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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練霓彩 -【三千閣之三】妖嬈凝雪 [打印本頁]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3-20 10:01 PM     標題: 練霓彩 -【三千閣之三】妖嬈凝雪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3-20 10:27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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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哎呀!她若不是流年不利就是楣星高照
安分守己過日子,卻惹來甩脫不掉的大麻煩
差點被不知打哪冒出來的「魔神仔」嚇個半死!
她不是樂善好施的善人,但也沒做傷天害理的壞事
這位已成「阿飄」的老兄幹嘛要緊纏著她不放?
什麼!他還沒真的「掛」掉,只是靈體出竅
只要找到他的有緣人,魂魄便能回歸身體
找對象?這有什麼難的,全包在她身上……
厚!他真難搞定,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全看不上眼
反倒發揮牛皮糖功力死黏著她到底
不但干擾她工作,還把她的客人嚇得逃命
還不來及找他算帳,她就先被他的告白嚇了一跳──
老實說,知道他喜歡她,她心裡也是很高興啦
可他只是一縷失憶的靈魂,連肉身也沒有
人「鬼」殊途,他們是要怎麼在一起啊…

【出版日期】2009/6/26
【出版社名稱】禾馬文化
【書系及編號】珍愛系列J3281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3-20 10:08 PM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3-20 10:13 PM 編輯

第一章

      “……你沒聽過啊?那蘇江澄,簡直沒個好下場,他真墮入魔道去了!”

  神神秘秘的壓低了聲音,年過半百的老者表情誇張的對面前的年輕女子說。

  “這麼嚴重?難不成他剿滅了哪個大門大派?厲盟主前些日子才來閣裏玩呢,不過他什麼口風也沒透露。老爹,您聽到了些什麼他們隱瞞起來的消息?”

  那女子的臉面線條柔和,有著少年般的俊俏,卻又有著少女的天真單純,彎彎的眉梢輕輕挑起,一雙大眼眨了眨,身子傾向前,另一手不忘記給老者已空的杯裏斟滿酒,讓老者豪邁的一口喝幹,興緻勃勃的繼續講故事。

  “這蘇江澄啊,說起來還真是個命途坎坷的小子。”

  老者說了這麼一句,勾起女子的好奇心。

  “蘇江澄自小就父母雙亡,是個孤兒,是給少林寺一個出外遊曆的武僧撿回寺裏。武僧沒把這事告訴寺裏其他人,偷偷把他當兒子養,這一養就養到了十六。聽說蘇江澄把武僧的一身功夫學得全了,武僧偷偷把他送到後山門,要讓他下山自行謀生,好好的一個少年英雄眼看就要橫空出世了,可惜啊可惜。”

  聽故事聽到一半,卻給吊在那兒了,女子愣了愣,目光看著老者的視線停在酒杯上,趕忙再斟足酒,讓老者一飲暢快,哈地呵出一口酒氣。

  “然後呢?”她催促著,要聽故事呢。

  老者瞥她一眼,搖頭晃腦的眯起眼睛,“黑風門你聽過吧?”

  “黑風門?”女子偏頭一想,翻找著記憶中從江湖人士口裏聽來的武林事。“有些印象,是個名聲很糟的邪道門派……不過,黑風門不是給人滅了嗎?”

  “是啊。那你可知道是誰滅掉的嗎?”

  “老爹真壞。”女子橫他一眼,微嗔地道:“就曉得這些秘密沒多少人知道,還這麼欺負人。”

  “哈哈哈!”被那麼小女兒嬌態的一睨,老者愉快的大笑起來,“就是那個蘇江澄。”

  “蘇江澄?”女子不無懷疑,“老爹方才隻說他才下了少林寺而已,又怎麼會跟黑風門扯上關系?”

  “他還沒下少林寺哪。”老者由著女子在杯裏添滿酒。“才出山門而已,就給人偷襲了;是黑風門的人。他們聯合了幾個邪道的門派,要去踢少林寺的門,幸好少林寺防護得好,沒有受到多少損傷,還把其中一個門派的頭兒給抓住了,送到武林盟主那兒等候發落。不過,在後山門口送蘇江澄下山的那個武僧就沒那麼幸運了,被開膛剖腹的宰了,死狀很慘。至于蘇江澄呢,也給黑風門的人擄回去了。”

  “擄回去了?”女子驚訝的睜圓眼睛。“黑風門擄他做什麼?”

  “擄回去宰啊。大概以爲是少林弟子,想擄回去好好折磨出口惡氣的,卻不知道怎麼搞的,竟然被黑風門主看上了,留下來當徒弟。那蘇江澄也不安好心,居然就這麼乖乖巧巧的入了邪道,當起黑風門主的小弟子。這一待就是四年,蘇江澄二十了,行元服之後,黑風門主要把女兒許配給他。這麼一來,大弟子就不服氣啦,憑什麼這麼一個最年幼、資曆也最淺的小鬼可以娶走門主的女兒呢?于是他在宴席上,給蘇江澄的那杯酒裏下了毒,要毒死他!”

  女子聽到這裏,小手掩住了唇,睜大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專注地聽著。

  “結果蘇江澄更狠,他在整個宴席裏的酒裏都下足了迷藥,把黑風門的人全迷得暈來轉去,然後拿刀一個一個的殺了,還跟那個嫉妒他的大弟子打了一架,一刀把他劈成了兩半,黑風門主也死在他手下。屠盡黑風門一門之後,他回到新房裏去,把那嬌滴滴的新娘子啊……”老者頓了頓,偷眼瞥了女子,而後慢吞吞的道:“把她奸死了。”

  “嗄!”女子嚇著了,身子往後一縮。

  老者搔搔頭,“其實這也不能全怪他。黑風門之所以被稱爲邪道,就是因爲他們所練的魔功實在歹毒,手段兇殘不說,每次行功運氣過後,一旦情緒太過興奮的話,就需要有女子來承納;偏偏練武的人下手那種狠勁,哪是尋常女子能受得了的,大多是到了一半就香消玉殞了。蘇江澄爲了報仇,潛伏黑風門,還忍辱負重的拜門主爲師,結果練了那魔功,也把自己的路給敗了。”

  “他雖然滅了黑風門,卻又練上這種魔功,怎麼好像還和白道的人有來往交情呢?”女子想著聽過的其他傳聞,困惑的問道。

  老者撫撫長胡,“入了邪道,習魔功,但他骨子裏還是少林武僧養出來的好孩子。黑風門被滅的消息一傳出來,立刻震驚武林,他還把一路追殺他的邪道門派都滅了,少林寺也派人出來爲他說話,原來那名武僧留下一本手記,證明了蘇江澄是少林寺出去的少年俠士,這麼一來,他也算是白道的人了。但他那身魔功啊……”

  老者沉默半晌,最後還是隻有一聲歎息。

  “那身魔功真是害慘他了。他把追殺他的邪道門派殺個精光,但因爲行氣動武,激起血性,也連帶的逼死不少清白女子。聽說有家妓坊,裏面一個當紅的姐兒就死在他身下,這事一下子傳開了,簡直把家裏有女眷的人嚇壞了。”

  “這還真是……”女子聽得啞口無言,好半晌才開口問:“那……那蘇江澄的下落呢?他怎麼辦?”

  “魔功練都練了,除非廢了他的武功,否則別無他法;但好不容易練了快二十年,一身武功哪裏能說廢就廢的?蘇江澄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幾乎是半退隱起來,一年到頭聽不見他多少消息。魔道的人恨透他了,而白道的人又因爲他引起的女眷恐慌,對他不敢多加親近,他可真是徹底的孤家寡人。”

  女子輕咦一聲,又問:“老爹起先不是說蘇江澄墮入魔道嗎?這不就表示近來又出事了?”

  “是啊,都這麼些年過去了,沒想到黑風門居然還有餘孽,他們偷襲蘇江澄,半夜裏大戰了一場,等到天光大亮的時候,才給人發現河岸邊上屍體滿地,真是慘不忍睹。仔細一檢查,全是黑風門的人,倒是蘇江澄沒了下落,與他偷偷摸摸搭上交情的幾個世家弟子全出動找他,都轟轟烈烈的鬧上半個月了。蘇江澄要是再沒有個下落,恐怕也是兇多吉少了。”老者的語氣低落下來,仿佛在惋惜這麼一個際遇坎坷的年輕人終究要殞落。

  女子眨了眨眼。“老爹方才說蘇江澄徹夜激戰,又說滿岸的屍體,那他行功運氣過了,卻沒有發現有女子屍身,會不會是來不及找到女人,呃……沉、沉在水裏死了?”

  老者的表情僵了一下。

  因爲沒能洩去血氣而亡……以男人的立場來說,還真是甚沒面子。

  女子見他一臉困窘,抿著唇笑起來。

  “老爹今天的故事真好聽呢,凝湄聽得都入了迷,沒給您伺候酒哪。”

  “哈哈!凝湄是懂事,會捧場,不枉費老人家我啊,攢金攢銀的來看你。”

  “凝湄每個月底都等著老爹上門呢,把一整天時間都留給您,就專陪著您。”

  老者笑眯了眼睛。“老爹就喜歡你這貼心勁兒。”

  雪凝湄微笑起來,那長發披垂而下,隻松松的綰個垂髻,簪上一朵時令鮮花,今兒個是含笑,香味宜人。

  沒怎麼妝飾的容貌有著漂亮少年的俊俏韻味,曬成淡蜜色的肌膚擁有年輕的彈性,線條流利緊實,單是那襲素色錦袍服貼包裹的身段就引人遐思,更何況露出衣袖的手臂如此漂亮,誘得人想伸手摸上一把。

  不過,老者可不敢去碰。

  人老了就要服老,死在年輕姑娘身上這種事情傳出去可就難聽了,雪凝湄又是個好女孩兒,害了人家日後沒法子接客可不好。

  老者雖然很喜歡這姑娘,但可還想著下個月攢夠了銀子再來見她,能夠活生生的讓她伺候,總比死了幹瞪眼好。

  他樂呵呵的隔著紗袖拍拍她小手,在閣門要關之前,和姑娘告別了。

  雪凝湄一路送到閣門口,朝他輕輕福了個身,“您老人家走好。”


  雪凝湄回到自己廂房裏,卸好妝後,穿上棉質睡袍還罩上大氅,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然後鑽進被窩裏,打算睡個好覺。

  她確實是合上眼睛了,但下一瞬,又猛然睜大了,且瞪得圓滾滾的。

  床畔不知道什麼時候站著個若有若無的人影,一身黑衣武服,面無表情的臉龐一點反應也沒有,眼睛直勾勾的瞪著床榻上的美麗女子。

  雪凝湄受到很大的驚嚇。“你、你是誰?”

  那人張了張嘴,卻什麼聲音也沒有。輕輕的皺起眉,他五爪曲成一個詭異的角度,就向著雪凝湄臉面抓來。

  一瞬而已,她甚至來不及躲,也來不及尖叫。

  那人的手,抓了個空。

  雪凝湄窩在溫暖被子裏的身體,莫名所以的抖了一下。好、好冷……爲什麼?

  那人一下抓來不成,皺緊了眉心,又來第二次。

  依然是落了空。他的手穿過被子、穿過她身子、穿過床闆,卻什麼也碰不到。

  安靜的垂下手,他依然面無表情。

  發覺他傷不了自己的雪凝湄卻驚疑不定的瞪著他,心裏茫然的想著這人是在困惑嗎?表情看起來有一點不高興似的。

  她遲疑的開口問:“你迷路了嗎?這裏是三千閣。我幫你找守衛來,送你回家……可以吧?”

  那人聽她說話,擡起眼,冷冷的看著她。

  被瞪得很無辜、很委屈的雪凝湄有點茫然,忽然才注意到,她可以透過這個人的身子看到後面的垂幔畫屏……一想到剛才這人的手穿過了自己,一股冷意竄上背脊,但她強迫自己回瞪了過去。

  “你是鬼魂嗎?可我不認識你喔,冤死或仇殺都跟我沒關系……你、你找錯人喔……”話說到後頭,她有些氣虛了;再怎麼勉力鎮定也是會怕的。

  和那人大眼瞪小眼的僵持許久,他一動也不動的,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像是石頭雕成似的,雪凝湄瞪得眼睛都酸了,疲倦的揉揉眉心。她掃了那人一眼,心裏想著,這人看起來也拿她沒辦法,白耗這許多時間,她困極了。

  迷迷糊糊的,她背靠著牆,漂亮臉龐面向沉默的年輕人,窩在溫暖的被窩裏,沉沉的睡去。

  被她晾著在床前呆站的年輕人,繼續面無表情的矗立,沒有再出手攻擊她,也沒有反應。

  ……就這麼瞪著那不自覺睡去的女子,他安靜的沒有任何動作。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3-20 10:11 PM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3-20 10:12 PM 編輯

第二章

    睜開眼睛的時候,雪凝湄的意識還不甚清楚,迷迷糊糊的坐起來,身子靠著牆,茫然的呆了好一會兒。

  床前,什麼東西也沒有。

  她狐疑的左探右看,試圖找出有沒有什麼不該出現的影子,不過什麼也沒有。

  她茫然的呆了一陣,忽然振奮起精神來。

  好,什麼也沒有,都是做白日夢而已!她看錯了!

  雪凝湄歡欣的下了榻,這時門口傳來敲門聲,她望也不望一眼的喊了聲:“進來吧。”

  推門而入的是兩個小雛兒,打從來到三千閣後,就跟在她身邊學習、伺候,算是侍女。

  稚嫩的臉蛋非常可愛,長長的頭發綰成雙環,卻是一人梳在偏左,一人梳在偏右;小名呢,也叫作小左和小右。

  梳洗裝扮好了的雪凝湄笑吟吟的從妝鏡前起身,轉了一圈給兩個伺候的雛兒看看是不是很漂亮。哪知一轉頭,她的笑容便僵在唇邊,臉上的表情半是茫然半是驚愕,瞪著床前那直挺挺的,負手身後,面無表情瞪著她的黑衣年輕人。

  你、你不是做夢夢到的嗎?

  她很想這麼問,卻駭得張口結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倒是兩個雛兒被她的反應嚇著了,來來回回的左看右盼的,也找不出房裏有什麼東西能讓姑娘嚇成這模樣。

  雪凝湄心裏很悶。爲什麼?明明就有個人……不,是魂……她心裏抖了一下,小小的害怕了。卻看對方隻是站在床前,面無表情的瞪著她看,也不像是要害她的樣子……她再偏頭觀察了一下兩個雛兒的反應,她們什麼也看不到嗎?

  忽然,她有些後知後覺的毛骨悚然起來──所以,隻有她看得到嗎?

  她惡狠狠的一眼瞪過去,接收到她視線的黑衣年輕人微挑眉,依舊一言不發,卻有股煞氣從他眉眼間散發出來。雪凝湄畢竟是個大活人,對于不在此界之內的存在,諸如神魔妖鬼之類的,會感到懼怕與敬畏;她縮了下肩,委委屈屈的低下頭。

  她轉開視線,因此沒有看到那黑衣年輕人蹙起眉,臉上閃過細微的懊惱神色。

  雪凝湄有些沮喪,被“隻有自己看得見他”的這個領悟嚴重打擊到,又因爲沒有辦法向人傾訴這樣的困擾,兩個隨侍的雛兒顯然幫不上什麼忙。

  哀怨的朝床前瞥了一眼,她伸手掩住臉。

  嗚嗚嗚,我什麼壞事也沒做,我沒有害死你啊,爲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裏啊……

  兩個雛兒被她變換豐富的表情嚇到了,心裏雖然覺得看雪姑娘表演也很有趣,但今天是一個月裏能夠休假出閣去玩的好日子啊,她們也想跟著雪姑娘去大街上逛逛。

  小左伸手扯扯雪凝湄的袖子,讓她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怎麼啦?小左。”雪凝湄困惑的問了聲。

  “今天放假,東大街上有花市,會有大牡丹呢,雪姑娘,我們去看看吧!”

  雪凝湄看看很想窩回去、就這樣睡過休假的溫暖被窩,但是禁不住兩個疼愛的雛兒百般懇求,還是投降的依從她們的希望,決定出去走走。

  小左小右歡呼起來,自動自發的收拾起出門會用到的物品。

  視線瞥過鏡面的小右,困惑的從鏡子之中注意到雪凝湄腰間那一串她自己別上的,閃著細細銀光的細煉腰帶,那垂掛下來的鏈子上除了原本的靛色貓眼石,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多了一個精巧的香囊。她抽著鼻子嗅了嗅,卻聞不到什麼味道。

  “雪姑娘,那香囊是什麼時候有的啊?”同樣注意到香囊的小左先開口問。

  雪凝湄聞言愣了愣,看見小右提著鏈子把那香囊舉高一些,她才明白過來。

  “喔,那是巫公子送的,說是珍稀的引魂香呢,味道很好聞。”

  她愉快的向雛兒們解釋,卻沒有注意到黑衣年輕人的神色微變,目光帶著深意的望向那隻香囊。

  沒有管小左小右收拾了些什麼,雪凝湄偏過頭,逕自研究站在床前的年輕人。

  那個人,從頭到尾都沒有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不過,她一會兒就要出閣去玩,這個“人”也會跟著來嗎?還是他隻能待在這房間裏?

  小巧的步子往外挪移,雪凝湄若無其事的打開房門,踏出門檻,然後在門外站定。一轉身,她看見床前沒有了那黑衣年輕人的身影。

  咦,人呢?

  微微一愣,她還沒反應過來,卻忽然感到一股輕微的寒意從旁邊傳來,她動作僵硬的轉過頭,那黑衣年輕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了房門,面無表情的站在她身邊。

  他目不斜視,就站在她身後一步遠的地方,目光直視前方,負手在身後,那姿態莫名的沉著,也莫名的有壓迫感。

  雪凝湄愣愣的仰望著他,不知怎地,臉頰泛起薄紅。

  東大街兩側的店鋪幾乎被花海淹沒,空氣裏彌漫著濃郁的花香,往東大街裏轉一圈走出來,便全身都是花的味道,其芬芳綿亙數日方散。

  雪凝湄在人群之中,是格外引人注目,而令別有居心的登徒子垂涎的麗色。

  那淡淡的蜜色勾人心魂,在光線照耀之下,分外的溫潤與柔滑,光是想象便足以令一衆男子心癢難耐。

  然而令人百思不解的是,那令一衆男子心癢難耐、恨不得一親芳澤的美人,她身邊的位置卻是誰也不敢向前一步,隻敢用目光慫恿別人上前去和美人說說話。

  偶有一名男子鼓起勇氣,上前伸手要搭上那女子肩頭時,突然感受到一種幾乎要將自己肢解的淩厲冷肅煞氣,隻能倉皇的收回手來,本能的想要轉身逃命而去,偏生那女子身上香氣淡淡,在這麼一片花海之中依然可聞,那麼淡,那麼香,那麼勾人心魂。男子舍不得走開,又沒膽子再度上前,隻能亦步亦趨的跟著。

  相較于一衆男人的狼狽,女孩子們就容易上前得多了。她們仿佛花蝴蝶似的,在雪凝湄身邊聚集,其中一人掀起了她帽檐下的垂紗,看清了她的樣貌,引起一陣低低的驚歎。

  這麼俊俏的、英挺的,揉合著男子的瀟灑與女子的嫵媚,足以引起女孩子們的崇拜,又不緻令她們嫉妒。

  喧嚷著的一群人裏,有意無意之間,總會有人注意到在雪凝湄旁側,落後一步之處,有個正恰恰可讓一名男子置身其中的空位。

  那個位置,無論誰都可以擠入其中的,卻偏偏沒有人站過去,仿佛那裏有個無形的影子,沉默的占據了。

  或許是一種出于本能的畏懼,沒有人敢去靠近那個空位,那成爲一個禁地,即使注意到,也不敢靠近。

  沒有察覺自己吸引了衆多男女來到身邊的雪凝湄,悄悄的望了一眼走在身側一步之後的黑衣年輕人。

  還是那麼若隱若現的,負手身後,看起來優閑無比的走著;在他周圍居然沒有任何一個大活人挨近他,他也維持著那距離,與衆人隔離著。

  雪凝湄回頭望向那黑衣年輕人,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竟對這陌生人産生了依賴與信任;而年輕人接觸到了她的目光,沉默了一瞬,仿佛在感應什麼,而後他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就那麼一個輕微的動作,雪凝湄放下心來。

  隔著垂紗,她微笑起來的臉龐,那樣俏麗的天真。

  黑衣年輕人依然面無表情,然而細細探究的話,卻會發現他耳根處有一點淡淡的紅,雖然不明顯,但是與他乍看之下的從容鎮定做對比的話,那麼一點薄薄的耳紅,卻分外的顯得狼狽。

  他們的腳步一前一後,有著微妙的距離,縱使人潮擁擠,卻仿佛有他們兩人的小小天地,曖味的氛圍若有若無的圍繞著。

  “姑娘請留步。”

  那是一個很清晰的聲音,悠哉地穿越人牆而來。

  雪凝湄不由自主的回過頭,在人影來去之間看見一個攤子,她的步子一頓,改了方向走過去。黑衣年輕人隨後跟上。

  開口喊住雪凝湄的,是一個穿著藏青色儒袍,書生模樣的算命先生,他手裏拿著一隻竹簽,含笑望著她。

  不知道爲什麼,他的面目有些模糊,仿佛籠罩在一片輕霧之中,看不甚分明,也莫名的沒有留下印象。

  她卻一直記得他穿越人群而來,那清亮無比的聲音。

  “姑娘紅鸞星動,是正緣,可惜因男方殺孽太重,姑娘會吃點苦頭。”

  “咦?”雪凝湄一臉茫然,“先生尚未蔔卦,即能算出命途嗎?”

  “姑娘的紅鸞‘氣’勢如今正盛,在下毋須蔔卦也能得知的。”語氣溫和的向她解釋的算命先生,將目光溜向她身後,仿佛定定地注視著什麼。“倒是這位大人,近日遇難不死,必得良緣,可要好好把握,若是錯過了,必然懊惱終身。”

  黑衣年輕人表情仍舊漠然,卻是對這算命先生所說的事,有著質疑的不信任。

  算命先生也不生氣,轉過臉來,笑著對雪凝湄開口。

  “姑娘心存善念,必有好報。你身上有著珍稀異寶,能夠吸引你的良緣前來,你若有心想與對方溝通,便需要你主動伸出手,與對方說說話。”

  “主動伸出手?”她小心翼翼的問:“先生,您看得到……嗎?”

  “那位大人殺氣很重,稍有靈能的都看得到。”

  他這話讓雪凝湄打了個冷顫,有些驚恐的問:“這是要來找我……報、報仇的嗎?”

  算命先生搖搖頭。“這位大人隻是靈體出了原軀,目前迷了路而已。他是爲了與姑娘結緣而來的,姑娘毋須懼怕。”

  雪凝湄聽不懂後半段的話,卻把靈魂出竅聽得清楚明白,不禁悚然一驚。

  “那……那他的軀、軀體在哪裏?”她慌張的問。

  算命先生又露出神秘的笑意。“這要等那位大人清醒了才會曉得。這是那位大人的劫難,他要自己渡過,旁人急也沒用。”

  “那他要跟到什麼時候?”雪凝湄問得委委屈屈,卻沒注意到身後那黑衣年輕人聽見她急于要甩脫他,瞬間沉下的臉色。

  算命先生看到他的表情,愉悅的彎起唇角。

  “這個嘛……”他悠哉的拉長尾音,“那位大人何時記起了他是誰,覺悟了他的緣分系予何人,便能回歸其軀體,前來迎接姑娘了。”

  “什麼?”雪凝湄聽得大驚失色,“我不要被迎接!我活得好好的,爲什麼要被迎接──”語末幾乎有了哭音。

  算命先生聽著她的抗議,臉上表情意外的浮起一點興味盎然。

  這個姑娘聽話隻聽一半,另外一半就全然不理會了,可那另外一半的話,全是關于那位沉著臉色的黑衣年輕人的啊……抗拒這麼深,但其紅線姻緣的確深系,這兩人之間,良緣唯有彼此而已,錯過了就要抱憾終身……哎呀哎呀,看這位姑娘大受打擊的沮喪表情,和那位煞氣極重的男子難看臉色,真是很有趣。

  算命先生呵呵的笑了,愉快的等著看這對已然相遇的男女,將要如何處理這份不尋常的緣分。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3-20 10:14 PM

第三章

    黑衣年輕人一貫的面無表情,直瞪著她在他面前走來走去,次數之頻繁,幾乎要磨破了那雙小巧的繡鞋。

  緊皺眉心的姑娘看起來分外的困擾。

  那蜜色的皮膚反而加深了她的眉色,而一對線條柔軟沒有雜毛、漂亮的彎眉在她臉上很是秀麗,彰顯了她溫婉的個性。她的鼻端圓潤,顯得小巧,而她的臉蛋兒也隻有巴掌大,唇色紅潤潤的,令人禁不住想要一親芳澤;但她的唇略薄,抿起來的時候,就顯得疏離而冷情了。

  這樣一個容貌俊俏的女子,現在在她面上卻隻剩下茫然失措、嘴角抽搐的表情。

  看來他造成了她很大的團擾。

  黑衣年輕人對于自己的出身、來曆,乃至最基本的名字身分,其實都沒有絲毫記憶的,他沉默的觀察著那自外頭回來之後,就一直在他面前不斷來回踱步的雪凝湄。

  而那模樣好看,身段更好看的姑娘,卻一點也沒有察覺到對方研究打量的視線。

  一門心思全陷在自己的思緒裏,雪凝湄其實沒有注意到自己究竟來來回回地走了幾趟,也沒有注意到那黑衣年輕人緊盯了自己多久,她隻是專注的在考慮,是要主動去牽住對方的手,告訴他:“我們來溝通吧!”還是要把算命先生的話當作胡扯聽過就算了,然後把這個緊跟著自己不放的陌生飄飄……呃,就這樣視若無睹好呢?

  如果她在心裏默念:你不存在你不存在你不存在你不存在你不存在……

  這樣對方會乖乖消失嗎?

  她眨眨眼,決定試試看好了。

  那走踏個不停的繡鞋突然停止下來,猛一頓住了還莫名的感到頭暈目眩,雪凝湄回過頭要尋找那跟著自己不走的黑色阿飄,一定眼,卻是渾身僵止的動也不敢動上一下,屏住氣息哼不出聲音來。

  他他他他——他什麼時候靠得這麼近?

  黑衣年輕人完全沒有自覺他和她的距離這樣緊貼,近到了他一低頭就能吻住她擡起的臉龐,而再低一點就能含住她的唇。

  色澤溫潤的,帶著一點珠光的唇。

  他茫然的,很慢很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仿佛被迷惑一般的,他低下頭,雙唇在她眉眼上輕輕的浮掠,額心、彎眉、似合未合的眼,以及有些圓潤的鼻尖、那小巧的下顎,最後是她的唇……他和她距離得這樣近。

  他有一點遲疑。

  她的雙唇微張,呵出一點熱氣,那是充滿了生者的氣息,而且泛著女人的嬌香。

  “你……要吻我嗎?”雪凝湄愣愣的問。

  聲音飄進了他耳裏,形成一種鼓舞的催促。

  于是他著迷的吻了下去,與她呵出的氣息融爲一體。

  他碰不到她的唇,感受不到她的柔軟。

  他含不到她的舌尖,吸吮不到她的甜美。

  他無法與她相擁,感受她的胴體;然而他是魂體,與她的氣息相連,吸取她的生氣,嘗到了她的女兒香意。

  極其的嬌美。

  他伸出手,想擁抱她。

  懷裏的女子,卻冷得直發抖。

  她的生氣不由自主的被吸走,雖與她的壽命無關,但是這樣陰寒的氣息與她交融,縱使她是女體也無法承受。

  醒悟過來的黑衣年輕人倉皇的退開。

  雪凝湄回過神來,第一個動作就是抓過桌上的熱茶灌進肚子裏,然後火速沖到床榻上,把自己緊緊的藏進被窩裏。她雙眼通紅,委屈萬分的瞪著那意亂情迷的黑衣阿飄。

  “你、你知不知道你很冰啊?說親就親過來,你知不知道我是紅牌啊?

  “三千閣十二金釵”你聽過沒有?你、你還是初客呢!要設簾擋起來的——

  居然這樣親下來了……嗚哇!好冷好冷好冷……”

  她嗚嗚咽咽,雖然眼淚沒有掉下來,但是眼眶紅了,聲音也哽咽了,整個人委屈極了。

  黑衣年輕人沉默的瞪著她,表情再也不是原先的鎮定冷淡,耳根子有一點羞恥的紅色。

  但在他的沉默裏,還有一點厚臉皮的天經地義。

  他覺得她的滋味很好,可以再嘗一次的話當然更好。不過現在這勢態,加上自己這樣阿飄飄的狀態,再怎麼眷戀不舍,也沒有辦法霸王硬上弓。他覺得有一點遺憾。

  雪凝湄瞪圓了眼睛,氣勢一點也不輸他。

  “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這色胚子!”

  聞言,那黑衣年輕人嚴厲的睇來一眼,眨眼間就掠至她面前,與她大眼瞪小眼。

  雪凝湄哇地一聲哭給他聽。

  “你兇我——你居然兇我!我都忍耐讓你跟在我身後了,你不感恩還這樣瞪我——我要叫道士把你抓走!叫和尚把你收走!你這闖入女子閨閣的登徒子……”

  黑衣年輕人被她嚇了一跳,臉上那一點勉力維持的鎮定和兇悍也土崩瓦解般的飛了,浮現赤裸裸的驚慌。

  他想安撫她,卻又不敢真的摸上去,而急得雙手亂揮。

  雪凝湄雙手捂住了臉,從指縫裏偷看出去,他狼狽不堪的樣子對比他之前的冷淡,真是分外的可愛。

  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聽見她的笑聲,黑衣年輕人的動作僵止了,半晌,他陰惻惻的眯起眼瞪向她。

  雪凝湄無辜的放下手,窩在被子裏和他講理。

  “你聽得見我說話嗎?”她睇著他問。

  黑衣年輕人咬牙切齒的瞪了她良久,才慢慢的點一下頭。

  “那你知道自己是誰嗎?”她把自己用被子裹得密密實實的,懷裏還抱了小暖爐,又發問。

  黑衣年輕人遲疑的搖搖頭,幅度很小,但是一直盯看他的雪凝湄並沒有遺漏他的動作。

  “唔……”她考慮了一下,試探的開口:“如果我對你說:“你不存在你不存在你不存在……”這樣講十遍,你會消失嗎?”

  黑衣年輕人的反應是陰狠的瞪她一眼,緊握的雙拳很忍耐的不伸過去打爆她的腦袋。

  雪凝湄摸摸鼻子,放棄這個提議。

  “那……嗯,咳!你、你想和我、和我溝通……嗎?”

  拜托你搖頭、搖頭,再搖頭——

  黑衣年輕人聞言,冷冷的目光朝她睇去,既不搖頭,也不點頭,隻是這麼無聲的瞪著她。

  莫名的感到壓力很大,雪凝湄很委屈的睜著眼睛回視。

  “這反應是……你不想和我溝通啰?”

  她呼出好大一口氣,整個人癱在被子裏。放心的感覺真好。

  雪凝湄開朗的朝他燦笑道:“早說嘛!人鬼殊途還要淘通什麼?晚點小左、小右回來,我就叫她們帶把黑傘送你出門,你喜歡哪間寺廟還是道觀?

  要依山傍水嗎?我知道城外有間廟可以看到瀑布喔……”她的聲音越說越小聲,最後終于閉上嘴。

  那年輕人,整個人都變成黑色的,不,是被低氣壓籠罩了,然後變成黑嘛嘛的一團,眼睛裏射出兩道森冷的目光陰狠狠的瞪著她。

  雪凝湄覺得就算縮在被子裏也絕對頂不住那種陰冷,默默的移動了一下位置,企圖閃避他的目光。

  年輕人悶不吭聲的,上床,入被,霸住了她原本相中、要故作鎮定挪過去的床位。

  雪凝湄默默的僵住了。

  下一瞬間,她的聲音發著抖,無比可憐的從被中探出一根指頭來。

  “我、我錯了,嗚嗚嗚……請原諒我,你好冷喔!嗚嗚嗚……”她把那根指頭對著黑衣年輕人,作爲投降的獻禮。“手、手給你啦……你要講什麼就講,你要吃山珍海味也會燒給你吃啦,拜托你快點離開被子……”

  對于她小氣的獻禮不屑一顧,黑衣年輕人用一種鄙視的目光睨視著她。

  雪凝湄大驚失色。

  這冰塊臉也懂得鄙視人?真是可惱可惱!但他鄙視的對象居然是她?

  受到打擊的雪凝湄氣恨的瞪向這難搞定的阿飄,“一根手指不夠嗎?不然你要怎樣?再得寸進尺我叫道士把你收走喔!”

  恐嚇他!當阿飄的最怕和尚念經道士畫符。

  黑衣年輕人睇來一眼,他現在已經知道要怎麼壓制這個表面潑辣、內裏草包的俏麗姑娘。

  他默默的向她移過去。

  雪凝湄立時哀號起來,小手用力掩面。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你是登徒子!我怎麼會不知道……”她嗚嗚咽咽地伸出整隻小手,“給你啦給你啦!這整隻都是你的了啦——嗚哇——”

  她哀得很慘,年輕人倒是一臉很鎮定、很從容,他若無其事的起身離開被窩,下了床榻,然後在床前站定,優雅的伸出手與她十指交握,親昵得彷仿佛戀人一樣,但更貼近的形容則是張開虎口泰然自若的把小免子吞進嘴裏。

  還沒摸到,雪凝湄就抖得仿佛裸身在冰河裏洗澡一樣。

  那模樣分外的惹人憐惜,令年輕人揚起一絲笑意。

  原本應該寒氣四溢的接觸,卻莫名的隻是手心一片微涼,仿佛握著了一隻玉鐲子,溫潤微涼,而不是一個擁有陰寒之氣的魂體。

  怕冷畏寒,一到冬季就厚裘暖爐絕不離身的雪凝湄驚訝得瞪圓眼睛,不可思議的動動五根纖指。

  她的確和這原本無法接觸的阿飄把手握在一起了,而且一點也不冰冷,隻是有點涼涼的……她把臉湊了上去,小心的蹭了蹭……嗚哇!好舒服!好像閣主的那隻白玉枕子,她覬覦好久了,可是閣主隻讓她抱過一次就再也不讓她碰了。

  她歡天喜地的拉著他進被窩裏,應該要冷得她逃出房去的低溫也沒有出現,她握著他的手,就能夠順勢摸得到他整個人,雪凝湄把身子靠向他,仿佛把閣主的那隻白玉枕子抱在懷裏的感覺,好幸福。

  黑衣年輕人反倒是僵住了。

  他沒想過會是這種清況。他以爲她應該是百般不情願的,但爲什麼現在……

  僵硬的懷擁著美人,年輕人並沒有軟玉溫香在抱的悠哉意淫心情,他對于女體仿佛掐得出水、柔如棉絮的感覺並不陌生,由此判斷他應該不是未曾嘗過女人香的雛子——但是,像這樣不是急需解決某種危及性命的優閑平靜、不是女子恐懼萬分死命掙紮的溫順歡喜,他似乎還是第一次領會。

  女人原來真的是很柔軟、很脆弱的啊……

  愣愣的把雪凝湄收進懷裏來,他很緊很緊的抱住她。

  輕輕的,把臉埋在她柔軟的肩窩。

  雪凝湄微感困惑,卻沒有對他的異狀大驚小怪。身處青樓,原本就能見識諸多世面,她曉得外表看來意氣風發的俠士霸主,心裏也會有不爲人知的痛楚。

  當他們不自知的表露出傷痛的時候,身爲青樓姐兒的自己,隻要安靜的擁住對方,讓他們舔舐傷口,然後待得他們平靜下來,就可以當作什麼事也沒有。

  他不曾示弱,她不曾安撫。

  飲酒,彈琴,說故事。她隻要微笑,傾聽,對方就能夠仿佛被撫慰了痛楚,而再一次的,意氣風發、昂首闊步的踏出她的房門。

  但是因爲他的依戀,而令她第一次的意識到了,這個不知來曆的阿飄也是會哭會笑、有血有肉的“具體”存在,就算他現在是阿飄。

  嗯,那個算命先生是怎麼說的?

  一旦覺悟他的緣分系予何人,就可以回歸其軀……啊,對,好像有這麼一段話。她很自動的刪頭去尾取中間,截走了自己需要的一段話,然後她決定帶著阿飄好好利用她放假的日子在城裏走動一番,讓他相中他的緣分,這樣他就可以回歸其軀……欸?

  她拍拍把臉埋在她肩窩裏,像睡著了一般的阿飄。

  “喂喂,你是要去投胎吧?那個算命先生說的什麼回歸其軀是有什麼用?你身體沒腐爛了吧?葬在哪裏你記不記得?啊?”

  黑衣年輕人被她小手拍拍拍,拍得眉目帶煞,臉有黑氣,一徑的閉緊嘴巴,沉默到了一個烏雲罩頂的境界了。

  雪凝湄兀自哇啦啦的死命拍打他,窮盡嘮叨的要逼出他的回答,讓他不禁很想掐死她。


  就如同無論是待客時,或者在三千閣內的形象一貫都是行事利落,擁有沉穩氣度的雪凝湄,卻在黑衣年輕人的面前竟然破格降級到了一種令人驚得掉下巴的膽小迷糊地步。在雪凝湄面前的這個應該面無表情、一動手就非生即死的黑衣年輕人,也開始有了冒冷汗的青筋抽搐,三不五時就得將那握緊他手心的小女人活活掐死的沖動。

  他的手心裏,握著一隻柔軟的小手。

  十指交握的親密握法,他初時還感到不自在,然而她握住他的姿勢如此自然,天經地義般的鎮定。

  那溫暖的小手握了上來,仿佛也撞進他心裏某個柔軟的地方,隱隱生疼,有著陌生的喜悅感充斥他的心口。

  每當那無聲無息的甜蜜感,像是冒泡泡般的浮現時,那該死的小女人就會回頭問一句。

  “阿飄,你看看這個人,腰雖然有點粗,但是胸很大,屁股也很翹喔,會生啦!怎麼樣?有喜歡嗎?”

  那名婦人手上還牽一個小的,你是看不見嗎?

  對著大太陽底下走到額際冒汗的雪凝湄,他很沒良心的瞪一眼過去。

  “厚!你很難搞定耶!都已經兩三個月了,你也把三千閣裏的姑娘都看透透了,居然還挑不出一個來?”

  一手撐著黑傘,雪凝湄轉夠深,一手還和他交握著以維持“溝通”的唯一條件,嘴裏已經念起來了。

  黑衣年輕人對于她開口閉口的一句“阿飄”從來不做回應,竭力維持他面無表情的酷樣,並對于她每看見一個女性就哇啦啦的問他有沒有喜歡、有沒有看對眼、心裏有沒有想要回魂的歸屬感?——以上問話全都保持左耳進右耳出的聽不見大法。

  ……會有的話我頭給你。

  他恨恨的想。嘴巴閉得死緊,緊緊牽著她的手往前走。

  雪凝湄嘮嘮叨叨的抱怨他一點條件都沒給,她怎麼知道他喜歡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

  她忽然小小聲的尖叫:“難不成你要孕婦嗎?!”

  我殺了你!

  黑衣年輕人目露兇光,隻恨現在沒有實體又冷不死她,不然這個女人的一張嘴早被他拿針線縫起來。

  他死死的瞪著她,走到樹蔭之下,將她粗魯的扯進懷裏,低頭就堵住了她那張老是語出驚人的嘴。

  “唔嗯——”

  雪凝湄猝不及防,傘柄沒抓牢,滾落到殘花落葉上去,飛起一片粉紅深綠,而她的臉龐也暈起一片霞色,卻不是因爲羞怯,而是生氣被他吸走于是沖上血色。

  黑衣年輕人幾乎是蹂躪地、粗暴地掠奪她的唇,氣息沒能糾纏,卻足以令她氣喘籲籲,暈頭轉向。

  “……我、我知道了……”

  她語意模糊的呻吟,嬌嫩之中還帶出一絲勾引的嫵媚。

  彷佛是唇舌交纏了,她的唇光珠潤,誘惑無限的微微張著,隱約窺見她舌尖輕吐。

  那景象真是旖旎無比。

  “你、你跟著我不走,其實是想悶死我,然後抓我當替身對吧?我不要哇!”

  氣息稍平,雪凝湄卻是掩住臉面哀號出聲,對他的指控簡直是信手拈來不必費心鑽研,單手把臉一捂,就全然無視他臉色鐵青,氣得額暴青筋。

  他一字一句,恨恨的自齒縫間擠出——

  “我、不、需、要、孕、婦!”

  原來問題點在這裏嗎?雪凝湄哭聲立時停止,把手放了下來,臉上表情索然的哦一聲。

  “早說嘛,我還以爲你興趣特殊。”

  他斜睨她,趕在她再度開口爲禍之前,堵上一句。

  “也不要大家閨秀、不要小家碧玉!”

  雪凝湄張開口,又悶悶的閉上。良久,她在腦子裏用刪去法把一衆女性都排除掉,然後,她很困惑的問了。

  “所以,其實你需要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嗎?”

  “……”

  這女人爲什麼會跳到這種結論?

  雪凝湄卻打量著他黑氣籠罩的臉龐半晌,然後恍然大悟的一擊掌。

  “啊!我猜對了嗎?不要害羞嘛,你講了我一定帶你去啊。我知道城裏也有幾家青樓裏有男……”

  “咦,你表情很難看耶,被講中心事應該要臉紅啊,爲什麼你臉色反倒變得更黑了?”

  “……雪凝湄。”

  “嗯?”

  “從現在開始閉嘴。”

  “欸,爲什麼——唔嗯——”

  他堵上她的嘴,把她的抗議全部捂住。

  恨恨的,那力道裏,有著不自知的激烈與專注。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3-20 10:15 PM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3-22 08:38 PM 編輯

第四章

      三千閣主一直很關注自家的姑娘們,小至飲食、娛樂、愛好、每日心情如何,大到身體狀況、交友情形、衣著打扮、金錢用度。她很清楚平常的姑娘們是什麼模樣,什麼作息,什麼行事章法,因此若旗下姑娘們有些什麼異常,她也會很快的注意到。

  例如十二金釵裏,雪凝湄近日的異常勤快。

  往常總是一到放假的日子,慢把自己藏進被寓裏,昏天暗地的狂睡,醒了吃點糕餅,喝點花茶,吃得半飽了倒頭再睡,把假日徹頭徹尾的睡過去的雪凝湄,最近卻一改先前作風,拚命往外跑。

  這數個月以來,她一旦放假了,就抓把黑傘往外沖,連貼身服侍的小左、小右都扔在閣裏,便自己出去了。

  天還沒亮就出閣,這種時間的大街上,隻有一大早的魚啊肉啊菜賑攤子口阿,排成了一排,等著買食材的主婦、管家、奴樸出來購物。

  人。

  但雪凝湄就是出去了。

  她戴著紗帽,掩住她的臉,卻沒辦法藏住她的手,那蜜色的肌膚無比誘人。

  一大早就出去,直到接近關姜大亮了,她才匆匆忙忙的趕回來。有幾次距離還太遠,但她眼看閣門就要關起,她慌得慘叫出聲,三幹閣主站在頂樓窗邊望著她拚命奔跑,注意到她有一瞬間彷怫是被什麼東西抱起了,整個人懸空而起,幾個縱跳之下,就落在了閣門前,嚇得關門的漢子臉色發青。

  眼見如此脫離現實的事情,閣主隧起眼睛。

  但她不去幹預,也不多懶詢問,隻是仔細的注意著。

  十二金釵各有自己的廂房,而她們所在的那個樓層,是不允許尋常人等出入的;這個‘尋常人等’也包括了還不到十二金釵地位的姑娘們。這是第一代閣主定下的規矩,傳到了第三代的閣主手裏,也是這麼執行的。

  沒有放假的日子,雪凝湄便安安分分的待在閣裏,有客時待客,沒客時,她便下樓四處亂逛。

  這一逛,就逛出了一片雞飛狗跳來。

  要知道十二金釵個個都是名妓,尋常男人奮鬥了一輩子也不見得能夠存到隔簾一見的金錕數字。而閣裏的姑娘平日也很少見到十二金釵,因爲她們大多在自己的房裏待著,少有露面,因此即使都在同一目閣裏做事,能一睹名妓風采的機會也不多。

  但是身爲十二金釵之一的雪凝湄,卻這麼平易近人的下樓來,驚掉了衆人的下巴。

  得見名妓,還不是隔著簾子看得模模糊糊,而是四目相對時她盈盈一笑的超近距離啊一

  男人們心醉神迷,一旁勸酒的姑娘們更卯足了勁的伺候。

  如此軟玉溫香,怎麼能不教人興奮呢。

  一時間裏,整個長安城都轟動了。

  三千閣的營業額直線攀升,短時間內飛升到了一個嚇死人的數字。

  三千閣主親自算帳,那算盤珠子在她手裏撥打得劈哩啪啦響,簡直像是夏天的午後雷陣雨一樣又急又快,其勢綿長,仿佛瀑布一樣打不完。人家說聚沙成塔,水彙成海,小金小銀也能堆成一座山,雪凝湄親身下樓所造成的效應直接換算就是閣裏進帳千萬,幾乎比擬了牡丹頭牌的出場費用。

  算到手酸的閣主瞪著帳簿,半晌沒吭一聲。

  一旁幫著添茶磨墨打扇子的風搖蕊瞥著帳目,笑了起來。

  “凝湄這丫頭真是勤快起來了,瞧她平日賴散,真要做事還真是有一套。”

  “……真是見鬼了。”

  “嗯?”風搖蕊見到閣主恨恨的表情,不禁失笑,“你惱什麼呢?閣裏生意好,還不開心點?”

  “沒虧損沒天災沒大禍,平日盈餘足夠讓你們自立門戶做生意,既然有足夠的錢,還額外的賺這麼多做什麼?”真要嫌的時候什麼理由都有,閣主拿起筆來一批畫下,把大半的盈餘撥出去做賑災的資金。“明天去買米買菜,在城外召那些乞兒來吃飯;這筆銀子送到之前離開三千閣的姑娘們手裏,看看她們生活過得還可以嗎。”

  “是,我讓人去辦。”

  風搖蕊捧著批準的銀兩條子,交到身邊伺候的雛兒手上去,著她往賬房那裏走一趟,把閣主的命令傳達出去。

  回過頭,她把笑意抿回肚裏,拿過一條熱巾子蓋在閣主的手上,幫她輕輕推拿起來。

  “凝湄這些日子看似不大對勁,是有情郎了嗎?”她自言自語的說。

  閣主冷冷的橫她一眼。

  “她自小入閣,連初戀都沒有過,會曉得“情郎”是什麼東西?”

  “不然她的改變這麼突兀,不是有了男人,難不成是……肚子裏有孩子了?”

  “她沒有身孕。別瞎猜了。”

  閣主歎口氣,被她這麼一番胡說八道轉移了注意力。風搖蕊偷笑著幫閣主按摩肩膀。

  “閣主曉得原因嗎?”

  “不曉得。”瞪她一眼,閣主慢吞吞的回答。

  風搖蕊露出了無趣的表情。“哪裏會不曉得,召來問問就知道啦。”

  “召來問問就會說的話……”閣主慢條斯理的啜了一口茶湯,纖手拈過一塊千層糕來吃。“那我來問問,這幾天來,是不是有什麼不該出現的“東西”藏在你房裏……你會說嗎?”

  風搖蕊動作一僵,嘿嘿笑了起來。

  “有嗎?是耗子吧。我、我去晴予房裏向她借那隻貓兒,拜托它幫我抓吧。哎呀,真是煩惱啊。”

  話一說完,她就迅速的逃出去了。

  三千閣主睨向她奔逃著離開的身影,哼了一聲,指尖在桌面敲著。

  “召來問問就肯說的話,我還需要這麼費心思的顧著你們嗎?”

  真的該追究的,不是雪凝湄的異常勤勞,而是她身邊多了什麼“不是人”的異物吧。

  那一條長長的尾巴搖啊晃啊,還伸得直直的,從留了一條縫的廂房門口進來,湛藍如洗的眼睛圓滾滾的,它邁著步子悠哉晃來,小饅頭似的腳掌停在黑衣年輕人面前,仰頭望他。

  “喵。”

  它喚一聲。

  黑衣年輕人面無表情,站在雪凝湄緊閉的廂房門前,他低頭看著蹲坐在自己腳邊的貓兒——他知道這是那個晴予姑娘的寶貝,大夥兒都說這隻貓是她兒子……這隻姓梅的成年公貓,把尾巴規矩的卷成一圈,圍在自己腳邊,然後睜著漂亮的藍眼睛望著他。

  除了雪凝湄,它也是這三幹閣裏,唯一看得見他的“人”了。

  黑衣年輕人低頭望著看著,然後席地坐了下來。

  伸出手,他試著去摸它,卻在一擡手時,它那條長長的尾巴揮了過來,呼地一下穿透過去,嗯,他碰不到它。

  聰明的貓兒自己做過實驗了,又把尾巴規矩的盤起來,眼睛晶亮亮的望看他。

  黑衣年輕人收回手,背對著廂房門,他低頭看著面前端坐的貓兒。

  “三天又到了,所以那位巫公子來了,把你趕出廂房嗎?”他低聲對貓兒說話,那隻貓微傾著頭,輕輕地喵一聲。

  他失笑。

  然後,他又低聲告訴它,自己被趕出來了。

  “……因爲她現在有客。”

  他心裏頭很不舒服。

  原本和雪凝湄十指交握著“溝通”,她還不斷的說些荒唐的猜測,一邊抱怨他眼光奇怪,找了這麼久還沒有喜歡的對象……對,現在已經不管男女性別,她戴著紗帽將他領進全城大大小小的青樓裏,逛大街似的走一圈出來,驚嚇過度的他面色發青,那該死的小女人倒是玩得很樂,歡天喜地的偏頭問他:“有看到中意的嗎?有沒有想到你的身體埋在哪裏啊?”

  “我想把你就地埋掉。”

  他恨恨的進出了這句。

  雪凝湄單手把臉一捂,哇地一聲哭給他聽。

  明知她是假哭,但他還是很沒用的慌了手腳。

  總是很笨的用同一招,但這一招每次都很有用;他把頭低著,用自己的嘴堵住她的唇,把她哇啦啦的哭聲捂著,把她的呻吟也一並吞進自己肚裏去。

  他喜歡和她在一起,兩個人牽著手,小孩子似的胡亂闖蕩。

  雪凝湄在他面前,會做出不可思議的笨事,會說出莫名其妙的蠢話,揮舞手腳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隻有在他面前。

  身爲名妓的雪凝湄,總不可能老是沒有客,全心全意的和他膩在一起胡鬧。

  他看過雪凝湄待客的樣子。她的微笑彎在一個恰如其分的弧度上,同樣是那麼一件輕紗窄袖束腰的衣服,在待客時,她舉手投足裏卻添了幾分風情,那目光輕輕款款,含笑望來,彷佛她的世界裏隻有你一個人——那樣的專注,能夠令全天下的男人都感到至高的幸福與滿足。

  他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兩個人的小世界裏,要凝聚起來很快,要中斷也很快。

  門闆輕輕的被敲了一下的時候,他和她都知道了,這是有客來訪的意思。

  雪凝湄掙脫他手的姿勢,非常的自然。就像她伸出手,挽住了他指間,與他十指交握一樣的目在從容。

  他恨極了她的若無其事。

  在看到小左、小右領著一名男人走進來,雪凝湄微笑著迎上去,順手將他甩出房,輕輕的,卻堅定的關上門。

  他想拆了那扇門闆,揪出那些男人,然後把她狠狠的按倒,讓她眼裏隻看得見他一個人。但他所有的憤怒,一旦意識到了這裏,都隻能化爲一種空茫;他隻是一縷魂而已,別說這三幹閣,哪怕是整個世界,承認他存在的,也隻有雪凝湄,以及這隻有著湛藍眼珠的貓。

  他隻是一縷魂,甚至沒有肉身。

  茫然的瞪視著自己張開的手,他看著自己朦朧模糊的存在,看著張開的手掌底下,那打磨得晶亮的地闆。

  他隻是一、縷、魂,而已。

  ——這個反複確認的事實,令他開始懂得憎恨。

  “喵。”

  它喚他一聲。圓滾滾的眼睛那樣的漂亮,湛湛藍藍的,無比澄澈。

  他望它。想要理解這到底隻是它喊好玩的,或者它其實是在呼喚他。

  貓兒把盤著的尾巴松開了,腳掌踩透他的鞋尖,做出抓撓的動作。

  長尾巴搖啊搖,然後輕盈的定住了。

  仿佛指針一樣,準確的指向了一個方位,黑衣年輕人遲疑的擡頭,順著它尾巴的角度望出去。他看見十二金鋇裏的那位夏語歡挽著一個男人的手走來,男人的表情充滿憂慮,緊皺的眉心被夏語歡伸手揉開了,但沒一會兒又緊皺起來。

  他站起身,看著那個男人。

  那張臉、那走路的姿勢,他有印象的……他甚至會想,他幾乎沒看過這個爽朗的男人,曾經有煩惱得緊皺眉頭過。

  爲什麼這麼憂慮?

  以前他是怎麼叫他的?

  黑衣年輕人逼著自己努力的回想。

  他到底是……

  圓形的回廊,隻在中央建有一道下樓的梯子,若是懂武功、熟輕功的當然也可以順著長條的垂紗布幔直接下到大廳去,但是情況並不到這麼緊急,犯不著從天而降的驚嚇到大廳裏尋歡作樂的人們。

  憂煩到了一種限度,他忍不住來三千閣找夏語歡,聽她說說話,彈幾首曲子,心裏才稍微舒緩些。

  把這道回廊當成了散步的地方,他刻意避開了下樓的梯子,和夏語歡走在一道。

  “鬼燕公子,您不多休息一會兒再走?”

  扔下溫好的酒壺,夏語歡小跑步的追上來,挽住男人結實的臂膀。

  她心疼的摸摸他透露出疲倦的臉龐,那新生的胡碴還沒刮呢,這對一向把自己打理得幹淨清爽的男人而言,毫無疑問的說明了他這幾個月以來,天南地北的尋找著自己兄弟有多麼的累。

  自從那個夜裏,黑風門餘孽偷襲蘇江澄,卻反而遭到幾近全滅的打擊,屍身散在河岸嚇壞了早起的漁民,但是被偷襲的蘇江澄卻也下落不明。數個月過去了,與蘇江澄私交甚篤的江湖人士卻沒有放棄的尋找著他,鬼燕也是夜以繼日的搜查著蘇江澄下落的人之一。

  “見到你就好多了。”鬼燕勾起一個笑,雖然臉上仍然是充滿疲憊,但其中對著夏語歡的溫柔和真實,依然是鬼燕一貫的風格。“我要再沿著河去搜一遍河底,那麼一個大活人沉進去了,不可能找不到,魚蝦要吃也沒有這麼快。”他啐了一句:“那天殺的黑風門——”

  “說不定不在河底呢?若是順著河水飄走,也許有人救走才是。”夏語歡幫著想主意。

  “沿岸都問遍了,都說沒見到這個人,也沒救了受傷的人……”鬼燕的臉色有點難看,他沉默了一瞬,逼著自己不要想到壞處去。“總之,生要見人,就算死了也該有個屍體,找不到兄弟我是不會放棄的。”

  “那蘇江澄能夠交上您當兄弟,也不枉他來人世一遭,說是三生有幸呢。”夏語歡撫著他肩頭,輕聲道。

  鬼燕聞言,卻苦笑起來。

  “三生有幸?”

  他苦澀的質疑,讓夏語歡挽著他的手,稍微緊了點。

  “我那兄弟,這輩子算過得委屈了。習得一身好功夫,卻硬是沒能施展……”他眼神一暗,“這次出事,江湖上一片雞飛狗跳,好幾個世家弟子都出動了,連官府都有人暗中在搜尋他的下落……我才知道原來他還有這麼多的兄弟。”

  他低頭望一眼夏語歡,那豪爽的女孩兒溫柔的仰望他,將他眼裏的脆弱和傷痛都承納下來。

  鬼燕彎著唇笑了,笑起來卻很慘。

  “你知道嗎?我有幾次見到他那些兄弟,才發現原來大家都認識,但誰也不知道原來彼此都和他有交情。你說三生有幸,但他出事的那晚,我們這群兄弟,沒有一個人在他身邊,連他有沒有開口呼救都不知道……”

  自嘲似的,他又歎道:“果真三生有幸……遇上這群保密到家的兄弟三生有幸……”

  夏語歡緊緊偎著他,悄然的支撐著他的意志。

  “我現在還煩著呢,前些天才知道的,那黑風門居然還有人沒死絕。真是禍害遺千年。”他咬牙切齒。

  夏語歡心下一驚,“還有?那蘇公子不是剿滅了嗎?”

  “沒殺幹淨哪。他們那晚圍殺江澄,被江澄料理個七七八八,但還漏了一雙男女逃了,現在也不知道藏在哪裏,但肯定緊盯著我們找出江澄來。”

  “如此執拗……”夏語歡微感困惑,問道:“是不是蘇公子手裏掌握了什麼秘密,才讓他們這麼不死心?”

  鬼燕抿了抿唇,“說不定是武功心法吧。畢竟他是黑風門主最鍾意的關門弟子,連女兒都許配給他了。但爲了武功心法執著的追殺他這麼多年,魔門的人真讓人想不透啊。”

  “或許不僅是武功心法……”夏語歡沉吟,“黑風門主的女兒,聽說是死在他手上的。”

  “黑風門裏練那種邪淫武功,”鬼燕疲倦的一抹臉,“他們曉得疼惜門主的女兒,怎麼不想想他們逼死多少女孩兒?”

  夏語歡憂心的觀視他蒼白臉色,那眼裏血絲畢露,她很不忍。

  “鬼燕公子,您真的應該多休息一會兒的。”

  “找不到江澄,我睡不安穩。”

  他的回答很沉,帶著一種虛疲的歎息。

  “喵。”

  長尾巴的貓兒搖搖尾,款款的站在路中央擋著他們的散步,鬼燕停了下來,夏語歡也跟著止步。兩人低頭望向腳邊的嬌客,鬼燕自然的微笑起來。

  他曾經偷摸了它一把,那時掌心裏無比柔順而溫暖的皮毛觸感,一直令他念念不忘。

  撫摸這貓的柔軟皮毛,再兇暴的惡魔也會懂得溫柔。

  真是個好孩子啊。那時候他微笑的這樣想。

  “怎麼啦?坐在這裏。”他彎下腰,對著貓兒說話,“要給我抱嗎?”

  貓兒睜著亮晶晶的眼睛,然後一偏頭,望向了一邊怔怔望著鬼燕的黑衣年輕人。

  聽著鬼燕不斷提起“蘇江澄”三個字,他心裏就一直感到一種痛楚。那種痛楚,更近似于一種心酸。

  他喃念著腦海裏習掠而過的呼喚。

  “……鬼燕。”

  “咦?!”

  身材高大的男人驚愕的順著貓兒的視線一轉頭,卻尋不到什麼,隻有挽著他的夏語歡仰首望他而已;他團惑的拉拉自己耳朵。

  “怎麼了?公子。”她問他。

  他吶吶的,自己也摸不著頭緒。“我好像聽到江澄那小子在叫我……”

  夏語歡一臉迷惘,擔心的望著鬼燕,決定要說服他在閣裏睡一晚,養足了精神再去尋人比較好。

  她強硬的拉走了鬼燕,兩個人緊貼著彼此,從黑衣年輕人面前走開了。

  黑衣年輕人怔怔望著不遠處的鬼燕,他沒有再開口喊他。

  但他的表情很沉定,仿佛領悟了什麼而甯靜下來。

  回過頭,他凝視著緊閉的廂房門,想著在裏面待客的雪凝湄。

  合上眼睛的話,她那樣微笑著傾聽的容貌,就會浮現在腦海裏,而令他無比的、無比的想念。

  然而,有一絲嬌媚的、跡近于歎息般的呻吟——那是蒙上欲望色彩的,女人的歎息聲。

  不過瞬間而已,他的臉色鐵青,而化成了烏黑的一團戾氣。

  ——雪、凝、湄!

  妒恨的滋味如同業火燒灼。

  與模糊記憶中的舊友擦身而過,卻觀視著對方的疲態與焦急的憂心,傾聽對方止不住的低聲呼喚:蘇江澄、蘇江澄、蘇江澄……

  他感到心裏很疼痛。那樣酸楚的,而感到被關懷的喜悅,以及無法相見的歉疚,還有許多的傷心。

  被尋找著的喜悅感之外,是如同以糖衣包裹的難過。

  他忽然有許多的話想要對雪凝湄說,想要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將臉埋在她柔軟的肩窩裏,想要讓她聽聽他可能會有的名字,想要讓她輕聲的呼喚一次;呼喚他的名字。

  縱使他現在什麼都還想不起,記憶裏隻有浮淺的片段。

  他並不曉得這是因爲現在的自己隻是單薄的一魂一魄,殘缺不全,才會這麼迷迷糊糊。

  但此刻他站在雪凝湄緊閉的廂房門外,清晰的聽見她的低歎、她的呻吟——

  隻是一聲而已。

  他的憤怒與殺意,也隻需要一瞬而已。

  仿佛在他隱匿而虛幻的魂體內充填入沉黑色的嫉妒與憤恨,這深沉的負面能量與他本身強大的意志交會成足以令他化出實體的力量,那怨恨深重的意念將他的面目勾勒出陰戾,束發的青絲玉帶崩落,于是他長發飄起,針紮般的剌進門縫,發出令聽聞者毛骨悚然的廝磨聲。

  他踏前一步。

  無形的氣勁轟然前撲,將緊閉的廂房門扇破開,瞬間房裏房外面面相覷,那跪在床沿背對門口的男子憤怒的回頭瞪視,卻又在下一瞬驚恐地瞪大眼睛,張開的嘴吐不出聲音,他扔下床畔的美人兒,連自己的刀都不要了,倉皇恐懼的沖破窗扇逃出,那逃命的速度快得令人反應不及。

  那人的反應像是見到惡鬼。

  而床畔,一隻衣袖被撩起了,露到肘彎的肌膚如此晶瑩滑膩,那引人瘋狂的名妓雪凝湄,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她瞪著被逃命的男人強行撞破的窗戶,湧入的夜風低涼,吹拂得一室紗簾布幔不住搖曳,而她愣愣望向大開的門口處,那仿佛妒恨的厲鬼般凝成了實體,從地獄底層攀爬而出向她索命的那個年輕人……

  “臭阿飄!你在發什麼瘋啊?把人嚇跑了,誰來賠我的窗戶!”她尖叫。

  但是被妒恨沖昏頭的男衣年輕人,無視于她根本抓錯重點的質問,濃重的怨氣令他擁有短暫的現形力量,他表情狠厲,踏入房來——

  “凝湄,你沒事吧?”

  “哪個不要命的在你房裏動武了?叫護衛來!”

  “哎呀!又把你房裏的擺飾砸碎了對不對?這些老是喊打喊殺的江湖漢子。”

  周遭幾間廂房的門都打開了,與雪凝湄交好的幾個姊妹淘趕了過來要探視她的狀況。

  “凝湄妹子……”

  埋在被褥之中香汗淋漓的梅晴皓予擡起頭來,擔心的想要下榻著衣,去雪凝湄那裏看看。巫邢天卻將她按回榻上,親吻她的臉。

  “邢天……”

  她紅暈滿面,羞澀的想要推開他的親昵。

  “請她幫我養個蠱而已,小小的爭鬥是必要的。你放心,雪姑娘不會有事。”

  輕描淡寫,一語帶過的巫凰教祭司擁緊了心愛的女人,哄著她歇口氣,以一個綿長的吻,將她再度拖入翻雲覆雨的欲望浪潮。

  意識朦朧的梅晴予一臉困惑。

  “凝湄妹子手邊有養蠱?”

  “呵。”

  覆在她身上的巫邢天微笑,沒有回答她的呢喃。

  “小左、小右,把門關好,在外頭守著,別讓人進來。”

  雪凝湄的聲音聽起來很鎮定,看上去卻能明白她瞪著破掉的窗戶已經氣到發抖。

  渾身戰栗得連話都無法回答的兩個小侍女擔憂的看著她,卻被她微笑臉龐底下的猙獰氣勢嚇住了,無比聽話的帶上門,把所有的人擋在門外,兩個小小的雛兒與一隻優閑趴在門坎前假寐的貓兒,讓三千閣裏趕來探視的姑娘和護衛們,束手無策。

  風搖蕊搖曳生姿的款款走來,那妖嬈的一身紅衣,迷得人頭暈目眩。

  “聚在這裏做什麼?都散了吧,雪妹子自己會收拾的。”

  她一手輕輕擱在左胸,那貼近心髒的華麗刺青隱隱發出了灼熱,若無其事的趕走了人,連一眼也不曾投往雪凝湄的廂房,她輕盈的轉過身去,踱回自己房裏。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3-20 10:21 PM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3-21 02:06 AM 編輯

第五章

      那魂體狀態的黑衣年輕人,平日裏,約莫會有兩種性格反應。

  不刺激他的時候,他大多是面無表情,能夠懷擁美色而心不亂,有著沉穩的氣度。

  他可以很有耐性的端坐椅上,坐上一整個白天,動也不動一下,就爲了雪凝湄躺在他膝頭上睡得正香;他能夠一手與雪凝湄交握著以維持觸碰得到物體的形態,然後用另一隻手翻閱書架子上一大排春宮圖冊、卷軸,然後不動欲望的看完,歸架,很冷靜的和她討論其中的可行性與實用性,並且在她辯論輸掉了,抓狂的放話說:“我要叫道士把你收走喔!”這樣的威脅之下,平靜的捉起她,用身體實驗姿勢與角度給她看,而這些舉止之中完全不帶欲望或者意圖。

  當連名妓雪凝湄都頂不住他的直接,臉色通紅大罵他:“色胚子!”他面無表情的糾正她:“是你想歪了。”然後將她氣個半死。

  這是在大多數的情況之下。

  在很少、很少的狀況下,觸犯到他的禁忌時,那冷靜而沉定的黑衣年輕人,就會化爲惡魔般的殺戮者。

  因爲普通人看不見他的緣故,所以許多次和雪凝湄一起外出,因此判斷隻有雪凝湄這樣一個弱女子獨自出遊,而遭到攔路的劫匪,或者企圖偷香的登徒子時,他都會很生氣。

  而他的憤怒,必須由冒犯者的血來撫平。

  雪凝湄從來都是來不及阻止。

  當她反應過來,張口要呼喝黑衣年輕人停手之前,殺戮已經結束了。

  黑衣年輕人的身手,非常的快。

  精準、狠厲、迅速。

  雪凝湄雖與武林人士交好,但她其實是不懂武功的,因此她並不明白黑衣年輕人所擁有的是如何令江湖人聞之色變的武功,她隻是皺著眉,掩住了眼睛,不去看向那一地教她臉色蒼白的殘屍碎肉。

  他殺人確實很快。

  但用的勁很殘忍。

  細細的一個尖鋒,剌在肉體上的時候,就灌入了螺旋般的氣勁,彷佛鑽子一樣打進血肉之中,不過一個眨眼的時間而已,那一片片的碎肉就飛濺而起,伴隨著臨死之人的驚恐痛嚎。

  隻要看過那個景象,莫說是吐出隔夜飯來,恐怕這一輩子都吃不下一點肉食。

  然而雪凝湄卻是無數次的聽過了臨死者的慘嚎,瞥見了那教人作嘔的慘狀。

  她隻是皺起眉,打開了那枯樹與桃花猙獰相對的白玉折扇,掩住臉,款款的移到一旁去等著黑衣年輕人回來她身邊,然後兩個人安靜的牽著手離她沒有去責備他。

  江湖人有江湖人快意恩仇、以暴制暴的方法;她不在那個世界之中,但她知道這是他們的生存方式。

  很多時候,那甚至無關對錯。

  第一次的面面相覷,她就藉由黑衣年輕人面無表情的一下殺手,領悟到他是武林人。

  但他究竟是什麼來曆,她卻一無所知。

  不過她也不問,反正他迷迷糊糊,什麼都答不出來,她又何須去問;但她也不主動去向恩客打聽。

  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分寸。不在那個世界裏,就什麼都不要去摻和。

  即使這個黑衣年輕人和自己朝夕相處,但他終究會離開。無論是算命先生說的回歸其軀也好,或者踏入黃泉去喝孟婆湯再度轉世也好,他不會和自己一輩子的。

  生也好,死也罷,能夠聚在一起是緣分,莫要強求。

  而現在此刻,她瞪著莫名其妙闖進廂房來,把她的恩客嚇得逃命而去的黑衣年輕人,怒氣令她睜圓了眼睛,眼神晶亮亮。

  “你最好解釋清楚你爲什麼突然闖進來。”她眯起眼睛,不客氣的下達了命令句。

  然而那氣瘋了的黑衣年輕人,卻比她更不客氣。

  他一步踏上床沿,不發一語的,將她按了下去。

  雪凝湄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他與她十指交纏。

  這是一個非常親密的舉動。但若隻單純將其當成“溝通”的必要手段的話,就不會意識到其中的暖昧。

  而當黑衣年輕人的指尖滑過她纖細的頸項,向下滑入她前襟,冰涼的指掌剝開了肚兜、握住她的一隻渾圓的時候,她卻突然感到十指交握的手心裏,傳來熱燙的感覺。

  那是身體上的錯覺,卻是心裏真實的感受。

  這個王八蛋居然輕薄她!

  還輕薄得這麼深入!

  她怒了。

  張口就要一陣河東獅吼,將他罵得抱頭鼠竄,連他走過路過不小心經過的老子都不敢認他。

  他卻氣勢驚人的一口咬上她的唇,纏住她柔嫩的舌尖,然後開始足以比擬狂風暴雨的深吻。

  她連呻吟都吐不出來。

  “那個男人竟然敢碰你!”他恨恨的說,狠狠的咬住她柔嫩的肌膚。

  她隻覺得天旋地轉。這莫名其妙的怒氣、這無視現實、無視她的職業,自以爲是的醋勁……

  “你去沖個冷水讓自己清醒一點!”她怒吼。

  隨即被堵上了唇。

  狠狠的蹂躪。

  瘋狂的男人,會做出各種不可思議的蠢事。

  然而最常見的,不外乎是追殺出去,將那個引爆怒氣的偷香者亂刀砍死,或者回過頭來,將那個女人撕裂。

  雪凝湄的意識非常清醒,即使她的欲望被粗魯的男人無比笨拙的挑起。

  她的身體被徹底的壓制住,嘴裏卻氣勢驚人的怒喝,雖然這樣阻止不了那個胡來的笨男人,但具有擾亂他的可能性。

  “我不知道原來你有接這樣的客——”

  他的聲音埋在她項間,涼如冷玉的觸感令她渾身寒毛直豎,卻格外添加了她的敏感,裸露的前胸因爲他笨拙的隻解開肚兜上方的結,因此那貼身的麗色緊密的托著那兩隻渾圓的柔軟,而襯出分外情色的視覺景象。

  她的眼睛淚蒙蒙的,那是因爲欲望的關系。

  黑衣年輕人氣急敗壞,他做出了索求她的動作,卻讓她感覺到他的委屈。

  “你是昨天剛出生嗎?變成幽靈就連常識都沒有了嗎?這裏是青樓!我是名妓這是我的工作、我的職業!”

  她在喘息與呻吟之間向他怒吼,被剝掉了肚兜而衣襟大敞,裙擺一片淩亂,但這該死的男人卻好像弄不明白該怎麼與人調情歡爰,竟然就隻是剝開了她的衣裙,然後整個人撲在她身上,一面和她吵架一面胡亂摸索。

  她被他摸得挑起欲望,卻得不到舒解,氣得一腳往他下身踹去。

  幸好他還懂得要習,順便切入自己膝頭將她雙腳分開。

  “讓我踹!是男人就不要躲!”

  “踹了你會痛……”

  他小心翼翼還想安撫她,卻令她更加憤怒。

  “你是裝了鎧甲還是縫了鐵片當暗器?痛什麼痛?你壓著我,我就不痛嗎?”

  “我、我不要你被別的男人碰……”

  “就跟你說那是我的工作!你不要命了敢幹擾我的工作!”

  “可、可是我……”

  “你怎麼樣?你不要我給別的男人碰?你是我的誰?你是食客又不是我的男人!”

  “我是啊!”

  他隻有這一句吼得比她還大聲。

  雪凝湄被他這麼一句驚天動地給噎住了,看妖怪似的瞪著他。

  他很委屈的告狀。

  “我、我一直很保護你啊……你、你也讓我親了,也、也跟我握著手了……明明也睡在同一張床上……”

  他控訴似的眼神讓雪凝湄不好意思告訴他:那是因爲你是鬼不是人,所以我沒有什麼好怕。但她很識相的閉上嘴,她隱約的明白了,這個看似沉穩應該很受女孩子歡迎的家夥,搞不好還是第一次戀愛。

  彷佛小孩子一樣,認定了就不肯放手。

  雪凝湄也沒有戀愛過,她還沒有體會過心動的感覺,但是她待在三千閣裏,已經看得太多了,憧憬啦、向往啦、想象啦,都已經太遙遠了,她對現實的東西還比較有感覺。

  不過,所謂的動心啊……

  “你是說,你喜歡我?”

  這麼一問,黑衣年輕人在瞬間露出了茫然困惑的表情。

  他好像對自己的心情也懵懵懂懂,隻是依照直覺在抗拒雪凝湄與其它人的接觸。

  他的回答非常誠實,“我不知道喜歡是什麼。”

  他認真的凝視著她,很坦白的向她訴說:“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感覺非常好,但我不要別人來碰你。”

  “這是獨占欲,不是喜歡。因爲你現在隻有我而已。”

  “……我聽不懂。”他很困擾的搖搖頭,“我想和你在一起。”

  “就算我討厭你,要趕你走?”她眯起眼睛。

  他必須承認,她這種質疑的神情也非常的具有挑情的魅力,但他現在不敢碰她。

  “我不會走,我想一直在你身邊。”

  “可是我是名妓,這是我的工作,我會和看對眼的客人上床喔。”

  他偏過頭,平靜的詢問:“看對眼才會上床?如果看不對眼呢?”

  “就踹出去啊。”雪凝湄流暢的回應。她是十二金釵,有自己挑選客人,並且決定要不要讓對方成爲入幕之賓的權利。

  “我懂了。”他慎重的點頭,“我會讓你對其他人都看不上眼。”

  “……啥?”

  她一臉茫然,他卻自顧自的放開了她,拖過一旁薄毯將她身子掩住,然後就下床,非常平和的樣子。

  雪凝湄被挑起的欲望讓她的身子微感濕潤,浮起紅暈的雙頰卻是被氣紅的。她一把揮開了毯子,一身風豔的踏下地來,氣勢驚人的走到坐在椅上的黑衣年輕人面前,狠狠的瞪視他。

  她瞪視著,目光裏充滿“你敢妄動就宰了你”的威脅。

  她一腳踏在他膝上,隱約窺見了她裙底妖嬈,而她將身子微微前傾,讓肌膚上散發的女人香味充盈他鼻間,在極近的距離下,她在他面前將肚兜穿回,將前襟攏起,薄紗的袖子中穿出她纖長白細的指頭,款款綁著腰帶的指掌怎麼看都充滿了勾引的意味。

  他的眼睛非常的亮。

  緊緊的盯著、看著,幾乎是饑餓的。

  但他沒有動。手規矩的收著,身體沒有一絲搖晃,連嘴巴都沒有張開。

  他隻是看著,而那雙眼,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

  “哼!”

  她滿是得意的報複感,在著裝打理完後,她將踩在他膝頭的腳收了回來。

  那是一隻蜜色的、指尖圓潤而線條美好的足。

  她用足尖在他隱隱蟄伏的私處,挑釁的勾畫著。

  他做了個深呼吸。

  而她收回了裸足,卻被他一把跩住了,用透著灼熱體溫的指掌,慢條斯理的爲她上了抹襪。

  她的身子微微的發熱,呼吸的聲音,幾乎有了呻吟的音韻。

  黑衣年輕人那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他低沉的說:“說好了,要看對眼的,才能讓他上你的床。”

  當雪凝湄終于聽懂黑衣年輕人的意思時,她已經疲倦到沒有力氣對他大吼大叫了。

  一手扶著額,她很努力的讓自己的意識專注在眼前的來客身上,而不去注意到眼角餘光裏,那個面無表情端坐一旁的黑衣年輕人。

  是的,在那一天兩人“促膝長談”之後,黑衣年輕人對她寸步不離。

  除了女孩子私密的如廁、梳洗之外,他連她在接客時,都鐵了心要留在她房裏,死死的霸住了她梳妝台前的椅子,一雙眼睛緊盯著她。

  原本這點小小的幹擾她也不是很在乎的,隻不過多個人嘛,以前待客時也有客人帶著保鏢來的,即使歡好之時,也隻是把簾子拉下來就好了,她並不會在意有沒有觀衆。

  有些時候,被窺視的刺激感,反而增加了雲雨之中的情趣。

  但是,他並不僅止于用眼睛盯視。

  他坐得很挺,很乖,絕對不會離開那張椅子;客人也很守規矩,聊天,談笑,飲酒,然後手就摸啊摸的,順著衣袖滑上她的肌膚,她才微合起眼睛勾起一個微笑,黑衣年輕人的眼睛就變得分外的明亮。

  彷佛很愉快的,幾乎發光般的眼神。

  隨著他的目光,背對著他、不知道他的存在的恩客,會感到背脊一片毛骨悚然的戰粟,讓他們冷汗直流。

  見識過血腥場面的武林人就會懂得,那種逼得人寒毛直豎的氣勢,叫作殺氣。

  雖然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但面對看不見的對手,敢冒險的人其實也很少。

  以往總是會演變成纏綿床榻上的風流韻事,現在因爲有黑衣年輕人全程緊盯的情況下,客人再也不敢隨意的摸向雪凝湄。但即使少了上床這一道程序,雪凝湄也相當健談,並懂得傾聽,伺候起來也很能鎮得住場子,恩客們依舊是愉快的來,滿足的走。

  隻是必須花費比往常更多心力與客人談天的雪凝湄,在送走客人之後往往累得連睡覺都做惡夢。

  “我還甯願和客人上床,這樣輕松太多了……”

  她掩著臉,在被窩裏哀號。

  黑衣年輕人在這個時候總是很愉快。

  他會分外溫柔的以一手和她交握,另一手爲她按摩肩頸,甚至爲她添茶倒水拿巾子抹臉,將她伺候得舒舒服服。

  那麼,失去了讓那身滑膩肌膚發揮誘惑力的雪凝湄,業績變差了嗎?

  不,反而變得更好了。

  尋常的富商、官家、讀書人,還點不到她的廂房來,搶得先機、排著隊想和她見一面的,變成了武林人。

  他們來看美人,來一探那個神秘的高手究竟在哪裏。雪凝湄的身價水漲船高,逼近了牡丹頭牌的業績額,十二金釵裏其它的姊妹都掩著唇,笑看雪凝湄委屈萬分的接客。她向閣主哀號著說她很久沒有睡超過三個時辰的覺了。

  三千閣主冷冷的看著她,語氣很溫和的問:“那麼,你要不要知道我花了幾個日夜來算帳?”

  “……”

  雪凝湄掩面痛哭。

  她回房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黑衣年輕人談判。

  “你不能這樣幹擾我的工作。”

  她憤怒的向他抱怨,指控他令她分心。

  黑衣年輕人很冷靜。

  “你並沒有分心,相反的你比以前更專注,而且你的客人也很高興。”

  “可是他們來青樓也會需要上床!”

  “我知道。可是上床的條件是你要看對眼吧?很明顯你和他們並沒有看對眼,所以沒有上床。”

  “……那是因爲你在旁邊恐嚇他們!”她尖叫道。

  黑衣年輕人冷靜的搖頭。

  “我沒有,我一直在看你。”

  “看到眼睛閃閃發亮?”

  “因爲我喜歡你,看著你讓我很愉快。”

  “可是你嚇走我的客人!”

  “事實上,你的客人來得更多,而且每個人的精神和談興都很好……”

  他坦白的向她報告他的觀察心得,這該死的事實讓雪凝湄累得想哭。

  “可是我聊天聊得很累……”

  “你可以停止接客。”他很溫柔的建議她。

  “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她猛地擡頭瞪他。

  “不是。”他老實的搖頭,“我隻想要待在你身邊而已。”

  雪凝湄盯著他,確定他沒有說謊騙她。

  “我拜托你……”她整個人攀在他身上,軟軟的聲音貼在他耳邊呵氣,那幾乎像是一種呻吟。“我想要男人、我要上床、我很餓……”

  黑衣年輕人平靜的與她四目相對,然後迅速的給出意見。

  “我很樂意喂飽你。”

  “……”

  雪凝湄很徹底的被噎住了。

  “你、你隻是個幽靈!”

  “不,我是個男人。”他鄭重的否認她的指控。

  “你很冷!”

  “可是你很暖,而且還有厚被子可以確保你不會著涼。”

  “……我不要跟幽靈上床……”

  她趴在他懷裏大哭。他露出了困擾的表情,想了想,試著另提其它的話題來哄她。

  “我其實有一點點想起來自己是誰……”

  “咦?真的嗎?你是誰?”

  她立刻擡起頭來,臉上一點淚痕都沒有。他已經很習慣了,但還是拿過溫熱的巾子來幫她擦擦臉。

  “我的記憶還是很模糊,不過上次遇到一位叫作鬼燕的武林人士,他在找一個人……”

  “我知道!蘇江澄!”雪凝湄振奮起精神,愉快的接話。“他已經失蹤好幾個月了,還練了一種成爲女性公敵的淫邪魘功,我猜他八成摔到河裏淹死了。這算是好事,不然哪有女人願意讓他虐待啊。”

  “……”

  黑衣年輕人很難得的沉默了。

  但雪凝湄懷疑他其實是噎住了。

  “你臉色好難看喔,阿飄。”她偷看他的臉,“哼哼,你該不會是在可憐他吧?哎喲,也對,你是“男人”嘛。”

  她強調了“男人”這兩個字。

  “我也覺得這樣很慘。你想喔,他是因爲沒有洩去精血所以死掉了,也就是說是處于“硬了但不能射”的狀態,已經掛掉了還經過這麼久的時間,都沒有射過喔,是男人一定痛苦死了!”

  她哈哈大笑。

  笑著笑著,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的臉黑了。

  “咦?”

  他陰惻惻的,語氣飄忽的說:“你其實很討厭我吧……”

  “咦咦咦?”她連忙喊冤枉,“才沒有。你看我到現在都沒有叫道士來抓你,也沒有叫和尚來念經超渡,你怎麼可以懷疑我?”

  “你明明笑得很大聲,而且很故意。”

  “我是在笑蘇江澄又不是在笑你!”她用力反駁,“除非你就是那個射不出來,所以死掉了的蘇江澄!”

  他小小的沉默了一下,眼睛睨著她。

  黑衣年輕人慢吞吞的開口:“我在想,我應該就是那位蘇江澄吧……”

  “……”

  雪凝湄與他面面相覷,僅止一瞬間就乖巧的安靜下來了。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3-20 10:22 PM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3-21 02:09 AM 編輯

第六章

      在他們企圖聯絡上鬼燕證實之前,江湖上已經掀起軒然大波。

  黑衣年輕人醋勁大發的那個夜裏,連佩刀都不要,破窗逃命的那個男人,在逃回自家門派之後,就因爲體內氣勁爆發,慘死在大廳。

  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門派,在白道的地位不夠高,行事也與魔門邪教沒有關系,按理來說應該不認得蘇江澄的模樣,但因爲其主事者與近幾年聲名大起的離人淚鏢局有所來往的關系,當時蘇江澄受鏢局所托,代爲押送一批刀器,因此全門派上下都與蘇江澄打過照面,也因爲如此,這件原本不會被注意到的消息,迅速的傳了出于出去。

  一傳十,十傳百,江湖中人談論的,不是那個漢子的慘死,而是他臨死之前口中哀號般不停喃念的人名——

  蘇江澄。

  接獲消息的世家子弟飛奔而來,仔細的觀察屍身,檢視其傷處,那慘烈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死法,確實是魔門的武功所造成,足以顯現蘇江澄在動手時,確實是怒氣勃發的狠勁。

  衆人遍尋不著的蘇江澄終于有下落了!

  衆人爭相詢問著,這漢子死前的行蹤呢?他去了哪裏?

  死者門派的主事者,爲了眼前出身尊貴的大人物蒞臨自家的小門派而緊張不已,他們一方面爲了死者最後的行蹤居然是青樓而感到羞恥,另一方面卻又因爲死者是三千閣裏的名妓的入幕之賓而小小的得意。

  “他去了三千閣。”

  “三……”衆世家子弟瞬間傻眼。

  “三千閣?”他們小心謹慎的再問了一次。

  “是,三千閣。”主事者觀察著他們的表情,確實那不是鄙視,反而是格外緊張慎重之後,他挺了挺胸膛,“他說,他那晚要和十二金釵的雪凝湄共度良宵。”

  “和雪姑娘?”帶頭的世家子弟繃著臉,再確認一次。

  那主事者用力的一點頭,“。他每幾個月就會到三千閣見雪凝湄一次。”能入得名妓閨閣,是男人莫大的面子!

  那幾個世家子弟互看了幾眼,目光裏傳遞些什麼,然後一起告辭離開了。

  後來,那慘死漢子的後事辦得極其慎重,不斷有接獲消息的武林人前來觀禮,偷偷潛入靈堂裏,打開棺木察看死者傷勢。那小小的門派名號,因爲蘇江澄的原因,在短時間之內便廣爲江湖人所知。

  不過這是後話了。

  在直接找上“可能被蘇江澄在暗處守護”的雪凝湄之前,與鬼燕交好的夏語歡先被詢問了。

  “請問,近來雪姑娘的閨閣,有沒有什麼蒙面的人進出?”

  “啊?蒙面的?”夏語歡一手搖著扇,倚在窗邊回頭瞥向對方,“說到蒙面的人,那是在晴予的廂房裏吧。”

  “咦?是梅姑娘的廂房嗎?”

  于是那一群人奔向梅晴予的屋子,鄭重的敲著她的房門。

  好一會兒,門扇無聲無息地拉開了。

  門外一群武林人,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聽見腳步聲。

  他們臉色一變,才要祭出殺招來防身,卻在看見開門的人之後,身體僵住了。

  “你們有事嗎?”

  那以黑巾蒙住臉面的男人,有著一雙非常好看的眼睛,但現在那雙好看的眼睛裏,卻透露出這個男人現在心情很壞的訊息。

  不認識這個男人的武林人正不耐煩的考慮要一刀劈爛他,還是逼問他是不是蘇江澄,或者幹脆推開他,直接闖入梅晴予的廂房裏時,一旁響起一個努力壓抑住顫抖的問候聲——

  “巫、巫大人,您安好……”

  前來開門的男人平靜的點點頭。

  “林少俠,可以解釋一下,這麼多人來找晴予的原因嗎?”

  “……咦?”

  後知後覺的漢子們這才醒悟,這個蒙住臉面的男人,不是他們以爲的蘇江澄,而是現在正受武林盟主款待的巫凰教祭司——巫刑天!聽說這個男人擅長蠱毒,還是厲盟主的掌上明珠的救命恩人。

  漢子們露出了尷尬茫然的表情。

  但想不到的是,房裏居然有人來解救他們了。

  “喔,是來找蘇江澄的嗎?”

  身後響起了另一個聲音,漢子們聽到這個聲音,小小的抖了一下。

  半是因爲那是一個不好惹的男人的聲音,而更重要的原因是,在他們眼前,那個巫凰教祭司的眼睛散發出了冰冷的殺氣。

  好、好可怕!

  竭力保持最高質量的沉默無聲,漢子們規矩的、乖巧的保持立正垂手的姿勢,看著房裏另一個男人肩上披著錦織外袍,悠哉哉的晃了出來,手裏還牽著一名嬌婉女子的小手。

  巫刑天回頭看見他保護在房裏的戀人居然露了面,立刻丟下敲門的一群漢子不管,大步走回女子身邊,劈手就把她從男子手裏搶走,無性慎重其事的帶回房裏藏著。

  莽撞的前來敲門找人的江湖漢子們,緊張的看著眼前慢悠悠晃來的男人——鷹行堡的少主子,鷹求悔。

  這是個在黑白兩道都吃得開,面子極廣的男人,是梅晦予最主要的恩客,最重要的,聽說他私底下也在找尋蘇江澄。

  “鷹少主,您有蘇江澄的消息嗎?”

  一名青城派的弟子在人群之後,完全擠不進來,隻好伸長了手引來鷹求悔的注意。

  “青城派?”鷹求悔輕佻了眉梢。“名門正派,與投身魔道的蘇江澄有所往來,這不甚好吧?”

  那青城派的弟子抿了抿嘴,態度堅定的回答:“那是我私人的交情,與我師門無關。”他看著鷹求悔的臉,誠懇的向他請求,“請告訴我蘇公子的下落,我很擔心他。”

  我很擔心他。

  這樣的說話,太過于坦白了。

  周遭懷著各自的私心、意圖、目的而來的江湖漢子們,表情裏有了微妙的變化,那仿佛有著不屑、羞愧、羨慕、愕然等等的反應,全都落入了鷹求悔的眼中。

  他笑了笑。

  “再一個月。”

  “咦?”

  青城派弟子愣了一愣,正想再開口問清楚些,鷹求悔卻收起了笑容,打算關上門了。

  “等等!鷹少主!”衆人趕忙壓著門不讓他關,“請說明白,您把他藏起來了嗎?”

  “當然不是。”他迅速的否認。“再一個月蘇江澄就會自己出現了,到時候,要報仇的、要算賬的、要尋友的,都自行去吧。”

  “消息從哪裏來的?”

  搶在門闆完全關起來的最後一瞬,衆人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鷹家少主淡漠的聲音自門縫裏傳了出來,當場讓衆人決定做鳥獸散,乖乖回去等消息——

  “蔔算師‘影魄’說的。”

  “那個蔔算師影魄是誰啊?”

  雪凝湄好奇萬分的問著每逢月底,就會來到三千閣,把各式各樣的武林事當成故事一樣說給她聽的老者。

  老者意味深長的望了過來。

  “我沒跟你講過他的故事嗎?”

  “沒有。”她搖搖頭,伸手爲老者的酒杯裏添滿酒。

  老者注意到,她放下酒壺之後,收回袖子裏的小手,仿佛被什麼東西握緊了,彎出一個與人十指交握的姿勢;老者笑了笑。

  他已經太老了,看過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聽過太多故事,已經不會大驚小怪了。

  “這個人出現很久了,是個算命先生。看過他的人很多,不過記得他長什麼樣子的人很少,啊,正確事主,是看過他的人都對他沒有印象,是一個沒有什麼特征,也沒有什麼存在感的家夥。”

  “咦?”雪凝湄呆了一下。不知道爲什麼,她的腦海裏浮現了數個月前,在東大街上叫住她的算命先生……哎,那個人生得什麼模樣,她還真沒有印象,可是她記得那個越過人群喧囂叫嚷聲,分外清亮的聲音。

  “凝湄丫頭?”老者朝她揮揮手。

  “啊……”她回神,茫然的望向老者,忽然沖口一句:“凝湄可能看過那個人呢!在東大街上。”

  “丫頭見過啊?”老者好奇起來,傾身問著她:“怎麼樣?那位先生說了些什麼?”

  “呃……”雪凝湄偏頭想想,“他說什麼‘回歸其軀’、‘紅鸞星動’之類的話,我也不明白他爲什麼說這些話。”

  “喔,他沒有說蘇江澄的下落嗎?”

  “老爹認得蘇江澄嗎?”她好奇問道。

  老者笑看她眼神明亮亮的,“上回和丫頭說故事的時候,我沒有告訴過你他的長相嗎?”

  “沒有呢。”她嘟起嘴來,“老爹隻有說他練了魔功,是女人的公敵。”

  “哈哈哈哈!”老者聞言大笑,“鷹家少主說,那蘇江澄再一個月就會重現武林了,聽說消息是從蔔算師影魄那裏來的。”

  “咦,他沒有沉在河裏死掉啊?”

  “這個嘛,聽說影魄說出口的話,就一定會實現,所以蘇江澄應該是沒有死吧。”

  “啊……那影魄有沒有說,那個蘇江澄在哪裏?”

  “丫頭不知道嗎?”

  “就是不知道才問的嘛。”

  雪凝湄撒嬌的搖著老者袖子,把酒杯捧到他手邊。

  老者失笑。

  “傳聞蘇江澄總穿著一襲黑衣,至于他長得什麼模樣,那些識得他的世家子弟都閉口不談,聽說前陣子還慘死了一個漢子,那個門派立時就下了封口令;其餘見過他的人,大概都是死人了,要問也問不出來。”

  “穿著黑衣嗎?”雪凝湄一手托著腮,喃喃道。

  老者倒是對于她之前遇見影魄的事情,起了興趣。

  “凝湄丫頭啊,那算命先生說你紅鸞星動……怎麼,你想嫁人了嗎?誰要把你贖出三千閣?”

  雪凝湄聞言愣了愣。

  “嫁人?”她噗地一笑,“凝湄才不嫁人呢!凝湄打小時起就在三千閣了,這裏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又有老爹疼,嫁人有什麼好呢?”

  “出去千山萬水的走走,也不好嗎?你不喜歡出去玩?”

  “凝湄喜歡窩被子裏睡覺。”她皺了皺鼻子,萬分可愛。

  老者忍不住笑了。

  天色近乎大亮的時候,雪凝湄將愛困欲睡的老者,送出了三千閣。

  目送著以軟轎代步離去的恩客,她安靜的站在閣門口,纖指收在了袖裏。那沉淡的模樣,與她在黑衣年輕人面前那種胡作非爲的少根筋形象,天差地遠。

  還沒有籠起晨霧的街道上,細雨蒙蒙。

  她忽然回過頭,與偷偷摸摸掩上來,和她近在咫尺的漢子四目相對。

  那漢子明顯的嚇了一下。他沒有想到她會回過頭來,還以爲可以就此把她打昏帶走。

  雪凝湄笑了笑。“你是誰?”

  “交出蘇江澄。”

  那漢子以一副持刀搶劫的勢態向她命令。

  “什麼‘交出來’嘛,他是我養的嗎?”雪凝湄纖細的手指點了點下巴,嬌俏的動作有一種嫵媚的韻味,那漢子的目光瞬間被吸引住。“哪,可是凝湄不認得他呢,一堆人不分日夜的窺視三千閣,等在門前盼著他出現,凝湄光是看著也覺得很煩。”

  “……”

  好半晌忘了回話,那漢子回過神來才發現雪凝湄說完了話,卻連她說了什麼都沒印象,隻覺得她的聲音嬌嬌嫩嫩,充滿了勾引的音韻,再見她滑落到肘彎的衣袖飄飄,那蜜色的肌膚瞧起來既是晶瑩又是滑膩,吸引得人忍不住伸手摸一把。

  “不……不把他交出來的話,我就鏟平這座三千閣。”

  漢子亮出了藏在身後的刀,作勢要架到她的脖子上。

  雪凝湄露出了困擾的表情。

  “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那個人又不是養在三千閣裏的。”

  “不把他交出來也沒關系——”那漢子壓低了聲音,像是一種犬科低吼的嘶聲道:“叫他把黑風門的寶藏雙手奉上,老子可以饒你一條命!”

  “爲什麼是饒我一條命?”雪凝湄不高興了,“威脅他就好了,做什麼扯到人家身上來?”

  “你不是他的女人嗎?”漢子低聲嘶吼,那態度像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她揚眉,“才不是!”幹脆而且清晰的否認。

  漢子愣住了。

  她毫不客氣的踏前一步,自己往刀鋒上送了過去。

  “第一,三千閣裏沒有一個叫作蘇江澄的人。第二,我雪凝湄不是他的女人。第三,要寶藏就自己去找,持刀威脅人還敢說自己是英雄好漢?這是哪門子的下三濫行爲?”

  一字一句,咄咄逼人。

  那漢子一瞬間像是被她的氣勢所逼退,刀鋒抖了起來。

  “你別、別太囂張!不過是個妓——”

  “放肆!”

  她纖手一揚,巴掌就揮了出去。

  那漢子不知道是呆了還是沒想到她敢動手,居然呆愣愣的挨了一掌。

  雪凝湄將對方打得頭暈目眩還不夠,拿出懷裏扇子劈頭蓋臉的朝他頭上打去。

  那漢子竟然節節敗退,那把刀像是裝飾品一樣連個反擊都沒有。

  喧嚷的聲音引來三千閣的守衛,一看他們的十二金釵居然在外頭打人,登時嚇個不輕,連忙沖上來把兩人隔開,小心翼翼的護著雪凝湄進去。那被打得滿頭包的漢子氣得渾身發抖,口出穢言,負責架住他的守衛冷眼看著,劈手奪過他手裏的刀,唰唰唰幾下揮舞,把那人剃成了大光頭。

  “滾!”從嘴裏迸出一個字。

  那拿著一把破爛刀子就來搶劫綁架的漢子連滾帶爬的逃走了,守衛皺了皺眉,心裏想著居然連這種貨色都敢來威脅他們三千閣的姑娘。

  雪凝湄氣呼呼的回了閣,一邊對著守衛抱怨幹嘛把她帶回來,她還想多打兩下哪。

  守衛苦笑著把她送上樓去,然後才去向三千閣主報告這件已經超乎靜觀其變的限度消息。

  雪凝湄的目光,在看見了安靜的坐在梳妝鏡前椅子上的黑衣年輕人之後,忽然像是腦袋裏某根筋斷掉了一樣。

  她逼近到他面前,一手抓起了他的手指。

  “你是蘇江澄嗎?”

  他愣了一下,“我不知道。”

  她眯起眼睛,腦子裏不斷的想起那個算命先生說的話。

  “那你喜歡我嗎?”

  “咦?”對她的問題他措手不及,“怎麼忽然……”

  “你喜歡我嗎?”

  他很困擾。“我不懂喜歡是什麼,但我想一直在你身邊。”

  “跟你相處的確很愉快。”她點點頭,“但是我想要知道你是不是蘇江澄。”

  “爲什麼突然這麼急躁?”他奇怪的看著她。

  “因爲蘇江澄的存在已經造成三千閣的困擾。”

  雪凝湄回答得理所當然,甚至帶著一種敵意的表現,這在她一貫懶散嬉鬧的反應中是很奇特的。

  黑衣年輕人在她身邊待了這麼久,幾乎不曾看過她這麼尖銳的態度。

  他忽然有一點不安。他想要試探她的反應。

  “如果我是蘇江澄呢?”

  他問得很猶豫,她回答得很果斷。

  “請你離開!”

  他傻住了。她割舍得這麼斷然,沒有留下分毫餘地。

  “爲什麼?你之前沒有這麼大的反彈情緒,爲什麼突然這樣生氣?我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她微微愣了一下,“你沒有做錯事。”

  “那爲什麼——”

  “因爲我不要‘蘇江澄’出現在三千閣,我討厭三千閣因爲他而被威脅。”

  她說得振振有詞,他卻清晰的聽見她的恐懼。

  于是他安靜下來,竭力讓自己對她強硬的驅趕態度保持視若無睹。

  “你想要保護的是三千閣?”

  雪凝湄爲了他平靜的聲音而遲疑了一下。她看著他波瀾不興的樣子,開始反省自己幾近于遷怒的態度。爲了表達歉意,她吞吞吐吐的解釋起自己轉變態度的理由。

  “我娘曾是一間青樓的老鴇……”她避開他的眼睛,低著頭開始敘述自己的身世。“但那間青樓位在一座地處偏僻的小鎮,因爲那裏實在太偏僻了,沒有什麼人會上青樓召妓,就算來了,也拿不出多少錢,樓裏也沒有什麼比較好的姑娘,所以生意很清淡,根本賺不了幾個錢。雖然幾乎沒有生意,但那畢竟是一間青樓。”

  “在那鎮上,每個孩子看到我,都會拿石頭扔我,大人則會用一種嘲笑輕蔑的眼神看我,還有些叔叔伯伯會抓著我,要剝我的衣服……他們說,我總有一天要接下娘的那間青樓,也遲早要……”她抿了抿唇,沒有把話說全。半晌,她才很輕的說了一句:“在一般人眼裏,青樓的女人是沒有尊嚴的。”

  他沒有說話,隻是握著她的手。那是他們溝通的必備條件,卻也成爲一種溫暖的接觸。

  她倔強的隻是抓著他的手,並沒有偎入他的懷裏。

  “在我七歲那年,鎮上來了一批人,口裏嚷嚷著說什麼門派的,要趕去捉拿魔教的什麼餘孽……說的很有那麼一回事,但那群人卻闖進我娘的房裏,把她殺死了,還搶走樓裏的錢財。我那時候……那時候躲在娘的衣櫥子裏,被一堆衣服掩住了身體,才沒有被他們找到……等我爬出來,想要求救的時候,卻看到大家都死了……”

  她的身體不自知的在發抖,他伸出手摟住她的腰,心裏那種幾乎直覺式的對于她的單純依戀感,慢慢的變得複雜。

  雪凝湄沒有餘力去察覺他的目光。

  她從來不對他人提起自己的過往,今天卻反常的爲了這個對自身來曆迷迷糊糊的男人說起,她沒有去深思爲什麼對他這麼特別,還把自己極力想要忘卻的過往對他坦白,甚至她也沒有去想,爲什麼一提起痛苦萬分的過往的現在,她竟然隻單單握緊了他的手,就可以將自己假裝遺忘的過往親手揭開,依然是鮮血淋漓的。

  原來她還會痛,還會恐懼。

  她一直在掩埋,假裝傷痛已經消失,然後在三千閣裏幸福的活下去。

  活下去。

  這麼多年來,她所想的,也隻是活下去而已。

  即使她並不知道,這麼執拗的讓自己活著,究竟能得到什麼。

  “那些自稱正派的武林人士,強暴了樓裏的姑娘,還殺死她們,搶走她們的首飾……我逃出來了,也逃離那個小鎮,然後在山裏流浪,啃草根,吃澀果子……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我想活下去,想要活下去……然後,我來到一個很繁華的大城裏,爲了生存,我成爲了小扒手。有一次我偷了閣主腰帶上的玉,結果跑沒兩步,就被抓起來了。閣主沒有打我,也沒有罵我,她看著我,然後把我帶回去,丟到澡盆裏刷洗幹淨,足足換了十次水才終于洗掉我身上的污垢……”

  說到這裏,雪凝湄忽然笑起來,目光蒙蒙的望著兩人交握的手。

  “我被帶進三千閣,從打掃伺候的雛兒做起。閣主讓我們讀書識字,教我們怎麼做菜刺繡,她甚至教我們怎麼做生意,可以讓我們自己選擇要開個小鋪子來營生,還是入三千閣。我本來很抗拒這裏的,我絕對不要再入青樓,再成爲人人瞧不起,卻又爭相搶奪的妓女……可是你知道嗎?閣主教我懂得什麼是自尊。”她輕輕吐出那兩個字。“三千閣絕對不讓任何人欺辱閣裏的人。這是我們的工作,我們是有尊嚴的,這個世間,女人不是隻分爲處子和非處子而已。女人的價值,不是隻建立在那塊染著處子血的布上。”

  她茫然的望著他輕輕擡起的另一隻手,順著望向了他的眼睛。

  沒有發覺到自己淚流滿面。

  黑衣年輕人很溫柔的爲她拭去滿頰的淚水,大手滑到了她的下顎,掬起一捧的淚珠。

  他聽懂了她的話意。

  蘇江澄是武林人,而因爲蘇江澄的關系,她所生活的三千閣,受到了威脅;這是她唯一的生存地,她要捍衛她的生活。

  並不是因爲他不好,而是因爲他可能是武林人,更糟的是,他還可能是那個引發爭端的蘇江澄。

  “所以,你要我離開?”

  雪凝湄愣了一下,忽然感到猶豫。

  “如、如果你就是蘇江澄……”

  他沉靜的望著她。心裏非常的柔軟。

  黑衣年輕人很明白,自己接觸到了她重重掩埋起來的真實,而這份摻雜著血淚的心意,讓他原本懵懵懂懂的,那樣純粹的依戀,成爲了具體的憐惜。眼前的姑娘不是僅僅隻有胡鬧著的歡欣,她也有置身于此的過往,也有她幽微的心事。

  他忽然清晰的明白了自己的眷戀。

  那源自于他的直覺,他在初見的時候,判定這個姑娘將有動搖他心志的可能性,因此毫不猶豫的對她下殺手,卻因爲沒有辦法碰觸到她而失敗。直到他老實的,安分的待下來之後,他一方面驚訝于她的天真遲鈍,一方面卻又爲她的世故守禮而詫異,這個看似單純的姑娘,心裏掩埋了什麼秘密,他一直有些懷疑。他喜歡她的天真模樣,卻也憂慮于她的天真。

  看中眼的東西,搶到手就好了。

  在他的觀念裏,有著這樣一個想法;他也從不質疑這樣想法從何而來,卻一直貫徹著。

  他想要這個複雜的小女人,所以他寸步不離的守著。

  但是,他現在明白了,這個小女人是真實的,是具體的,有著自己獨立思想的存在,並不是他可以隨意的依憑喜好,就決定搶奪,或者殺戮的。

  最重要的是,她的眼淚讓他感到疼痛。

  黑衣年輕人微笑起來。

  “凝湄。”他喚著她。

  雪凝湄驚詫的睜大眼睛;這個人,與她相處了這麼久,卻還是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不知道爲什麼,他的聲音,讓她心裏非常的痛。

  “凝湄,我知道了。”他的笑容,那樣的好看。“我喜歡你。”

  喜歡你。

  她怔怔的落下淚來。

  “……再見,凝湄。不再見了。”

  黑衣年輕人凝視著她,然後慢慢的消失了。

  直到最後,他們都沒有把視線從彼此身上移開。

  他說著,我喜歡你,然後消失了。

  雪凝湄茫然的呆立原地,她的手,失去了一直握著她的那個人。

  腰間那條閃著細細銀光的鏈子上別著的那隻香囊,忽然毫無預警的裂開了,就像破蛹而出的蝶一樣,從裏面滾出一塊黑色的石頭,散發著毒素般的罌粟香味。

  雪凝湄望著那塊黑色石頭,心裏茫然的想,原來不是引魂香啊……巫公子不是說,裏面放的是引魂香嗎?沒有了引魂香,那個搞不清楚自己是誰的阿飄,會不會記得要怎麼回她身邊來?

  她瞪著那塊黑色的石頭,很久很久。

  淚水仿佛不會幹涸的井水一樣,源源不絕的從心裏深處被打上來,然後濡濕她的臉。

  仿佛永遠不會停止。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3-20 10:23 PM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3-3-22 08:38 PM 編輯

第七章

      睜開眼睛,他有著短暫的茫然。

  水霧蒙蒙,他置身在一個泡澡用的木桶裏溫度甚高的水湯燙得他皮膚一片通紅,水裏浸泡著種類繁複的藥材,空氣裏彌漫著濃濃的藥香味。

  身體很疲倦。

  微微一動,就酸疼得他必須咬緊牙根,才能不呻吟出聲。

  “這裏是哪裏?”他喃喃,嗓子像是塞了一堆石頭而啞掉了。

  他的意識還不甚清醒,迷茫的睜大眼睛,很吃力的轉動脖頸看向四周,突地,緊閉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名穿著侍女衣服的少女走進來,穿過一片水霧,與他四目相對。

  侍女愣住了。

  下一瞬,她小小的歡呼出聲,轉身沖了出去。他沒有力氣攔下她,甚至滅口。

  半刻鍾之內,一群人湧進這間充滿藥香的房間,兩個漢子小心翼翼的將他擡出木桶,全身赤裸的年輕人迷迷糊糊的,連他們爲什麼將他剝光的原因都不知道。

  他被擡上一張床,柔軟的被子將他包裹,一個侍女走過來,含羞帶怯的爲他穿上舒適的裏衣。

  他很困惑。

  嘴巴才剛張開,一旁候著的侍女立刻送上一匙藥湯,不燙口的藥湯一入喉,他的嗓子就溫潤一點。等把侍女手上那碗藥喝個精光,他的嗓子也差不多恢複了,不至于一出聲就幹啞得難聽。

  “你們是誰?”

  “蘇公子,這裏是鷹行堡所屬的別莊。”最先發現他睜開眼睛的侍女湊上前,向他稟告。“您被送來的時候傷勢太重,又昏迷了很久,筋脈有了損傷,請您不要妄動,等大夫過來爲您把脈。”

  “……鷹行堡?”他張開眼,卻又覺得疲倦,慢慢的閉上眼睛,“是鷹少主的意思嗎?”

  “少堡主說您是貴客,要仔細款待呢。”

  那名侍女動作輕柔的爲他拭去薄汗。他昏迷的時間太久,筋脈骨肉都有些許的沾黏現象,再加上之前傷勢著實是太重了,因此他現在非常容易疲倦,難免會嗜睡。

  但閉著眼的時候,他放在床沿的手下意識的摸索著,而輕輕握住的指掌,卻不是他意識裏所熟悉的。

  于是他又睜開眼睛。

  “蘇公子?”

  相貌清秀婉約的侍女,微紅了臉,嬌羞的望著他。

  年輪人沉默的閉上眼,將手放開了。

  “不是你。”

  “蘇公子?”侍女軟語喚著他。

  他卻擡起手,揮退一屋子裏伺候的人。

  那個手勢極其的果決,帶著一種撕裂什麼的氣勢。

  滿屋子伺候的人安靜迅速的退了出去,將門緊閉,半點聲音也沒有發出,各自守在該待的位置上;那清秀的侍女往前廳奔去,趕著要向少堡主通知貴賓醒來的消息。

  鷹求悔推門而入的時候,看見的正是那年輕人勉力坐起身來,目光淡淡望來的模樣。

  他似笑非笑的開口:“蘇江澄,你急著起身,是想趕著投胎嗎?”

  鷹家少主說起話來,總有種嘲諷似的語氣。

  那年輕人默默的調息了一下,確定說話不會喘後,才張開了嘴。

  “承蒙鷹少主搭救。”

  “也不算是刻意去救。”鷹求悔悠然走到桌旁,徑自倒了一杯涼水喝著。“本來以爲是浮屍的,沒想到一撈起來,居然是打過照面的,扔回河裏是絕對沒救的,但撿回來的話,搞不好塞一些藥草、灌飽藥湯還救得起來。”他睨著年輕人,“所以才勉爲其難的救了。”

  年輪人閉著嘴巴想了想,判斷這家夥除了嘴巴壞了點,說的話惹人生氣了點之外,似乎並沒有什麼惡意。

  他朝他微點了頭,“那麼,在下想離……”

  鷹求悔毫不客氣的打斷他的話,渾然不將一個縱使虛弱,也恐有一拚之力的殺神放在眼裏。

  “黑風門還剩下一對同修的男女,他們嚷嚷說你私吞了黑風門的寶藏,還放消息給黑白兩道的人馬,說隻要找到你,就可以均分寶藏。”那盞薄透的瓷杯掩住了鷹求悔的嘴,卻沒有遮住他的眼,他睇來的目光有著令床榻上的年輕人背脊起惡寒的嘲笑意味。“你要離開也無所謂,但本少主把你救下來了,卻要拱手讓出寶藏,是不是太委屈了?”

  ……你看起來不像有委屈到的樣子。

  但這句話太長了,睡意莫名湧上的年輕人懶得跟他廢話,他幹脆躺平身體,把眼睛閉了起來。

  耳裏還隱約的捕捉到,那偉岸的男人低笑著開門離開的聲音。

  他模模糊糊的想,這鷹行堡的少主,一點也不像傳說中那種冷血無情的樣子……不過那種飽含嘲諷的說話方式,還真的與他聽過的傳聞一樣。

  修長指尖在床畔摸索。

  他下意識在尋找一個十指交握的觸感。

  但是,直到他沉沉睡去,都沒有找到那個令他難以忘懷的指尖。

  自蘇江澄睜開眼睛之後,每一天,無論多麼忙碌,鷹行堡的少主子都會到他面前,仿佛看著什麼新奇生物似的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夕陽在遠方墜下,背對著光線,蘇江澄臉上的表情顯得模糊不清,身體的輪廓卻異常的鮮明,有一種魔幻的詭異感。

  鷹求悔倚著牆,望向那個流露出寂寞氣息的年輪人。

  殺神!

  將人從少林寺裏擄走,還強迫拜入其門下成爲關門弟子,如今魔道的人卻以恐懼畏憎的語氣稱呼這個年輕人。

  唉,誰讓你們養出這麼個怪物呢。

  強悍的恢複力、堅忍無情的性格,以及刻苦的學習之下所成就的武學。

  這樣一個擁有天分,又懂得努力的好材料,想不在武林上闖出一片天,還真是不可能。

  鷹求悔笑了笑。

  可惜他那身魔功太過邪氣,這麼霸道的反噬力,縱使讓這家夥的單兵戰鬥力輕松的躍上江湖排名榜上前十名,但每行功過後都必須找個女子洩去精血,遲了就會反噬,血氣逆流,輕的話算是武功全失,重一點,就是筋脈盡斷,縱使不死也成了個廢人。

  這門魔功,是雙刃刀啊。

  夕陽沉入地平線,天地盡暗。

  蘇江澄緩緩收了身勢,意識從內裏的循環之中回歸周遭動靜,他才注意到一旁無聲無息出現,不知道觀察他多久的鷹家少主。

  面無表情的臉龐一點心思都不洩漏,他隻投了一眼過去,連招呼都不打,就徑自越過鷹求悔往屋子走去。

  今晚月色極淡,幾乎是幽微的光芒,放眼而去,都是朦朧。

  鷹求悔開口。

  “短短半個月,你的身體倒是恢複得很好。”

  年輕人微微停步,卻沒有接話。他的判斷很正確,這個男人不需要他的感謝,與其要那種口頭上說過就好的東西,還不如實質的好處會更有用一點。

  “你痊愈的消息已經放出去了,黑風門餘孽很快就會找上門來,你準備好了嗎?”

  “鷹少主,有什麼吩咐嗎?”他慢慢的,一個字一個字的清晰吐出。那語氣不卑不亢,充滿著平鋪直敘的穩定。

  鷹求悔在幽淡的光線下笑了笑。

  “黑風門還是滅光了比較好,你可別手下留情啊。”

  “……”

  他靜默了一瞬。

  忽然回過頭來,目光在極度的昏暗之中,精準的對上了鷹求悔的視線。

  聲音很靜,很定。

  “鷹少主與黑風門有舊怨?”

  “問得這麼明白,是要本少主當場殺了你嗎?”鷹求悔笑起來的聲音充滿了惡意,“本少主年少時曾經遭人追殺,那時候黑風門讓本少主吃了不少苦頭,現在隻不過是小小的報複而已。”

  夜風裏,那個銳利的聲音,格外的冰冷。

  “蘇江澄,你竟敢搶在本少主之前滅了黑風門,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縱使如此,還是謝過鷹少主救命之恩。”

  他輕輕的回了話,要解讀爲這是他反擊的惡意也是可以的;然而鷹求悔聽得很清楚,這個年輕人,隻是單純的回以謝意而已。

  對他來說,鷹求悔與黑風門的舊怨,是他們之間的事,與自己無關;但自己受了人家救命之恩是不爭的事實,按理應該道謝。

  “真是好家教。”鷹求悔嗤笑道,“少林寺那個武僧把你教得很好,黑風門裏待的那幾年,也沒把你給毀了。”

  “……若不行功動氣,性格不會劇變。”他低聲解釋。

  “那身魔功早晚會毀了你。”

  鷹求悔似笑非笑的哼出這麼一句,幾乎帶著不祥的預示般。

  蘇江澄沒有再說什麼。

  他轉身邁步,打算進到屋裏打坐調息。他希望盡快將自己的身體調整到最佳的狀態。

  “啊,對了。”那個男人卻叫住他,“蘇江澄。”

  他安靜的停下腳步,偏過頭等著他的下文。

  鷹求悔的聲音悠哉哉的,“你昏迷了好幾個月,再加上調養的時間,幾乎半年了……你還記不記得在你昏迷的時候,發生了些什麼事?”

  “……?”

  蘇江澄愣住了。

  那張自睜開眼睛之後,就一直是面無表情的臉龐,第一次的動搖了。

  他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我沒有印象。”

  “是嗎?”

  鷹求悔低聲的笑了起來。聲音裏,充滿了譏諷的惡意。

  “好一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看來你沒有把影魄說的話,牢牢的記在腦子裏啊,蘇江澄。”

  低低的笑著,男人踏著愉快的悠哉步子走開,將陷入困惑之中的蘇江澄扔在原地。

  他不得不承認,鷹求悔最後的一句話,令他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起來。

  他錯過了什麼嗎?

  隱隱焦躁起來的不安將他攫獲,他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一直茫然若有所失的,仿佛有一個重要的什麼再不去挽留,就要失去了。

  他在月光下看著自己張開的十指。

  是不是有什麼人,和他緊緊交握……?

  三千閣裏,近日來陷入一種微妙的低氣壓之中。

  雪凝湄閉門謝客。她徹底的行使了十二金釵所擁有的特權:她若不想接客,就連閣主都不許幹涉。

  三千閣主淡淡的睨向她緊閉的房門,哼都不曾哼上一聲,平靜的讓奉命來向她稟告這一決定的小左、小右,回去傳達她的應允。

  “十二金釵想做什麼,縱使是閣主也不應該強勢幹涉。”這是第一代閣主在創立三千閣的時候就立下的命令,傳到了第三代的豔娘手裏,她也不打算隨意打破。

  與雪凝湄差不多時候進到三千閣裏,同樣從基層做起,一路拚到十二金釵的地位,深受雪凝湄寵愛的蘭止翠捏著她從小離身的小錦袋,裏頭裝滿甜牙的軟糖零嘴,她小心翼翼的把錦袋擱在閣主的桌上,仿佛當成了供奉,或者賄賂,甚至有一種割地賠款似的忍痛犧牲意味。

  她小小聲的詢問閣主:“雪姊姊爲什麼閉門謝客呢?”

  “發燒吧,我想。”埋首在帳薄之中,算盤珠子打得啪啦響的三千閣主,頭也不擡的答道。

  這回答換來蘭止翠驚慌的反應。

  “病了嗎?請大夫看過了嗎?雪姊姊要不要緊?”

  閣主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懶洋洋的擡頭,望著她。

  “我想,請大夫看也沒有用。”

  “這、這麼嚴重嗎……”

  蘭止翠一雙眼睛淚汪汪的,眼看就要變成水災。

  閣主歎口氣,低頭繼續算她的帳,口裏喃喃自語,語氣無比厭煩。

  “沒有哪個大夫能醫這種戀愛病吧,與其問她什麼時候會好,不如去把那個男人逮回來給她還比較實際。”

  “……閣主?”

  蘭止翠軟軟的聲音問得很委屈,她聽不清楚閣主喃喃自語說了些什麼,但是她完全有接收到閣主不耐煩的心情。

  閣主揮揮手,讓她認命的退了出去。

  “止翠很擔心你,凝湄。”

  低低的聲音在門窗緊閉的廂房內響起,梅晴予坐在床沿,對著床榻上把整個人埋進被窩中,連一根頭發都沒露出來的雪凝湄說話。

  “我沒有事的,晴予姊姊。”

  模糊的聲音自被子裏傳來,還聽得見哽咽的鼻音。

  梅晴予歎了一口氣。

  “閣主跟她說你病了呢,凝湄。”梅晴予把手話被子上,稍稍施加了壓力。“哪,初戀的燒還沒有辦法退嗎?”

  “……”

  被子裏成爲縮頭烏龜的雪凝湄抖了一下,不是因爲哭成了淚人兒,而是因爲梅晴予太過溫柔的關系。

  越溫柔,越危險。

  出身書香世家的梅晴予,自幼所受的教養即是不輕易顯露出自己的情緒,因此旁人若想知道她溫柔外表下的真實情緒,大多要有繃緊皮的心理準備;而把自己埋在被子裏當鴕鳥的雪凝湄並不希望自己被悶死在裏面,她開始努力響應梅晴予的問話。

  “晴予姊姊……”

  “嗯,怎麼了?”她溫和的應聲。

  雪凝湄咽了口口水,“姊姊喜歡巫公子嗎?”

  “怎麼忽然這樣問?”梅晴予含笑問道。

  雪凝湄發誓,在那一瞬間梅晴予身上散發出殺氣!一定是!

  “因、因爲凝湄……凝湄很難過……”她嗚咽了一下,“我把他趕走了。”

  “所以你現在問的,是如果我把邢天趕走了,我會不會難過嗎?”

  “嗯……”她茫然了一下,“如果會難過,就代表姊姊喜歡他,是這個意思嗎?”

  “我想你問問題的方法有些抓不住重點。”梅晴予冷靜的回道。

  雪凝湄縮在被子裏,不僅發起抖來,還哭得更兇了。

  感受到她的恐懼,梅晴予歎了口氣。

  “你第一次喜歡上人呢,凝湄。”

  “嗯。”她點點頭,然後再點點頭,“真的是第一次呢……”哽咽裏有一點歎息。

  “大概的狀況,我已經聽邢天說過了。”

  一件牽扯了數個月之外的事情,她卻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帶過,算是權充了說明;但是不知道爲什麼,雪凝湄聽著她這麼淡淡然的,卻有些毛骨悚然起來。她不知道巫公子在這件事裏是不是動了手腳,但她真的是衷心的爲巫公子坎坷的追求情路感到憂心啊。

  梅晴予的嗓音輕軟而淡然,雪凝湄必須全神貫注的捕捉她的聲音,才不至于會漏聽了。

  “那個引魂香確實是有用的,隻是爲了破解蘇公子命裏該有的一次死劫,卻讓你受委屈了。”

  “啊?”雪凝湄愣了愣。

  “邢天說了,因爲要救蘇公子的緣故,他才把那塊引魂香拿來給你佩戴的。影魄曾受那個少林武僧托付孩子,但魔道集結攻入少林寺的時候,影魄沒來得及趕上,因此蘇公子才會遭魔道的人擄走,陰錯陽差之下拜入黑風門中,勉強撿回一條命。但蘇公子命裏有一次死劫,能過的話,日後便能平安順遂。爲了這個劫難,邢天特意煉了引魂香,拜托你帶在身邊,好能讓魂魄離體的蘇公子有地方可去,同時,他的肉身就在鷹家堡,拜托鷹少主照顧,以待他魂魄回歸。”

  “……”

  被子底下,雪凝湄一點聲音都沒有。

  梅晴予慢吞吞的喝了一口熱茶,潤潤喉,再接著說下去。

  “你與蘇公子確實有緣分。”聲音輕輕的,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淡然,梅晴予微微掀開了被子,摸了摸她柔軟的長發。“對蘇公子來說,這是一生唯一的一次姻緣,錯過的話,他一生都隻有自己一個人。但他的生活一向不和旁人有太過親密的往來,因此對他而言,或許不至于有大影響;但你是不同的,凝湄。”

  溫柔的聲音,輕輕的撫摸,雪凝湄無法停止的淚水漸漸收起。

  她傾聽著梅晴予低聲的說話。

  “你一生姻緣確實系予他身上,錯過了也一樣再無他人可遞補。但你一向活得無憂無慮,在閣中歡快來去,讓這樣單純平靜的你沾染了情愛,姊姊很難斷言這是好事還是壞事。然而看著你這樣淚流不止的,姊姊很傷心。”

  梅晴予的聲音太輕,太溫柔。

  雪凝湄突然掀開被子,眼睛哭得紅腫,臉頰因爲悶在被子裏而通紅,她睜著眼睛望著梅晴予,呆呆的。

  “姊姊的意思是……”她掐頭去尾,隻取了自己聽得懂的一段記住,茫然一陣之後,結結巴巴的問:“我把他趕走也是正確的嗎?”

  “事實上,如果他再不醒悟自己是誰,然後盡快回歸其軀體的話,我想鷹少主會不耐煩的把他扔進河裏淹死。”梅晴予冷靜答道。

  雪凝湄瞠目結舌,爲了她一向以爲——至少是外在行爲上——溫婉無比的梅晴予,竟然這麼輕易的言論至死。

  她說話沒有太多修飾,而這代表她說的是實話。

  “我、我哭了很久……”

  “還爲了他閉門謝客。”

  “我早也哭、晚也哭,一想到他就哭……”

  “看得出來。”梅晴予語氣不輕不重,很委婉的認同。

  雪凝湄的身子慢慢發起抖來。

  “我爲他哭成了豬頭!結果根本是白費?!”她怒吼出聲。

  梅晴予冷靜的敘述她的觀點,“就結果來看的話,確實是不必要的。”

  雪凝湄氣暈了頭,“他人在哪裏?”

  “我想是在鷹少主的別莊。”

  “叫和尚來!我要叫和尚念經超渡、叫道士把他收走!”

  “我想,他應該已經清醒了,恐怕那些和尚道士的無法威脅到他。”

  “我要用引魂香來砸他的腦袋!”

  “這倒是可以的,凝湄妹子。”梅晴予慢吞吞的開口,溫柔的肯定了她的怒吼,“因爲他醒來的時候,應該已經不記得你了。他這段時間的記憶都在引魂香裏,而引魂香在你手邊。”

  雪凝湄的動作與怒吼,在瞬間僵止。

  “……他把我忘掉了?”她緩慢的回過頭來,向梅晴予確認。

  “據鷹少主傳回來的消息,我想是的。”梅晴予點點頭,“他忘記你了。”

  “……”

  雪凝湄仿佛被這個消息徹底的打擊,而噎住了。

  她茫然的瞪著她那天晚上一邊哭,一邊強硬的綁在銀質細煉上的黑色石頭……那塊引魂香裏,儲存了他的記憶?

  他、他居然不記得她?!

  “蘇江澄……你敢忘記我……你敢忘記我!”她氣得渾身發抖,連此刻滿臉的淚痕狼狽不已都不顧了,“你說你喜歡我,卻把我忘掉了?!”

  她握緊了小小的拳頭,狠狠的詛咒:“你如果敢碰其它的女人一根指頭,我就讓你這輩子都孤寡一人,老了以後就變成獨居老人!”

  徹底激怒她的梅晴予含笑看她恢複活力的蹦蹦跳,滿屋子轉的準備殺夫武器。

  至于那個基本上來說,可算是被冤枉的無辜受害者……反正習武之人,皮粗肉厚,被闆磚隨便打幾個應該也還能活蹦亂跳才是,不然,怎麼在這險惡武林之中走跳呢。

  她心安理得的離開了雪凝湄的廂房,慢悠悠的走向閣主的屋子,去向她報告雪凝湄收拾家當,蹺家去殺夫的預定行程。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3-20 10:25 PM

第八章

    舒適的馬車一駛出長安城,就被黑風門的賊人盯上了。

  他們一路跟著,眼見馬車接近鷹行堡名下的別莊,那保持著一定距離緊跟著的一男一女便使了點迷煙,將馬車內的雪凝湄和小左、小右一並放倒,待得車夫向大門守衛出示梅晴予調出的三千閣主手令,馬車放行,駛入別莊——一轉入死角處,車夫就被一柄劍鞘打暈,然後隨手塞進一旁假山造景中放生了。

  馬車駛過青石闆鋪設的長道。

  那兩名賊人將小左、小右丟著不管,挾起雪凝湄,使起輕身的功法,在各屋之間穿梭,探尋著他們所要找尋的目標物。

  一名相貌清秀婉約的黃衣少女端著一隻圓托盤,上頭盛著一碗剛熬好的熱騰騰藥汁。那待女一路從藥房出來,彎彎繞繞的順著一座人工開鑿而成的小湖,再行經一彎溪流,到了終處一座青翠竹林前,她走進後院,在井邊找到了隻穿著一件單薄裏衣,正汲水淋浴的年輕人。

  他一身水濕。

  淡白色的裏衣服帖著他肌膚,將他一身結實線條勾勒得鮮明無比,半透明的料子透出他的膚色,仿佛看見了什麼,又什麼都模模糊糊,分外的引人心癢難耐。

  那少女臉兒一紅,低下頭去。

  年輕人拿著汲上井水的木桶的手微微一頓,然後倏然一振臂,將手中木桶擲出。

  其音清厲如鞭,其勢果決。

  冰涼的井水潑成一幕蘊含真氣的水盾,硬是擋住了不知從何處竄出偷襲的女賊人手中射出的飛針暗器,叮叮當當之聲連綿不絕,悅耳至極,兇險至極。高飛而起的木桶的臨近那一男一女賊人的瞬間,粉碎成木塊,猶如漫天石子一般疾打而去,那女賊人閃避不及,雖然以手中暗器破掉了臨在要害的幾個殘片,卻還是躲不過那擊在肩腰兩處的木塊,忍不住哀叫一聲。

  男賊人手裏還挾著雪凝湄,這一下猝然受擊,想也不想就將懷裏的雪凝湄往前一擋,竟是要將她拿來做成人肉盾牌。

  眼前平空便是一道刀光閃過。

  “撤手!”

  低聲一喝,其音轟然,逼人頭暈目眩,耳鳴不止。

  那原在井邊的蘇江澄不知何時輕身過來,手裏一把黑鐵刀刃,威勢雄厚,刀鋒卻薄透犀冷,破空之聲淩厲而尖銳。

  挾著雪凝湄的男賊人聞聲便不由自主的放手,意識暈迷的雪凝湄直直落下,被摟進了一個冰涼的懷抱裏。

  衣料是冰的,肌膚是冷的,內裏卻透出火燒般的熱度來。

  隱隱竟有淡白霧氣,在年輕人周身蒸騰。

  他力道用得極巧,角度放得精準,在半空中一個松手,回身正恰恰頂住男賊人揮掃而來的劍鋒,而原本懷裏的雪凝湄已落入底下等候的黃衣少女手中。

  鷹行堡裏,連奴仆都是練家子。

  黃衣少女抱起雪凝湄,從容不懼的離開交戰場。

  心裏顧慮既去,蘇江澄便放手一戰。

  那女賊人原意隻想迷昏雪凝湄,不敢妄下殺手,也許是礙于三千閣名氣之盛,也許是顧慮蘇江澄激怒之下其勢森然,無論她想著什麼,她下手的勁道都因爲心中猶豫而放輕了。雪凝湄中的的確是迷藥,最嚴重的副作用頂多就是清醒之後,約有半刻鍾的時間難以活動自如而已。

  黃衣少女巧妙的搭配手中有的幾項藥物,便調配出簡易的解劑,搭著茶水一並灌入雪凝湄口中,不多時,她便睜開眼睛。

  她原本就是少年般的俊俏容貌,那身段雖然是玲瓏有緻,卻也不是非常明顯的曲線。在她閉著眼睛的時候,黃衣少女還心中驚疑,怎麼名滿天下的名妓雪凝湄竟是如此纖細的男子相貌——有一瞬間,她甚至懷疑起蘇江澄的性取向了——但是雪凝湄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靈巧而秀美。

  她的睫羽那樣的長,翩翩如扇,一合一揚之間猶如蝶羽振翅,她的目光澄澈,被她一望之下,覺得那雙眼睛如此明亮婉緻,而心中不由自主的歡喜,爲了她而柔軟。那是雙仿佛會說話般的眼睛。

  纖細如少年般的樣貌,也在這一雙眼睛的顧盼之下,蛻化成風嬈女子般的絕色。

  確實是名妓風采。

  黃衣少女見她睜眼,心中不由得贊一聲。

  她沒見過雪凝湄樣貌,也不敢肯定這就是那位傳聞中被蘇江澄在暗中癡心守護的名妓,但鷹少主交代過有名女子會來找蘇江澄,而這俊俏的女子是這半個月以來,第一個出現的女子。

  因此她半是試探,半是肯定的輕輕喚她。

  “雪姑娘?”

  初初醒來的女子,用茫然困惑的眼神愣愣回望黃衣少女。

  一喚之下沒有反應,黃衣少女有些許失望。她認錯了嗎?這樣好看的女子不是名妓,那傳聞中的名妓到底生得什麼模樣呢?

  被她半抱在懷裏喂解劑的女子眨著眼睛,她珠光玉潤的唇抿了抿,張開了。

  “請問你是哪位?”

  “奴婢是服侍蘇公子的侍女。姑娘被賊人迷暈了,擄至此地,方才得蘇公子救下。待此間事了,奴婢便稟告主上……”

  “你說你是蘇公子的誰?”

  懷裏的女子打斷她的陳述,因爲她切話切得太柔和,不至于讓人産生不快感,于是黃衣少女也順著她的問話回答。

  “侍女。奴婢負責伺候蘇公子的起居。”

  “……蘇江澄?”

  女子溫溫柔柔的問話,句讀輕巧的落在最後一個尾音,飄逸得一如飛燕點在湖面的蕩漾水波般。

  不知道爲什麼,雖然是極爲好聽的聲音,但黃衣少女卻有種驚栗的不自在感從心中油然而生。

  她小心的觀察著應該還動彈不得的女子,謹慎答話。

  “是,奴婢伺候的確實是蘇江澄蘇公子。”

  那女子閉上嘴。

  她的目光掠過直覺感到大難臨頭,因而渾身僵硬的黃衣少女,然後望向屋外的戰場上。

  蘇江澄以一敵二,與他交戰的是黑風門主早在收他爲徒之前,便派到其它門派之中作爲臥底的親信弟子。這一男一女既是同修,練的又是合壁的雙劍,單獨來戰的話,難以在蘇江澄手下走過百招,然而兩個人的默契極佳,一旦雙劍合壁,其威勢緊密,即使是蘇江澄也難在一時半刻之內退敵。

  他在試探對方的劍招,對方也在揣測他的刀勢。

  交戰時間一拉長,要承受蘇江澄沉猛刀勢的女賊人便有些吃不消了,再加上她之前被蘇江澄揮出的木片狠狠打中肩腰兩處筋脈,原先的劇痛在長時間的攻擊與防守之後,變成了令她難以承受的麻痹之感。

  她的動作遲緩下來,與搭檔之間的流暢度也有了連接不上的無力感,兩人的劍勢出現許多破綻,而蘇江澄並沒有放過這個失誤。

  他以刀使劍招,靈巧而刁鑽的送出刀鋒,在女賊人來不及反應、男賊人來不及救的一個呼吸之間,犀利的劃破了女賊人的咽喉。

  血先是細細的流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成了血珠,女賊人還來不及感覺到痛楚,鮮血便大股大股的從她喉間噴出,飛濺如泉,而在其傷口擴大之後,便是如同血幕一般狂湧。

  鮮血狂湧之中,女賊人張大了嘴仿佛想說什麼,或者想要尖喊什麼,卻從口中噴出了血來,將她的搭檔淋成了個血人。

  男賊人愣住了。

  他的表情徹底的空白,而漸漸浮現一片猙獰的狠意。

  蘇江澄沒有浪費他愣住的那個瞬間所露出的破綻。

  他一刀遞出,毫不猶豫地挑斷了男賊人右手的筋脈,逼他撤劍。

  男賊人回神,身子急退。

  蘇江澄立刻逼上。

  那男賊人這時做了一個不可思議、卻又天經地義的動作——他一把擒過死去的女賊人屍身,左腕一使勁,便將她朝蘇江澄甩了過去。他用了狠命的力道,如同蘇江澄以井水爲暗器一般,女賊人噴湧不休的鮮血化爲了藏著真氣的殺器,鋪天蓋地的將蘇江澄籠罩住。

  女賊人的劍落到了男賊人手中,他用左手緊緊握著。

  蘇江澄逼向前的勢子頓止,及時挽了個刀花擋下血瀑,然後他一腳擡起至頭頂處,在那女賊人屍身被當成短鞭般甩至眼前的瞬間,他的足跟迅若雷電般直劈而下,將那屍身踩入地底,入勁三分,血水淹成了一個小池。

  那是個慘烈的景象。

  江湖的爭鬥,不外如是。

  趁著蘇江澄一瞬受阻,那男賊人飛身而起,躍過一片狼藉的交戰地,如同啄食腐肉的禿鷹一般撲入兩個女子所在的屋內,五指曲折成爪,他一掌揮開挺身保護雪凝湄的黃衣少女,少女柔軟的身軀撞上牆面,清脆的骨折聲尖利的響在雪凝湄耳中,令她不由得毛骨悚然。

  仿佛又回到幼時的惡夢之中。

  她眼睜睜的看著那些自恃練過武功、自稱好漢的男人,欺淩弱者,並引以爲樂事。

  巨大的憤怒與椎心的恐懼令她身體劇烈的顫抖。

  那男賊人一掌揮開黃衣少女,返身要再抓向雪凝湄的時候,她朝他臉面砸過滿壺的熱茶。

  他閃頭避開,迎面再來的是一整托盤的熱燙藥碗。

  雪凝湄使盡全力把桌椅踹向他,在男賊人手忙腳亂的瞬間,她拼命往屋外沖去。

  一擡頭,她見到活生生的蘇江澄撲至眼前。

  不過須臾,便也她錯身而過。

  雪凝湄驀然回首。

  隻是一個秋波的閃逝,她裙擺搖曳如花,那銀質細煉上緊緊綁著的引魂香揚起迷醉人魂的罌粟毒香。

  黑色的玉石瞬間揚起。

  自屋內殺出的男賊人揚起劍,他拼著受蘇江澄一刀斬去被挑斷筋脈的右臂的劇痛,將手中的劍刺向雪凝湄。

  “我讓你嘗到痛失愛侶的滋味!”那個嘶吼著。

  竟是全然不自救,而要將雪凝湄送往地府!

  那人的劍光就在她眼前,他的劍尖刺在揚起的黑色玉石之上,恰恰與她離了一掌距離。

  雪凝湄瞪大眼睛,尖叫了。

  “不要!那是蘇江澄的——”

  她竟然撲了上去,要去救回那一塊黑色玉石。

  腰間忽然一緊,她被狠狠的緊擁住,飛身向後退去。

  刀光也隻在一個眨眼而已。

  那男賊人的首級飛開了去,失去頭顱的身軀搖搖晃晃,頹然倒下。血水流了一地,腥臭而慘烈。

  雪凝湄被緊緊的擁著,她的眼睛被捂起來,不讓她看見那一地的慘樣。

  “沒事了,沒事了!”

  低沉的,帶著生者的熱烈呼吸,仿佛極熟悉又仿佛極陌生的安撫呢喃,在她耳邊那樣恐慌又緊張的響起。

  啊,這是蘇江澄的聲音。

  真的是,很性感啊。

  雪凝湄茫然的轉著亂七八糟的念頭,然後倦極的暈了過去。

  在他痛惜的懷抱裏。

  鷹求悔接到消息時,搏殺已經結束。

  他悠悠哉哉的來到安置蘇江澄的院落,聽著別莊總管向他稟報事情經過,而那堅定的保護雪凝湄的黃衣侍女,被妥善的照料著。

  她被甩向牆壁的時候因爲力道過大,而斷了幾根肋骨,所幸搶救得快,大夫爲她保住一命,並替她續上骨頭。

  至于被扔在假山造景之中的車夫,以及馬車之中睡得不省人事的小左、小右,在鷹求悔的指示之下移到另一間院落去,命專人照料。

  黃衣侍女被打傷了需要休養,那麼蘇江澄的起居服侍,總要有個人接手……才是吧?

  但是鷹求悔卻對于這件事情,特別的做出了指示。

  “不許擅入。所有人遠離屋子,湯藥和膳食放在前院就好,不必進到裏面。”

  但這麼一來,屋子裏隻剩下蘇江澄,以及那從京城長途跋涉而來的雪凝湄,這樣的話,他們的起居服侍……

  鷹求悔冷冷睇來一眼,語氣不輕不重的給予指示。

  “在那位雪姑娘出來喚人之前,不許妄入打擾。”

  咦?一定要雪姑娘才可以嗎?如、如果是蘇公子……

  “他不會想出來。”鷹求悔懶得多做解釋,揮了一下手,“留個人在前院守著,其餘人都撤了吧。”

  因此,那間院落淨空了。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3-20 10:25 PM

第九章

      仔細的回想起來,第一次的芳心初動,是在哪一個瞬間呢?

  在那個與侍女一同出遊的夜裏,自己怔怔仰望的黑衣年輕人,他凝定的臉龐是不是勾起自己一剎那之間的羞澀心動?

  十指交握的每一個瞬間,也許都悄悄藏了一次傾心。

  她卻渾然未覺,還以爲這隻是一種新奇的親密感受。

  雪凝湄細細的審視自己,想要清晰的明白,讓自己落得如今竟會不顧一切的伸出手,去挽回那塊黑色玉石的瘋狂舉動——那藏著蘇江澄的數個月記憶,與自己日日夜夜的點滴,裏面還有蘇江澄的告白,還有他向自己說的那一聲“再見。再也不見了。”……她甚至忘記三千閣、忘記自己,而毫不猶豫的撲過去。

  讓自己動心的那個黑衣年輕人,真的是蘇江澄。

  那個練了魔功、淩辱女子、身世坎坷的蘇江澄。

  他是個武林人。信奉以殺止殺、以暴制暴的武林人。若他墮落了,還有成爲自恃武功、狂妄殘暴的混蛋的莫大能力。

  因爲先前的失蹤風波,幾個與他交好的世家弟子全都出動尋找他,因而引發了全武林的人都仿佛被激起了尋人的熱潮,尤其在黑風門餘孽放出話來,言明蘇江澄手中握有黑風門的寶藏之後,若是成功的找到蘇江澄的話,就代表了人財兩得。

  這燒昏頭般的尋人行動牽扯入龐大金銀財寶,當然就引來了貪婪的投機分子。

  三千閣也爲此受到威脅。

  而她,在情緒激動的時候,倔強無比的將他趕走了。

  因爲他是蘇江澄。

  因爲她要保護三千閣。

  因爲他的存在就代表了危險與禍端。

  因爲她任性的趕走他的時候,忘記了自己喜歡他的這件事情。

  而他卻非常狡猾的,在她不自知淚流滿面的時候,向她告白了。

  同時,也向她道別了。

  “再見……不再見了。”

  然而,現在……她卻在任性的將他趕走之後,又哭哭啼啼的來到他面前,要向他耍賴,以討回他的愛。

  以及,要償還他,她欠他的一個道歉。

  蘇江澄一直感到一種仿佛忘卻了什麼、而心神不定的恍惚……自他在別莊浸滿藥材的大木桶中睜開眼睛之後。

  他的指尖一直在摸索著一個與人交握的記憶。

  在他活至如今的歲月裏,他幾乎不曾與人碰觸,幾乎不曾感受他人體溫;但他茫然的瞪著自己無意識中張開的五根手指,那曲成了一種能夠與一個人十指交纏的姿勢,而且熟悉無比。

  是誰曾經大方自在的握住他的手?

  ……又在他想緊緊握著的時候,清晰並且果決的放開他。

  被他握在掌心裏的手那樣的小,柔軟,芳芬,卻有著勞動生活過的老繭,那是長久歲月也無法抹去的痕跡。

  是個吃過苦的姑娘。

  自他睜開眼睛,他就一直在想,一直在找。

  但是找到的話,要見她嗎?

  蘇江澄困惑的詢問自己,然後他握緊了自己的手。

  他想見她。卻又不敢見她。

  爲此,他感到心痛。非常,非常的,他幾乎是不可思議的瞪視自己,爲了從來不曾有太多情感流露的自己,竟然還會感到痛楚。

  他爲這份痛楚狂喜,又爲這份痛楚感到極度傷心。

  然後,他的懷抱裏,收進了一個芳香淡淡,有著滑膩肌膚的女子。

  那一瞬間,他意識裏掠過的,竟然是這女子被翻紅浪的綺麗畫面。簡直是荒唐的,卻又仿佛天經地義的。

  他放下了她,拼殺出去。

  爲了她。

  ……

  與那俊俏如少年,卻又有著嫵媚風韻的女子錯身而過的時候,他心頭忽然一跳。

  那是仿佛要將意識連根拔起一般的,幾乎要掏空他的劇烈震動。

  他心下駭然。然而那女子身影已然錯過,他的刀鋒直指入侵他活動領地的賊人,沒有多餘心力再去關注她。

  然而那女子卻回過頭,他甚至聽得見她秋波如水滴滴瀝瀝在他身上流連,而她嫩如春花的裙擺仿佛綻放一般的搖曳,有一種連綿的清脆樂音,在她周身纏綿不去。

  每一個清音,都在呼喚他回首。

  回首擁抱那個女子。

  他很困惑。他仿佛是不識得她的,原該是初見,他卻在一個擦身而過的凝眸之中,望見她曾經的淚流滿面。

  他的心頭瞬間抽疼。

  卻有一道怒吼充滿悲痛,憎恨地向他詛咒——

  “我讓你嘗到失去愛侶的滋味!”

  他聽見了,卻聽不懂。但他刀勢迅疾,一掠便砍下對方頭顱,橫空甩出。

  目光之中,他卻看不見應該要見到的血瀑;他被黑色的龍卷包圍,罌粟的毒香令他暈然。

  聽見女子尖叫地朝那人撲身過去,他睜開眼睛,望見她。

  終于“望見”她。

  失去的記憶、那數月的朝夕相處、那些荒唐的對話、那些心痛的心悅的點點滴滴……他還記得他向她說了“再見”。

  黑色的罌粟毒香仿佛隻是來歸還他遺失的歲月,一瞬之後便消散了,僅僅成爲存納記憶的載體的黑色玉石,就算碎了也無所謂。

  他隻是怔怔的,怔怔的望她。

  “……凝湄。”

  小小聲的呼喚,她並沒有聽見。而他伸出手去,將她帶離那一地血腥。

  他知道她過往的痛苦,恐懼,慶惡,以及憎恨。他之所以從三千閣離去,也是爲了不要她哭泣。即使他還是令她哭了。

  緊緊的,把失而複得的,以爲再也見不到的——他第一次眷戀、第一次喜歡、第一次執著的戀人,摟在懷裏,不肯放手。

  短時間內情緒起伏太過劇烈的女子,在他的胸懷裏疲倦至極而昏迷。

  他笑起來,卻落了淚。無比憐愛的。

  她一直模模糊糊的聽見水聲。

  嘩啦啦、嘩啦啦、嘩啦啦。

  她感到困惑,因此疲倦地睜開了眼睛。

  屋子裏的擺設,似乎和她昏迷過去之前不太一樣?

  雪凝湄躺在床榻上,研究似的打量屋內。格局是相似的,但這間屋子比起之前來,在用色及飾物上更爲華麗一點,舒適的軟枕和被子非常舒服,在肌膚上滑動時那樣的柔順。

  重要的是,屋子裏沒有血腥味。

  雪凝循並沒有忘記她所眼見的那一場搏殺戰,鮮血仿佛流不盡的從人體中噴湧、濺灑。無論看過幾次,她都無法適應那鮮紅的液體。

  那種顔色、那噴湧的聲音,是她幼年時的惡夢。

  到死她都不會忘記。

  重新閉起眼睛,她短暫遺忘的嘩啦水聲,又回到她的意識裏。

  靜靜的傾聽著,那仿佛還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就會一點一滴的淡去。

  她想起了蘇江澄。

  他告訴她“沒事了……”的聲音分外的溫柔而低沉,他將她緊緊抱在懷裏,他撫摸她的長發,他喜歡著她。

  ……喜、歡?

  雪凝湄驀地瞪大眼睛,發現了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那塊引魂香……那黑色的玉石,明明被打碎了——又不是打在他頭上,他應該沒有恢複遺失的記憶才是,可是他對她非常溫柔……

  溫柔?!爲什麼對一個陌生人溫柔?他可以這樣毫不猶豫的抱住一個陌生人嗎?他不是應該要對陌生人很冷漠、很面無表情嗎?

  可是他對她很溫柔。

  這是獨屬于她的特別待遇,還是其實他腦子壞了,所以對其他人也都這麼溫柔?

  她又想起那個黃衣少女,想起來她自稱是他的侍女。

  雪凝湄暗暗咬緊銀牙。

  有一種捧醋狂飲的酸意,在她心裏咕嚕嚕的開始冒泡。

  水聲嘩啦啦的,不曾停歇。

  她一把掀開身上的被子,一翻身,雙足落地就準確的踏在自己的繡鞋上,床尾還整齊的擺著一件薄鼈,讓她從被窩中起床時能夠保暖。

  能爲她準備到這個份上,做這些事的人對她的生活習慣一定是了解的,而且還是一直觀察著她的。

  雪凝湄抿緊了唇。

  她推開房門,循著水聲找去,踏入後院的時候,她就見到了水聲不斷的源頭。

  ……背對著她的,赤裸的男性身軀。

  甚至沒有罩上裏衣,就這樣汲起冰涼井水,然後從頭到腳的沖淋,仿佛這樣就可以把下腹裏無法止歇的火熱壓制下去。

  雪凝湄曉得他這麼做的原因。

  黑風門餘下的一男一女,闖入了別莊、還挾持了她,就爲了以她爲人質來逼殺蘇江澄。但他們沒有成功,在重創蘇江澄之前,就先被他了結了。他的手裏又添了兩條人命,殺孽又更深了。

  她望著他專心沖淋井水的背影。

  他身負魔功,在運功行氣過後,總會需要一名女子爲他洩去血氣,否則後勢強勁的反噬力量,將會逼死他。

  她知道的。她也可以理解的。

  這是不得已的事態,已經無關乎他是否對于情感的忠貞,對于戀人的尊重,也無關乎生命本身的何者爲重,純粹隻是他必須藉由此事活下來。

  他想活下來。

  雪凝湄完全可以接受,在她醒來之前,蘇江澄已經處理掉這件關乎性命的大事,然後兩個人好好的說說話。

  ……但他沒有。

  他固執的、堅守住了他的情感。無論這麼徒勞無功的沖著涼水,是不是真的能將那股欲望壓制下來。

  不僅僅隻是保護了她而已,他拚盡全力的,想要連同自己的心意都守護住、想要確實的擁有在心動的那一剎那,無比柔軟而緊張羞澀的自己。

  雪凝湄輕輕掩住唇,吞下了湧上的淚意。

  她慢慢的走過去,每接近一步,水聲便更清晰一分,而她的視界,慢慢的隻剩下他。唯有他。

  沁涼的水氣撲面而來。

  走得近了,她才看得更加分明。

  那蒸騰而起的,居然是淡淡的白霧,他的肌膚上有微微的暈紅,她很清楚那是欲望無法壓制的血氣,決不肯碰觸任何一個人,連同拒絕過他的她在內。

  她很傷心。

  爲了這麼嚴苛對待自己的他。

  呼喚他的聲音,充滿了她自己也不敢置信的柔軟,以及分外的情長。

  “蘇江澄。”

  這一聲雖輕,意義卻很重大。這是他們之間,她第一次呼喚他的名。

  承認了他的存在。承認他在她的生命之中,並且接納他的進駐。

  水聲忽然停了。那是一種突兀的停頓,更正確的說法是,水聲“僵止”了。

  蘇江澄回過頭來。

  他的眼裏仿佛看見了她,又仿佛沒有。

  那是血絲滿布的,幾乎赤紅的眼睛。

  看見了這樣一個送上門來的香豔女體,已經幾近失去自制意識的蘇江澄,仍死命的壓抑著欲望,他瞪著她,卻宛如沒有看見,甚至想要視若無睹的轉回頭去,繼續沖他的井水。

  雪凝湄笑了出來,爲了他這樣狼狽的僵硬動作。

  ……淚流滿面。

  “蘇江澄。”她喊著他……仿佛夢境裏才有的深刻情意。

  他被這樣魅惑的,澄澈的聲音所囚縛,愣愣的瞪著她。

  她擡起手,輕輕的撫摸他的臉龐。

  那樣一個手勢,若作爲訣別,顯得太過的溫柔了;若作爲一個調情的姿勢,卻又太過的輕描淡寫,顯得疏離。

  噙著笑弧的唇瓣勾引的微呱著,仿佛可以擷取的春果一般,嬌嫩而誘惑

  他著迷的身體傾向前,投入她柔軟的胴體之中。

  她的吐息,那樣風流的吹在他耳邊,回響成一種飛蛾撲火的豔麗。

  “……擁有我吧。”

  他們差一點來不及回到屋內。

  蘇江澄已經是徹底的裸身狀態,然而雪凝淚一身衣著整齊,卻在被他緊緊擁住的時候沾得滿身水濕,她的長發披散在他手臂上,分外的美麗。

  雪凝湄輕力的敲打他的肩。

  蘇江澄將她打橫抱起,動作僵硬的一步步走回屋裏。她在他懷裏直起身,在最後一瞬間抓過房門,用力的甩上。

  砰地一聲,門關起來了。

  雪凝湄落到了柔軟的大床之上。

  她愣愣的仰望床前精實的男性軀體,突然莫名的羞澀起來,不僅小臉通紅,甚至連耳根子也都紅通通的。

  “明明連初次落紅都沒有這麼緊張過……”

  她幾乎是恨恨的呢喃,伸出手,用力的捏著蘇江澄緊實的腹肌。

  那肌肉抽動了一下。她清楚聽見他的抽氣聲。

  她的手僵住了。她忘記他現在的狀態……很緊急。

  眼睛偷偷的向上瞥去,看見他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雪凝湄咽了口唾,就要動手解開自己衣裙。

  蘇江澄的動作卻比她更快。

  他拆了她的首飾,取下她發上那朵淡粉月季。

  她長發宛如瀑布一般垂直落下了,被緊緊貼近她,爲她卸衣的蘇江澄捧了滿手,那樣柔順的妖燒曲線。

  一件一件褪去,他的動作僵硬,仿佛是死死的抑住自己迫切的沖動,幾乎是慢條斯理的剝光了她,那樣暖味的氣息,接觸,生澀的調情姿勢,她熟于情事而顯得有些冷淡的身體竟然被他這樣笨拙的動作挑起了情欲,而失去她應該要有的從容。

  雪凝湄很生氣。

  她咬牙切齒的詛咒自己不爭氣的身體。

  然而蘇江澄卻是很愉快的。他的心情,從他僵硬卻無比溫柔的指尖傳遞而出,雖然那並沒有安撫到雪凝湄惱羞成怒的心情。

  她被剝得隻剩下一件裏衣,欲遮還露的,蘇江澄卻停了手。

  “拆禮物隻剩得最後一層包裝不拿掉,你這是什麼心態?”

  雪凝湄羞怒的怒吼出聲。但她的聲音卻被蘇江澄堵上來的嘴唇吃掉,一字不留的咽往肚子裏去。

  她抓住蘇江澄的肩,用力一帶,他順從的上了床榻,牢牢的將她壓在身下,兩人肌膚緊貼著。

  非常的舒服。

  那是一種奇妙的愉悅感,蘇江澄感到非常新奇。

  他用手撫摸她的全身,連同她的私密,她的內裏。

  雪凝湄抿緊了唇,堅決不吐露出任何一絲聲音。

  他一時半刻還沒有辦法發現她惱怒的抵抗,他沉迷在摸索她的身軀,那堅持不爲他所起舞,嬌蠻的定住不動,卻非常柔順的讓他撫摸的肌膚,滑膩,微香,蜂蜜色的溫潤光澤這樣漂亮,他試探性的輕輕舔過的時候,還會輕輕的顫抖起來。

  如此惹人愛憐不已。

  他注意到她腿間的濕潤,好奇的想要去撫摸,雪凝湄卻大怒的一把推開他的腦袋,用纖細的足躁瑞了他一腳,然後喝令他盤腿坐好。

  蘇江澄很乖,完全按照她的命令。

  雪凝湄瞪著他順從的乖巧,心裏惱恨他的配合、他的寵愛,也越發的生起氣來。

  她劈手拿過了床邊放置著的,她從三千閣帶出來的小錦袋。

  粗魯的倒出裏面幾隻精巧的小盒子,她掀開其中一盒嫣紅色的盒子,毫不惋惜的把盒裏的玫瑰膏全倒到掌心,然後把盒子扔到一邊,扭頭瞪著蘇江澄。

  那個年輕人,用晶亮的眼睛,死死的盯住她。

  眼裏充滿了渴望的,專注的,因爲情意而産生的欲念。

  ……即使他這麼渴求,也想先讓她愉快。

  雪凝湄恨死了他的溫柔,恨死了自己因爲他的寵愛而越發任性,恨死了他的愛。

  柔軟的大床上很難走路,于是她用膝蓋移動,那裏衣底下的春光時而若隱若現,時而一覽無遺,看得蘇江澄頭暈目眩,氣血上湧。但努力的爬過來的雪凝湄卻沒有餘力去管他,她費了一番功夫才移到他身邊來,一擡頭就見他雙眼發直。

  她臉一紅,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樣子多麼誘人。

  羞怒的瞪他一眼,雪凝湄靠近他,在他眼前直起上身,渾圓的雙乳在他眼前柔軟的搖晃,嬌豔的乳首吸引他的目光,他嘴一張,下意識就想去咬,她卻揍了他一拳。

  趁著他目光轉開的瞬間,她分開雙膝,坐到了他盤起的雙腿上。

  蘇江澄愣愣的望著她。在他屈指可數的幾次與女人交歡的經驗來說,他並沒有餘力去關注姿勢或者情趣之類的事情;平日的他不近女色,而在需要發洩出血氣的緊迫時刻,他光是應付掙紮恐懼的女人就已經耗費心力。

  縱使他在三千閣中因爲太無聊而隨手翻閱了一堆春宮圖卷,也沒有辦法立刻做出確實的聯想。

  因此,他其實不太能領悟雪凝湄現在這個姿勢,到底是想幹什麼。

  困惑的目光,在注意到她滿手的柔香軟膏時,更加的茫然了。

  雪凝湄才不管他悟性高不高,她現在要的不是和他調情的性愛,而是立即性的處理掉他幾乎反噬的血氣;如果結束之後她還有命活下來,她再來好好調教他,讓他懂得什麼是極樂的高潮!

  立下大志向的雪凝湄現在進行的,是要先保住他的命。

  她魅惑的目光凝住了他,勾引的咬住他的下唇,如她所預料的,蘇江澄迅速的響應了她,狂烈的吸吮住她的唇舌,讓她喘不過氣來,連同呻吟都吞咽下去。

  雪凝湄趁著他意亂情迷之際,雙手撫上了他的昂揚。

  蘇江澄身體一僵。

  他唯一還能夠勉強掌握住的一點清晰意識,在她徹底的連同根部都抹上潤滑用的軟膏,然後挑釁的坐上他,讓他紮實的充滿她的緊緻的瞬間,那脆弱的理智線也就啪地斷掉了。

  雪凝湄在下一瞬間,陷入了狂風暴雨般的情欲之中。

  在那樣激烈的、徹底的,甚至是粗暴的要將她撕裂的肢體撞擊之中,她緊緊攀附著他的肩,感受著他大手箱住了她的腰,一再的深埋入她。

  仿佛抵死纏綿的性愛,幾乎令她死去。

  那是猶如宏大浪潮擊打的小小死亡,因爲太過愉悅的關系。

  她的呻吟時而幾乎是尖叫的響起,時而被他霸道的吸吮住,仿佛哭泣的喘息聲令她的聲音響在他耳裏,都是嬌媚的邀請。蘇江澄更加賣力的深掘入裏,將她徹底的掏空。

  他的占領和侵入都是那樣深沉的擊入,他無法控制自己的粗暴,仿佛有著一種潛在的威脅,讓他隨時會失去她。

  但他不想失去。

  ……卻又不能不失去。

  好不容易到手的珍寶,他卻不能擁有,也不能強硬的搶奪,因爲拒絕他的是她。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懷裏嬌吟嚷泣的戀人,拒絕他進入她的生命。

  蘇江澄幾乎要弄壞她的,逼出她的哭泣尖叫,那情欲滿盈的哀鳴,悅耳得如同告白的愛語。

  占有我吧。持續的、不要停止的,將我充滿。

  “……蘇江澄。”

  在喘息裏,她輕聲的呼喚他。

  她知道他的恐懼,而她正是爲此而來。

  “我喜歡你,請你不要離開,回來我身邊……”

  她在他耳邊喃喃,夾雜著情欲的極緻呻吟。

  蘇江澄在瞬間陷入狂喜。

  所謂的極品高潮,想必也不過如此。

  擁緊了失而複得的戀人,他將一切都獻給她。唯一的戀人、唯一的珍愛、唯一能將他呼來喝去、隨意搓揉的存在。

  他獻上他的心,將最脆弱、最柔軟的部分,交給她。

  從今以後,能夠輕易的傷害他的人,隻有她。

  因爲心中有著愛戀的關系。
作者: long032    時間: 2013-3-20 10:26 PM

第十章

      三千閣主的臉色並不怎麼好。

  她雖然已經從梅晴予的報告之中,知道了事情的整個始末,但對于自己珍惜了這麼長久歲月的姑娘,居然就這麼投懷送抱的入了別的男人的手心裏去,還是感到非常的不愉快。

  一生唯一的姻緣是一回事,但在措手不及的狀況下被告知,雪凝湄可能要卷包袱跟著男人跑又是另一回事。

  她爲什麼要把自己珍愛不已的姑娘雙手奉上?

  心情很糟的等在大廳裏,計算著從鷹行堡別莊回到三千閣的馬車路程,三千閣主的心情一直處在一種冷冰冰的狀態之中。

  低氣壓盤旋在三千閣裏,連一向霸氣自我的牡丹頭牌風搖蕊都安靜下來,乖乖巧巧的回到自己廂房,把門緊緊關起來,然後從後門把她私藏起來的戀人趕出閣去。

  “快跑快跑,閣主心情不好,被她逮到了你就別想娶我了!”

  “有什麼大不了的,我把你搶走就好了。”

  被迫和戀人分開的男人心不甘情不願,嘴裏還兀自嘀咕著。

  風搖蕊聞言,扠起了腰,媚眼一瞪,端的是豔麗無雙,魄力十足。

  “你胡扯什麼?你要搶還要看我肯不肯跟呢!你以爲你來了我就會跟你走嗎?哼!”

  完全鎮壓不住妖燒驕傲的戀人的男人,乖巧的討饒起來。

  “我說錯話了,原諒我吧,牡丹大人。”

  風搖蕊聞言失笑,愛憐的撫摸戀人的臉龐,輕輕的吻上他。

  她和他再清楚不過了,這樣互相交心的柔軟,能夠輕易的擊毀他們。

  因爲交付的是真心,而這樣毫不防備的心情裏,隻要對方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就能夠落得遍體鱗傷。

  然而,他們卻已經沒有退路了。

  因爲彼此愛戀著啊,爲了相守,而小心的保護著對方的心,知道那是得來不易的珍寶。

  咳咳咳的提醒聲音在門外響起,風搖蕊連忙把戀人丟出去。

  耳根子還有一點殘紅,她拉開了門,看見門外唇角抿著一點笑意的梅晴予,她又好氣又好笑的瞪她一眼。

  “你家的那位呢?”風搖蕊問她。

  梅晴予失笑。“邢天是從大門走進來,付了銀子買下時段的,閣主就算再生氣,也不會對規矩的客人動手。”

  “嘖,下次我也叫堯東付錢進門。”風搖蕊不服輸的嘀咕。

  “那不一樣。”梅晴予歎了口氣,眼兒睇著風搖蕊耳根褪不去的殘紅,心裏偷笑著。“我到現在還沒松口讓邢天訂婚約,風姐姐,你可是已經有婚約在身,隨時會被那位大人打包帶走的。”

  她輕笑,“被搶走了珍愛的姐妹,閣主可是很記恨的。”

  風搖蕊聞言瞪起了眼,想要爲閣主挽回一點面子,目光卻望見三千閣主等在大廳裏那焦急又惱怒的身影,不由得一笑。

  “沒有三千閣,也沒有這樣優閑談笑的我們了。”

  她歎息似的低喃,而梅晴予溫柔的看著她。

  風搖蕊看著今日閉門謝客的三千閣,想起自己當初從海難中返來,等在閣門口的一衆姐妹,以及鎮定從容的三千閣主。

  “我當初回來前,閣主也是這樣焦急的等待著嗎?”

  “是啊。”梅晴予點點頭,沒有就這件事再閑聊下去。她輕輕的靠向風搖蕊,另開話題。“凝湄妹子回來的話,不曉得會怎麼安撫閣主呢。”

  風搖蕊壞心眼的笑了,“就叫她的男人把黑風門的寶藏全部獻出來,掏空了他,這樣他就沒有錢娶凝湄了。”

  “人家蘇公子也是有過命交情的好兄弟的,一點娶妻的金銀而已,隨手都能遞出吧。”

  “豈隻一點而已。”風搖蕊慢吞吞的回道:“凝湄可是十二金釵之一,出閣的費用哪隻一點點。誰敢幫她的男人出錢娶老婆,閣主絕對會調查清楚對方身家財産,開出讓對方傾家蕩産的數字。”

  梅晴予一聽到這樣殘忍的主意,不禁瞪圓了眼睛。

  “風大姐,你遲遲不入王大人的家門,其實是因爲記恨閣主開出了太高的數字嗎?”她小聲的問。

  風搖蕊瞪著她,耳根子卻通紅了。

  梅晴予笑了起來。

  片刻後,風搖蕊也笑了。

  馬車行駛在石闆地上的聲音清脆的傳來,一衆姐妹在各自的位置,等候著歸來的情侶。

  “我回來了!”

  活力十足的招呼語,響徹了三千閣。

  笑得一臉滿足的雪凝湄是無庸置疑的幸福模樣,而被她緊緊挽著的蘇江澄依舊面無表情,連耳根子都沒紅一下。

  然而他的目光,始終溫柔的跟隨著雪凝湄,爲了她的舉手投足而展露微笑。

  這便是一種情意深長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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