養過寵物,要是有一雙這樣善解人意的小寵物該多好。

  「它是野生動物,個性桀驁不馴,很難馴養的。」他看穿貝葉眼底深刻的盼望。

  在某些方面,貝葉是十分識大體又明事理的,她也知道自己只是貪圖他的可愛,既然他是野生動物就該適合大自然。

  「如果你喜歡,我們經過市集時,我再買一只小鼠給你做伴吧!」他不忍心看她失望,主動給了承諾。

  「君子一言!」小白鼠也不錯,可以隨身攜帶方便得很。

  對她的好說話,蓋敖天雖然有些驚訝,但心底油然而生的是更多的歡喜。

  他解開小猩猩的穴道,「回營地去,把你的頭髮擦一擦,小心不要著涼了。」

  是薛貝葉認識他以來,蓋敖天生平第一次表現出他的關懷,貝葉喜滋滋的偎在他身邊,把手插進他胳膊中,「你幫我擦。」

  這小辣椒又得寸進尺了,真是不能對她好一點!

  「好。」他語氣中有濃濃的無奈。

  「還要編新的髮式。」尺又延伸到丈了。

  「好。」

  「還有我們的故事講到哪里了?」

  「弄玉吹簫引來乘龍快婿」

  「還有...」

  「還有?」蓋敖天不由繃緊聲音。

  「是呀,我還要一個睡前親親。」

  蓋敖天微微一笑。

  很明顯的這丫頭被親上癮了,這麼美妙的要求他怎麼可能拒絕呢?他不僅答應還要切切實實的去『貫徹實行』呢!

  他們的背影一離開,一道滴溜溜輕煙似的人也悄悄從樹上跳向另一棵,清冷的背影瞬息沒入夜色里。

  蓋敖天動手將篝火弄盛,又在一定的距離漉下石灰,這才滿意的走到貝葉身旁。

  熊熊的火映在她甜睡的小人上,在睡夢中的她看起來宛如出塵仙子,蓋敖天溫柔的幫她拂去額頭的髮絲,觸手處淨是一片潤濁的香軟。

  他雖凝凝望著貝葉,風梢林間的瑣碎聲音卻逃不過他銳利的耳朵。

  一陣樹葉的哩嗅吹動後,他站起身,筆直走開她約半丈之處。

  「閣下一路躲躲藏藏跟隨蓋敖天而來,不知有何指教!」

  他中氣十足,看似唇舌輕啟,聲音卻遠遠地傳了出去。

  頓時樹立激起一片鳥獸拍翅的噪音。

  不等聯噪聲稍停,一條幽雲似的碧影就由樹梢撲掠而下,袍角連動都不動,好驚世駭俗的輕功。

  「好耳力!」

  「多謝誇獎。」

  「那孩子替你添麻煩了。」

  「不客氣。」

  「她是個好女孩。」

  「沒錯!」

  碧衣人清冷削瘦的臉上浮起十分怪異的笑容,明淨清湛的眼底下掩飾不住的讚賞。

  「告辭!」

  「不送!」蓋敖天慎而重之的雙手一揖,再抬頭,青衣人早已消失。

  沒人知道他們為什麼有一段不成對話的對話,一切的一切只有他們兩個當事人明白。

  當然。

  除了他們之外,這世間也不會再有人知道他們曾經有過這一段對話。

  這短短的對話也等於半決定了貝葉一生的命運。

  蓋敖天踱回貝葉的身邊,不禁莞爾。

  方才被他趕走的那雙小猩猩,趁他離開的一會兒時間居然大大方方、喧賓奪主的擠進貝葉的懷抱,兩手大攤,睡得毫無戒心,一臉甜蜜。

  「小滑頭!」

  他搖頭又嘆息,沒做出任何動作,靜靜的凝視半晌後,才施施走回自己棲身的樹窩下。

  夜深人靜,頭一昂就能將滿天星斗一見無遺。

  蓋敖天把雙臂疊在頭後面。

  明天——該想什麼法子把小辣椒理直氣壯拐她回家好?

  他想得很沉,一回過神來,發現有兩個細碎又雜沓的腳步聲朝著這方向而來。

  他精神一矍。

  真是太大意了,人已靠近幾丈外他才發覺。

  蓋敖天自責的一躍而起,隨手暗暗抓住腰間大阿軟劍的暗扣。

  來人顯然沒有武功底子,腳步一輕一重。

  兩個文人書生打扮的人一邊鬥嘴,一邊來到篝火旁。

  「我就說這里有人你偏不信,你看吧!」個子略微矮小的,面白清秀的男人嘀嘀咕咕。

  他雙手一攤,放下隨身攜帶的包袱。

  「我沒說不信,只是存疑嘛,這荒郊野外,上不著村下不著店,真的很難碰上人煙。」另個身高頎長,相貌俊俏的公子打開手中折扇,悠悠哉哉的說著。

  「死鴨子嘴硬,什麼都不會,手無寸鐵軟書生最沒用了,還說些似是非的道理,早知道你目中無人、自命不凡又惡劣,我才懶得理你,讓你半路給野狼叼去算了。「」

  矮書生圓眼一瞪,毫不留情數落他。

  「哎呀,薛紀此話差矣!書生不是萬能,像這種野外求生的伎倆不在治國平天下里面,我的伴讀夫子從來沒教過,這不能怪我的。」他搖頭晃腦。

  矮書生不禁大搖其頭。

  「百無一用是書生也。」

  他們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歇都沒歇腳呢,先拌上一頓嘴,而且還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你侮辱斯文。」高書生有點屈居下風,撓耳搔頭不著急。

  矮書生輕哼,「斯文是什麼東西,值幾個銀子?」

  「君子不與『小人』鬥!」

  「你沒風度,譏笑我的身高,你才是小人!」

  「我...」他一時失言,無法反駁,只能乾瞪眼的份。

  「兩位敘話完畢了嗎?」蓋敖天冷眼旁觀,見他們的聲音之大,已到了旁若無人的地步,忍無可忍出聲制止。

  兩人有志一同的做出受驚嚇的表情。

  矮書生稍後遲一步,拉拉高書生的袖,耳語︰「喂,你去,說。」

  惡人無膽,想當然爾,剛才那些虛張聲勢全只橫著高個書生一個而來。

  蓋敖天仿若天神的身高和無以倫比的其實讓他好不驚訝。

  高書生雖然也是一怔,卻挺快的恢復自若,他對矮書生突然表現的小女兒動作只覺得啼笑皆非。

  他雙手一拱。

  「在下段駒,打擾閣下之處請多海涵。」

  行家一出口便知有沒有,他玩世不恭的神態一收斂,一股優越於常人的氣勢便自然的煥發出來。

  蓋敖天冷冷頷首。

  「我們因含樂山水錯過了宿頭,不知尊駕方便與否,讓我們取暖避獸一下。」

  「無妨。」

  「多謝!」段駒笑咪咪的。

  「誰啊?怎麼那麼吵?」一手抱著小猩猩,一手還在揉眼楮的貝葉被吵醒了。

  蓋敖天冰冷的表情一掃而空,好言好語哄道︰「只是路過的人,沒事,你回去歇著吧!」

  「他們是干嘛的?」她的好奇心戰勝瞌睡蟲。

  「我說過,他們只是路人。」蓋敖天拿來外袍替她穿上,怕她著了涼。

  「貝葉,你怎麼在這里?」矮書生從段駒的身後跳出來。

  「香凝姊姊!」

  原來『他』是女扮男裝的薛香凝。

  兩姊妹抱在一起又叫又笑。

  蓋敖天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幕,倒是段駒一下回不過神來,呆呆的杵著,活像一根木椿。

  想他段駒看過多少佳麗美人,那個矮冬瓜居然也是女人,而他居然會看走眼,這是什麼道理?

  為什麼會這樣?

  「三姊,你怎麼在這里,家里的人都好嗎?」貝葉親熱的拉著薛香凝坐到一旁敘起舊來。

  「我還想問你呢?你不在黃山卻跟一個男人四處亂跑,要讓爹知道他會氣昏的。」

  「才不會呢!阿爹已經見過他了,敖大哥是蓋世堡的堡主,爹他們現在還住在那里呢。」

  「這樣啊,但是男女授受不親。」她的道德觀一向濃厚,即使迫不得已和段駒在一起,也緊守著本分絲毫不敢逾越。

  「他是我的丈夫,夫妻一起行走江湖誰敢說閑話?」

  「丈夫?」薛香凝掉了下巴。「你什麼時候?」

  貝葉咯咯一笑,「你不要大驚小怪,他還沒跟我求婚呢,是我自己『內定』的啦。」

  薛香凝鬆了口氣,「你這小鬼做事全沒章法可循,亂七八糟的,這話要傳了出去,你自己的面子要往哪放,女孩子一生的名節最重要,怎麼可以任你胡來呢?」

  她結結實實給貝葉念了一頓『經』。

  「那一我叫他現在跟我求親好了。」她作勢要起來。

  「小蝦米!」薛香凝連忙攢住她的手,滿臉驚慌,她這麼妹實在太過膽大包天了,這麼重大的事怎麼可以由女方開口,萬一落人口舌的話,一輩子的貞節不全完了。

  「不行!這件大事我非弄清楚不可,這里離黃山還好不遠,我先陪你回去找爹把事情說清楚,爹也真是糊涂,居然放任自己的黃花閨女跟著沒名沒分的男人在外游蕩,我非說說他不可!」

  「三姊,我們是偷溜出來的。」貝葉毫無城府的加油添醋。

  「偷溜?你又逃家了?」薛香凝氣噎。

  「傲天哥陪我出來找師父。」

  薛香凝拍了拍額頭,她下定決心,即使要動刀動槍甚至是下迷香或拿石頭砸昏那個叫蓋敖天的男人,她也非要他娶了她的小妹不可。

  蓋敖天沒想到不用他動腦筋,貝葉就肯乖乖地隨他回去,于情于理他把這筆功勞記到薛香凝的頭上,對她的好感自然也提升了一層。

  「敖大哥。」貝葉回過頭來定定看住他。

  蓋敖天被她瞧得有些不自然。

  「你想說什麼?」

  他們離開樹林後,在最近的城鎮另外的買了兩匹騾子給段駒和薛香凝乘坐,原本在薛香凝的意見下貝葉和她共乘,不料貝葉堅持和蓋敖天一起,可想而知,薛香凝哪拗得過貝葉,她的麼妹當然是如願以償的回到心愛的人身旁。

  「你沒有一點喜歡我。」她眼巴巴的問。

  「你想呢?」他溫柔的反問。

  她已經在最不該、最不想踫到,以及每每他不小心時已闖入他的心事,時到如今才來反問他有沒有一點喜歡他,這丫頭,真是的!

  她開始玩他襟上的盤扣︰「我想是有。」

  她對自己倒是挺有自信的。

  他沉沉一笑︰「那不就得了。」

  「不一樣呀,我要你親口說。」

  「這種話不能隨便說的。」

  「什麼嘛。」她鼓起腮幫子,老大不高興,「你連這點表示都不肯說,教人家怎麼往下開口跟你求婚?」

  「人家是這樣想啦,可是你一句喜歡我的話都不肯說,教我怎麼跟你求?」

  在她以為,求婚應該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她兩個姊夫來家里求親時,貝葉記得兩個姊姊全是一臉掩不住的笑意,人前人後笑得小臉都咧到耳後。

  怎地她這麼求,他的反應卻完全不一樣?

  唯一比較接近事實的可能性,就是她的敖大哥『一點』也不喜歡她。

  這件接近殘酷的念頭一闖進她的腦可不得了了,貝葉只覺心頭亂糟糟,她一點也不懂男人的心理,家里對男人『有經驗』的兩個姊姊全不在身邊,遠水又教不了近火,這可怎麼辦才好!

  她想的著急,一張漂亮的鵝蛋垮成了長長的馬臉。

  「貝葉?」

  蓋敖天看她突然沉默,一雙瑩然有光的眸子閃爍不定,不知她心底打著什麼主意,內心竟有些忐忑起來了。

  「別吵我,我在想很重要的事。」她揮揮手,像趕一只蒼蠅似。

  很重要的事?

  如果真是很重要的事,為何他越來越顯神采飛揚的神采里捕捉到不尋常的訊息?是他太敏感了嗎?

  她該不會是衝著他來的吧?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是艷陽高照的天氣,蓋敖天卻覺得腳板有點生涼。

  汗血馬輕鬆愉快的的小跑,恰如其分的把兩匹青騾撇在後方。

  段駒只覺得那在前頭聒噪不停的小女人眼熟,偏偏硬生生又想不出在哪里見過她,左思右想,竟慢慢落下後而不自覺。

  「喂,你呆頭伏腦在想什麼?」薛香凝看不過段駒那失魂落魄的樣子,放慢騾步等他。

  「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令妹,十分眼熟。」他歪著頭想的認真。

  「你別想打主意,我小妹可不像平常在你身邊磨蹭的那些鶯鶯燕燕,我不準你動她腦筋,她沒你份的。」

  「姑娘這麼說就錯了,想我段駒又不是江洋大盜或採花賊,我段氏一族在大理怎麼說也是有頭有臉的人,怎會對貝葉姑娘心存非分之想。」他一臉受辱的表情。

  「那就好。」

  「姑娘信不過我的為人,我們不如各走各的獨木橋和陽關道好了。」他餘怒未消。

  他段駒好歹在大理也是個小王,自懂事以來,就是一大堆女人覬覦的目標,到南方來,卻屢被人當成王二麻子般對待,現在又被一個姑娘當成採花大盜似的防著,一口氣堵在胸口,怎麼也咽不下去。

  「喂,你生氣了?」薛香凝睨了他一眼。

  這一路來,她當他是個沒頭的書生,雖說長得一表人才,多金又慷慨,她就沒把他放進眼底,現在見他那因為動怒而勃發的面孔,心里竟沒來由的怦怦跳起來。

  「沒有。」

  他的口氣仍硬。

  「說你沒見過我小妹是有理由的。」薛香凝撫了下騾背,討好似說道︰「我們薛家世居在吳縣太湖畔,雖然以經商為生,七個姊妹也沒做過拋頭露面的事,小蝦米雖愛玩而到處游蕩,但萬萬不可能和你有什麼糾葛,她來來去去不過就劃個小船到梅塢找她師父——」

  段駒大腿一拍,「就是她——」

  他雙腿猛夾青騾腹部,往前撒蹄疾走,兀自留下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說對什麼或是說錯什麼的薛香凝。

  就緊短短一段距離,段駒就忙不迭後悔不肯好好學騎術的憾事來。

  想當年他大哥在嚴格接受一匹軍事訓練時,他不是滿地找藉口,要不就遺著一些狐朋狗友,將所有的訓練當成苦差事,逃之不迭。

  「貝葉姑娘,你可還記得在下小生我?」

  「你?」貝葉方才悶著腦袋想了大半天,正研究不出個所以然來而氣悶著,又見段駒莽莽撞撞趕來,於是沒好氣的應道︰「你就是你啊,有什麼特別的?」

  「姑娘忘記曾在太湖畔救過一個人,那個人就是我啊。」他指著鼻子,巴望她能立刻想起。

  貝葉睜著她那雙清澈得像孩子的眼楮愣愣看著他,看到段駒的臉看起起來快發青了才嚷嚷起來︰「是你!你是只大米蟲!」

  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指著鼻子尖喊,真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不過段駒看在她曾救過他一命的份上,十分寬大為懷的當做沒聽見。

  只見貝葉連忙叫停,她要把汗血馬停住,然後氣呼呼的叉腰道︰「就是你害我變成窮光蛋的,你還我的銀票來!」她還在四處『緝私抓賊』呢,沒想到居然有人呆頭呆腦的自投羅網來了。

此時不討債更待何時呢?

作者: opqt57cz    時間: 2013-12-5 10:07 PM

本帖最後由 opqt57cz 於 2013-12-5 10:17 PM 編輯

第七章

  蓋敖天萬萬沒想到回到蓋世堡就遇到這等狀況。

  他一時傻愣在當場。

  一屋子黑壓壓的人頭,呃,是難民,最嚴重的是他們不糾正,應該是她們全是女的。

  他還兀自怔愣,貝葉已經連珠炮的嚷出來︰「大姊、二姊、四姊、五姊、六姊!」

  「小妹!」五個人矗地一喊,聲勢還真嚇人。

  薛貝葉加上薛香凝和另外一個人,七嘴八舌,比手畫腳一座原本肅穆靜謐的雲藉堂即可變成了勢鬧喧天的市集。

  蓋敖天寧可被千刀萬剮,一時半刻也受不了這樣的情況,他抓來駭得腳底打滑,打算要溜之大吉的哥舒折箭。

  「這是怎麼回事?」

  哥舒折箭打出生娘胎也沒見過這等陣仗,他猛搔後腦勺︰「我不是故意要放她們進來的,是她們人多勢眾又直說是貝葉姑娘的姊。我攔不住!」

  「這票娘子軍比千軍萬馬還可怕,其中還有半大不小的女娃抱在手中的呢!」

  「沒有驚擾到我父親和薛伯父吧?」蓋敖天往內堂的偏門覷了眼。

  「她們搞得我手忙腳亂,我還來不及通知他老人家。」

  「居然有人能把你搞得亂了分寸,還真是少見!」他以為自己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哥舒折箭反瞪他一眼,「你笑吧!下個就輪到你了,等一下你就知道秀才遇到兵,而其是一堆女兵的下場是如何!」

  「橫豎是逃不掉的,既然回來就要認了。」既來之則安之,況且又是在自己的地盤上有什麼好怕的?

  是嗎?哥舒折箭當他講了個沒什麼笑料的笑話,冷冷潑他一桶冷水,「說人人到,她們來了,全交給大哥你了。」

  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見到那小團體有解散成散沙的樣子,馬上向腳底抹油,打算溜之大吉。

  「你不能跑,留下來。」蓋敖天難得用到命令句。

  「大哥!」哥舒折箭用無辜『受摧殘』的眼光瞅著他,一接觸到蓋敖天那沒得商量的眼神,只好認命的垮下肩膀。

  他嘆了老大一口氣,鬧了半天還有他的份吶。他到底招誰惹誰了?

  「哇!他好壯!」

  「長得不錯,小妹真有點眼光!」

  「熊腰虎背?真的耶,肌肉結實!」

  不知是哪一個居然論斤論兩的對他評頭論足起來。

  「我們改天也到奴隸市場看能不能買到這樣稱頭的官人。」

  「你少來了,這種事是可遇不可求的,你這麼羨慕,要不叫小暇米讓給你吧!」

  她們把蓋敖天團團圍在中央,你一言我一語,像鄉巴佬進程似的對著他指指點點!

  蓋敖天發誓,他這生從沒這麼尷尬過,他有股要滅頂的恐怖感。

  「喲!你們看,他居然會臉紅呢!」不知是誰,發現天大秘密似的喊道。

  蓋敖天全身僵硬,那些驚人美麗的容貌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他終於明白哥舒折箭為什麼把她們全當成豺狼虎豹、毒蛇猛獸。

  他覺悟得太遲了!

  「你們閉嘴!統統閉嘴!」原來貝葉努力的擠過人牆來『美人救英雄』了。「你們那麼多人欺負他一個,太卑鄙了。」

  「我們哪里欺負他,只不過研究研究嘛?」先天有點近視眼的老二薛彩裙發揮她極盡嫵媚的眯眯眼,輕聲細語說道。

  「他又不是你養的那窩螞蟻,渾身上下哪有值得你研究的地方,你少胡扯了。」她兵來將擋,三言兩語解決了一個。「小心我告訴二姊夫,你又亂對人拋媚眼了。」

  薛彩裙一著急,那雙眯眯眼眨得更厲害,卻對貝葉無可奈何。

  「小妹,他是不是啞巴啊?怎麼從頭到尾一句不吭的?」老六薛如煙觀察了許久,突然語出驚人。

  蓋敖天額上青筋暴露,忍耐已到最大極限,他十分慶幸自己十幾年來遠離女色是正確的決定,女色和女人只有一字之分,卻又天堂和地獄之別。

  「平之,找人把南廂房清出來招待貴客!」

  沙平之如奉聖論,二話不說的逃走。

  「折箭,吩咐幾個弟兄把客人的東西送進南廂房,順便請管家領她們進去。」

  「怎麼是我?」他老大不情願,不過,不等蓋敖天再有任何表示卻改變心意見風使舵,「別發火,我去就是了。」

  傳令兵就傳令兵,橫豎比泡在這里強。

  一干娘子軍見到蓋敖天的馭下能力和明快處事方式不禁大為佩服,眼光里閃爍的他是崇拜。

  亦步亦趨隨的貝葉眼見所有的姊姊全拿那種英雄崇拜的眼光看自己的『丈夫』,她不禁跳腳。

  「女兒們,你們怎麼全來了。」薛獻忠接到通知和蓋奇峰趕出來。

  而薛家老大薛碧紗已經帶著一大一小躲進自己丈夫的懷抱,小倆口見面好像小別勝新婚一樣分外甜蜜。

  「爹!」那一群蝴蝶似的美女終於把注意力從蓋敖天的身上挪開。

  貝葉清楚地聽到蓋敖天的喘氣聲。

  「長發怎麼讓你們這群婦孺自己走那麼遠的路來到這里?真是太粗心大意了,不可原諒!」

  一看到他這全寶貝女兒個個神情困頓,風塵僕僕,薛獻忠不禁數落起卜長發來。

  「爹!」老二薛彩裙撥開人群替自己的丈夫分辯,「長發要處理莊里一大堆事,三天兩頭要跑官府,根本分不開身。」

  「幹嘛要跑官府?」

  「我們的莊子被一把火給燒了,你又不是曉得咱們莊子里上上下下六十餘口,沒了個安身立命的地方,臨時又租不到夠咱們一大家子住的宅子,所以我們才決定讓長發留在吳縣,處理一切善後事宜,我們全家投靠小妹啦。」薛彩裙口齒伶俐,三言兩語交代了一切事宜。

  「莊子被火燒了?」薛獻忠猛跳起來,兩眼瞪得像銅鈴大,顯然受刺激頗深,再怎麼說畢竟無央山莊是他畢生的心血結晶,被一把火燒了,任誰都會心痛的。

  「爹!你不要緊吧。」所有的女兒一擁而上,攙扶的攙扶,撫背的撫背,全生怕薛獻忠受不了這刺激。

  「都是你不好,心直口快,咱們在路上不是商量好暫時別讓爹知道的?」老六薛如煙出口埋怨。

  「我忘了嘛!」薛彩裙滿是心虛。

  薛獻忠好不容易順過一口氣,扯著喉嚨直喊︰「哪來的火,官府查出來了嗎?」

  一大幢宅子要燒成廢墟豈是隨便一把火就能造成的,究竟是無心還是人為的?

  他滿腹疑問。

  大家面面相覷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敖天,你認為呢?」薛獻忠環顧一屋子的女人,最後把目光投注在一旁的蓋敖天身上。

  蓋敖天把眼光一凝,微微一曬,「一大幢宅子一夜之間被燒光的確是非比尋常,其中的原因小佷不敢隨口斷定,可否請哪位姑娘一五一十的把詳情敘說一遍?」

  「我來說!」薛彩裙自告奮勇。

  一盞茶時分後,整個偌大的雲蔚堂只剩下敖天和又被召回的哥舒折箭。

  「你以為呢?」蓋敖天一字不漏的轉述由薛彩裙口中聽來的緣由。

  哥舒折箭坐沒坐相的支著下巴,兩眼朝天骨碌碌的轉。「」薛家是很單純的生意人,生意人嘛總是以和為貴,和氣生財,說是得罪人,這人也未免太狠毒了,六十餘口人命也,吳縣離黃山又有段距離,咱們真要幫忙也是鞭長莫及啊!」

  「你的意思是說置之不理?」蓋敖天瞥了一眼他吊兒郎當的臉,若有深意的問道︰「喂,我可沒這麼說,真要不聞不問我會死得很難看的。」

  隨便用腦子想一想也知道,要盡快讓那批娘子軍從蓋世堡消失最好的方法就是把這件無頭分案弄個水落石出,所以,即便要上刀山下油鍋他也不能說半個不字,要不然他未來日子快就再沒安寧可言了。

  「那你需要幾天時間?」蓋敖天篤定哥舒折箭會接下這項任務。

  「五天。」

  黃山到吳縣就算快馬加鞭來回也要個四天,加上一天調查事情始末,時間該是夠了。

  「好,你下去準備吧!」

  「對了!」哥舒折箭不急著走,他慵懶的動了動身子,「你不在的這幾天,江湖道上發生了十幾件糾紛仲裁案,那些資料我全放在我書房里,你有空去看看,另外弟兄們送來一項比阿嬌特殊的消息,五虎幫和錢拿幫有死灰復燃的趨勢,據消息說他們正大力的招兵買馬?你不妨注意一下。」

  「招兵買馬?他們哪里的錢?」

  放長線釣大魚。他更悠哉了,竟無聊的玩起自己腰繫的玉佩。

  「什麼意思?」

  「你就是那條他們要釣的魚。」

  蓋敖天不耐煩的瞪著他。「你不能一口氣把事情說清楚,非要我問一句答一句嗎?」

  真是個教人頭痛的家伙。

  哥舒折箭嬉皮笑臉。「我還以為你的耐性在貝葉姑娘的『訓練』下有些長進呢,原來跟以前還是一樣。」

  「哥舒折箭!」他連名帶姓的吼他,表示他的氣憤。

  「好啦!好啦!又擺出那張難看的臉來,一點都不可愛!」嘖嘖真是近朱就變紅,近墨就變成一杠子墨漆,瞧瞧他說話的口氣居然和貝葉一模一樣,顯然是『中毒』日深而不自覺了。

  「你再沒一句正經話,我就叫人把你扔出去。」原先一個貝葉已經夠他受的了,現在有多了個哥舒折箭,他的日子似乎可預見將會是一片長黑。

  「慘了,有人翻臉了。」他放下手中的玉佩,總算神情嚴肅莊重了一些。

  蓋敖天不語,用深沉的黑眸瞪他。

  哥舒折箭終於收起所有的玩世不恭,「我聽到風聲,他們放話給所有江湖黑白兩道的高手,說你手上那把太阿軟劍上藏有一大筆未出世的寶藏。」

  「就這樣?」蓋敖天神情大動。

  「這樣就很不得了。」難道還要等人找上門來才叫怎麼樣嗎?

  「有人相信?」

  「盛載斗量呢?」沒人信才怪!蓋敖天就是傳奇,傳奇就是蓋敖天,就算有人說蓋敖天是天仙下凡,搞不好也有人深信不疑呢!更何況一有風吹草動就草木皆兵的武林。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好半晌,蓋敖天淡淡說出這句話來!

  哥舒折箭亮著一雙碧眼,手往大腿一拍。

  「好氣魄!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我喜歡!」

  他那唯恐天下不亂的邪性又冒出頭了。

  段駒一直想不通為何自己的一番告白會變成自首有罪坦白從嚴,落到『蛟龍困淺灘』不上不下的樣子。

  他不過就想跟她道個謝,怎地演變成對救命恩人『唯命是從』的地步。

  她不過是個平凡百姓,怎能容她耀武揚威的騎到他頭上來,但是,他就對她沒轍。

  不過就那兩回合的對話,卻總被她混淆是非的歪理搞昏他的頭,然後就節節落敗,終到莫名其妙答應她一大堆不該答應的事。

  跟她回蓋世堡就是一例,其實他不過想上黃山一遊,為何到這里來了呢?

  這丫頭比他遠在大理的嫂子還難纏。「你一個人自言自語的在嘀咕什麼啊?」說曹操,曹操到。

  貝葉踅到他身邊站了好一陣子他居然沒發現,這人的反應神經肯定比一般人還遲鈍。

  「哇!貝葉姑娘。」段駒捂著胸口,顯然被她神出鬼沒的行蹤嚇了一大跳。

  鬼嚇人有驚可收,人嚇人可是無藥可醫。

  「你幹嘛那麼見外,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

  「好,恭敬不如從命。」

  若是普通人的回答必定是個「是」字,但他出身皇室,身居萬人之上,可以微服出遊避人耳目,習慣確實改不掉的。

  「我看你愁眉苦臉的,住在這里不習慣嗎?」真奇怪,是她多心嗎?怎地他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只母老虎似的!真是奇怪?「還是在擔心?」

  「擔心?」

  「是啊,你怕我叫你做苦差事,把你當跟班下人使喚對不對?」她衝著他笑。

  段駒懊惱的就是這件事,「我從沒答應你當什麼跟班的,你要銀票我多的是,只要你肯說個數,我馬上給你。」

  「我知道你有的是錢,本來我也很想找爸爸要,問題是我現在不缺銀子用。」段駒是那種讓人一眼就能瞧出他自豪門的『肥羊』,全身披金戴玉不說,光是身上那襲石銅色的長袍就已是價值不菲,即使白痴也一眼看的很明白,更何況冰雪聰明的她。

  「我在這里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銀票一點用處也沒有,你總不能教我浪費的拿來習字或桌角吧!」她所有的『金主』包括她爹和所有的姊姊現在全在她身邊。她隨便抓一個敲他一筆就用不完了,根本不到他。

  但是要白白放過這花花公子的大米蟲她又有不甘,畢竟他是害她找不到師父的禍源,再則,把他當成隨叫隨到的『活動錢莊』多方便,只要把他帶在身邊,隨便她哪天想蹺家,只要帶著他一起,就可高枕無憂了,哈哈哈哈哈!

  「姑娘這不是強人所難嘛!」

  「我沒有。」她一口推翻他,「是你自己承認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更何況救你一命恩同再造這類的話都是你自己說的,難道你對救命恩人的態度是這樣的嗎?」

  真是太妙了,她總共是三個男人的『救命恩人』,憑空掉下三個讓她使喚的但那人,她真是連做夢都會偷笑了。

  段駒垮下英俊非凡的臉,要怪,全怪自己一張大嘴巴,什麼恩公?他根本是自討苦吃,自作孽不可活。

  他堂堂是一個太子也——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沒錯,可是你這種行為不等於叫我『賣身』?」他滿臉委屈問,像個受氣包。

  「唉!」一聲掩飾不住的訕笑從假山處傳了出來,哥舒折箭半掩著嘴露出一口白牙被識破行藏的走出來。

  他笑得差點打跌。

  比起他的『以身相許』段駒的『賣身』真是很顯得委屈許多,瞧他那漲成醬色的小白臉,所以他就很沒風度又忍不住的笑出聲。

  「躲躲藏藏偷聽人家隱私是是小人行為!」段駒猛然見從假山中冒出一個人來,心想剛才和貝葉的對話豈不是教他全聽了去,一張面皮頓時拉不下來,有些腦羞成怒了。

  他真是虎落蓋世堡被犬欺,誤闖賊窩了。

  「誰說我存心偷聽!」哥舒折箭連忙揮手。

  「難道不是?」

  「我哥舒折箭是什麼人,豈會做這種有悖道德的事,是你自己站在我的房門口大談闊論,我還沒追究你擾我清靜呢!」他臉上那招牌式的邪笑,笑得教人骨頭發麻。

  「房門口?」可能嗎?他們所在的地方時各種滿翠樹的石園。除了樹和石頭,別說一間屋子,連扇『酷似』門的東西都沒見者,哪來的『房門口』?「沒錯呀!」貝葉非常樂意的『仗義解惑』,「那塊大假山就是折箭的房間。」

  他的行事準則和旁人不同,就連住處也和別人大異其趣,貝葉第一次來的時候就差點迷上他的『房間』而不肯出來呢!

  段駒頭痛猛捏他的太陽穴。

  這群江湖人和他以前碰到的人不成有天和地的差別,說自己闖進賊窩算是客氣的了,他從來沒想過有好端端的屋子不住,卻跑進假山里住,真是一樣米養百樣人!

  「你別看不起折箭的『蝸居』,那塊假山可是從長白山頂找來的翠玉崗石雕琢而成的,住在里面冬暖夏涼舒服得很哩!」貝葉說來不勝羨慕。

  要不是蓋敖天三令五申不準她『侵犯』哥舒折箭的地盤,她早出奇招把他的『蝸居』贏回來了。

  哥舒折箭悄悄把段駒拉到一旁,「看在我們兩個同樣欠她一條命的份上我告訴你,和她討價還價你絕對是贏不了的,我勸你暫時乖乖在這里待下來,稍安勿躁為上策。」

  「你也?!」段駒的眼瞪得像龍眼核那麼大。

  「不止是我,連我大哥也是。」他連蓋敖天也一並出賣了。

  這下,段駒男子漢的自尊心終獲得一些些維護,原來他不是唯一的一個,那種感覺真像尋找到了知音一樣,他感動得握住折箭的手。

  「我要有一天能逃出天回大理,一定不忘終生感念你的恩德。」

  想來他把貝葉當成混世大魔王,而把自己視為被軟囚的落難王子了。

  「好說,好說!」他們三人真的可以組成一個落難陣線聯盟了。

  「段駒,你是大理人?」貝葉見他們兩個大男人拼命咬耳朵她又插不進去,正打算另找樂趣,『大理』兩字卻猛地鑽進她耳朵里。

  她的燕大哥就是從大理國回來後才不見的,所以段駒的話引起了她高度的注意力。

  她一問,問到他的鼻子前面。

  「正是。」

  「你對大理很熟、很熟?」

  「尚可啦。」

  「熟就熟,不熟就不熟,什麼叫尚可?」她最討厭的模稜兩可的灰色地帶答案。

  「熟。」他謹慎的挑選答案。

  貝葉的兩眼又散發出金石似的光芒,她興奮至極,「帶我去,我要去大理。」

  兩個男人又被她駭了一跳,這什麼跟什麼,上一瞬間還刮著東風,下一瞬間就下起了西北雨,這太扯了吧!

  「我... ...」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聽我的!」這句話是她的『金子招牌』,原來是拿來專門對付蓋敖天的,現在原封不動應用到段駒身上。

  「我還不打算回去。」開玩笑,他千里迢迢不容易才來到江南,不逍遙個幾年他怎捨得回家?

  毫無預兆的,兩串晶瑩剔透的淚珠骨碌碌的就從貝葉的眼眶中滾了下來。

  她抽抽噎噎,「你們全是空口說白話來逗我開心的,說我是你們的恩婆,我有一點小事要你們幫忙,你們卻推三阻四,嗚你們全是騙子駭人的王八啦!」

  段駒心一虛,像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虧心事直搓手,「我、我有難言之隱... ...」

  沒等他把話說完,貝葉乾脆放聲大哭。

  段駒搓手又搖頭,全身冒出濕淋淋的冷汗來。

  「我帶你去,你不要哭,唉!我帶你去就是了!」

  他的承諾,許下,哥舒折箭就丟給他一個『你完了』的眼神。

  「真的?」貝葉抹掉眼淚。

  唉!除了點頭之外,段駒他還能有什麼表示。

  當天夜里在蓋敖天的房里。

  「你說什麼?我不答應。」

  蓋敖天擰著眉,消化從貝葉那里丟下來的『炸彈』。

  「人家只告訴你,又不是一定要你同意。」

  「你住在蓋世堡,我就有責任保護你的安全。」

  「原來就因為我住在這里你才對我好,原來我是你的累贅,那我和段駒早點離開,讓你的責任趕快結束不是更好!」她的心有點酸,連賭氣說也不料的話也有股酸味。

  「我不能讓你一個姑娘家和一個男人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如果你真要去,陪你去的人也不會是他。」他把那本快要被他翻爛的《山海經》往桌上一擱,臉色非常難看。

  「你要陪我去?」她從檀香床上跳起來,眉梢眼角藏不住的驚喜。

  「貝葉,你到大理去不會有用的,燕不悔不在那里。」怎地她還是執迷不悟。

  「你怎麼知道?」她拉拉身上那件蓋敖天的舊袍子,不服氣說道。

  「我是見過他,在樹林的時候。」不坦白招供看是不行了。

  「你居然沒告訴我,你你為什麼那時候不叫我?」說是氣憤又好像不是,說背叛更不像,貝葉只覺得五味雜陳,心底有說不出的失望。

  「是他要我不能告訴你的。」

  「我從來沒騙過你。」

  貝葉捏緊手里的被角,漂亮的鵝蛋臉上全是氣憤和受傷。

  她扁嘴,「他真的不要我了?」

  蓋敖天見不得她臉上的委屈,他一把摟過她,把她安置在大腿上,「他有非走不可的理由,他還是很開心你的。」

  「他不要我了!」她像被拋棄的小羊,哽咽的聲音里盡是濃濃的傷心和彷徨。

  「傻瓜,你燕大哥真要不喜歡你,他大可一走了之,根本用不著放不下心一路從吳縣跟到黃山來,你以為他無時不刻出現在你四周是為了什麼?」他輕撫她一頭如絲細髮,無限溫柔。

  「你是說他一直跟在我身旁?」她抬頭對上蓋敖天那漾滿溫柔的男性臉龐。

  「嗯。」

  「他放心的把我托給你?」她的聲音因為他那對溫暖眼神的注視而變得有點沙啞。

  「他認為我值得信任。」

  貝葉望著他的眼突然多了一層霧也似的的蒸氣,她雙頰嫣紅如醉,不知不覺,櫻唇微微地張了開。

  蓋敖天被她那驚人的美麗吸引,是目眩神迷,嘴唇正堪堪要攫獲她紅艷的嘴唇——

  『碰!』地一聲,房門被不識時務的人打開來。

  門外站著一眾不敢置信的薛獻忠和薛家姊妹。

  薛獻忠在所有人的驚呼聲之中,像一座山似的往後仰——昏了過去。


作者: opqt57cz    時間: 2013-12-5 10:47 PM

第八章

  「爹,您還好吧!」所有人的眼光全集在薛獻忠的身上。

  「死不了的。」他翻身坐起,「小暇米呢?」

  「阿爹,您嚇死人啦。」貝葉偎在薛獻忠身旁,一雙小手拉著他的袍子不依的嘀咕。

  「對了,那個混小子呢?他居然敢非禮我的女兒,我要砍了他。」他想起了昏倒前的情景,脾氣又上來。

  「我在這里,老伯。」蓋敖天一直站在角落,他一臉坦蕩。

  「老伯,哼!」薛獻忠對這稱呼不是很滿意。

  「小子,不用我明說,對我女兒你有什麼打算?」他欠欠身子,舒適的躺在薛香凝為他放上的靠墊上,興師問罪。

  「老伯的意思是——」

  「咳!」薛獻忠轉向他七個女兒,「你們全下去休息,我有話要私下跟這渾小子講。」他故意支開他的女兒們。

  「阿爹,我不走。」貝葉乾脆坐進床沿,一副賴定不走的模樣。

  「你這孩子,怎麼一點也不知害臊。」

  「我又沒做錯什麼事幹嘛要害臊?」她不解。

  「算了。」薛獻忠翻翻白眼,他要怎麼解釋才能把這件事說的天衣無縫呢?「總之和你有關,留下來也好。」

  「哇!」她可樂著了。

  「唉!都怪你娘死得早。」薛獻忠不由得唏噓︰

  女孩家不該全是懂得三從四德,溫婉賢淑的嗎?怎地他這閨女連一點女戒的邊也沾不上!這全是他這為父的失敗啊!

  「這又關娘什麼事?」她蹙起秀眉。

  「你又來存心搞昏爹的頭是不是,我說一句你應一句,你再囉嗦,別怪我把你趕出去!」他半是恐嚇半無奈。

  貝葉吐吐舌頭,總算安靜下來。

  「小子!」薛獻忠凝目望向蓋敖天。

  「阿爹,他有名有姓的。」她憋不住替蓋敖天伸張正義。

  薛獻忠瞪了她一眼,「我知道。」

  「那您幹嘛渾小子的叫,他已經不小了,幾乎可以叫老頭了。」

  薛獻忠一聽心里就有氣,「他要叫老頭,我豈不是該躺進棺材了。」

  「討厭,您動不動就拿翹辮子來威脅我。」

  「是您存心氣我的,三更半夜一個女孩家跑到男人的房里,羞是不羞啊?」

  「阿爹!您又去幫我巡房門了?」

  貝葉唬地挺直胸脯,「我已經不是奶娃了,您還這樣,一點也不尊重人,太過分了。」

  可想而知,他發現貝葉不在房里,敲鑼打鼓把所有人挖起來的瘋狂情況,簡直是哭笑不得。

  「貝葉,不可以用那種口氣說話,沒禮貌。」蓋敖天看了半天,終於說了句話.

  「連你也這麼說,我是女孩子也,而且,今兒個過年後我就滿十五歲了,已經是大人了,您還巡我房間,這要傳了出去教我怎麼做人?」兩泡眼淚已含在她眼里。

  薛獻忠忙不迭求饒,賠盡好話,貝葉還是臭著臉不肯理他。

  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原來是興師問罪的那個人,現在又反成被告?

  「伯父不會再去巡你的房間了。」蓋敖天輕輕拉過貝葉,溫柔地用手指揩掉她眼睫的淚。

  「你怎麼知道?」她斜視他。

  「你以後將是我的妻子,由我來管你了。」他淡淡說來,眼底俱是輕憐蜜意。

  「你要娶我?」她沒多大喜容。

  「不高興?還是不願意?」

  「你娶了我就天天會講故事給我聽,幫我綁辮子?」她的心思透明簡單,這些是盡她所能的想象了。

  「是。」那些太複雜的事,他保證會慢慢教她的。

  「聽起來似乎不壞,不過,你沒娶我也一樣幫我做那些事啊?」他的技術越來越熟練,居然會變花樣幫她綁一些時下流行的髮式,她還真喜歡呢。

  蓋敖天支吾的瞥了眼薛獻忠,壓低聲音說道︰「你嫁給我以後,我就不用天天得半夜送你回房間去。」

  「你是說我可以睡你那張溫暖的床一覺到天亮。」她一雙水靈靈的眼楮和表情全是歡喜。

  「嗯。」他忍不住輕撫她的髮辮。

  天知道,每夜送她回房對他是多大折磨。

  「好,我嫁,我嫁!」聽起來嫁人全是好處,不嫁的是呆瓜。

  「等一等,我反對!」薛獻忠出言攔阻。

  蓋敖天沒有不悅的表情,只深深把濃眉攢成結。

  其實薛獻忠應該樂見其成的,畢竟在他第一眼見到風采非凡的蓋敖天時就已經暗暗把他『納』入女婿的人選之列,現在又眼見他老搞不定的麼女被蓋敖天三言兩語輕易收服,心底一塊石頭終於放下,他充當棒打鴛鴦的那根『棒子』可是另有所為。

  「我有個附加條件。」

  「老伯請說。」

  「在你娶我的女兒過門前,你必須做到一件事。」薛獻忠弄著下巴的山羊髻,半闔的眼里淨是胸有成竹的笑意。

  「哦?」

  「什麼事?」連當事人的貝葉也被她父親的神秘樣子勾起來好奇心,事關她一生幸福的終身大事!她怎可不開心,「阿爹你不要賣關子快說啦。」

  「就是必須先幫我另外四個女兒找到對象,否則你和小蝦米的婚事就免談!」多劃算的算盤,一舉四得,妙啊!

  「阿爹,要是姊姊們一年沒嫁出去,那我這是什麼爛條件,根本是強人所難。」

  「沒錯!要是她們一天沒嫁出去,你當然也不行,古有名訓長幼有序,亂不得也!」他好不得意。

  如果真能把所有『存貨』出清,豈不了了他心頭一樁心願!

  呵呵,他可以翹起二郎腿,喝茶清水等五個女兒一起出嫁,再也不用絞盡腦汁,搔破老頭皮。

  他終於抓到一個冤大頭了,嘿嘿嘿!

  隔天,蓋世堡外的大廣場搭起了一大擂台。

  段駒一早像趕鴨子似的把她四個被點名的姊姊帶到擂台的後台。

  「三姊,你瞧!人山人海也!」貝葉撩起帷幕的一角,興奮異常的說。

  「就一個人拋繡球何必準備這麼多顆球?」薛香凝對那些萬頭攢動的有沒興趣,她數了數,有四顆之多啊。

  「有備無患哪。」貝葉眼眨也不眨。

  「既然就找一個乘龍快婿,何必要我們全上台。」她可不笨,隱隱中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

  「你也知道四姊膽子害羞,我們來幫幫她應該的啊。」她可是費了就牛二虎之力把四個姊姊說動,可不能臨時出紕漏啊。

  「這拋繡球招親的事怎麼我從沒聽說?」她不愧是薛家管賬的,思路清明,有條有理,半點都馬虎不得。

  「臨時起意嘛。」這就不是謊話了,這真的是臨時想出來,又一勞永逸的辦法。

  當然啦,能想出這麼『睿智』又『聰明「」的點子的人絕無二者,就是她,乖個隆冬將的薛貝葉姑娘!

  太可疑了,婚姻豈能兒戲,偏偏又不見她父親來制止或說句什麼,難不成... ...薛香凝有種不好的預感,好像中計似的。

  「該出場了!」貝葉忙上忙下的,比任何人都還要有參與感。

  「為什麼是我?」薛香凝拉著布簾,一動也不肯動。

  「我們不是說好了,你又後悔。」貝葉氣得跳腳,她所有的姊姊里就數老三最精明,什麼都騙不過。

  「我們說好的事項里沒這一樣。」

  「你懷疑我的人格?」貝葉迫不得已使出撒手鐧。

  「我不是這個意思。」薛香凝鬆了鬆手。

  貝葉就趁她鬆手的一剎那,把一顆紅繡球往她胸前一塞,用力一推

  她聽見外頭歡欣鼓舞的喝彩聲,賊賊的笑容蕩上她的粉嫩小臉——陷害成功!

  她的詭計顯然沒能得逞多久。

  一盞茶後,貝葉像被拎小雞似的被四個氣呼呼的姊姊押進了蓋世堡大廳。

  「說,是誰出這餿主意的?」薛香凝叉起腰的樣子頗有幾分潑婦狀。

  剩下三人也有樣學樣,一時間貝葉身陷重圍,她梭巡四處,偏偏這時候沒半個人打大廳經過,看來她不『自力救濟』是不行了。

  「我是受人脅迫的——」她垂下眼睫,裝出迫不得已的可憐樣子。

  「誰吃了雄心豹子膽敢脅迫你?」薛香凝不信。

  他們薛家上下沒人能治得住她這小麼妹,說要有人能威逼去做她不願做的事想必是神仙投胎了。

  「阿爹啊,他要我設法在短時間內把你們統統嫁出去,以遂他的心頭大患。」她反將薛獻忠一軍。

  「真是過分,他把我們當成了什麼?」老六首先發言。

  「我們找他理論去!」老五難得幫腔說了話。

  於是,一窩蜂的『存貨』全往後堂而去,獨留貝葉一個人。

  貝葉把自己往太師椅上一扔,托著腮,冥想起來。

  這下可難了,一出馬就吃了大敗仗,拋繡球招親吃力又不討好,只好另想他途。

  要找個人來商討這等『大事』該找誰呢?蓋敖天絕不是好對象,因為他會把她的點子全部列為『危險級』的禁止她身體力行,哥舒折箭本該是個好人選,可惜他不在吳縣,根本幫不上忙。

  哎呀呀!她急得猛抓頭。

  對了!就他吧!她腦中浮起了一個次等人選,總是廖化做先鋒,有比沒有好!

  她像腳踏風火輪的跳起來直往偏院跑去。

  「你幹嘛遮著臉,又不是大姑娘上花轎,羞答答的!」貝葉一身鵝黃勁裝,著一雙綴著小翠花的絳色鞋兒,不解的直覷著段駒。

  「貝葉姑娘,這種有辱斯文的事,太丟臉了,在下實在做不來。」被抓來充數的段駒一派不自然,除了尷尬外還是尷尬,和他那一身華麗非常不搭調。

  「斯文不過就是做做樣子予給人看,又不能拿來當飯吃,何況我們不偷又不搶,何來斯文被辱?」

  他就是這麼不可愛,難怪沒有緣,再則,他要是配合度高點,或許他可以考慮把一個姊姊嫁給他。

  段駒被他『正義凜然』的話一堵,又是一陣張口結舌。

  「我又沒要你當街拉客,不過是叫你幫我到處張貼布告,發單子,讓你的四肢運動一下免得四肢不動生鏽了可不好。」她的理由一籮筐,偏偏都看似有理。

  她把一桶隔夜又泡過水的飯交給段駒,順手抄起一疊紙。

  「你瞧!不賴吧。這可是我昨天熬夜請那些吃白食的食客畫的,沒想到那些米蟲居然還有兩把刷子,把我四個姊姊畫得惟妙惟肖的。」

  以段駒自命風流才子的丹青素養來看那些畫,雖不是出自大家之手,但也差強人意,江湖中臥虎藏龍,的確什麼奇能異士都有。

  有了段駒的認同,貝葉更加強了信心。

  她相信她只要把手中的畫像往大街小巷一張貼出去,不怕她四個姊姊嫁不出去。

  到時候,她就可以無後顧之憂的嫁給蓋敖天了。

  她越想越是興奮,腳底抹了油似的,恨不得一時半刻就把事給辦妥。

  果真如她所料,不到半天功夫,那些畫像全被人索光,回程時,她興奮得嘰里呱啦說不停,害得段駒差點被逼瘋。

  「哎呦!」她走得興起,忽然覺得面頰一涼,火辣辣的痛楚刷的蔓延開來。

  「怎麼——」段駒一回頭,滿臉俱是驚嚇。

  「不知道什麼東西從我臉上飛過去。」她傻愣愣的用手一抹,抹下一掌鮮血。

  她一時反應不過來,愣愣的瞪著那血發怔。

  「你流血了。」段駒很沒志氣的感到頭暈。

  「哈!沒關係。」貝葉自己掏出手絹,「小事一樁。」

  段駒驚訝的看著她三兩下把血拭淨,不一會兒又像個沒事人。

  「你不能這樣放著它不理,會破相的。」段駒忍不住心疼,一張如花似玉的白嫩小臉被橫畫了條口子,她居然無動於衷。

  要是一般普通女子,不早昏死或大哭大叫了,哪能像她這麼冷靜的可怕。

  容貌不是女人比姓名還重要的東西嗎?怎地她跟別人不一樣。

  貝葉雖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莫名其妙的受傷,不過受傷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的事,她從小愛玩活潑,跌傷,撞傷,就像吃大白菜那麼容易,現在不過就臉上瘦了點刮傷,有什麼大不了的。

  「什麼破相?我從小到大受過的傷多的我自己都不記得了,現在不也好端端的,你緊張什麼,我都說沒關系了。」

  這樣的女人是不是獨立過了頭?段駒前所未見,幾乎可話說前無古人,他忽然覺得男性的自尊心有些受傷的感覺。

  像她這樣的女人要是多幾個出來,男人豈不全要往旁邊排排站去了?

  他想得心涼了一半,混淆著佩服和驚訝,一時間無法把貝葉定位在什麼水平上,只好嘆氣表示。

  貝葉費盡唇舌,幾乎快把口說乾了,才說服蓋敖天不再追究她刮傷的事,但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行船還遇對頭風,不知是老天爺跟她作對或開玩笑,翌日,她帶著段駒才走出蓋世堡,貝葉毫無預兆的就趴倒在地上。

  段駒大驚失色,馬上把貝葉送了回來。

  「貝葉!」蓋敖天正遍尋不著她,卻見她下半身一片血的被段駒送回來,他大吼一聲,眼中迸現駭人的殺意

  段駒大駭,他那渾身散發的冷酷危險怒氣,教人不寒而栗,「跟我無關,我們一出大門她就倒了下去。」

  「把她給我!」他一把搶過貝葉,低頭凝望她慘白的臉龐,心底像打翻了一桶熱油,從腳板、指尖泛起一股彷徨的恐怕。

  蓋敖天在貝葉門外來來回回走了不下數百回,臉上全是擔憂焦急和憤怒。

  「折箭,如何?」如大旱望雲兒的盼到由貝葉房里出來的哥舒折箭,蓋敖天忙不迭搜索他的眼楮。

  「是毒蒺藜和甩袖箭。」他張開手心,兩枚多邊刺的黑色無題躺在一塊白布上。」對手很狠,存心置她死地,毒蒺藜上喂了毒。「」

  他才從吳縣回來,還沒來得及進入狀況又被抓來。

  「她怎樣了?」他的心糾成一團,連語氣都是火爆的。

  「幸好急救得早,雖然失血過多,不過沒事了。」哥舒折箭早就明白貝葉在他大哥心中的重要性,一點玩笑也不敢開。

  「你注意到她臉頰上的傷痕了嗎?」蓋敖天雖然急著想進去看貝葉,卻又不能不問清楚。

  「我看到了,是劍氣。」江湖上就算頂尖的高手要練到以氣傷人並不容易,由此可知暗中潛伏的敵人來頭之大了。

  「交待下去,我要八大門派,十二大幫傾力去查,兵分水陸,每一個角落都不能漏掉,我要在十天內見到那個敗類的首級,另外,我要你帶著弟兄到鐵掌堂和五虎幫的老巢去,我要它寸草不生,從此在武林消失絕跡。」蓋敖天全身肌肉緊繃進入備戰狀態,眼底眉梢全是冷酷絕情的凜然陰晦。

  「是!」

  哥舒折箭跟隨他大哥數十年,破天荒見他大開殺戒。

  武林令出,風雲色變!鼠輩們,小心了。

  蓋敖天走進充滿藥材味道的房間,筆直地走進大床。

  沉沉睡去的貝葉披散著一頭青絲,額上的劉海順勢傾向兩旁,露出她飽滿的額頭和美人尖,凝視她那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臉,蓋敖天有說不出的心疼。

  他從來沒好好照顧過她,總是放任的讓她到處跑跳,如今,他差一點點就失去她了。

  那樣無生命的貝葉虛弱得像個布娃娃,他愛她那充滿生命力的雙眼,有點倔,有點憨,有點嬌,卻真真實實的薛貝葉。

  他不敢想象一旦失去她會是何種情況,蓋敖天執起她的小手,一抹涼意竄及全身。

  不安、沮喪、恐慌、害怕全是這一輩子從沒體會過的感覺。

  他不能失去她。不能!不能!絕不能!

  這樣的蓋敖天讓貝葉很不習慣。

  「敖大哥,這樣很難看也,你還是放我下來自己走啦。」

  對於蓋敖天動輒就以抱她到任何地方去為己任的做法,貝葉很不能接受。

  在他的懷中太安全,他那充滿男性體味的結實胸膛只教她不自主的臉紅心跳,而且是一回比一回厲害,上次她才愛上他的親親,這回別又輕易的愛上他溫暖的懷抱才好。

  「你的腿傷還沒好,目前還不能下來走動。」

  「誰說的,我可以試給你看,我有兩條腿,一只不中用,可以用另外一只。」她苦著臉分辯。

  那麼近的距離,她可以很輕易的見到他微微下垂的眼角,黑露的眼睫毛,他的眼珠帶點輕褐,深邃得像深不見底的古井,他的鼻挺翹而修長喔,不行,再看下去她又要著迷而不自覺。

  「你這樣看我是什麼意思?」蓋敖天低頭望著懷中的小人兒,柔情灌滿全身,要不是她身上帶傷,他沒把握自己控制得住當場親她個足夠。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愛她之深,已到了一顆心無處安放的地步。

  「你長得真好看!」她不知輕重的誇獎他。

  蓋敖天一點高興或興奮的感覺都沒有,他太了解她了。「別灌迷湯,不準就是不準。」沒半點可置喙或商量的余地。

  「我很重!」

  「我不在意。」

  「你不是有一大堆公務忙不完。」

  「平之會處理。」

  貝葉即使想不承認失敗都很難,她頭次見識蓋敖天在撼人心扉的溫柔外還有一骨子難以轉圜的倔個性。

  「喏,你乖乖這里坐,我去讓人幫你送吃的東西來。」

  「我不餓。」

  「傻瓜,你已經一天一夜沒吃點東西,身子會受不了的。」他寵愛的輕敲她的頭,「我去去就來。」

  「我不要你走!」她難得溫柔的撒嬌,令蓋敖天大驚艷。

  他蹲下魁梧的身軀,對她,心中涌滿無限憐惜,他舉起她的手至唇邊親了下。

  「我不走。」

  貝葉頓時忘記所有羞澀,伸出雙臂摟住他的頭並把身體往他身上靠。

  蓋敖天一震,一把將她又摟進懷中撫開她鬢邊的髮輕吻下去。

  貝葉的思想驀然一片混沌,在最初的接觸過後,他的親吻由鬢角移到了她的唇,他的親吻變得又沉又深,像波濤洶涌的海浪,她深深沉溺在那令她血液發狂的深吻中,她全身虛軟得像她背部的軟被。

  「叩!」

  門外聲響,他們又被打斷了。

  這次,蓋敖天發誓不管來者是誰,他都非先打斷他的狗腿不可。

  一束肌肉在他的臉上跳動,顯示他不尋常的怒氣,哥舒折箭一眼就知道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果不其然。

  「我交待你的事,你全辦好了?」

  「有最新消息進來。」阿彌陀佛,他不是故意要挑這個節骨出現,實在是湊巧。

  「什麼時候你變成每件全要我覺得那個了!」他的口氣仍然沖的像吞了一座火山似的。

  「你不想知道就當我沒說也沒來過。」他從不知道像蓋敖天這樣威嚴自尊的男人,全身會煥發出壯烈的愛意,像沉醉愛河中的男女一樣,太不可思議了。

  「說。」蓋敖天把房門攏上,不想讓貝葉聽到或接觸到任何有關殺戮或血腥的東西。

  「你料想的不錯,五虎幫果然有不少漏網之魚,我由他們一個重要幹部的口中探到一個不怎麼好的消息。」

  蓋敖天掀眉,當作詢問。

  「你知道毒蒺藜不是中土的東西,它產自塞外荒漠乾涸的唐古拉山。」

  蓋敖天的眉打成了結,「你是說教人聞名喪膽的神龍銀牙?」

  「除了他之外,放眼江湖還沒有人能雙手各施奇技而傷人於無形的。」

  「的確,甩袖箭和毒蒺藜是他的成名暗器,不過,我聽聞他年歲已大,早就退隱江湖,金盆洗手了。」

  「大哥可知道這些年來神龍銀牙退居在何處?」

  「幾年前我曾風聞他住在天山,倘若他還真活在人世間,怕不有一百多歲年紀了。」蓋敖天對武林事知之甚祥。

  「我馬上飛鴿傳玉女劍派掌門人前往查探!」哥舒折箭說做就做。

  「也只能如此了!」

  即使翻遍天山每一寸土地,他也要把神龍銀牙揪出來!



作者: opqt57cz    時間: 2013-12-5 11:23 PM

本帖最後由 opqt57cz 於 2013-12-5 11:24 PM 編輯

第九章

  「還有,你這趟到吳縣可查到什麼?」

  「吳縣的事已經解決了,眼前只剩山莊重建的問題。」

  原來無央山莊的一場火,全因薛貝葉得罪了蘇州縣官的兒子,他一口氣攀在胸口之下花錢找來的地痞無賴,原想給薛家一個警戒而已,不料火候控制不住而釀成一場大禍。

  哥舒折箭只花幾天時間用財能通神的老法子,便簡單的把所有事情打探了清楚,至於那目中無法的縣官兒子,他很不幸的栽在哥舒折箭手上,一個巧施『美人計』,一個酒後吐真言,衙門官差等在門後,黃雀在後,螳螂豈有不乖乖束手就擒的道理。

  那縣官兒子窮其一生,也猜不到自己是怎麼進土牢的。

  這就是哥舒折箭易容術厲害的地方。

  「辛苦了!」蓋敖天一心牽掛屋內的貝葉。

  「大哥何必跟我客氣,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

  「下去歇著吧!」

  「是。」

  春天後娘臉,明明一早還是晴朗的天氣,一過晌午,陰霾四周,天空飄起了細雨。

  陰晦的氣候向來不是貝葉喜歡的,她的腳一痛數天,日子過得已經夠悶了,天公還拼命作『丑』,簡直是欺負人嘛!

  「折箭,敖大哥還沒回來嗎?」她眼巴巴望著窗外。

  蓋敖天和沙平之出門已經好幾天,只匆匆交代有事要辦,連個詳細地點都來不及說就走掉了,貝葉在哥舒折箭的口中又套不出所以然來,這才使她生悶的。

  貝葉可不知道蓋敖天留下哥舒折箭可是經過一番用心考慮才做的決定。

  他知道若是留下沙平之,依照他忠厚耿直的個性絕對保守不住秘密,三兩下就被貝葉套出話來,留下折箭,在勝算上還多了幾分。

  「照汗血馬的腳程,約莫要黃昏才到。」他戰戰兢兢的回答,生怕說錯話。

  「排解幾場江湖糾紛得花那麼多時間啊?」她不明白蓋敖天幹嘛非得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不可。

  「這是武林事,大哥自然非管不可!」要是讓她知道蓋敖天遠去天山,她不跳腳才怪。

  「做那武林盟主又沒薪俸好領,又辛苦,有事沒事就要這樣跑來跑去,真劃不來。」分不清是心疼或不滿,她兀自喃喃嘀咕的。

  「唉!」原來缺少蓋敖天在身邊的日子還真有點難挨呢。

  她好想他。

  「不如這樣,等蓋大哥回來我跟他商量,要把他武林盟主的位置讓給你,如何?」

  哥舒折箭一陣搖手。「武林盟主可不是每個人都能當的。」

  她居然把武林至尊的寶座當成小孩子扮家家酒,這話要被他大哥聽見不知要作何感想!

  哥舒折箭臉色不善的暗自大搖其頭。

  「我要出去。」五子棋、象棋、猜謎語,甚至接詞游戲早已玩遍,她可不想就這麼繼續和哥舒折箭大眼瞪小眼下去,無趣極了。「我想找姊姊們聊天去。」

  自從她受傷後,她六個姊姊除了定時來瞧瞧她之外,個個落得耳根清閑,像這種細雨紛飛的日子更遂了她們名正言順留在房間里避免耳朵受荼毒的藉口。

  既然她們不來看她,她當然自己去了。

  「貝葉姑娘,大哥出門前曾吩咐過。」要不是為了防止她不知輕重的在外到處亂跑,他又何必那麼辛苦整天盯梢似的跟著她?

  「我不管!」再關下去,她可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不人道』的事情來。

  對於貝葉說到做到的個性,哥舒折箭心中十分有數,於是他小小打了個折衷。「不如這樣吧!我幫你把諸位姑娘請過來,你看如何?」

  六只眼楮看著她,總比他自己孤軍奮斗來得強,不消說先決的條件是他必須得說服她們。

  「你不早說!」能把六個姊姊全請來是再好不過的事,她當然舉雙手贊同。

  於是,哥舒折箭只好冒著雨,周游列國當說客去了。

  他前腳離開,貝葉起先沒注意她的房間不知何時多了一股花香似的味道,等她察覺,又用鼻子努力嗅,一陣昏眩襲來,她還沒來得及喊出口,人便昏了過去——

  她迷迷糊糊,只覺胃的地方被什麼東西頂著,翻攪得厲害,讓她覺得十分不舒服,不知多久的時間過去,她感覺自己的身子像一袋粗糖似的被丟在一堆硬邦邦的東西上面,眼前一黑,就完全不省人事過去了。

  等到她再次恢復知覺,是在身體越來越冰冷的狀態下被冷醒的。

  她睜開被黏住般的眼皮,這一看,愣得她整整發了好一會兒呆。

  雪!她看見白皚皚的雪。

  那一定是錯覺,明明還是大熱天,怎麼可能下起雪來?!

  她病了嗎?還是神志不清?

  不可能!那麼實在的感覺,那雪花飄呀飄的卷進廟門沾上她的繡花鞋。

  廟門?

  貝葉環顧四處,沒錯,這是一間破敗的山神廟,到處是蜘蛛網和失修的家具,要不是廟外頭雪光反映,山神廟里更顯得黝黯骯髒。

  貝葉試著想起來,卻連動也不能動一動。

  她身上的穴道被制住了。

  憑她的功夫想沖穴道根本不是難事,問題就出在她根本沒研習過內功心經,燕不悔教給她的功夫大都是屬於輕靈見長的輕功,對人體大穴的練習只傳給貝葉口訣,偏偏她生性疏懶,能不練當然是把經書拿回家當枕頭墊。

  這下,她可真的沒轍了。

  「老大,那丫頭醒了。」幾個邪里邪氣的人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她面前。

  「就這瘦巴巴,渾身是骨頭的小鬼?」那老大發出夜梟似的聲音,尖銳又刺耳,他長相矮短,稀稀落落的頭髮活像被大火燒過的桔木林,只有滿目瘡痍四字足以形容他五官以上的部位。

  「不錯。」首先說話的漢子像哈巴狗似的彎著腰,咧開的大嘴里一口黃板牙,態度猥瑣,教人反感。

  「蓋敖天真沒眼光,看上的竟是這樣一個發育不良的小笨貨!」他滿眼全是鄙夷。

  「你們這些愛道人長短的臭男人說夠了沒有!」這些人一看就知道沒一個好東西,居然當著她的面批評她,真是欺人太甚了!

  「呵,沒想到你還有力氣說話。」葛漢陰森森一笑。

  「你們要是識時務就快點解了我的穴,要不然等會兒有你們苦頭吃的。」這待陣仗她可是第一次碰到,但她不能慌,一慌就全完了。

  「這小丫頭好膽量,沒嚇暈過去算你行,不過,你最好少嚼舌根,留點體力抗寒吧,否則——」他又陰陰一笑,神情滿是得意。「別明天蓋敖天趕來,見到的可就是一具屍體。」

  「你們這些雜碎、卑鄙小人!」她氣憤不過。

  「謝謝姑娘的『贊美』之詞!」居中的葛漢放聲大笑,變態情緒表露無遺。

  葛漢笑過之後,吩咐黃板牙的粗漢;「阿九,看牢她,她的嘴巴再要不乾淨,就找塊破布塞住她,懂不懂!」

  阿九忙不迭點頭,「是、是。」

  「謝大俠,先請!」葛漢轉向從頭到尾不發一言的漢子,神情態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那謝姓男子長得俊逸非凡,只可惜一身古怪邪惡的氣質形諸於外,他似乎也不想費力延時,冷冷的掃過貝葉,跨著大步走入大雪之中。

  「小鬼,你落在我阿九的手中最好乖乖聽話,要敢不安分,我馬上把你丟到雪地喂雪狼去!」阿九一腳踹上半掩的廟門,替自己找了塊最隱蔽的角落,這才從腰際拎出一皮袋子的酒來。

  貝葉偷偷伸了伸舌頭,表示她的不滿,好女不吃眼前虧,她才懶得理他呢。

  目前最重要的事是如何讓自己熬過這場大雪撐到明天。她費盡吃奶的力氣把自己蜷縮到稻草堆的最里部,即使幫助不大,總聊勝于無。

  一陣陣刺骨寒風入廟,貝葉咬住牙齦,她必須撐下去,至少要撐到天亮,撐到她的蓋大哥來為止。

  冰雪覆蓋,寒風凜冽,大雪滿弓刀。

  玻璃世界里只見兩個巨大的人影無畏的矗立在紛飛雪中,另一個人的旁邊還伴一只獠牙長及頜的雪虎,那只虎渾身通白,除了一雙金碧璀璨的眼楮,他若一動不動,簡直教人分不清是雪是虎。

  才幾天的時間,蓋敖天那英挺有型的臉上滿是風霜,有稜有角的下頜滿布鬍鬚,炯炯的眼底盡是紅絲,給人一股說不出的滄桑感受。

  他身邊那穿貂皮獸衣大斗篷的粗獷男人,披散著長髮,滿林虯髯,一直眼楮被豐皮肯罩,教人看不清他的容貌也猜不透年紀,他肩披一只大弓,一任大雪飄在他身上無動於衷。

  這兩人頂天立地的氣勢不分軒轅,往大雪地這麼一站,彷彿天地都為之失色了。

  蓋敖天的眼楮因為前方出現遲疑移動的黑點而發出冰冷如刺的寒光。

  一行人來到他和獨眼龍眼前。

  身穿大氅的葛漢,眼神不定的瞄了獨眼龍一眼,不懷好意的奸笑︰「蓋盟主好快的身手。」

  一日奔馳萬里可不是尋常人做得到的,即使鐵錚錚的漢子也難以承受這樣的風塵勞苦,當然,他故意要蓋敖天遠從黃山趕到天山自是不懷好意。

  蓋敖天看也不屑看葛漢一眼,他的眼光自始至終鎖定在阿九挾在腰際,似無生命跡象的貝葉身上。

  她長髮凌亂,依舊是一身單薄的夏衫,隱約可見的小臉比雪還蒼白,他的心臟陡地往下沉。

  他們竟敢如此待她——

  蓋敖天臉色鐵青,嚴重兩簇冷峻的冰焰頓時冷凝成殘酷的殺意。

  「你對她做了什麼?」

  他的聲音又冷又澀,簡單幾個字卻叫葛漢莫名打了個寒顫。

  站在蓋敖天身邊的獨眼龍感受到他那股冷僻的肅殺氣息,輕飄飄的往前一移,阻斷了兩人的對話。

  他的斗篷微顫,抖下一大堆雪花。

  「大師兄!」

  葛漢不知所以,忽地,他身邊的銀蛇劍客謝辰卻發出冷哼。

  「你眼中還有我這師兄?」

  獨眼龍不語,精湛內斂的眼浮起一抹憂傷,他文不對題的低語︰「師父他老人家升天了。」

  「那老不死的還真長命!」謝辰俊美的臉龐動了一下,彷彿有無限的怨毒。

  獨眼龍視而不見他大逆不道的口氣,繼續說道︰「師父臨終留有遺囑要我把師兄領會『雪池天頂』,閉關十年。」

  「哼!說得好聽,你當我是三歲孩童?那老不死存的什麼心別以為我不知道,閉關十年?他根本想叫我老死天山,我正年輕,不耐把大好青春浪費在這寸草不生的鬼地方,我要下山,憑我的能力要打下一片江山是輕而易舉的,誰敢阻止我,只有死路一條!」

  他苦練武功二十年,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要揚名天下,即使親如同門師弟要敢以身試劍,他也絕不留情。

  「原來師父他老人家說的一點都沒錯!」獨眼龍平穩的聲音里竟有幾分放血。

  謝辰冷哧,「是你太天真,老頭子太精明,他要晚幾年洞悉拜他為師的最終目的,還能多活些日子。」

  「原來是你!」獨眼龍低吼一聲,看似尋常,卻在山谷中激起一陣回響。

  雪虎也不安的騷動了下。

  「那老不死的居然沒告訴你他的死是我一手造成了?」謝辰知道又冷又自得意滿,「他以為這麼做,我就感激他嗎?真可笑!」

  「住口!大師兄!」獨眼龍內力激蕩,大斗篷因為他這股真氣被振蕩得颯颯作響。

  「憑你也配叫我住口,滾回雪池天頂去,我讓你多活幾年,別惹惱了我!」他俊逸的容貌里盡是猙獰的嗜血。

  獨眼龍看著謝辰狂囂的表情,以一種沉重而心痛的口氣低語︰「我答應過師父要把你帶回去。」

  「憑你那點微末伎倆?下輩子吧!」謝辰不把他師父放在眼底。

  獨眼龍雙手一揖,「你殺了師父,理該不再是師父的傳人,即使帶不回你,我也不能讓你出天山一步。」

  「好狂妄的口氣,我很欣賞,看在我們曾經同門幾十年的份上,師兄我會給你個全屍的。」

  對於他生懷不合群又孤僻卻深得他師父喜愛的二弟子,謝辰心中早就又了疙瘩,一直以來,他以為獨眼龍的武功不如他,倒也不把他放在欣賞,今天他居然敢出來妨礙他,說不得他也只好六親不認殺了他再說,誰教無毒不丈夫呢!

  獨眼龍冷然不語,他對人一早就不抱任何希望,要不是他師父神龍銀牙救他一命,為了報恩在雪池天頂一待數十年,他早就帶著雪虎隱遁到天山更深的內部去,對謝辰的冷漠無情,他只有在內心幽幽一嘆。

  看來清理門戶是勢在必行了。

  「我來領教你的功夫。」

  謝辰翻出一把銀蛇似的怪劍,眼一眨就往另一旁飄去。

  獨眼龍不似謝辰花俏,他仍踩著平常的步伐,甚至有些笨重的緩緩追下去——

  看著主人的背影,雪虎這才抖抖身上的雪片,四肢輕叱一躍,以一種索然乏味的態度,追著獨眼龍的步子而去。

  「該輪到我們了。」葛漢沒放過謝辰的表現,再加上獨眼龍那毫不突出的武藝,他幾乎要志得意滿的大笑起來,他的勝利在望了。

  當初遇上謝辰,他對他狂傲無人的態度也不是能心悅誠服的,不過懾於他蓋世武功,只想把他拿來當成對付蓋敖天的籌碼,兩人各懷鬼胎,如今看他的表現,感覺自己那些忍耐吃癟全有了代價,他不禁升起輕敵之心,有謝辰在,蓋敖天變得好像不是那麼可怕了。

  「把貝葉還我。」蓋敖天的心里只有她。

  葛漢輕浮的嘖嘖稱奇,「我真是押對了寶,沒想到這小鬼在你心中竟然會這麼重要!」他就是看準了這點,準備好利用手中這張王牌,「把太阿劍拿出來!」

  蓋敖天毫不遲疑,扣住腰間暗扣,劍若龍吟,一把精光四進的寶劍把在他的手中。

  「好劍!」葛漢雖不識貨,倒也明白太阿劍肯定是把上古利器,是人間不可多得的寶物。

  蓋敖天把劍柄一托,太阿劍穩穩的飛出他的手中,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斜刺在葛漢的靴跟前。

  他沒來由的驚出一身冷汗。

  那劍,只要再多那麼一寸,他鐵定見閻王去

  「還有太阿劍上的藏寶圖!」貪心不足蛇吞象,難掩因為震驚而變沙嘎的喉嚨,他仍得寸進尺的要求。

  「藏寶圖的事根本是空穴來風,無稽之談!」他幾乎要不耐起來,因為葛漢的貪心。

  「你不說,別怪我把你的心肝寶貝丟下深谷去喂野狼。」他不知收斂的出言要挾。

  蓋敖天的心像拉滿弓弦的劍已經繃得死緊。「你要敢動她一根寒毛,我保證你絕難再見明日的太陽。」

  他從不要挾人,凡事只要出口一定做到。

  「你少廢話,把藏寶圖交出來就對了!」葛漢拔起太阿劍,完全不把蓋敖天的話放進心底。

  蓋敖天一心在乎貝葉,擔心她能否捱得住這種冰天雪地的天氣,他不想跟葛漢多費唇舌,時間愈久,對貝葉越是不利,而且,他也不耐煩再應酬葛漢了。

  「回來!」

  他輕輕一喊,被葛漢握在手中的太阿劍倏地像長了翅膀,似脫出他的掌握,筆直飛出去。

  葛漢和阿九俱是一臉愕然。

  蓋敖天縱身斜撲出去,趁著兩人發呆的片刻間,接劍、擄人,過程一氣呵成,全在電光石火間。

  阿九發現手臂陡地一輕,一股火燒般的劇疼立刻由他手指漫上肩頭,一股噴泉似的血從他肩頭處噴了出來,灑在雪地上,看起來怵目驚心。

  阿九鬼哭神號的哀叫,葛漢一點也沒有想上前幫忙的意思,他一身冷汗的倒退一丈之遠。

  蓋敖天的驚人功夫他又再次領略,這次是駭到骨子里去了。

  他不甘心。

  「他明明跑了那麼遠的路,為什麼一點也不礙事?」

  蓋敖天冷冷瞥他一眼。

  「我原來就在天山。」

  「什麼?」哪有這種事情,他還以為他的計劃完美無缺,天衣無縫呢!「我明明教人把消息往蓋世堡送。」

  「你低估我蓋世堡的聯絡網了。」他一哂。

  葛漢忽然仰天大笑,「原來如此,不過,你別以為你贏了什麼,我可沒輸。」他笑得連雪花飄進嘴里都不自覺,「你懷里那個小鬼鐵定是活不成了,她是你的心頭肉吧!就算我這次沒能一雪你毀我五虎幫的深仇大恨,至少我整死了你的女人哈哈哈!」

  他笑得暢快肆意,偏偏心底又怕又恨,錯綜復雜的情緒迫使他情緒大亂,他頻頻後退,一個不留心,腳底竟滑了下,這一滑,他圓滾滾的身體再也無法平衡,遂筆直栽了個筋斗,竟從斷崖口掉了下去——

  「她的氣息很微弱,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你要有心理準備。」

  在雪池天頂的洞穴里,獨眼龍淡淡撂下話。

  蓋敖天用盡所有力氣深深看了平躺在炕上四肢冰冷,沒半點生人氣息的貝葉,咬牙的說︰「即使她只有一絲絲希望我也賭下去了。」

  獨眼龍不甚能理解他的固執,照他的看法,貝葉簡直就和死人沒什麼差別,要是他他會毫不遲疑的找個坑埋掉她,以免觸景生情。

  他打算束手望觀,絕不出手。

  趴在火旁的雪虎好似洞悉主人的想法,在觀察了好一陣子之後,便慵懶的起身朝放貝葉的土炕走去。

  蓋敖天謹慎戒慎的瞪著雪虎。

  獨眼龍的眼底有一絲興味正在成形,他從沒見過雪虎對他之外的人類有興趣,她對貝葉有反應可是破天荒呢。

  雪虎用它那白色的鼻端嗅了嗅貝葉,輕輕躍上土炕,竟把多毛的身子往貝葉身上一覆——

  蓋敖天的太阿劍險要出鞘。

  「你別緊張,它沒惡意。」獨眼龍替雪虎解危。

  「它... ...」蓋敖天仍不放心。

  「雪虎的毛是最佳的天然保暖品,沒有任何動物的皮毛勝得過它的,看來它是有心想救她。」

  「多謝虎兄!」蓋敖天這才明白,他深深朝雪虎一鞠躬。

  那雪虎竟似通人意,微微頷首,毫不慚愧的領受了蓋敖天的大禮。

  「雪虎既然有心救她,我也只好略盡綿薄之力了。」他尋來一個木匣,從中掏出一朵紫紅色花蕊,白中帶黃花瓣的東西來。

  「天山雪蓮!」蓋敖天不動容也難了。

  「你果然識貨。」獨眼龍隨手一扔把天山雪蓮丟到蓋敖天手中,口中雖然這麼說,卻沒半點看重它的樣子。

  「大恩!」蓋敖天一生威武不屈,現在對獨眼龍卻心生無限感激之情。

  「我討厭這一套,我可不是把天山雪蓮白送給你的,倘若救不活她便罷,要是命不該絕活了過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我蓋敖天就算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好爽快!」獨眼龍眼中有了難得一見的笑意,「就這麼說定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好,很好!」獨眼龍連連點頭,掀起簾子便往洞外走去,不一會兒帶回一瓢子的雪水。

  「就用這熬湯汁吧!」

  蓋敖天接手,小心看護起那一鍋藥汁來。

  煮藥不是太難的事,困難的是如何把藥喂進去,見藥汁逐漸變涼,他一發狠把藥倒進口中,然後對著貝葉的唇一點一哺的喂了進去。

  起先並不順利,藥汁總是從她的嘴角流失,他也不氣餒,一炷香的時間後,他發現懷抱中的人彷彿有些回暖,牙關也放鬆了些。

  他用了一頓飯的時間才把一小碗藥喂完。

  這其間獨眼龍和雪虎又出門,等他喂藥的工作告一段落,一人一虎才又出現。

  獨眼龍帶回來一堆野味、松鼠、雪雞收獲頗豐。

  他也不看蓋敖天在做什麼,便逕自把野味一丟,赤手空拳拔起獵物的毛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貝葉仍然昏迷不醒,但可喜的是她的四肢恢復了彈性,而遂漸轉回紅潤的面頰和恢復血色的櫻唇在表示了她的進步。

  至於蓋敖天和獨眼龍雖然也同樣住在洞穴中,但卻很少交談,他們的默契與日俱增,不管誰看到地窖中的食物快沒有了,誰就出門打獵找食物去,另一個人也心甘情願的守著貝葉,日子平靜得好像天地初始他們就是這樣過日子的——

  一日,大雪過後,天空難得霽亮,連細如絨毛的雪花也不見。

  獨眼龍不發一語的從外面進來,提起了他的大弓和箭袋。

  「我必須走了。」

  蓋敖天雖覺有些突兀,心想他是非凡的人,做事也不能以常理度之,心中于是坦然,「大雪初停,路不好走。」

  獨眼龍微微一笑,「你也趁早下山吧!」

  「不知兄台要往何處?」

  「往山里走,人煙僻靜處。」他討厭人,蓋敖天是除了他師父神龍銀牙外,和他同居最久的人了。

  「後會有期嗎?」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蓋敖天不得不問。

  「誰知道呢?」他極其瀟灑地把弓箭一拋,還是一襲破舊斗篷掀簾而去。

  「兄台!」蓋敖天追出去。

  「等你和貝葉姑娘大喜那天,我會到蓋世堡拜訪的。」獨眼龍低頭瞄了眼雪虎,「如果那天我心情不錯的話。」

  「我一定恭候!」蓋敖天抱拳。

  獨眼龍居然露齒一笑,然後邁開大步,頭也不回的走了。




作者: opqt57cz    時間: 2013-12-6 12:09 AM

第十章

  細雪紛紛,落地無聲,針葉樹上厚重的雪塊壓得枝椏都往下垂,放眼一片粉雕玉琢遼闊無垠的銀色世界。

  無視洞穴外氣候的改變,蓋敖天守著例日沉睡美麗的貝葉,目光濃烈神情不改。

  她的脈搏雖弱卻隱客,對蓋敖天而言,這已經是奢求的希望了。

  他小心翼翼地觸摸她越發削瘦卻溫潤如常的粉頰,用手指輕撫她的肌膚,每一下碰觸都是他無言的深情和痛苦。

  自從獨眼龍離去後又過了好幾天,雖然天氣不再狂風大作,粗雪紛飛,他仍然不敢冒險帶貝葉下山,他怕奇寒酷冷的天氣上了貝葉還在復元的身體。

  黑夜與白天的進遞並不明顯,瑩瑩的雪光經常舞蹈他的錯覺,但他不在乎,時間對他不再有任何特定的意義,他怕的是一天又一天更深重的無力感,失望的滋味教人難以忍受。

  每一天對他都是周而復始的折磨。

  他一向平穩如磐石的手指,每每想到這里總不能自已的顫抖。

  他的貝葉難道就這樣一生一世也醒不過來了嗎!

  老天何其殘酷!

  他不能自已的收回自己的手,撐起龐大身體,跌跌撞撞的衝出洞外一跤跌在雪地上。

  唯有徹骨的寒冷能夠冰清他馬不停蹄終要崩潰的思緒,蓋敖天捏緊拳頭,把臉深深埋進雪堆里。

  鴕鳥是嗎?管它,他只要他的貝葉活過來,他只要她啊!

  良久。

  「敖大哥!」一聲模糊的呻吟震動了蓋敖天。

  他把頭埋得更深,顧不得滿頭滿臉沾結在他鬍鬚上的冰雪,傾耳細聽聲音的來源。

  然而,好半晌萬籟俱靜。

  他的心臟急劇跳動,他有一股奇特的感覺,全身的血液因為他的蓄勢待發凝固了似的,他按住狂跳的心一步步走向洞口。

  簾內,土炕下一團淡淡的鵝黃映入蓋敖天的眼簾,他的心臟在那一刻漏跳了好幾拍。

  「貝葉!」他發呆狂奔。

  不是夢,不是夢,真的不是夢,老天爺聽到他的哀求了!

  蓋敖天溫柔的抱起貝葉,他神情激動,風霜的眼底因為興奮和不敢置信而漾滿了水霧,鬍鬚簌簌抖動,他擁緊她,凝視她,屏視她,因為專注,眼瞳連動也不敢動一下,生怕錯過了什麼。

  貝葉低闔的眼睫微微掀動,彷彿為了熟悉洞內的光線,緩緩地才睜開雙眼,她茫然的眼神定定的鎖住蓋敖天的眼,四目交望,好一會兒情不自禁的又闔上眼,如夢低語︰「我怎麼在這里?」

  蓋敖天渾身一震,真實的感覺回來了,他的聲音沙啞又溫柔︰「貝葉,你終於醒過來了。」

  「我睡了很久嗎?怎麼——」她睜大眼珠,懷疑的搖頭,「你長了鬍子?」

  蓋敖天抱緊她弱不禁風的身子︰「好了,好了,全都過去了,你知道嗎?我想你想得心都碎了,你要再不醒過來,只怕我也要隨你而去了!」

  貝葉抬起泛著薄霧的眸子直視蓋敖天那沾滿白雪的五官,她哽咽,「你瘦了,人也變得好憔悴。」她伸手向輕觸他的臉龐,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她驀地閉上眼,好一會兒再睜開,往昔的記憶都點點滴滴回到她的腦海了。

  「敖大哥,你可來了,我盼你盼得好苦!」

  「沒事,沒事了。」蓋敖天痴痴望著她,然後不顧一切的低頭俯身吻住她,他把貝葉摟得更緊了,彷彿生怕有什麼力量再次把她奪去。

  貝葉用所有的感情看進他那對黑黝黝的瞳孔里,在那里尋到憾動她一根神經的深情,她揚眉對他微笑,把自己交給了蓋敖天和他熾烈的吻。

  蓋敖天又在雪池天頂多待了十幾天才下山。

  他在天山下的道觀牽回汗血馬,又付給道士們一筆錢,然後才帶著貝葉往蓋世堡走。

  「我記得好像還是春天,怎地所有的樹葉全變黃了。」貝葉一下天山就發覺眼前景象完全不同於她記憶中的了。

  「是初秋了。」蓋敖天在她的髮頂輕啄了下。

  「我居然病了那麼久的時間?」山中無甲子,她幾乎忘記時間的流失。

  「最重要的是你痊癒了。」什麼快意恩仇,什麼縱橫天下都比不過他擁有她來得重要!

  「敖大哥,我是不是變醜了。」貝葉忽然捂住臉,聲音里有些忐忑。

  「為什麼這麼問?」

  「我怕蓋世堡里的人全不認得我了。」原來是近鄉情怯。

  「在我心中不管你變成什麼模樣,永遠是最漂亮的。」

  今天的她特別把頭髮放下來分成兩股,再編成許多細細的麻花辮,輕俏中更添可愛,淡絳色緞子襖裙,古銅靴子,眉不點而翠,雙眸清靈,雖然削瘦依然,在神韻上卻比往日更美麗三分。

  「真的?」她害羞的扯起辮子,俏臉一紅,把身子偎進蓋敖天的胸膛。

  蓋敖天愛憐又寵溺的空出一只手來摟摟她的纖腰,「小東西,你放心,我早就把我們要回去的消息送回蓋世堡,別說歡迎,我想他們見到我把你帶回去,搞不好嫌敲鑼打鼓、放鞭炮都不足以表示他們的高興餘萬分之一呢!」

  「這樣我就放心了。」

  為了顧及貝葉大病初癒的身體,蓋敖天刻意放慢趕路的速度。

  於是,蓋世堡所有的人在接到蓋敖天的消息後,足足望眼欲穿的苦盼三個月,在出動第一場大雪來臨前才把他們給盼了回來。

  一進蓋世堡的勢力範圍內,貝葉的嘴就再也沒有合攏過。

  他們經過的每一處,全是歡迎回來的親切笑語和鞭炮,有些人還激動的揮舞著他們的生財器具大吼︰「歡迎盟主夫人脫險歸來!」

  曾幾何時她又有了另一層新身份而不自知?

  這些人完全把貝葉納入他們的羽翼下,把她當成蓋世堡的人了。

  蓋敖天自始至終嘴角含笑,坦坦蕩蕩的接受大家的賀詞。

  「你瞧!我們回家了。」

  蓋世堡廣大的練武場上站滿沸揚的人群。

  蓋敖天才把貝葉放到地面,四面作響的叫聲和笑聲立刻從各處炸開。

  貝葉和蓋敖天被眾人團團圍住,七嘴八舌的問題和歡欣的面也惹得貝葉眼圈一紅,無邊無際的溫暖佔滿她的心。

  蓋敖天霸佔性的摟住她,但笑不語的看著這壯觀的場面。

  「阿爹!」貝葉掙脫他飛奔向薛獻忠。

  薛獻忠老淚縱橫,「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薛家六姊妹從人群中圍攏過來,每個人都十分用力的抱住她久久不放。

  汲取眾人的溫情,貝葉的心頭暖洋洋的,是的,她回來了,回家的感覺真好!

  哥舒折箭擠到蓋敖天身旁,一張娃娃臉笑得像三月陽春般燦爛。

  「難得你還知道要回來,我這代盟主已經做的快發霉了!」

  蓋敖天笑意橫生,「這不正遂了你的願?」

  「去你的!」哥舒折箭咧開白牙,「幸好你完整的把她帶回來,要不然我這些日子白幹了的話,可難邀功了。」

  「不就的將來我還要再借重一次你的『長才』。」蓋敖天滿眼寵愛溫柔的追尋貝葉的身影,若有所指的說道。

  「你是說婚禮?」哥舒折箭眼一亮,故意裝出來的為難一掃而空。

  「在不久的將來!」他重申一次。

  他沒忘記曾答應過薛獻忠的承諾,這次,他要以『非常』的手段雷厲風行他曾經該做卻還沒做到的事。

  為了早日把貝葉娶進門,必要時只好『犧牲』兄弟們了。

  哥舒折箭斜睨蓋敖天那過分篤定的笑容,心坎一折,忽像吊上十五個水桶似的開始七上八下起來。

  蓋敖天沒來得及使出他『強迫推銷』的非常手段,曹奇峰、卜長發和虛方卻從吳縣來到蓋世堡了。

  「虛賢侄,這段期間真是辛勞你了。」薛獻忠對虛方的好感因為無央山莊那把無名火,而更加深了。

  他不似外表般的文弱是在山莊毀壞後,才表現出來的,卜長發為了維持薛家正常的商業運作而無法兼顧到山莊重建工程時,他義無反顧的承擔下來,而且做得有聲有色,及至曹奇峰從蓋世堡趕回吳縣,三人同心協力,在短短的半年內就把無央山莊重建起來,其規模還遠勝以往呢。

  他們三人這趟聯袂而來,就是想把薛家六十幾口人接回去。

  按理說這本該是喜事,欣喜欲狂都來不及了,怎地卻幾家歡樂幾家愁。

  貝葉才回到蓋世堡,和蓋敖天的難分難捨是大家可理解意料中的事,教所有人(其實只有還沒進入狀況的貝葉姑娘)跌破眼鏡的是薛家未出閣的四個仙女的激烈反應。

  貝葉不禁存疑。

  是不是有些事在她離家的這段期間內發生了?

  首先是半年前早嚷嚷著想脫離她『控制』的段駒還住在蓋世堡,這就讓她著實一驚,她早早就對他『解除禁令』了啊,他還甘之如飴的住下,此一大疑點也。

  根據她這兩天『不小心』的觀察後,發現哥舒折箭和沙平之出現在後屋的次數也是多得教人想不懷疑都難,此二大疑點也。

  她搖頭晃腦,還是想不出所以然來。

  另外,還有一對更教貝葉瞠目結舌的人是她父親和蓋中恆。

  原來一對見面眼紅,老喜歡鬥來鬥去的老人家,不知從何時開始關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

  貝葉經常見他們倆勾肩搭背像好哥們般,尤其一談起天來更是沒完沒了,感情好得如膠似漆,哪里還看得到以前的橫眉豎目、針鋒相對?

  她拉住蓋敖天的袖子,把所有問題一股腦全倒給蓋敖天。

  他溫柔地揉著她的頭,說了句十分有哲理的話︰「時間永遠是最大的贏家。」

  貝葉點點頭又搖搖頭,「我不懂耶。」

  「不懂沒關系,反正兩個老人家相見恨晚是事實,也是好事,既然是好事我們就樂見其成,在一旁敲邊鼓,冤家變朋友,朋友變親家,親上加親。」

  貝葉的小臉頓時布滿紅潮,「我這一回去,你打算什麼時候來提親?」

  小丫頭一點也不懂害臊,只巴望能早日回到心愛人的身旁。

  「我會盡早的。」他想了想,心中了然又莞爾。

  貝葉不太滿意他的答案,神情明白的表露了她的失望,她一心還以為他會很快、很快的把她明媒正娶的帶回來呢!

  看到她那不痛快的表情,蓋敖天雖然有些心疼不捨,迫於情勢,只好忍痛往後延上一延。

  蓋世堡雖人多於腳多,但要舉辦這麼浩大的迎親工程,也可不是三天兩天就趕得出來的,畢竟,同時有三個新郎官要娶親,說什麼也要一點時間準備。

  於是,以薛獻忠為首的浩蕩人群,在各懷心事的情況下離開了蓋世堡。

  貝葉她們前腳離去,段駒也尾隨她們之後離去。

  新建的無央山莊在氣派中多了份金碧輝煌的感覺,在她們一行人安頓下來後,貝葉迫不及待的跑進她三姊薛香凝的房中,打算來場『嚴刑逼供』。

  「三姊,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蛀米蟲?」經過一陣子的休養生息,玫瑰般的氣色又回到她吹彈可破的健康粉頰上。

  她兩腳悠閑的擱在床上,百般無聊的晃著腳。

  薛香凝未語臉先紅,啐道︰「什麼蛀米蟲?難聽死了,以後不許這樣沒大沒小的叫人。」

  貝葉的眼中淨是頑皮,「哈哈,真是什麼鍋配什麼蓋,那個米——喔,段公子,真可憐,好端端的風流才子生活不過,竟然喜歡上你。「」

  他什麼人不好找,居然看上她們七姊妹中最嚴肅、最一板一眼的老三,依照段駒那種不受拘束、吊兒郎當的個性,不是自討苦吃是什麼。

  薛香凝不悅的擰起優雅的柳眉,「你這小鬼,淨顧著笑我,我還正納悶得緊哩,古有名訓︰『淑女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喜莫大笑,怒莫高聲』,你渾身上下沒半點秀氣溫柔,我真懷疑蓋敖天是怎麼看上你的。「」

  貝葉做了個鬼臉,理直氣壯的說︰「誰教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以身相許』也是應該的事啊。」

  她說來中氣十足,彷彿蓋敖天對她的愛好從來都不曾懷疑過。

  薛香凝溜了一眼無邪天真的貝葉,心頭有些隱約明白蓋敖天對自己妹妹深情不悔的原因了。

  很簡單,就『信任』兩個字。

  他們的愛情以信任做基礎,所以比任何人都來得堅實穩固,就算有風吹雨打都不怕。

  原來,在貝葉生死不明的那段期間里,蓋敖天為了她滯留天山不歸,蓋世堡在群龍無首的情況下,所有人發揮了互相合作的精神,人與人的感情很容易突破緣由的藩籬障礙,有了進一步的發展。

  薛家老四和老五就在這種情況下和沙平之以及哥舒折箭有了情愫,半年想出下來,感情已經發展到某一個程度了。

  被蒙在鼓里的貝葉這才恍然大悟。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月老早就把紅線牽好了,還差點被她這亂點鴛鴦的糊塗紅娘給破壞了呢!

  一個月後的某一天,無央山莊來了一隊引人側目的隊伍。

  鮮明亮的旗幟,遒健剽悍的駿馬,一眼即使人覺得是受過良好訓練的軍隊,領隊的兩個男人挺拔出眾,氣度非凡,隊伍一進吳縣,立刻引起萬人空巷,急相目睹的景象。

  薛家雖是富商,這等浩大懾人的陣仗還真沒見過,一時所有的嚇人僕佣全亂成了一團。

  領隊的一個男人小心翼翼的從一頂豪華轎中接出一個美少婦和一對粉雕玉琢的女娃兒,在眾人的贊嘆欣羨和嘖嘖稱奇聲中走進薛家大門。

  薛獻忠在好一陣子驚愕後才發現這群氣質非凡不是中土人士的人群中竟出現段駒的身影。

  他鮮衣怒馬,神采奕奕,氣勢一點也不輸給另一個容貌與他酷似的男人。

  「薛伯父,這是我大哥、大嫂及兩個侄兒、女。」段駒沒有侍權傲物,依舊笑開了一口白牙。

  經過一番介紹後,眾人落了座,薛獻忠這才有空仔細打量段駒命人如潮水般送上來的禮品。

  「段賢侄,我只知道你是大理人,但不知你們家里以什麼維生?」

  人家都把聘禮送到家里來才開始打探人家家世,不會有點嫌晚嗎?

  「我們一非文人,二不是商賈,也不是農人,和工人更有段距離。」換言之,他們不在士農工商的排列中。

  不是一般老百姓——莫非是官宦之家,但是,就算官宦之家也不敢隨便打著旌旗出來招搖。

  難、難道——

  薛獻忠一接觸到段駒那笑容可掬的笑臉,除了緊緊抓住椅把免得自己因為驚訝失態丟臉之外,再也做不出任何反應來。

  他如果沒猜錯,那氣宇軒昂,少言少語的男人可能是大理國的當今大太子,那美少婦,她的來頭更大了,她極可能是數年前由大宋國嫁至大理和親的大宋公主。

  如此說來,看上他女兒的段駒不就是大理的二太子了?

  薛獻忠一想到這里,心臟差點因為負荷不了這連串的消息而爆開來。

  「草民... ...」他結結巴巴。

  那簡言少語的男人比出手勢,「老丈人切勿多禮,我們以後是親家了,這套俗禮可以省略。」他的聲音清亮宏遠,態度不卑不亢,甚得人好感。

  薛獻忠揮掉一頭汗,心底因為他這席話自在了許多。

  「我們冒昧前來,是想請您將令嬡許配給我的皇弟,但不知老丈人意下如何?」

  「當然,當然!」

  皇親國戚可不是隨便人可攀得上的,薛獻忠豈有不答應的道理。

  「爹!我不肯!」薛香凝掀起簾大大方方的出來,顯然她把大廳中所有的對話全聽了去,漂亮的瓜子臉上有股受騙的怒氣。

  「香凝。」段駒不知所措。

  薛香凝筆直走到段駒面前,杏眼圓睜。

  「為什麼騙我?你從來沒告訴我你你太過分了。」枉費先前她聽到下人來報喜訊時,心中還萬分雀躍,怎知... ...

  段駒可傻眼了,向來他在女人面前別說吃得開,根本是無往不利,偏偏那一套用到薛家人身上時卻老是吃癟,薛貝葉如此,薛香凝更是把他吃得死死的。

  基於情勢,他不解釋自己沒有坦白相告的原因又不行,一時亂了手腳,在沒有任何人聲援他的情勢下,他把眼光投到美少婦身上,可憐兮兮的求救。

  美少婦沒見過這樣的情急的段駒,於是蓮步輕移,來到大眼瞪小眼的兩人面前。

  「香凝妹妹,你不介意我這麼叫你吧?」

  「姐姐!」薛香凝仔細一瞧這氣質斐然,頗有大家之風的少婦,一顆心不由得被她清脆如珠的聲音和容貌吸引了去。

  美少婦輕輕把香凝拉到一旁,「我和你是同一國的哦,你知道嗎,我一個人在南疆人單勢孤的,好不容易盼到你,你不忍教我失望吧?」

  「但是他... ...」薛香凝被她的哀兵政策一困惑,心中早軟。

  「關於他不夠誠實的事,等咱們以後有的是時間拷問他,到時候不管你對他做什麼我都會幫你,你說如何呢?」

  薛香凝輕瞥了眼坐立不安的段駒,瓜子臉下垂,半推半就,「全憑姐姐做主。」

  誰教她愛上他呢!

  不過,她可不會這麼輕易原諒他的,未來的日子里,段駒、段太子、段花花公子,你等著看招吧!

  美少婦完成任務的朝自己的丈夫及小叔一笑,這又蓮步輕移的回座。

  段駒這才放下心來。

  他就知道,凡事只要他大嫂出馬,鐵定是沒問題的。

  他四平八穩的坐下,渾然不覺自己被『陷害』了。

  兩日後,薛香凝風風光光的出嫁,在吳縣和蘇州縣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佳話。

  你以為薛家辦完三女兒的婚事後終於能歇口氣了嗎?那可不,常常出人意料的。

  虛方接在段駒後面也來到薛家求親。

  求親的對象是和他老不對盤的薛如煙。

  雙喜臨門的薛獻忠樂不可支,幾乎天天眉開眼笑的入睡。

  又是一陣人仰馬翻後,原本熱鬧非凡的薛宅頓時變得冷清不少,向來自詡活動力過人的貝葉,突然面對一屋子冷清,生平第一次發現什麼叫做寂寞。

  她愈發想念起蓋敖天的好處來了。

  偏偏自從她回家後,蓋敖天卻像石沉大海似,別說派人來提親了,連一點問候也沒有,貝葉悶著頭過日子,感覺自己就像怨念的棄婦。

  就在她決定『殺』到蓋世堡問清楚究竟時,她朝思暮想的人卻出現了。

  她被一雙強有力的雙臂擁進一個寬大的胸膛,那胸膛中有她日夜思念的溫暖,不用抬頭,貝葉就已知道來人是誰。

  「我不會原諒你的,不管你拿什麼理由來搪塞我。」她偎進他,雙手鴨霸的環住蓋敖天富有彈性的腰,心口不一的說道。

  蓋敖天聆聽她責備的聲音,細心地隱藏臉龐和胸口的笑意,他故作可惜的一嘆。

  「我以為你會很高興的,因為我花了許多心思才找到他的。」

  「它?」貝葉忍不住抬起好奇的小臉,「是什麼東西?你那麼就沒消息就為了它?」

  「他不是東西,是我送給你的一樣禮物。」結婚禮物,蓋敖天在心中暗想。

  「真的?」驚喜霎時布滿她整臉,什麼『棄婦怨』、『閨女愁』全被她拋到腦後去了,「它在哪里?」

  「我帶你去。」

  迷惑毫不隱瞞地爬上貝葉的眼,「很遠?」

  「你去就知道了。」對於她那表情豐富的小臉,他有說不出的喜愛,他輕輕在她心頭一啄,溫柔的推開她些。

  望著蓋敖天那溫柔、堅定的眼眸,貝葉會心一笑,即便她的敖大哥此刻要她一起浪跡天涯她也會毫不遲疑的跟他走。

  於是,在溫柔的陽光下,一雙輕靈耀動的黑影無聲地耀上薛家瓦牆,又輕飄飄落地,沒著初更而去。

  一頓飯時分後,他們來到太湖旁。

  貝葉心底的驚疑更深了,難以掩飾的疑惑統統寫在臉上,「敖大哥,我們到『梅塢』來做什麼?」

  月光的『梅塢』就像她記憶中的過去一樣。

  「進去瞧瞧!」他鼓勵她。

  她被動的舉步。

  曲折的橋道、紫藤棚、略為斑駁的竹門——

  令她心跳加速的是由竹門射出來的一地暈光。

  竹門一推,燭光掩映中站著一個碧衣人。

  「師父?」貝葉驚喜交加衝進燕不悔的懷中。

  他依舊清冷,更見滄桑的臉在很遲、很遲之後才顯現一絲溫暖的表情。

  「我聽說——你大喜的日子近了。」

  「師父?」她昂起漂亮小臉,淚珠和赤意同時在她臉上雜交錯,「貝兒好想你!」

  燕不悔輕輕嘆息,黑眸依舊深沉如星海,「他——是個好男人。」

  貝葉因為他這誇獎,害羞的瞟了眼正由門外進來的蓋敖天,臉色顯得更好看了。

  燕不悔凝視眼前這金童玉女般的佳偶,和夜一樣冷寂的眼浮起溫馨如暖風的笑意,他輕輕把貝葉的小手拿到蓋敖天手中,如釋重負般低語︰「我——把她交給你了。」

  「是!」蓋敖天強壯的大手穩穩握住貝葉的嫩白小手。

  「孩子!」燕不悔滿臉都是罕見的溫柔,他親昵的朝貝葉微笑。「祝你幸福!」

  貝葉強忍著鼻頭酸冷的感覺和眼眶滾動的淚珠,她有預感,今夜一別,她不會再有機會見到他

  她咬著唇,眼睜睜的看著燕不悔的袍角在竹門消失,終至隱進夜色中,這次,他真正從她的生活中隱退了。

  成串的淚從她滿溢的眼眶中滑落,一雙熟悉的臂膀輕扳過她的身子,溫柔地替她拭淚——

  「我們也祝福他,希望他早日尋到他要找的人,嗯?」

  貝葉堅強的點頭。

  她已找到她的幸福,她也希望命運之神不要遺棄她的燕大哥!

  她奉上最衷心的祝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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