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瑞根 -【數風流人物】《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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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09:28 PM

第二十九節 撲朔迷離, 各有所圖

  馮紫英也沒太大把握,這事兒太大,沒誰能遮掩得住,王朝佐的確是無意造反,甚至就是有些人利用來造勢的一支槍,但既然士槍,卻沒有當槍的覺悟,又遇上了野心勃勃欲待借勢而起的白蓮教,這就悲哀了。

  「王朝佐,我沒法給你這個承諾,如果我給了,那也就是在騙你,我只能說,如果你們的確沒有加入白蓮教,那麼你們就可能只算是附從,如果你們再能立功贖罪,證明自己不是造反,那麼也許有一定機會脫罪。」

  馮紫英斟酌著言辭,既要讓王朝佐意識到自己沒有欺騙他,同時也要給對方留一線希望,同時也要給自己留一些餘地。

  「如果你們再能提供一些其他方面的助力,那麼我可以想辦法借此幫你們斡旋,……」

  雖然不敢全信,但是對方表現出來的態度還是要讓好生對待的,而且這等情況下,他也自感走投無路,任何一個可能他都不願意失去,自家一條性命也就罷了,魏家胡同周近數百人,還有自己的妻兒老小,這都是他難以輕言割捨的。

  「馮公子,只是這等情形之下,我等還有生路麼?」王朝佐語音也有些微微發顫,畢竟關係身家性命,饒是他早有一死了之的執念,但是還是免不了有求生的願望。

  「若是我說有,你是否會相信呢?」馮紫英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然後才又道:「現在你沒得選擇,只能相信我,一切按照我剛才說得那樣來作,這個世界沒有誰無緣無故幫你,我也一樣,但我這個人有個好習慣,講規矩,守承諾,答應了的,就會盡力去做到,所以還是那句話我剛才說得,你要做到才有可能,……」

  「馮公子,恐怕沒那麼簡單,這些白蓮教匪不單是我們臨清的,他們很多來自兗州那邊,……」王朝佐遲疑了一下,「而且這一次鬧出這麼大的聲勢,肯定還有其他一些緣故,這臨清城裡想要亂一亂出點兒事情的人很多,……」

  馮紫英當即制止了對方再說下去,「住嘴!你們要想活命,就把這一切吞進肚子裡爛掉,從未有過這些,知道麼?否則,誰都幫不了你們!」

  馮紫英想都能想到這裡邊肯定有貓膩,但這絕對不是翻這張牌的時候,那只會招禍上身,哪怕是自己。

  現在他也沒有心思去考慮那麼多,解決自家的事情,當然也順帶為王朝佐他們找一條出路,才是他要做的。

  「王伯,我叫你一聲王伯吧,你若是信我,我可以幫你們一把,嗯,我爹在左軍都督府和山東都司以及提刑按察使司這邊還有些同僚和朋友,還能說得上話。」馮紫英知道肯定要給對方吃一顆定心丸才行,「但這個前提是你們需要有立功贖罪的表現,……」

  王朝佐是真的不敢把眼前這個少年郎當做普通人來看待了,謀定而後動,肯定有所圖謀,深知他也能猜測出一二,但是對自己來說,那又如何?

  自己已經走投無路,哪怕有一絲希望,他也願意去博這一把,而對方的身份也讓他增添了幾分信心。

  就在距離馮紫英和和王朝佐不到三里地之外的鼓樓東街一處臨街宅院裡,燈火通明。

  廳堂裡只剩下兩個人,門崗也在院裡大廳三丈開外,黑魆魆的暗夜裡似乎隱藏著巨獸,欲待擇人而噬。

  「那王朝佐還在躑躅不決?」端坐在上方官帽椅的青衫儒生悠悠的道。

  「首鼠兩端,成不了大器。」站在下首的另外一名青年男子輕蔑的一撇嘴,「總掌經,這等人何須如此看重?」

  「應臣,教尊此次專門從北直隸而來,自然有其道理,我等應當向其展示我們山東東大乘教的力量,……」青衫儒生淡淡一笑。

  「那總掌經為何不選擇在我們鄆城、巨野那邊?」青年男子大惑不解,「那情況肯定要比在這邊好得多吧?臨清這邊李國用大言炎炎,喜好浮華,看看他帶的這些弟子教眾,如何成事?」

  「應臣,我們弘法傳道,為人行事,都要看長遠,國用也很用心,不過不得其法而已,經此一役,他也許會汲取教訓,嗯,教尊那邊也自有安排,我等遠來是客,就聽國用他們安排就好,而且你也小看了國用,他也在東昌府這邊花了不少心思,並非你我看到的那麼簡單。」青衫儒生摺扇輕搖,目光卻有些幽邃。

  李國用當然不是那麼簡單的角色,但他徐鴻儒更不會讓人,這一次倒是要讓教尊看看,究竟誰更高明一著,這山東這邊的教務還是得他徐鴻儒說了算。

  「那王朝佐那邊……」青年男子顯然對青衫儒生很尊重,點點頭問道。

  「不必掛懷,教尊恐怕此次也沒有多少心思在上邊,不過是李國用和大公子一番心思罷了。」青衫儒生冷笑,「只怕他們最終會自取其辱,倒是讓教尊大失所望了,我倒是不擔心這場事兒,只是有些可惜了李國用辛辛苦苦在這邊的籌劃準備,卻只是為了證明一下自己,太可惜了。」

  話雖如此說,徐鴻儒還是對李國用在這邊的潛勢力頗為忌憚。

  他一直以為自己在兗州府那邊的經營可謂根深蒂固了,但是沒想到在東昌府,李國用的滲透不比他遜色多少,只是李國用此人過於狂妄自大,做事太過毛糙,向這一次為了討好教尊大公子王好禮之舉就顯得太過放浪,只怕教尊大人未必會喜歡。

  日後倒是需要向這邊伸一伸手,東昌府這邊的富庶程度委實要比曹州、兗州那邊強不少,大戶林立,富紳雲集,而且有運河碼頭之利,可謂得天獨厚,這其中可資利用之處太多了,若是被李國用這廝所用就太浪費了。

  青年男子還有些聽不明白,但他素來敬重對方,總掌經這個職務不是什麼人都能做得下來的,這桿大纛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扛得起的。

  「應臣,你在這邊還算熟悉吧?」青衫儒生的突然發問讓青年男子遲疑了一下,點點頭:「總掌經,我母舅便是東昌府人,幼年時候也曾經在母舅家住過一段時間,甚至也在這邊寄寓讀書,倒也認識一些人。」

  「教尊大人不遠千里從灤州過來,足見對我們山東這邊教務的看重,曹州、兗州那邊我倒是有些把握,但是東昌府這邊,李國用雖然有些手段,但是我擔心他性子過於粗疏,倒是需要人替他幫補一二。」

  青年男子高應臣聽出了青衫儒生的意思,訝然道:「總掌經,您的意思是讓我跟隨李國用傳道?」

  「倒也不必刻意追隨,應臣,既然你對東昌府也熟悉,可以自行傳教,若是那李國用找上門來,你亦可虛與委蛇,必要時便是跟隨他傳道也無妨,但卻需要把持好自身,我等弘法傳道非為自身,乃是秉承彌陀降世,締造真空家鄉,教尊亦言,內安九宮,內立八卦,此乃步入無極之樂的唯一途徑,內立八卦,我等以曹兗為根,八卦要立,便不能侷限於曹兗,東昌府只是我們的第一步,……」

  「那教尊那邊……」高應臣頗為心動,但是又有些疑慮。

  「教尊不也是如此麼?灤州石佛口為根,我等為八卦之一,但卦生萬象,滋養萬物,何須拘泥?」青衫儒生笑吟吟的道:「教尊那邊不會多說什麼,一切有我,我等只要秉承教義,秉承彌陀降世真義,創建真空家鄉,便是最大的福緣。你不知那順天府張師姐下邊收得兩個好徒弟,劉米氏公然自稱米菩薩,真定府只聽菩薩之稱,不聞王師之名;張海量在霸州稱孤道寡,甚至把手跨過了河間府伸到了我們山東,呵呵,我也不知道教尊在想什麼。」

  青衫儒生還是忍不住在自己心腹面前發了幾句牢騷。

  高應臣若有所思,都在謀發展擴大勢力啊。

  他還以為自己跟隨總掌經大人在這山東之地算是經營得法了,曹兗二州皆入己手,可謂一呼百應,但未曾想到這邊東昌府李國用亦有如此氣象不說,那北直隸更是風起雲湧,看來總掌經大人說得對,還真的要早日做準備,未雨綢繆了。

  「呵呵,總掌經,我只是覺得臨清這邊這一次如果就此作罷,就太可惜了,……」高應臣道。

  「看教尊的意思吧,我們倒是也能開開眼界長長見識,知曉這種事情不是那麼尋常簡單,李國用怕是囿於他在這邊的各種羈絆束縛,這有時候是助力,但有的時候就會成為繩索,這倒是我們需要好好琢磨的。」青衫儒生徐鴻儒目光裡多了幾分沉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09:29 PM

第三十節 野心,叵測

  「前面就是東水門了。」王朝佐表面穩如狗,但是內心還是有些擔心。

  這一片已經是白蓮教那邊的控制區了,這一次進城之後白蓮教和己方三撥人迅速達成了一致意見,但是僅僅是某些方面。

  己方的想法很單純,就是要一個示威行為,要求稅監減輕過往稅金,不能毫無標準的漫天要價,這樣來往商家越來越少,商戶生意也越來越清淡,臨清城內城外這麼多靠著來往客商吃飯的人就沒法過了。

  雖然知道這個行徑是冒險,但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又能如何?

  但白蓮教這幫人捲進來就讓王朝佐他們驚慌失措了。

  他們不知道這幫人是怎麼闖進來的,甚至之前根本就沒有和他們打招呼,一直到進城前一刻,他們才從某些人那裡獲知這個消息,但他們已經沒有了左右局面的力量,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些白蓮教徒如洪水一般漫捲入城。

  現在局面已經被對方控制,而王朝佐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但現在他心裡居然有了幾分主心骨,而這份主心骨竟然是身旁這個少年郎帶來的,王朝佐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豬油蒙了心會相信這個傢伙的大言。

  「王傳頭這是要往哪裡去啊?」從側面的小巷裡傳出來的聲音讓王朝佐竦然一驚。

  火把下,幾個身影從橫巷裡鑽了出來,當先一人更是目光清冷,如毒蛇吐信一般尋找著什麼。

  見對方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自己背後的人身上,王朝佐只感覺一陣汗意從脊背上湧出,定了定神才漫聲道:「原來是高傳頭,王某可未曾答應加入你們,怎麼這麼晚了高傳頭還沒休息?」

  「睡不著啊,出來走走,王傳頭還沒回答高某的話呢。」高應臣睃了一眼王朝佐背後的三個小孩子,都只有十二三歲的模樣,只是這麼晚了這廝卻帶著幾個小孩子來著東水門幹什麼?

  「哦,我渾家又犯病了,這不讓我侄兒來叫我。」王朝佐打起精神,這高應臣是曹州那邊來的,還好一些,若是那李國用的人,就麻煩了。

  「哦,怎麼,王傳頭倒是個憐惜人啊,要回去一趟?今夜怕是不得清靜啊。」高應臣目光如刺,始終不離他背後的馮紫英三人。

  左良玉和王培安倒也罷了,那馮紫英明顯不像是窮苦人家,雖然換了一身衣衫,但瞞不過久在江湖闖蕩的高應臣的眼睛,這應該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孩子,莫不是這廝要做人情,想要放人出城?

  「不敢,王某的確要回去看一看,也和李總傳頭打過招呼了。」王朝佐倒也不怕謊話被戳穿,他已經安排人在自己送馮紫英三人過來時去向李國用報備一聲,等到李國用知曉,這邊早已經出城,自己也假模假樣回去一趟,倒也不懼。

  這幫白蓮教人不說自己是白蓮教,卻說自己是什麼東大乘教,一會兒又說是羅教,什麼傳頭總傳頭掌經總掌經,各色名號倒是紛繁複雜,那李國用已經幾度攛掇自己入教,並隱約透露連濟南府裡和布政使司裡都有人入了教,倒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呵呵,那王傳頭可要早去早歸啊。」高應臣雖然起疑,但是卻也找不出合適理由來刁難對方,存著某種心思,他也無意深究對方。

  「謝謝高傳頭的記掛,某家知道。」王朝佐輕輕一甩手,徑直而行。

  馮紫英緊隨其後,他已經感覺到了對面這個青年男子對自己幾人起疑了,不過聽口音對方倒不像是地道臨清口音,更像是魯南口音,而王朝佐似乎也並不太懼怕對方,所以他也只是裝出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跟隨在王朝佐身後。

  「傳頭,咱們跟上?」高應臣站定,看著王朝佐帶著三人消失在東水門旁的路邊上,若有所思:「讓人去問問,王傳頭家住哪裡。」

  「啊?」身後隨從訝然,「不用跟上去麼?」

  「哼,這是人家地盤,我們何須操心?只是這位王傳頭有點兒意思。」高應臣目光漸冷。

  這個王朝佐在臨清城裡倒也有些身份和威信,尤其是在那幫編戶和左近織工中,自己下午間一稱呼對方為傳頭,便引起對方激烈的反抗,斷不肯接受這一稱呼,但今晚雖然也反對,但卻沒有那麼激烈了,這絕對不是幾個時辰就能轉了性子,而是對方不願意和自己再在這個問題上發生爭執糾纏,對方是在擔心些什麼。

  擔心什麼?當然就是他背後那幾個小孩子了,看樣子應該是要送那個小孩子出城躲難。

  高應臣背負雙手一直注視著前方,這倒是一個契機,日後倒是要好好摸摸對方的底。

  王朝佐不知道自己在不經意間已經露了破綻,此時他恨不能立即加快速度,但是卻又不能不裝出一副尋常模樣,只是現在他不敢再直接讓馮紫英和左良玉下水,還得要繞一圈回來,再在東水門旁找合適處。

  「馮公子,記住你說的話。」王朝佐臉色複雜,看著對方,此時他也只能把希望寄託在對方身上了。

  「王伯,馮某年齡雖小,但是卻也知道人無信不立的道理,只要你按照馮某所言,屆時自然有你等一條生路。」馮紫英也冷聲道:「只是這幾日裡卻莫要去同流合污,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便不可活。」

  話畢,馮紫英便和左良玉換好戲水短衣,悄然入水,左良玉還專門尋來一塊泡桐木板以備不時之需。

  夏夜的運河水依然涼意十足,一下水便打了一個寒噤,但很快馮紫英便適應了。

  前世中他便是游泳健將,甚至在出狀況之前一天在溫水游泳館裡游了兩小時,這也是他為數不多養成的良好習慣,菸酒茶,女人,過多的消耗了他的精力,所以即便是他很喜好游泳也沒能幫助他擺脫三高的困境。

  從東水門下水向東,水門上方有哨卡,但是這已經是下半夜了,只需要在城牆上和岸上佈防,倒也不虞糧幫那幾個人敢進來,所以防範並不算嚴密,而王朝佐也適時上了城牆頭吸引了城牆上哨卡的注意力。

  在聽到城牆頭上王朝佐的笑聲時,一直潛伏在水邊的馮紫英和左良玉便奮力潛游,連續幾次扎猛子,一口氣游出百十米開外,這才算是真正脫離了險境。

  「你是說那王朝佐可疑?」燈下的青衫儒生徐鴻儒放下手中的那卷《嘆世無為經》,挑眉問道。

  「是的,總掌經,那王朝佐形色詭秘,跟隨他的孩童中有一人不類常人,倒像是官宦士紳子弟,某懷疑其是要送那孩童去某處藏身或者出城。」高應臣躬身一禮道。「僅此而已?」

  高應臣又說了自己另一點懷疑,青袍儒生徐鴻儒點點頭。

  「應臣,你的判斷應該是對的,這王朝佐怕是有了異心,在為自己找後路了。」青袍儒生徐鴻儒摩挲著下頜,一字一句的道:「只是李國用已經有些對我們有了防範,我等若是再要插言,只怕他就要懷疑我們是不是在其中想要做些什麼了。」

  「那是否需要稟告教尊?」

  「教尊此時正是想要大用李國用之際,這等言辭若無確鑿的依據,怕是最好不要再提,否則只會徒招是非。」徐鴻儒搖搖頭,目光閃爍,「也罷,我找機會提醒一下李國用,至於說他肯不肯信,就不好說了。」

  「那我們呢?」高應臣心中一緊。

  「我們也得做些準備,別真的事到臨頭我等卻沒有任何準備,我本來就不看好這樣一出,可教尊和大公子非要來這麼一下子,又有李國用這蠢物一味逢迎,出點兒事兒也好,也讓他們長長心,別以為朝廷就真的是一群祿蠡了,內裡也還是有些人物的。」

  徐鴻儒放下手,重新恢復先前的淡然,背負雙手起身踱步一圈,「我們的人儘早準備離開,也算是見識了一番這邊的動員之力,日後也好對照咱們那邊逐一彌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09:31 PM

第三十一節 借力

  剛來得及從水中爬上岸,就感覺到一點冰冷壓在了自己頸項上,緊接著就是一個略感驚訝的聲音:「是小孩子?咦,這不是琉璃井那邊的左家二郎麼?」

  馮紫英沒想到左良玉在臨清城裡還真有些名聲,這在城外都能有人認識。

  緊接著就是一陣吵鬧對話,然後就是一個渾厚的聲音:「怎麼回事兒?」

  「回東家,這二人剛從水裡上岸,應該是從城裡東水門游出來的。」馮紫英已經被人緊緊壓住了肩部,他沒有反抗,自己雖然習過幾年刀棍拳腳,但那不過是強身健體之術,要嘛專門吃這碗飯的成年人來較勁兒,那就是自取其辱了。

  「哦?城裡游出來的,這是左二郎?」那個渾厚聲音的中年男子應該是也認識左良玉,話語裡似乎輕鬆了不少,「左二郎,為何深更半夜從城裡潛水而出?莫不是你也加入了羅教?」

  「哼,爺從不和那些妖言惑眾之人為伍。」妖言惑眾這個詞兒還是馮紫英說的,立即就被左良玉記住了,現學現用。

  「喲,挺傲氣啊。」一個聲音調侃道:「那你為何如此行跡鬼祟的出城?」

  「小爺有大事兒。」左良玉話一出口便意識到不妥,立即住口不說,任憑周圍男子挑逗都不在言語,只是把目光放在馮紫英身上。

  這個時候馮紫英才來得及觀察周圍情形。

  幾名勁裝短衣的精悍男子各持刀劍形成了一個鬆散的半弧形包圍圈,拿住自己的是一名矮壯漢子,而站在圈外那名男子一襲灰袍,面若冠玉,一枚玉簪挽住頭髮,背負雙手冷然注視著自己。

  這大概就是那個所謂的東家。

  左良玉帶著的魚皮包裝著二人衣衫,這是水上討生活的必備用具,二人一身短衣在這等情形下委實有些狼狽。

  不過馮紫英倒不在意,這幾個人明顯不是白蓮教的人,倒像是商賈人家和他們的護衛。

  略加思索,馮紫英就能猜測出一個大概,山陝糧幫。

  這是臨清城中勢力最大的商幫之一,幾乎壟斷了整個山東的糧食市場,甚至是北方糧食市場,九邊的軍糧提供也幾乎是由這些山陝商人壟斷。

  而且這些商人和漕運瓜葛不淺,在朝中也是人脈深厚,每年新糧陳糧之間的把戲總會在這些糧商和水次倉儲糧裡邊上演,已然形成了一個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

  注意到那名錦衣男子上下打量自己,馮紫英倒也不怵,確定了對方身份之後,他反而不怕了。

  糧幫這一次恐怕損失也不小,雖然不確定白蓮教這幫人意欲何為,但是對糧幫肯定是不利的,這倒是一個機會。

  自己和左良玉兩人要這麼走路到聊城,起碼也得要一天時間,而如果能夠得到糧幫幫助,那就要輕鬆許多。

  雖然糧幫現在被白蓮教這幫人給攆出了城,但是馮紫英也早就聽聞過糧幫這些人勢力很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甚至懷疑王朝佐的柳編匠戶以及碼頭力夫、城外窯工這些人的鬧事兒也許就有糧幫在背後使勁兒。

  稅監在臨清設卡對整個臨清的商業打擊都是致命的,所有生意都起碼銳減了三成以上,尤其是像糧幫這種大宗生意,更是銳減了一半以上,恐怕任何人都難以忍受。

  而且這稅監一設似乎還有長期化的模樣,再這樣下去,只怕糧幫就真的只有喝西北風了,那麼有些小動作也就是在所難免的了,只不過大概他們也沒有想到會讓白蓮教這幫人找到了機會鑽了進來。

  錦袍男子的目光只是略微在左良玉身上停留了一下就重新回到了馮紫英的身上,閱人良多的他一眼就能看出這個少年郎恐怕才是二人中的為首者,而且表現出來的那種淡然風度還真有點兒不俗。

  「少年郎,你和左二郎為何出城?」

  「教匪作亂,當然要出城。」馮紫英也很簡單的回答道,他知道這不過是些過場話,很快就要步入正題,糧幫遭此大劫,恐怕也是心有不甘,多少也要有些打算。

  「哦,城門早已經被封,就算是那東水門,也有亂匪把守,你如何能出來?」錦袍男子聲音有些陰柔,配合著面白無鬚的形象,若非這人分明就是糧商一脈,馮紫英簡直就要懷疑對方是否就是那位常公公了。

  「偌大一條運河橫亙過城,哪裡找不到下水之處?」馮紫英無意和對方鬥嘴皮子,但是他也清楚若是要贏得對方的信重認可,卻又只能在嘴皮子上花些工夫了。

  錦袍男子輕笑,背負雙手更是悠然,「喲,說的這般輕巧,小郎君莫不是浪裡白條?」

  鼓樓東西街這一段就有二三里,而這一段乃是糧商雲集所在,也是教匪駐防重點,要想在這一段下水可不容易,而且在這運河中要想游出來,也極易被賊匪覺察,只能是在東水門附近下水才有可能。

  馮紫英知道這《水滸傳》在大周上下還是很流行的。

  這茶樓酒肆裡說書人截取其中一段來作為自己經典曲目來說書者甚眾。

  這具身體的記憶中也還保留著一些,啥武二郎、花和尚、黑旋風和鼓上蚤這類英武角色是頗受下層百姓的歡迎,便是這臨清城中亦有不少茶館中的說書人講這《水滸傳》段子。

  馮紫英也沒想到對方如此牙尖嘴利,略作沉吟便道:「尊駕可是糧幫主事之人?」

  錦袍男子略感驚詫,但是隨即轉念一想,此子氣度不凡,能看出自己身份也屬尋常,點點頭:「算是吧,不知小郎君是何人啊?」

  馮紫英也不客氣,徑直道:「家父神武將軍馮公,小可現在京師國子監就讀。」

  錦袍男子微微一震。

  臨清三大家的名頭他還是知曉的,這馮家之所以能名列三大家之中,就是因為其一支在本朝初建時追隨太祖皇帝打江山,成為當年的從龍一族。

  只是這馮家一支好像從龍時間晚了一點兒,所以遠不及當年的四王八公那麼風光,但也算武家勳貴了,起碼在這臨清州算是遮奢豪門了。

  「在下倒是失敬了,原來是馮公子。」錦袍男子面色變得溫潤親和,「在下洪洞王紹全,忝為臨清山陝會館執事。」

  果然是晉商,馮紫英心情有些複雜。

  歷史上明清易代時的晉商名聲可是臭名昭著了。

  馮紫英雖然對其具體情況不太瞭解,但是也知道晉商一直是中國商幫中的一股重要力量,而其與塞外的韃靼人和關外的建州女真免不了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但同樣像自己老爹當大同鎮總兵時,不也一樣要和晉商打交道?

  沒有他們運來的糧食,這九邊之地幾十萬邊軍吃什麼?

  「哦,馮紫英有禮了。」馮紫英倒也不敢輕慢,山陝會館也是臨清山陝商幫的核心,馮紫英不清楚其內部架構,但是想必那執事也不是尋常角色了。

  「馮公子可是才從城中脫困?這可真是邀天之倖。」王紹全對馮家並不陌生,畢竟馮唐也是當過多年大同總兵的人物,知道馮紫英是馮唐嫡子。

  山陝糧幫和九邊軍將皆有很深的淵源,每年開中法運送到邊鎮上的糧食太半皆是山陝糧幫承攬,哪怕是皇商也未能從中搶下他們的主導位置。

  只不過近一二十年來皇商和一些與朝中重臣瓜葛勾連頗深的巨賈開始滲入鹽引發放權,使得開中法效果大打折扣。

  這也極大的破壞了邊塞地區的商屯積極性,運糧積極性也大受打擊,所以局面日緊。

  「僥倖脫身,但是我還有一些家人受困於城中。」馮紫英一邊揣摩對方,一邊問道:「鼓樓東西街皆被教匪佔領,倉庫中的糧食亦被教匪據作糧秣,不知道王先生可有應對之策?」

  王紹全打了個哈哈,「衛軍都毫無反應,王某不過是一介商賈,奈何?」

  「山陝糧幫可不是尋常商賈,執掌臨清乃至北地商賈牛耳,難道說就這麼任由教匪肆虐?」馮紫英知道肯定是覺得自己小孩子,不願意和自己多談這些,現在和自己廢話,也就是看在馮家的面子上而已,所以他也直接步入正題,「小可可否與王先生單獨一談?」

  王紹全詫異之下一時間居然沒有回應,直到馮紫英稚嫩的面孔上都有些不耐,才反應過來:「哦,馮公子有何事?可是要王某幫忙,但這教匪勢大,我等也無能為力啊。」

  馮紫英不語,只是微笑,王紹全這才訕訕的道:「當然可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09:31 PM

第三十二節 爾虞我詐

  當馮紫英坦然的把自己的意圖和盤托出時,王紹全陷入了驚疑不定的沉思之中。

  這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郎想出的辦法?

  縱然時有人為其出謀劃策,但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居然就敢冒這樣大的風險,從東水門游泳而出,而且還成功的說服了王朝佐為其幫忙打掩護。

  這簡直有點兒神乎其神了。

  還有這個王朝佐,自己也早就料到此人怕是不穩,拖家帶口,還有魏家胡同那幫人幾百戶,只不過這麼快就開始轉向,還是讓他有些不舒服,好在己方也早有準備,倒也不懼。

  而且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本身也已經超出了先前的可控範圍,再下去未必是好事了,倒要看看此人究竟能有多大本事。

  馮紫英沒有隱瞞什麼,在略做思考之後,便略作保留的把自己瞭解到的情況和意圖和盤托出,他認為對方或許會認可自己的想法,有一定合作空間。

  「馮公子,李督帥的確已經到了東昌府,但是你覺得能說服李督帥動用他的親兵營來行險一搏?」

  良久,王紹全才深吸了一口氣,雙手狠狠的搓揉了一陣道。

  「沒有太大把握,但是我以為如果糧幫願意出一把力,也許可能性會大很多。」

  馮紫英語氣很淡然,但言語中卻透露出很強的信心,這讓王紹全很是鬱悶。

  「馮公子,恐怕有些情況你不太瞭解,我們恐怕幫不上什麼忙。」王紹全表情仍然很平靜,但是話語透露出來的意思卻讓馮紫英費解:「哦,山陝糧幫在這運河上下偌大名聲,且與漕糧關聯甚深,為何卻如此一說?」

  王紹全沉吟了一下,才緩緩道:「馮公子有所不知,我們糧幫和漕糧的確有些瓜葛,但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李督帥才為了避免瓜田李下,對我們山陝糧幫一直頗多……」

  王紹全作了一個有些隱晦的守勢,馮紫英立即就明白過來,只怕這山陝糧幫和這位李督帥之間是有些齟齬的,至於說具體原委,恐怕也不是王紹全所說的瓜田李下那麼簡單了。

  糧幫在城外依然很有勢力,這一處所在便是三里鋪的一處大宅,與鐘公祠隔河相望。

  見此情形,馮紫英也不廢話,「既是如此,小可倒是冒昧了,不過哪怕有一份可能,也當去盡力一番,小可決定去東昌府求見李督帥,懇請他立即發兵剿滅白蓮教匪,不知王先生能否為我二人提供一艘小船,送我等去聊城?」

  「馮公子客氣了,縱然公子不提,王某也會如此,從這裡到聊城,若是以山梭不停歇疾馳,一日可達,請公子儘管放心。」王紹全立即拍了胸脯,「只是王某也想提醒一下公子,那李督帥乃是文臣,而且上任時間不久,其人素來對我等商賈輕視,如何說服他,馮公子恐怕還需要仔細琢磨,或許馮公子貢生身份能有所助益。」

  馮紫英又問了關於這位李漕總的情況,這方面王紹全倒是知無不言,提供了不少有價值的情況。

  把馮紫英二人送出門,安排了船隻,王紹全才回到廳堂。

  「二叔,為何對此子如此看重?」一直跟隨在王紹全身旁的年輕人忍不住問道:「莫不曾二叔真的認為他能說服李漕總?」

  王紹全背負雙手在廳堂中來回踱步。

  「此次民亂有些出乎我們預料,這羅教中人竟然如此勢大,我們也未曾想到,而且還有外人摻和進來,讓我們始料未及,現在也需要認真應對,如今我等亦是騎虎難下,若然難以壓制下來,糧食損失倒是小事,若真是毀了這一切店面,傷了元氣,那該如何是好?」

  他身旁的年輕人也是沉吟不語。

  「而且我感覺這個少年恐怕遠非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單純只想救民水火,馮家在臨清雖是望族,但是神武將軍一支其實已經很少顧及這邊了,他們的根基在京師,在大同,但此次此子甘冒奇險而出,而且先前我與他的交談中,他並非對此次民變因由一無所知,甚至可能還隱約察悉一些其他,這才是我有些擔心的。」

  王紹全的話讓青年男子也有些吃驚,但是隨即便又強硬起來。

  「那又如何?只是猜測而已,現下盡人皆知乃是稅監苛索引發民變,羅教借勢趁機作亂,我們糧幫也是最大的受害者,這城中店舖商貨盡皆被洗劫一空,要論罪魁禍首,那也是那常公公,而羅教和力夫、編戶、窯工中的一些人當是附從為惡。」

  「三郎,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那馮家子雖然年少,卻非可欺之人,當然我們也不會承認。」

  王紹全目光閃爍,似乎是在細細掂量其中的分寸。

  「我只是好奇,這位馮家嫡子會如何來說服那位李漕總?那一位也不是好打交道之人,若是那馮家子自恃武勳之後,只怕要吃個閉門羹,沒準兒還得要被戲謔一番趕出來也未必,連我等想盡一切辦法要想見那李漕總一面也不得,這位馮家子還是太稚嫩了一些。」

  王紹全的話讓青年更是大惑不解,「那為何二叔不提醒他?」

  「為何要提醒他?成也好,不成也好,與我等有何關係?」王紹全目光在燈光下越發幽邃閃爍,「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這樣輕易湮滅,我等付出了如此代價,總要有一個結果才是,且看那李漕總如何應對吧。」

  「二叔,你是說那常公公和李漕總……」

  「哼,都不是省油的燈,我等就坐山觀虎鬥吧,無論哪一方得手,都只會對我們有益,最好是……」王紹全輕輕一笑,似乎胸有成竹,但是卻又總覺得忽略了一些什麼似的。

  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凝神思索了一陣,還是覺得須得要謹慎一些。

  「嗯,我們恐怕也還要做一些準備,你再派人去東昌府走一遭,搶在他們前面。如果他們一到,那邊就安排人盯著,看看這這個馮家公子能有什麼花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09:32 PM

第三十三節 坐困愁城

  就在馮紫英和左良玉登上山梭小艇南下時,在馮家宅院內的夾牆密室裡卻是陷入了一種無言的沉寂中。

  馮佑實際上在送走了馮紫英之後就有些後悔了。

  主家只有這麼一個嫡子,若是有了一個閃失,自己就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向家主交代了。

  連他自己都有些不太明白怎麼就會被鏗哥兒給說服了,沒錯,那些理由都是有道理,但是說一千道一萬,那都是要在一切順利的情況下,一旦出一個意外,那落入白蓮教徒手中,該當如何?

  想到這裡,馮佑就覺得還不如直接當機立斷保著鏗哥兒闖出城去,那會兒教匪剛剛進城,尚未完全控制住城區,未嘗不能找到一個機會把鏗哥兒送出城去。

  至於說其他人的死活,他就顧不得了,就算是日後有啥禍患,那也總勝過馮家絕後,想必家主也應當是領會得到的。

  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鏗哥兒已然出去,雖說這等小孩子被拿住未必就會有性命之憂,這黑夜裡有個閃失卻也說不清楚。

  這種糾結忐忑的心緒一直困擾著他,讓他難以平靜下來,便是在塞外被蒙古韃子騎兵圍困,他也沒有這般心煩意亂。

  賈雨村和薛峻一直在觀察著馮佑的舉動。

  在馮紫英離開之後,整個密室裡就如同一具活棺材一樣,大家就這麼悄然無聲的龜縮在這裡,等待著命運的決斷。

  這種時間是最難熬的,不知道結果,不知道什麼時候是盡頭,唯一的辦法就是等。

  像自己這等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一旦被賊匪拿住,其結果不問可知,而且這還有東翁林公的獨女,若是有個閃失,只怕自己這一輩子都別想在踏入仕途了。

  薛峻一樣輾轉反側,遭遇這樣的厄運,誰也未曾預料,尤其是在這運河腹地號稱北地頭號碼頭的臨清城,居然會發生這樣的民亂,甚至已經不是民亂,就是叛亂了。

  在獲知賈雨村護送的林海之女上京之後,而薛峻所在薛家又是和賈王史家並稱的金陵四大家之一時,賈雨村對薛峻的態度也親善不少,同處這等環境下,兩人更是很有些同病相憐的味道。

  「潤高兄為何孤身來此,江南富甲之地,金陵更是繁華,何須來此生疏之地?」賈雨村頗為不解。

  賈史王薛四大家之名他也是在獲知了林海要為其謀官之後才開始去打聽瞭解的。

  雖說四大家只是金陵四大家,而且也遠不及三五十年前那等風光,但是畢竟四大家也是當年從龍武勳之後,即便是遷都京師之後,金陵四大家在京師一樣是簪纓之族。

  那王子騰貴為京營節度使,執掌京師三大營,得寵之勢不言而喻,那賈家一是一門兩貴,更有嫡女入宮,這薛家再說沒落,也算是皇商一脈,為何這薛峻好歹也是薛家嫡支,縱然是二房,也不該如此才對。

  薛峻臉色微微一變,本不想說,但卻又想到此人既是能蒙林海看重託付送女進京,又是進士出身,日後怕也是要有一番造化的,若是虛言誑騙,日後為其獲知實情,反為不美。

  而且這薛家這麼些年來的情形也並非什麼隱秘之事,此人下來略一打聽便能知曉,還不如坦然相對,順帶結一份善緣,沒準兒日後也能有個照應。

  「雨村兄有所不知,自我兄逝去後,家中長房便無能主事之人,這年頭世態炎涼,許多生意也是人走茶涼,原本一些人脈便也漸漸淡了,……」

  薛峻嘆息了一聲,「江南固然富庶,但徽州、龍游、洞庭等地商賈抱團排外,而且經營數十年,若非有絕大人脈,便難於其匹敵。」

  薛峻雖然只是簡單一說,但賈雨村也就明白了。

  江南商幫勢大,徽商、洞庭、龍游等地商幫在各地都頗為勢大,而且經營多年,其背後皆有大人物為其靠山。

  便是自己當年當知府時,亦有遇到過這等情形,更有前來攀附者,只不過自己為官時日太短,尚未真正深入便被罷官,若是這一次能得償所願,定要好好經營一番。

  這薛家長房缺了主心骨,這薛峻顯然有些力有未逮,所以才意欲來北地尋找商機,只是哪裡的生意怕都不好做,條條蛇都咬人,未必就能如願,現在還遇上了這種事情。

  「潤高兄無需氣餒,生意也是有盛有衰,我倒是覺得這臨清若是尋常時候,怕是難有機會,但是經此一劫難之後,沒準兒還能有些機緣。」賈雨村沉吟著道。

  「哦?雨村兄何出此言?」薛峻畢竟是商人出身,便是身處險地,也不忘這生意上的關節。

  「剿匪叛亂,朝廷總是要剿滅的,但這臨清城何等繁盛,教匪勢大,官府怕也沒有那麼容易就能拿下,這戰火一旦綿延,兵災牽連甚廣,先前那一位不也說了糧幫也死了數十人,店舖糧食盡皆被洗劫一空,而這臨清城中其他諸如錢莊典當、機織綢莊怕都難逃此劫難,只是這臨清城地處運河要道,漕倉皆屯於此,這卻是改變不了的,便是毀於兵災,朝廷和地方上都一樣要讓其重新恢復生機,或許這便是一個機緣,……」

  薛峻大為心動,不得不承認這讀書人就是厲害,連這等商賈形勢都能看得如此深遠精準,難怪人家能考中進士還能當一任知府,只是不知道對方因何貶官。

  若是此番能脫身,還真的……,想到這裡卻才反應過來,這現在還生死未卜呢,禁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賈雨村卻以為對方還在發愁,繼續道:「潤高兄,我也知道這裡邊肯定也有一些難處,臨清城乃是北地有數商貿大鎮,縱然有此機會,若是無有力奧援,怕是難得立住腳,這卻須得要仔細掂量。」

  薛峻連連點頭,此言正解,這般大城,怕是無數人覬覦,縱有機緣,若無靠山,一樣也會被本地豪強吞得渣滓皆無。

  「多謝雨村兄提點,但願此番我等能逃此大難,逢凶化吉。」薛峻鄭重其事的拱手一禮。

  這邊二人相談甚歡,那邊蘿莉對小子,卻是針尖對麥芒。

  「我家大爺便是在國子監裡也是百里挑一,國子監,知道麼?全國的讀書人都得要……」

  「啐!小心風大閃了舌頭,你家鏗大爺怕是蔭監入監吧?誰不知現今這國子監裡龍蛇混雜不說,若是那尋常州府歲貢拔貢送入,倒也罷了,你家大爺難道還是這東昌府臨清州抑或順天府的拔貢?」

  小丫頭輕蔑的撇了撇嘴,雖是身處險地,但也不肯弱了氣勢,「我看倒是納貢或者例監居多吧。」

  一番話把平素嘴鐵善辯的瑞祥給說得目瞪口呆。

  雖說也知道自家主子去了國子監坐監讀書,但是究竟是如何去的他卻不太清楚,只知道是和老爺有關,什麼納貢例監或者歲貢拔貢這些詞兒,他卻是一概不懂了。

  見那瑞祥如同一隻呆鳥般無言以對,小丫頭傲嬌的一仰頭,「看你也不懂這些,日後好好問問你家主子,別動不動就充大頭蒜,沒地害臊人。」

  瑞祥氣急敗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09:34 PM

第三十四節 呸,登徒子

  這丫頭先前還好,瑞祥也有些怵對方是什麼巡鹽御史林公之女,不敢放肆,所以說話也是小心翼翼。

  倒未曾想這丫頭卻是舌尖嘴利,懟人也是不留情面,動輒冷笑蹙眉撇嘴,看得人沒地生出氣惱,所以才會想要抬出自己主子來炫耀一番壓一壓對方。

  未曾想這丫頭卻恁地尖酸刻薄,雖說不明對方話語中的意思,但是察言觀色便也知道那肯定不是什麼好話,而且更讓人鬱悶的是自己還完全聽不懂其中奧妙。

  「喲呵,小丫頭嘴巴挺硬,那為何卻要蜷縮在這裡要我家大爺冒著性命危險去替你們求援?你為何不去?」

  被這小丫頭給噎得實在忍不住,瑞祥也終於爆發,開啟了毒舌功能。

  「還巡鹽御史之女呢,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吧,怎地卻如此不知好歹?我雖然沒讀過書,但是也知道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這句話,莫不是以怨報德倒成了林家祖訓?」

  這瑞祥六歲就跟隨著馮紫英,從大同到京城,不說親如兄弟,但二人也基本上是形影不離了,馮紫英在家中就學,他也跟在一旁,幾年下來,也識得不少字。

  他還在大同便經常跟隨馮紫英和一幫子武勳子弟四處廝混,到了京城之後更是如此,這嘴巴早就操練得鐵齒銅牙。

  先前也是礙於小丫頭年齡太小還有巡鹽御史嫡女的身份才不敢放肆,但這會兒被對方給懟得頭腦發熱,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林黛玉也沒想到馮家一個小廝也敢如此放肆,而且口齒伶俐絲毫不弱,搶白起人來半點不饒人。

  想一想先前那馮家哥兒出行求援的確讓人動容,她之前也有些感動,連賈夫子都一直稱對方不愧是虎父無犬子,果然膽力過人。

  「哼,不過是暴虎馮河,徒逞蠻勇,……」

  話雖這麼說,小丫頭也知道自己這話不在理,受人恩惠卻要背後非議,非正人君子所為,聲音也低了下來。

  更何況之前馮紫英和幾人對話她也聽得清楚,雖然不是太明白,但是也清楚連賈夫子和薛家叔父都讚歎不已,絕非自己所言的「暴虎馮河徒逞蠻勇」。

  見對方墮了氣勢,瑞祥倒也不為己甚。

  當然最主要原因是他先前就發現自家主子時不時的偷窺這小丫頭,臉上神情也甚是怪異,而這丫頭又是巡鹽御史林公之女,而林公和賈家又是姻親,馮家與賈家乃是世交,他不得不多留個心眼兒。

  在來臨清之前老爺就已經和夫人在商議主子的婚配之事,若是主子真的對看上了這丫頭,雖說這年齡尚幼,但卻也可以上門先行議親。

  雖說婚姻之事乃是老爺太太做主,但京師馮家一脈三房僅此一個嫡傳獨子,視若珍寶,尤其是太太對主子更是言聽計從,日後真要和這小丫頭成了一家人,那自己就慘了,想到這裡瑞祥心裡反倒是有些發虛了。

  見原本氣勢如虹的小子這會兒突然又一下子慫了,小丫頭片子也有些奇怪,瞥了對方一眼,覺得自己之前一句話好像並沒有多少攻擊力,怎麼對方反而就頹了?

  見對方突然不吭聲了,小丫頭抿著小嘴琢磨半晌,才又道:「你家鏗大爺在國子監坐監多久了?」

  「有小半年了。」瑞祥越想這種可能性越大,說話也就更加謹慎,他年齡雖小,但卻是馮唐專門物色來替馮紫英照顧尋常生活的,馮家也是專門調教過的,所以在這些方面也格外精細。

  「那你家鏗大爺可是要去鄉試還是肄業後直接授官?」小丫頭見對方其實弱了許多,也沒有再咄咄逼人,只是想要多問一些對方情況。

  「這卻不知,大爺才去半年,這半年裡讀書頗為辛苦,原來在大同亦有塾師專門教授,稱我家大爺篤學不倦,囊啥雪,……」想不起詞語,瑞祥有些尷尬,撓了撓腦袋。

  小丫頭也是一愣,但隨即笑了起來,「怕是囊螢映雪吧?」

  「對,對,就是這個,……」瑞祥嘿嘿笑起來。

  「囊螢映雪那是形容窮苦人家讀書的辛苦努力,馮家何以至此?牛頭不對馬嘴,也不知道是哪個讀書人會這麼阿諛逢迎你家那一位?」小丫頭聳了聳鼻子,「那個塾師有意討好神武將軍也不至於如此吧,想讓神武將軍多給他點兒束修?」

  瑞祥急了,「怎麼可能?我家大爺在大同府便是以好讀書著稱,便是書院裡的教諭都對我家大爺讚不絕口,我家大爺是肯定要去參加會試的。」

  「哦?會試?你家鏗大爺這般有信心?」林黛玉顯然不太相信。

  國子監裡出來的監生們幾乎都是奔著肄業授官而來,要嘛就是捐個好名聲。

  她聽父親說起過,現在國子監是一年不如一年,若是二三十年前倒也能有幾人能從順天府鄉試裡考上舉人,但現在怕是一科都未必能有一人了,真要有意參加鄉試的,要嘛在府學裡,要嘛就是自己聘請塾師。

  「我家大爺昨日裡還在說,胸藏文墨懷若谷,腹有詩書氣自華,所以他要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瑞祥昂首頗為自豪,他以為這兩句詩是自家公子所作,卻不知其來源。

  林黛玉眼睛一亮,那「腹有詩書氣自華」這半句句她自然是知道來歷的,但那半句話「胸藏文墨懷若谷」卻不知道是何人所作,似乎是有意與蘇東坡那句相對,而後面那一句就有些俗了,雖然情通理順,但卻沒有什麼韻味。

  「這可是你家鏗大爺所作?」林黛玉含笑而問。

  「那是自然。」瑞祥搖頭擺尾,滿臉得意,「我家大爺讀書六年,老爺為其聘請塾師皆是飽學之士,其中還有一名落第舉人,豈是尋常人可比?」

  林黛玉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這個馮紫英的小廝倒是挺有趣。

  她素來早慧,在家中求學,那賈雨村倒也驚訝於她的慧黠,加之林如海珍愛過甚,除了閨閣規矩外,其他方面倒很有點兒散養的意思。

  這丫頭也喜歡看雜書,疑問頗多,賈雨村也未將其視為等閒小丫頭,時常向她提及其他雜務,所以她才這般大膽機敏。

  「喲,那看不出你家那一位大爺還真的挺好學啊。」林黛玉抿了抿嘴,「四五歲就開始讀書,莫不是讀成了一個書呆子?」

  「哼,林姑娘你這可就說錯了,先前你也該看到我家大爺和你家夫子、薛先生商議,書呆子有這個本事?」瑞祥輕輕哼了一聲,一心要維護自家主子的形象。

  說實話這幾天鏗哥兒病了一場之後似乎人變化不小,不但性子變得沉穩了許多,話語也少了,但每一句話出口好像都挺有道理,連馮佑都要琢磨一番,這放在以前是根本沒有的。

  這麼些年馮佑雖然對鏗哥兒很看顧,但是大事情上是絕對不會任由鏗哥兒胡來的,這一次讓鏗哥兒獨自出門,鏗哥兒居然把馮佑給說服了,這就太讓瑞祥覺得不可思議了。

  自己原本要阻攔,但是被鏗哥兒眼睛一瞪,感覺就像面對老爺一般,讓他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一般人遇上這種事情,只怕都嚇到瑟瑟發抖,不知所措了吧?我看連你家賈夫子都臉色發白,話都說得不利索了,那薛老爺還說走南闖北見過世面呢,不一樣沒了抓拿?但看看我家大爺,怕過麼?那得用啥詞兒來形容,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吧。」

  瑞祥一副與有榮焉的得意模樣,讓林黛玉很是不屑。

  不過林黛玉也要承認,先前自己不也是嚇得六神無主?自家婆子更是哭哭啼啼抹淚不止,賈夫子和那位薛老爺也是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倒是那馮紫英一副氣定神閒,泰然不懼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天生木訥,還是真的大將風範?

  呸,怎麼可能?!也不過比自己大上三四歲,卻一副老氣橫秋的小大人模樣,尤其是在賈夫子介紹了自己身份之後,更是賊眉鼠眼的盯著自己看,讓人生厭,真想把他那雙目光灼灼的賊眼珠子給挖了。

  想到這裡,林黛玉只覺得自己俏靨發燙,呸,登徒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10:03 PM

第三十五節 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

  登徒子卻早已經在連夜南下的山梭小艇上輾轉反側了。

  雖然小艇烏蓬下有一升鋪可供人歇息,但是且不說汗酸味兒、鹹魚味兒加上那朽爛得難以入眼的破褥子,馮紫英此時哪裡還有多少心思睡得著。

  看似逃出生天了,但是馮紫英卻明白,李漕總那邊這一面怕是不好見。

  雖然只是簡單介紹,馮紫英也能大略聽出這位李三才李漕總好像是個不怕事兒但是卻也不願意惹事兒的精明人。

  感覺這勢力不小的山陝糧幫好像和對方關係處得並不太好,甚至可能被打壓,但具體是否真正如此,什麼緣故,卻不得而知。

  按照那王紹全所言,李漕總只管這漕務,其他和漕務無關的一概不論,但誰觸碰到了他的權力範圍,那就不會好過,都察院右僉都御史這不是虛職,等閒地方官是招惹不起的。

  兩個划槳壯漢是糧幫專門提供的,顯然是久走這條水道的好手,兩人划槳,整齊劃一,氣息悠長,完全看不出多費勁兒,而小艇速度卻是相當迅捷。

  如無意外,辰時就能趕到聊城,但估計早就有消息從臨清這邊傳到聊城了,只不過不知道東昌府那邊會有如何反應。

  按照王朝佐的說法,東昌府千戶所的衛軍也一樣被兵備道柳憲台與臨清衛衛軍一道都帶到兗州去了,這就意味著東昌府這邊一樣是空空如也。

  這等情況下,東昌府是根本無力也不敢來臨清的,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飛報濟南,看省裡怎麼應對了。

  李漕總是元熙十四年的進士,據說深得太上皇信任,但捲入南北之爭之後被擠出京師,到南京擔任參政通議,元熙四十年方才正式啟用擔任漕運總督,不過當時的元熙帝現在已經是太上皇了,這李三才和當今聖上永隆帝關係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這些消息都是馮紫英結合了賈雨村和王紹全一鱗半爪透露出來的消息綜合起來的。

  來這大周王朝的時間還會是太短,而這具身體以前好像也從未對這些方面有過多的關注,老爹那邊是走的軍方體系,和朝中有瓜葛,但好像暫時還夠不上,文官體系這邊就更是一無所知了。

  但話說回來也是,一個十二歲不到的少年郎,到國子監都靠蔭監,哪裡對朝中這些事情會感興趣?

  也是自己這個穿越過來的老官迷才會對這方面的事兒如此感興趣。

  呃,馮紫英發現自己似乎代入感真的很強,尤其是對這些方面很感興趣,起碼在這些方面,幾乎不需要任何人帶,就能入門了。

  想到這裡馮紫英都有些羞慚,難道自己真的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

  「馮大哥,你也歇息一會兒吧,到府裡怕是要辰時了。」左良玉一直坐在烏蓬口子上。

  這不是他第一次去東昌府,這麼些年來,他在這碼頭上打滾,東昌府少說也去過七八回了,對東昌府並不算陌生。

  「嗯,睡不著啊。」馮紫英嘆了一口氣。

  估摸著這條命現在是保住了,但是看這大周王朝的形勢是真的不太好,他這個外來人都跟著著急。

  這個時候他還真有些後悔當初沒多看看明史了。

  雖說這大周和大明不是一回事兒,但是從自己所見所聞來看,大周體制和大明基本一致,也就是說,若是要在這大周朝裡混得開,就得要明白這大周朝廷裡的政治和政權運行模式是如何運行的。

  怎麼樣才能混成像另外一位馮家名人——馮道那樣的不倒翁,這就是馮紫英的大目標。

  當然還有一些小目標,不是賺它一個億,而是如何能讓自己理直氣壯光明正大的過上在前世中屬於「驕奢淫l欲」但在這個世界屬於再正常不過的生活。

  比如想納幾個妾就納幾個妾,想梳弄幾個通房丫頭就梳弄幾個,甚至還可以為所欲為的養外室,想得有點兒遠,也有點兒羞恥,但男人好像一旦放開思緒還真的有點兒控制不住。

  呃,要說這在《紅樓夢》裡似乎都是常規操作,想必這大周王朝都應當是如此才對,沒理由自己不能如此啊。

  想到這裡馮紫英反而對這一次要去東昌府面見李漕總的心情更急切了,性命保住了,那麼就該考慮如何更進一步,謀求更多的東西才對。

  萬丈高樓從地起,京師不是一天建成的,要想在這個世界混得好,那麼就要從點滴細微開始做起。

  比如今日裡自己所遭遇的,那賈雨村雖然自己知道是個擅長見風使舵的角色,但不得不說他能混的好也是一個高手,現在還是落魄時候,有機會也要好好先結交一番,沒準兒日後也能有用得上的時候。

  還有那薛峻,應該是薛蝌薛寶琴的老爹,皇商而已,還是二房,看似沒啥前途,但薛寶琴的未來公公梅翰林似乎也是一個政治人,哪怕可能會是十年後的事情,但未雨綢繆,先結交一番,也算打個埋伏。

  而且這年頭貌似資本主義已經在中國大地上萌芽,也就意味著資本的力量會越來越大,而且多了自己這樣一個外來變數,資本會發生什麼樣的嬗變,還未可知,但是絕對是可資利用的一個因素。

  這商賈人家就是資本的代言人,皇商也不例外,尤其是這種現在混的不太好的皇商,更是有利用價值的。

  「馮大哥,你是怕李漕總不見你?」左良玉顯然沒有馮紫英那麼多心思。

  「嗯,未必吧。」馮紫英一時間也好這廝說不清楚,心理年齡嚴重錯位,根本沒法解釋。

  哪怕這幾天裡他不斷的調適自己的心理狀態,加之這具身體的記憶一股腦兒的灌入自己的腦海中糾纏在一起,再也難以分開,但是這種時不時冒出來的不適感,還是讓他經常有一種恍惚的狀態。

  畢竟,這十二歲和四十二歲之間的差距也太大了,要慢慢將原來的靈魂和今世的這具身體和記憶融為一體,還得要段時間。

  「那李漕總聽說也是一個不好說話的。」左良玉突然冒出來一句。

  「為何如此說?」馮紫英一愣。

  「去年李漕總十月到咱們臨清,七八個人挨了板子,毛貴他爹被打得渾身是血的抬了回來,差點兒丟了性命。」見馮紫英一臉疑惑,左良玉趕緊解釋道:「毛貴他爹就是常盈倉的倉副使,分明是那倉大使的過錯,那漕糧新糧保管不善,但那倉大使卻賴在毛貴他爹身上,那李漕總根本就不聽毛貴他爹的申訴。」

  不問可知都是些爛賬,陳糧新糧之間的轉換,每年的固定「漂沒」,免不了就是和那山陝糧幫勾結在一起做的手腳,誰有問題根本就說不清楚。

  沒準兒左良玉所說的那毛貴他爹也一樣不是好貨色,天下烏鴉一般黑,這三倉大使副使拉出去斬了絕對不會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10:09 PM

第三十六節 求救

  「二郎,很多事情咱們也不清楚裡邊底細,毛貴他爹為啥挨板子而倉大使沒事兒,輪不到咱們這些外人置喙,他們自個兒心裡明白。」馮紫英淡淡的道:「你還年幼,日後長大了就能知曉一二了。」

  左良玉似懂非懂,只能點點頭,馮紫英的話對他來說還是深奧了一些,但他隱約也能覺察出對方說的話裡似乎隱藏著很多東西。

  對這個意外「撿來」的名人左良玉,馮紫英還真沒想好怎麼來處理。

  大明的一代軍閥,現在還是一個小萌新,雖然也露出了一點兒乳虎氣象,但還差得太遠。

  如果左良玉真的能成長起來,馮紫英是不願意去揠苗助長的,聽憑其野蠻生長才是最好的。

  但馮紫英又怕這世界已經偏轉,歷史已經改變,這左良玉還能如那一個時空中那樣茁壯成長一躍化龍麼?

  沒人能確定。

  正因為如此,馮紫英需要考慮清楚,這有點兒算是本時空中自己收到的第一個小弟,而且有那個時空的模板,說明這左良玉是有這個成長底蘊的,那麼自己憑什麼就不能好好培養一下呢?

  沒準兒他這一世還能有更好的造化呢?

  「二郎,日後你打算幹什麼?」雖然現在說這些還有些為時過早,但是馮紫英還是忍不住想要問一下。

  「日後?」左良玉有些茫然,搖搖頭,「沒想過,馮大哥,我現在白日裡就跟著我二叔打鐵,閒一點兒有機會就跟著碼頭上的人出去看看,要不我能幹啥?」

  這個問題對左良玉來說顯然太複雜了一些,這個年齡的少年,以他現在的家世條件,似乎也沒有什麼能供他選擇的,就是混日子,填飽肚皮,能順利的長大成年就算是阿彌陀佛了。

  思考了一下,馮紫英也覺得有些棘手。

  若是自己已經長大成人,倒也可以替對方安排一下,問題是現在自己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要想替左良玉如何安排一下,家裡鐵定不會答應。

  而如果讓左良玉變成和瑞祥一樣當自己跟班兒,這是馮紫英絕不願意的,那沒準兒就會耽誤了左良玉的成長。

  「二郎,若是可以的話,這一次事了之後,我希望你能去讀讀書,未必要去考中秀才舉人啥的,但起碼你要能看懂兵書將策吧?」馮紫英沉吟著道:「你家是軍戶,你現在年幼暫且不說,待幾年後你也許就要入軍,……」

  左良玉有些興奮,「馮大哥,我早就想入軍,可就是年齡太小,入軍打仗可用不著讀書識字,……」

  「混賬話!」馮紫英怒聲打斷:「你不讀書識字,如何能讀懂兵書將策?莫不成你就指望著靠刀槍過活,一輩子當個戍卒?」

  馮紫英的怒斥卻讓左良玉內心感受到一絲暖意。

  他當然明白對方是為他好,只是他從小久未讀過書識過字,而且也沒有這個條件,現在驟然要讓自己去讀書識字,一時間也難以接受,而且也沒聽說當兵吃糧還要讀書識字,這臨清衛裡上千號人,有幾個人識得字?

  至於說兵書將策,這就有點兒遠了,根本不是左良玉現在能想的。

  孤燈如注,伴隨著搖曳的燈焰,掛在棚頂上的氣死風時不時的搖晃一下,讓兩個人的面部表情若隱若現,左良玉的一臉不服氣也看在馮紫英眼中。

  「二郎,你若是只當個戍卒也就罷了,但日後你若是當上了小旗總旗,百戶千戶,難道你也當個睜眼瞎,大字不識?」

  左良玉還真從未想過自己能當啥百戶千戶,在他看來,怕是一個總旗都能讓人羨慕不已了,但馮紫英的話卻讓他內心的某些念想頓時瘋漲起來。

  百戶千戶看似遙不可及,但是想想馮大哥的老爹是神武將軍,日後自己若是入了軍,只要肯搏命,沒準兒還真能混出頭,當個百戶千戶也許就不是白日做夢了。

  見左良玉不做聲,但面部表情卻出賣了他,馮紫英也不多說:「你自個兒好好想一想,過了這一樁事兒,找個法子,去私塾裡去讀讀書識識字,日後從軍也能博個出身。」

  「哥,可是我叔父怕是……」糾結了半晌,左良玉才幽幽道。

  「哼,我會和你叔父好好說一說,想必他也樂意見到你有出息,日後你要出息了,未必不能給他們一份照應。」馮紫英其實也想到了這些問題,這在以前可能還是個事兒,但如果過了這個坎兒,那就不是事兒了。

  山梭小艇速度很快,巳時三刻,小艇便已經停在了聊城碼頭上。

  馮紫英和左良玉便逕自尋那漕運總督所在。

  如何去面見漕運總督,馮紫英也一直在琢磨。

  這事兒不那麼好辦,漕運總督不管地方事務,這等造反民亂和漕運無關,但你要說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也不完全對。

  臨清內城裡三倉關乎漕運大計,若是被毀被洗劫,這對整個漕運來說都將是一大災難。

  當然現在各地的糧食尚未送至,三倉裡可能也就是一些存糧,新糧尚未運入,所以對漕運總督來說,哪怕是真的臨清內城被叛亂教匪攻破,三倉被洗劫甚至被毀,他的責任也不算太大。

  畢竟這地方教匪叛亂,責任更大的應該是山東都司和臨清兵備道以及東昌府和臨清州這些地方官員。

  王紹全還是提供了一些有價值的消息,和漕運總督李三才一道同行的還有二人,一個是漕運總兵,一個是漕運御史。

  漕運總兵陳敬軒,合肥人,合肥陳氏子弟,乃是前明漕運總兵官陳瑄的後裔,後大周建立之後,陳氏並未受到影響,依然頗受重用。

  漕運御史喬應甲,陝西猗氏人。

  思考再三,馮紫英還是決定先拜訪陳敬軒。

  陳敬軒曾經在天津衛擔任指揮使,和自己父親有過交情,這一點也是馮紫英從馮佑那裡獲知的。

  元熙三十五年,韃靼騎兵寇邊,馮紫英父親馮唐時任大同鎮總兵率兵應戰,幾番血戰,損失慘重,雖然擊退了韃靼騎兵,但是大同鎮折損不少,後從內陸各衛所抽調衛軍補充九邊,天津衛便抽調了八百人補充大同鎮。

  在獲知馮紫英登門拜會時,陳敬軒也吃了一驚,但隨即便將其代帶入後堂。

  東昌府也是漕運重鎮,論理漕運除了在淮安府清江浦駐節處有官衙外,其他地方是沒有的,但實際上在東昌府、臨清、德州、濟寧、徐州等地,皆有工部的分司,而這些分司雖然名義上也受工部管轄,但實際上漕運總督在分司裡已經有了自己的常駐地點。

  漕運總兵官自然也就有一處並不算太大的官邸了,小巧而精緻,前面臨街小院是辦公廳堂,後面兩進院落則是臨時居所。

  「賢侄為何如此形象?」見馮紫英一臉疲憊憔悴情形,身上的青衫也是狼藉不堪,陳敬軒皺起眉頭,一邊命令看茶。

  他和馮唐有些交情,但是遠談不上多麼深厚,對方是武勳之後,和自己這種出身地方軍鎮世家並不屬於同一體系,不過就是打過幾次交道,覺得馮唐此人倒也是一個精明人物,只是名利心重了一些。

  「唐突拜見,還請叔父恕罪。叔父救我!」

  按照規矩拜訪長輩都是要拜帖的,但馮紫英此時哪裡有?所以他一進門就深躬作揖,連連懇求。...<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10:10 PM

第三十七節 沒那麼簡單

  陳敬軒大吃一驚,連忙扶起馮紫英,「賢侄為何出此言?」

  馮紫英也不客套,臨清民變已不是秘密,便將昨日臨清情況和盤托出。

  他也清楚對方和自己父親不過就是尋常交情,要一味指望對方幫忙,也不現實,若是能引來對方的興趣,倒還有些機會。

  聽得馮紫英把臨清民變叛亂情況娓娓道來,陳敬軒也是越聽越震驚。

  之前其實東昌府這邊已經接到了消息,稱臨清民變,臨清城已經封城,現在城中什麼情況卻不得而知,而東昌府方面已經向山東三司稟報情況。

  但由於臨清兵備道已經將臨清、東昌衛軍全數帶領南下兗州剿匪,三五日之內根本無法將兵重新調回,而且以獲知情況來看,臨清民變亂民氣勢正盛,等閒三五百衛軍要去出鎮未必能一戰而勝,若是引發戰火連綿到諸如東昌或者德州,只怕為禍更甚。

  漕運這邊也已經得到了情況,但是這不是漕運的主責,總督尚未召集議事,究竟如何處置,也不清楚。

  「賢侄,你是說你是從東水門潛水出來的?」陳敬軒沒想到才十二歲不到的馮紫英竟然有如此膽魄,在賊匪圍困之下,居然敢潛水而出,這一旦被賊匪抓住,那就是性命之憂了。

  馮唐只有此子一子,而且還是嫡子,卻又行如此膽大之舉,不能不讓他感到震驚。

  「叔父,賊匪肆虐城內,我等雖然藏身密室,但若無官軍儘早平亂,三五日就只能餓死在密室內,否則就只能屈身於匪。」

  陳敬軒皺起眉頭,一時間沉默不語。

  「叔父,可是有難處?」馮紫英急切的道。

  「賢侄,你有所不知啊,我這漕運總兵官雖說名義上管著漕軍,但實際上你也應該知道,李漕總也在,喬御史也在,輪不到我說話。」陳敬軒也不遮掩什麼,坦然道:「凡屬漕務大小事務,盡皆須得要李漕總和喬御史並處。」

  這漕運總兵官三十年前還算是武職中的要員,位高權重,但是現在,真的就很尷尬了。

  隨著漕運總督的設立,先前和漕運總兵官還算是文武分設,並行不悖,但是隨著文官勢力日大,朝廷以文御武的格局日趨明顯,漕運總督便凌駕於漕運總兵官之上了。

  後來再加上都察院勢力日盛,漕運御史從臨時派遣幾乎要變成常設性職位了,整個漕運事務幾乎就是漕運總督和漕運御史聯手之局了,作為漕運三巨頭之一的漕運總兵官實際上連敬陪末座都很勉強了。

  馮紫英對這裡邊的情況不是很清楚,陳敬軒這麼一說,他才有些明白過來。

  難怪當時自己向王紹全問及漕運總兵官的情形時,王紹全語焉不詳,不怎麼提,原來是這個職務已經成為位高權不重的雞肋了,在漕運事務裡邊根本做不了主了。

  「那可怎麼辦?」馮紫英大失所望。

  之前之所以覺得來聊城有希望,就是覺得有陳敬軒這層關係,自己求見李三才,陳敬軒能幫著說說話,但現在看陳敬軒的態度,似乎是李三才為主,喬應甲為輔,而他這個漕運總兵官根本說不上話。

  「賢侄,不是叔父不肯幫忙,若是換了一位漕總,或者御史,不是他們兩位,叔父也能幫忙說幾句,但是他們這兩位,嘿嘿,……」陳敬軒連連搖頭,一臉苦笑。

  「叔父,何出此言?」馮紫英來了興趣,既然已經來了,他肯定不會就此罷休,哪怕陳敬軒幫不上忙,他也準備要去求見李三才,定要將此事有個結果。

  「這位李漕總和那位喬御史很不對付,李漕總是元熙十四年進士,喬御史是元熙二十六年進士,但李漕總一直在戶部和南京,而喬御史一直在都察院,他們倆在京師的時候就有些嫌隙,所以這到了漕務上,那就更是針尖對麥芒了,……」

  陳敬軒話一出口,馮紫英就大致明白了,這是兩位較勁兒的總督御史呢,沒準兒朝廷把這位喬御史安排都漕務上來,就是有意為之。

  這可就麻煩了,而且現在御史權力極大,便是漕運總督也要讓三分,否則便會是無休止的攻訐,甚至引來整個都察院的攻擊打壓。

  「那叔父,這要動漕兵,究竟是李漕總為主,還是喬御史……?」馮紫英要把這個問題問清楚,這關係到他下一步的動作。

  「當然是李漕總,畢竟是他總督漕務提督軍務,嗯,聽說朝中還有意讓其兼管河道,此次回京之後也許朝中就會就此商議。」似乎是覺察到馮紫英的一些意圖,陳敬軒皺著眉道:「但喬御史風骨極硬,怕是不會因為這個而……」

  陳敬軒言外之意也很清楚,喬應甲這個人是不會因為李三才還要重用就會輕易低頭的,他這個御史就是來制約對方的,若是不合他意,便是爭得個頭破血流,他也不會退讓。

  從陳敬軒處出來,馮紫英就一直在思考如何打破這個僵局。

  陳敬軒還是為其介紹了一些情況。

  李三才是個敢於做事的,但是此人工於心計,他覺得值得做的,才會奮力去做,若是覺得不值得的,便會妥協,也就是說出兵臨清可以做,但是一旦有人反對,而他又覺得因為此事和喬應甲翻臉不值當,便有可能放棄。

  馮紫英算是看穿了,這陳敬軒在這漕務中並非毫無話語權,想想也是,好歹也是一任總兵官,縱然是被漕運總督和漕運御史重壓之下抬不起頭,但是品軼還是擺在那裡的,幾分薄面還是會留的。

  但是以他和自己父親的交情,大概他覺得不值得去捲入這一趟漕運總督和漕運御史之間的渾水中去,這也能理解,識時務者為俊傑嘛。

  肚子咕嚕咕嚕一陣叫,看著左良玉的表情,馮紫英也知道肯定餓了,折騰了一宿,鐵人也經不住,何況還是兩個正在長身體的牛犢小子。

  馮紫英點點頭:「二郎,你尋個好吃的所在,咱們先把肚子填飽,然後再尋思如何辦事。」

  「哥,是不是不好辦?」左良玉精神一振,他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先前馮紫英拜會陳敬軒,他自然沒資格進府,只能在府外逗留,身上也沒錢銀,便只能忍著,誰曾想到馮紫英一進府便是一個多時辰,愣是把他餓得眼冒金星。

  「嗯,哪有那麼容易的事兒?」馮紫英抬腳就走,一邊四處打量,這東昌府城亦是一處繁華所在,並不遜於臨清州多少,論理這裡才是府城所在,但臨清由於特殊地理位置,所以工商更是繁盛,但東昌府這邊亦是可觀。

  尋了一處尋常飯館,先要了一些籠餅和蒸餅,這也是這等尋常飯鋪最常見的飲食,當然也還有一些奢侈一點兒的東西,比如羊肉,馮紫英自然也不會虧待自己,來上兩斤,再來了兩碗麵湯,先行對付。

  看著左良玉狼吞虎嚥的架勢,滿頭大汗加上噎得直翻白眼,馮紫英也是搖頭,這模樣簡直有辱斯文,但不得不說這才是這個時代最真實的一面。

  好容易嚥下一塊羊肉,左良玉深深的吐了一口氣,覺得有個半飽了,這才開始放慢進食速度,「哥,你咋不吃哩?這家味道不錯,羊肉忒嫩,香著哩。」

  「嗯,你吃吧。」馮紫英也慢條斯理的撕著羊肉,一邊思考著對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10:28 PM

第三十八節 政治雛兒,摸索前行

  馮紫英意識到自己之前想得還是太簡單了。

  之所以他覺得有此把握,很大程度就是考慮到陳敬軒擔任漕運總兵官。

  按照他的理解漕運總督管漕運日常事務,而漕運總兵官就該管漕兵,甚至包括漕運總督的親兵營才對,沒想到這大周的漕運總兵官竟然淪為了雞肋般的虛職。

  話語權嚴重不足的陳敬軒縱然有意,也不願意去毛觸怒李三才的風險行此策,這也是自己一個大大的失策。

  這就是對大周現行政治體系內的運行規制的不太熟悉得出的結果,包括這巡漕御史居然能制約漕運總督,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左右漕運總督的行動,這又是一個沒想到的意外。

  陳敬軒不願意出面,那該如何來突破?自己的命現在倒是保住了,可目的卻還遙遙無期。

  直接求見李三才?

  李三才會搭理自己麼?

  就算是見了自己,那又如何?

  怕是隨便幾句話就把自己打發了,要博得對方的動心,那就得「危言聳聽」才行。

  另外如何讓喬應甲不會從中阻撓?

  喬應甲作為巡漕御史,也就意味著他下絆子的能力不小,但是做事情卻不是他的職責範圍,他更多地就是一個監督約束的職權。

  一句話,他或許自己辦事兒的權力不大,但是卻能讓你辦不成事兒,簡而言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聽聞那李三才也是一個講究人,居移氣養移體,日常頗為奢侈,不過喬應甲應該盯得他很緊,正因為如此,兩人才形成了這種僵局。

  但李三才又是一個膽子不小敢於做事的人,所以要讓他出手,就要有足夠的誘因,或者說動力。

  臨清內城內有三倉,這是漕糧儲運最重要的所在,無論現在倉中有無存糧,一旦被毀,都會給今年漕運儲糧帶來影響,這都應該算是一個理由但,這能否讓李三才動心?

  當然內城裡還有數百漕兵,但以當下這大周朝文官對這類漕兵的態度,恐怕根本就沒打上眼,不值一提。

  最關鍵的還是因為這幫亂匪卻一直沒有向內城發起進攻,而只顧著洗劫外城了,所以可能毀壞三倉的這個理由有些牽強,但也可以說真要等到教匪攻入內城,就來不及了,關鍵在於李三才是否接受這個說法。

  如果排除教匪入城的可能性,這種情況下,如何鎮壓剿滅這幫教匪,恰恰不是李三才這個漕運總督的職責,而應當是兵部和山東都司所轄營兵的職責,或者說是臨清兵備道下轄衛所軍的職責。

  算來算去,馮紫英都沒能琢磨出一個更合適的辦法來。

  在離開陳敬軒處時,馮紫英也懇請對方在商議此事時能予以助言,但馮紫英卻沒有把握。

  此人也是大周官場上廝混多年的老油子了,豈會輕易得罪人?雪中送炭是肯定不可能的,但是錦上添花倒是有可能。

  也就是說若是李喬二人僵持不下的時候,或者說李三才一時間還難以下決心時,或許對方會幫一幫腔,其他就不能多指望了。

  左良玉看著馮紫英吃著籠餅和羊肉的速度很慢,滿臉思索之色,知道對方是在想事情,也不敢打擾,悄悄的喝著麵湯。

  對左良玉來說,這兩天的經歷實在是太驚險刺激了。

  說實話,他並不是很怕亂匪。

  像他這種碼頭上廝混的少年,多少也認識一些人,無論是碼頭上的力夫,還是魏家胡同的編戶,甚至是城外窯工也有些認識。

  至於說教匪,他也大略知曉這些人其實並非想像中的那麼可怕,城外窯工、城內織戶乃至碼頭力夫裡邊其實都人或明或暗的是那羅教中人,甚至連衙門裡也有些官爺知曉這個情況。

  大家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折騰出大事兒來,就都相安無事。

  但這一次卻不一樣,誰也未曾想到王伯他們原本只想要鬧騰一下讓那位無數人恨不能寢其皮食其肉的常公公收斂一些,那羅教的人卻捲了進來,而且明顯有不少都是城外甚至是外地來的教眾,表現出來的狂暴勢頭也是前所未有的,幾乎就是要公開的扯旗造反了。

  特別是看看整個臨清城在這些陷入狂暴而難以控制下的教匪暴民肆虐下,已經不可收拾,左良玉再是不曉事兒,也知道這是出大亂子了。

  內城裡的衛軍和漕軍都不敢出城,而這一趟出來報信求援,看馮大哥的深色表情似乎並不順利,這讓左良玉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難道這官軍就眼睜睜看著臨清城淪陷,大家卻還優哉游哉的在這裡滿不在乎,甚至不肯出兵去剿匪平亂?

  左良玉的小腦瓜子肯定還想不明白這裡邊究竟有啥問題,但是一顆懷疑的種子已經不知不覺得在他內心深處種下,好像官府也不像自己最初想像的那麼讓人信任了。

  「二郎,你拿這張名帖去山陝會館,找一位姓楚的管事,嗯,暫借三百兩銀子。」終於馮紫英下定了決心,始終要去試一試,雖然知道難度很高,但是不去嘗試就這樣坐等這幫子人在這裡扯皮,只怕三五日後就只能去替他們收屍了。

  「啊?我去?」左良玉又驚又喜又擔憂,三百兩銀子?!他連五兩重的銀子都未摸到過,這驟然卻讓自己去拿三百兩銀子,讓他有些不敢置信,「哥,我行麼?」

  「你不去試一下,怎麼知道自己不行?這是那位王執事交給我的,沒時間了,我要先去見人,你去山陝會館找那位楚管事,嗯,準備三百兩銀子,然後讓他帶你到東昌府最好的骨董坊等我,我會來找你們。」

  憑藉著前大同鎮總兵、神武將軍馮唐嫡子的身份,馮紫英還是成功的從那王紹全手裡獲得一些幫助,山陝糧幫不知道出於何種原因不敢和李三才接觸太深,或許就有喬應甲的原因,但是對於馮紫英來說,這卻不是問題。

  「可是哥,我……」左良玉只覺得自己身上一陣熱一陣冷,手中的籠餅都被他捏成了一團二不自知。

  「怎麼,找不到山陝會館,還是不敢見人?你不是自詡跑過這東昌府好幾回了麼?不知道,難道不會張嘴問?」馮紫英也不客氣,「讓你去見人,不是讓你去上法場,你怕什麼?你就這麼怕見人?」

  「不是,哥,我去!」被馮紫英一激,左良玉黑臉閃過一抹紅潮,一挺胸膛,一把把籠餅塞進嘴裡,接過馮紫英交給他的名帖,珍而重之的放進懷裡,「哥,那我等你。」

  「嗯。」馮紫英也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店家,結賬。」

  沒辦法,現在就只能如此。錯估了形勢,現在就要行險一搏。

  現在的馮紫英無比渴望能有一個對當下這漕運衙門裡情形瞭解的人來幫自己介紹規劃一下。

  陳敬軒雖然也說了一些,但是很顯然交情沒到那個份兒上,不可能把一些深層次的東西都告訴自己,而且自己的年齡也的確難以讓人信任,很多東西馮紫英都只能自個兒揣摩。

  哪怕是有著前世為官的幾十年宦海經歷,要說這古往今來這當官為吏其實很多東西並沒有本質性的變化,但他對大周目前行政體系內尤其是具體各個行政權力衙門裡的各種運作模式實在不甚清楚,所以很多東西他真的是沒轍,不知道該如何下手,甚至就只能瞎碰。

  總得要去試一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10:29 PM

第三十九節 精心構思,妥帖準備

  和左良玉分手,馮紫英就徑直去了一家售賣紙品的店舖。

  這東昌府不愧是山東有名的商賈之地,隨便一處街巷亦是店舖琳瑯,這萬壽觀旁邊的古棚街便是繁華所在,有好幾家售賣文房四寶的店面,看上去都絲毫不比那京城裡的店舖遜色多少。

  馮紫英選擇了一家店面最典雅莊重的鋪子進去,見有客人來,一名夥計早已經招呼起來,但一瞧馮紫英不過是十二三歲的少年郎,便有些失望,不過看在馮紫英的打扮裝束份兒上,倒也還是恭敬。

  「小郎君可是要些物事?」夥計是個十八九歲的青年。

  「我要做幾份名帖。」馮紫英也不客氣,「讓你家掌櫃出來,我有事吩咐。」

  見馮紫英年齡雖小,但是氣勢卻足,夥計也不敢怠慢,趕緊招呼自家掌櫃。

  掌櫃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鼠須男子,一身紫褐色的曳撒,腰繫小絛,看上去倒也精神。

  「小郎君可是要製作名帖?是自家拿回去製作,還是要請本店代為製作?」掌櫃一邊小心的打量著馮紫英,一邊笑著招呼:「本店紙品品種甚多,品質上優,若是要自行製作,小老兒推薦白錄羅紋箋,這是青檀樹皮所制,乃是江西鉛山名品,……」

  「可還有更好一些的?」馮紫英對這玩意兒其實並不在行,但是如果陳敬軒所言不虛,這喬應甲尤重禮節,但他又是都察院出身,這第一次見面倒是如何給對方留下一個好印象,進而讓自己能一見其面,也是讓其破費周章。

  掌櫃的略感吃驚,這白錄羅紋箋不敢說是這東昌府最好的紙品,但也絕對稱得上是上佳之物了,便是尋常生員士紳一般也不會輕易用此紙,他也是覺得對方年齡雖小但氣度不凡,加之又是要製作名帖,方才這般推薦。

  「倒是還有,松江府所產五色蠟箋,只是花費要貴許多。」掌櫃沉吟了一下。

  「還有更好的麼?」馮紫英索性挑明,「將你家店裡最好的拿出來,若是沒有,我便到隔壁去,……」

  掌櫃的見馮紫英如此,只能苦笑著道:「這位小郎君,再有便是胭脂球青花鳥格眼白錄紙了,只是這等紙品若是只用來作名帖,委實……」

  胭脂球青花鳥格眼白錄紙乃是店裡的鎮店之寶了,尋常人根本就用不起,若非大家墨寶,根本不可能用此物,沒想到這個少年郎卻是恁地擺譜。

  聽得對方念了一大串啥青花鳥格眼,馮紫英也估摸著這應該是這家店裡最好的紙品了,也不多廢話,「我要製作幾份名帖,你店中或者這左近可有精擅此道者,若有,便替我請來,……」

  掌櫃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馮紫英,見對方口氣如此之大,也有些吃不準,這幾份名帖用紙倒是不多,便是加上外邊錦紙封袋,也不過一二兩銀子,換了尋常人自然讓人咋舌,但對寶雲軒來說,卻又不算什麼。

  這等在外的生意人眼光自是不俗,眼見馮紫英這般氣勢,倒也存著一些別樣念頭,笑著點頭:「若是小郎君信得過,這萬壽觀中便有箬山居士一筆丹青稱得上我們東昌府大家,這製作名帖,倒不是自誇,寶雲軒若是說第二,東昌府便無人敢稱第一,……」

  馮紫英深深的看了對方一眼,他自然也能明白這等商人的心思,點點頭:「那邊如此,這是十兩銀子,無需找還,便替我製作五份名帖,,我便在這店堂裡等候急用,且讓我看看這東昌府寶雲軒的水準。」

  馮紫英是真急。

  按照陳敬軒的說法,李三才重要事務一般會是放在午間,也就是寅時到午時之間來議,越重要的事情越放在最後。

  屆時,他可以幫自己提一提,但是具體李三才會怎麼來做出決斷,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陳敬軒甚至覺得這事兒很難有一個比較快的結果。

  按照李三才的習慣,弄不好就會拖上一兩天,看看濟南那邊山東都司會同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那邊有沒有什麼態度,不太可能這麼遽然拿出什麼動作來。

  這也是馮紫英的判斷,但他不能容忍這種情形的發生。

  濟南那邊三司要拿出解決辦法來,估計也是兩三天後要摸清楚臨清城內情況之後的事情了,然後再來請兵調動,等到出兵臨清,那真的就是水過三秋了。

  所以他才準備兵行險招。

  如陳敬軒所言,關鍵在於巡漕御史喬應甲的態度,而這人又恰恰是和李三才不對路。

  這也意味著李三才如果態度不太積極,可能就會因為喬應甲的反對而作罷,等一等看一看是最穩妥之舉,這也符合這些官員們的心態,反正主責不在自己。

  從陳敬軒那裡得知喬應甲是元熙二十六年的進士時馮紫英就有些想法了。

  林如海也是元熙二十六年的進士,這是賈雨村所言,應該沒錯,那麼借這個緣故去遊說一番,未必就沒有希望。

  這些御史也並非清白無暇不近人情的角色,而且尤其是像喬應甲這種在科道里打滾了一二十年的人物,豈有不通人情世故的道理,這一點馮紫英很肯定。

  喬應甲很講究,一般人要見他很難,甚至比見李三才更難,他是御史,很注意這一點。

  以馮紫英現在的身份,很難見到對方,所以更談不上遞話了,所以他才煞費苦心的要來精心製作一份名帖。

  據說喬應甲很看重第一印象,這也是陳敬軒所言,似乎他已經意識到了馮紫英不肯罷休,是要去見李三才和喬應甲,雖然不太看好,但是還是給了他一些提點。

  一份名帖二兩銀子,這絕對是天價了,尋常三分銀子一張名帖,當然是自己手書,但論材料也就是一二分銀子就算是非常頂級的材質了,當然加上名家手書論價了。

  其實馮紫英的毛筆書法功底不淺,前世中他就很喜歡閒暇時習練書法,但這一世卻不行。

  這手都要比前世小許多,十二歲的手,你能和成年人大手相比麼?估摸著要把這筆書法本事撿起來,還得要好好磨合一段時間。

  掌櫃所說的箬山居士肯定專門和他們這間店舖有往來的文人,這年頭文人也不好混,尤其是鄉試不過而又不願意再回去守著家裡的清苦營生的秀才們,很多就要自謀生路。

  這北地還要好一些,江南那邊據說此類雅風謀生的風氣更甚。

  那位箬山居士來得倒是挺快,一身道袍,聽得有十兩銀子相酬,原本淡定的表情頓時變得眉花眼笑。

  但不得不承認這位假道士一手書法委實讓人歎為觀止,在問了馮紫英的要求之後,立即揮筆,居然是典型的瘦金體。

  馮紫英前世好歹也是習練過書法的,這瘦金體據他所知好像在元代以後就不怎麼流行,沒想到居然在這臨清城裡還能遇上一個大家。

  見馮紫英大為震驚,這假道士頗為矜持的道:「小郎君,值得這十兩銀子吧?」

  馮紫英無聲的點點頭,胭脂球青花鳥格眼白錄紙配上瘦金體手書,委實看上去格外醒目。

  對於這類非自己手書的名帖製作這位箬山居士大概也是見慣不驚了,要見上官,要拜會重要人物,但一筆字又拿不出手,甚至有些商賈人家連字都寫不來幾個,怎麼辦?那就只有請人了。

  給點兒潤筆費,留個好印象,也算物有所值。

  馮紫英一筆字倒不至於拿不出手,但是喬應甲是第一次見面,要給人家留下一個深刻印象,才可能面見自己,那麼這名帖就要做得格調不俗才行,所以他才行此下策。

  至於說日後戳穿,那是以後的事情,自然有其他辦法來彌補,但現在就只能如此了。

  打發走了那箬山居士,這掌櫃也是格外慇勤,顯然是在知曉馮紫英是要面見那漕運御史。

  漕運御史何許人,這東昌府自然無人不知,等閒人怕是連門都不敢過,便是東昌府府尊同知這等老爺,只怕也輕易見不到,這小郎君居然要去晉謁,雖說這花頭不少,但那也不一般了。

  見那掌櫃又是奉茶,又是陪在一旁,馮紫英何等聰慧,自然也明白對方心思。

  這年頭商賈人家狀況要比前明好許多,但是畢竟也是四民之末,而且在這運河沿岸某營生,無論是哪一行,若是能攀附上漕運衙門裡的人物,那都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即或是攀附不上,若能結一份善緣,也是好事。

  這小郎君看年齡不過十二三,名刺上卻用詞「晚生」,自然非同凡響,若是真蒙那巡按大人一見,那可真的就不簡單了。

  這般人物最是能觀風辨色,見縫插針,所以有此機緣,自然是要伺候得妥帖無比。

  這店中自有專門製作之人將那手書的白錄紙好生裁剪,封貼,然後裝袋,不到一炷香時間,幾份容色豔麗製作精美的名刺便雙手奉上。

  馮紫英也不客氣,略微點頭,便轉身就走,那掌櫃也是欲語還休的模樣,倒是頗為讓人好笑。

  最終馮紫英還是留了幾句話,那掌櫃才喜滋滋的恭送馮紫英離開。

  這一番光景,馮紫英是越發感受到了這個世界這個世道正在和自己的生活融為一體。...<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10:30 PM

第四十節 大言不慚,老謀深算

  巡漕御史喬應甲的宅邸也就緊鄰著陳敬軒的居所不遠。

  這漕務衙門三大佬基本上都是圍繞著工部東昌府分司所在而居,所以走了一圈之後,馮紫英整理了一下衣冠徑直去門前道名遞貼。

  那門房上的親隨倒也是一個有些眼力的角色,並沒有因為馮紫英年幼又是親自來遞貼就小覷,特別是拿到錦紙裁製的封袋,又有一番掂量。

  馮紫英遞上名帖封袋的同時自然也要奉上一封銀子,那長隨倒也實在:「小郎君,來拜謁我家老爺怕是也有所知曉我家老爺規矩,名帖我可以替你送進去,但能不能見,嗯,我勸你儘早回去,不必在此多等。」

  馮紫英拱了拱手:「有勞足下了,喬公與家岳乃是同科,如今又皆巡按畿外,若非尋常,並不敢來叨擾。」

  長隨吃了一驚,上下打量了一番馮紫英。

  馮紫英這具身體雖然不過十二歲,不過武家出身,在大同也是常年打熬身體,長得倒也英挺不凡,看似也有十三四歲的模樣。

  這年頭十三四歲婚配者雖然不多,但是也不算少,訂婚者便是更多了,所以馮紫英這麼一說也沒問題。

  「不知小郎君令岳……」長隨顯然也是多年跟隨自家主人在外的了,對家主情況也很熟悉,若是熟悉的同僚,斷無不熟之理,但他還真想不出自家主人有哪位熟悉的同科還都在京畿之外巡按。

  「家岳林公,忝為揚州巡鹽御史。」馮紫英提起「家岳」時,也還是很謙虛的一禮。

  「哦?」長隨頗為吃驚,趕忙回禮,然後延請對方入內,在外房稍事歇息,「請小郎君稍候,我家老爺還在後房看書,我這邊去稟報。」

  長隨疾步入後,揚州巡鹽御史林海的確是老爺同科,但是往來並不多,老爺也沒怎麼提起過。

  雖說同為巡按御史,但是巡按漕務和巡按鹽務還是頗有差別的,漕務事務繁雜,卻責任重大,頗為勞心,而那位李漕總又是一個不省心的,若非朝中安排,自家老爺其實並不太願意和李漕總共事的。

  那巡按鹽務就不同了,想想駐節之地那是天下一等一的繁盛之地——揚州,那和漕運駐節之地淮安簡直沒有可比性,那大周朝鹽商的豪奢更是天下聞名,這巡鹽御史何等美差,那林海如何能坐上這個位置,自然非比尋常。

  「你說是林如海的女婿登門?」坐在官帽椅中的喬應甲沉吟不語。

  這封袋倒是精緻,居然用錦紙,足見對方也是有心了,拆開名帖,胭脂球青花鳥格眼白錄紙,這是花了心思的,一筆瘦金體更是讓喬應甲連連點頭。

  這筆字端的不凡,豐瘦適度,力道遒勁,側鋒如刺,委實有些讓人賞心悅目。

  「嗯,小的也問過,他沒說,只說希望拜謁老爺,不過觀其形貌,倒也有些氣度,但其鞋冠亦有……」長隨是跟了喬應甲多年的老人了,話語未吐,喬應甲便已明白:「是否有些倉促唐突之意?」

  長隨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馮紫英本就是泅水而出,便是有水靠換了,又坐了一夜的小艇,哪裡可能還能收拾打扮得多麼利索?

  能有這形象已經是花了心思了,在那文墨紙品坊中,那位掌櫃還專門提醒了馮紫英收拾了一番,否則還要不堪一些。

  本來對方還想借此機會請馮紫英入內稍事收拾,但是時間是在來不及了,馮紫英婉言謝絕並感謝了一番才算脫身。

  喬應甲一時間也有些吃不準這位「林如海的女婿」來拜會自己所為何事。

  要說大家雖然同殿為臣,又皆為都察院體系之人,甚至一併巡按地方,更有同科之誼,再怎麼也該是有幾分交情的,但這林如海卻是三鼎甲探花,自己不過是一個三甲進士,散館之後卻未能進入翰林院而是到了工部,然後輾轉才到了都察院。

  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性格,不願意去阿附誰,所以和一甲進士乃至那些個庶吉士們都有些隔閡。

  這林如海雖說也進了翰林院,但是後來不知怎的卻也在戶部遷延甚久,後來雖然從都察院巡按揚州鹽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卻有些成了聖上私臣的意思。

  這朝裡朝外誰不知道這巡鹽御史意味著什麼?

  但現在昔日的聖上現在的太上皇已經遜位,當今聖上對鹽務這一塊尚未插手,也不知下一步會如何,這林如海未來的前景也有些不好判斷了,這也讓喬應甲頗費思量。

  「去請張先生來。」喬應甲略做思考便道。

  很快一名清瘦老者便到了書房中,喬應甲擺擺手,那長隨知道這是家主要和張先生商量事情,便知趣的出門去候著。

  「這麼說那林公的女婿以前和東翁也從未交道,可知其來歷?」張姓老者捋鬚沉吟道。

  「他本人未提,不過喬懷說其身長體健,卻自稱在國子監讀書,一口京裡口音。」喬應甲回答道。

  「唔,這倒是不好估測了,國子監裡現在龍蛇混雜,觀其年齡不太可能是貢監,舉監更無可能,若是例監,林公豈會如此不堪?只有蔭監方有此可能。」張姓老者抽絲剝繭,分析得很細緻。

  「唔,我也是如此想法,只是我有些不解此子為何如此突兀來登我門,我與那林如海雖然是同科同僚,卻素無交情,而且先生亦知現今聖父隱退,聖上新政,朝中盡皆觀望,那林如海貴為巡鹽御史,格外引人矚目,……」

  張姓老者自然知曉自家東翁的心思,他給這位東翁當幕僚也是十多年了,對方什麼事情也從未避諱他,所以也清楚對方的擔心。

  略做思考之後,老者才道:「東翁,以我之見,這巡鹽御史一職若是遲遲未動,要嘛就是聖皇和聖上已有計議,要嘛就是林公已入聖上法眼。聽聞林公巡按揚州為聖皇分憂甚多,當下戶部虧空甚大,可聖皇方退,許多事情只怕也不好深究,九邊要餉甚急,這等時候只要誰能替聖上分憂,怕是就會獨得聖眷吧?」

  喬應甲眼睛一亮。

  「再說了,這林公女婿登門拜謁,若是東翁避而不見,日後傳出去,怕是也會有礙東翁清議的。」張姓老者微微一笑,「不妨一見,若是一些小事兒,不妨順手為之,若是為難之事,亦可挑明,這等子侄輩的後生小子,東翁自有辦法應對才是。」

  喬應甲點頭首肯。

  這話在理,對付這等晚輩少年,對他來說,易如反掌,說實話他對此子這般精心準備登門還是頗有好感的,雖然對林如海並無多少好感。

  「也罷,就見一面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11:17 PM

第四十一節 點到即止,心照不宣

  「晚輩拜見喬公。」見一名身著青色便袍的男子進來,馮紫英知道這就是喬應甲了,趕緊躬身行禮。

  「賢侄不必多禮,坐吧。」喬應甲也在打量馮紫英。

  他覺得自己長隨說對方有十二三歲怕是說笑了,雖說這面容稚嫩,但是那雙眼睛卻是恁地沉穩,十二三歲的少年郎怕是沒有這等氣度的,或許就是此子面相偏嫩罷了。

  「我也有好幾年未見令岳了,近來可好?」喬應甲含笑問道。

  「家岳情況尚好,但岳母已然過世。」馮紫英故作黯然,輕輕嘆了一口氣。

  喬應甲一怔之後也只能安慰一番,然後才道:「賢侄既然在國子監讀書,為何卻來山東?我記得當下國子監祭酒是周公吧?他鐵面無私,你如何能輕易出監?」

  馮紫英趕緊起身又是一禮,「回稟明公,家中有長輩去世,我父親患病不起,特遣我代他回臨清弔唁,只是未曾想到昨日臨清民亂,白蓮教匪亦捲入其中,……」

  喬應甲微微一驚。

  臨清民亂他已經知曉,估計午間李三才便要就此事商議,臨清內城有漕糧三倉,關係重大,但亂匪卻只是在外城擄掠,並未進攻內城,加之臨清衛軍和東昌府衛所兵盡皆南下兗州剿匪,所以局面也是頗為不利。

  「賢侄,你是從臨清城來?」

  「是。」既然開了頭,馮紫英便抓住時機一氣呵成的把情況和盤托出,「我父和家岳已然有意約為婚姻,但是因為年齡緣故,所以尚未訂親,先前小子妄行,還請明公恕罪。」

  喬應甲沒想到這個小子如此膽大妄為,居然敢拿林如海獨女的聲譽來打誑語。

  這要傳出去,林氏清譽受損,只怕這小子和他父親也脫不了干係,連自己恐怕都要背些罵名。

  至於說一個武勳之後的神武將軍還根本不放在他這等文官御史眼中,內心雖然惱怒,但是念及對方的苦心孤詣,若非打著林如海的招牌,自己恐怕根本就不會見對方。

  「哼,你卻是如此大膽,這等毀人清譽之事,縱然有些苦衷,卻如何行得?」

  見喬應甲雖然聲色俱厲,但是卻沒有將自己逐出的意思,馮紫英內心稍微舒了一口氣。

  這一關終於過了,林黛玉作為林如海的嫡女,現在又被自己這麼一造勢,喬應甲恐怕還真需要好好掂量一下。

  不過喬應甲還是奇怪林如海怎麼會同意和馮家這種武勳之後結為婚姻?

  放在士林中來看,那無疑是一種自降身份,但一想林如海的岳家賈家也是武勳之後,喬應甲又釋然。

  這賈家大概和馮家也是世交,若是有這種層關係,倒也勉強可以接受,只是委屈了這林家女了。

  「馮賢侄,你說那白蓮教匪和城中無賴匪類糾合在一起為亂,為何林家小姐又會在馮家府上?」不問清楚這些問題,喬應甲是不會輕易做出判斷的。

  馮紫英最怕就是對方什麼都懶得問,只要發問,就說明對方是在認真考慮這個問題了,也意味著對方還是很重視林如海的這層關係或者說這條線的。

  他又把情況簡要介紹了一下,九真一假,「誰曾想到如此湊巧,他們本是進京到其舅父家中,順帶要過臨清,剛巧到我家府禮節上的過訪,就遇上這種事情,……」

  一切都是真的,唯獨這麼巧就趕上了,虛晃一槍就蒙過了。

  林如海和賈家關係喬應甲也是知道的。

  賈家一門二公,也算是武勳中的翹楚,而且賈家也是出過進士的,寧國公之子賈敬便是比喬應甲早一科,元熙二十三年的進士,只不過這賈敬好丹道,居然辭官隱入道觀修行,倒是讓很多人大惑不解。

  「當下臨清城中匪勢日大,明公怕也是知曉一些的,宮中來人苛索過甚,民間困苦不堪,這怕也是教匪趁勢而起的引子,若是任由教匪作大,先前或許他們還在懼怕衛軍,但是若被其窺出虛實,只怕那臨清內城難保,而三倉若是被毀,只怕……」

  馮紫英沒有再說下去。

  喬應甲輕輕哼了一聲。

  宮中稅監在臨清設卡苛索來往客商的情況他自然是知曉的,但聖上此舉倒也並非完全為私,九邊軍餉欠餉日多,戶部庫中空空如也,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了。

  若是繼續這般欠餉,只怕邊軍就要生變了。

  喬應甲雖然一直在外,但是對這些情況還是瞭如指掌,朝中為此事已然爭吵不休,但是涉及到太上皇的故往,誰又敢較真非要折騰個底朝天?只怕聖上臉上不好過不說,還得要惹來太上皇那邊盛怒吧。

  「馮賢侄,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這漕務乃是李漕總掌管,旁人是難以置喙的,我雖是肩負巡按漕務職責,但也不能越俎代庖,……」喬應甲清了清嗓子。

  「明公所言甚是,只是這剿匪平亂之事關係重大,而其中又與宮中來人有些瓜葛,晚輩擔心……」馮紫英也沒有說下去。

  「哼,也未必。」喬應甲臉色一板,「漕務關乎京師大計,漕台自有定計。」

  「是,是。」馮紫英心中一喜。

  見喬應甲抬手拿起茶碗,馮紫英便知道這就是要送客了,趕緊起身。

  從喬宅出來,馮紫英覺得自己背上衣衫都被汗水打濕透了,到現在他也沒有真正拿穩那喬應甲的心思,只能說約摸猜測到對方一些意思,但這也就足夠了。

  ****

  「這一位便是馮公子?」齊雲齋外,馮紫英見到滿臉興奮自豪的左良玉,便知道這一趟差事左良玉辦得自我感覺不錯,既是對完成了自己交辦的事情,估摸著還在對方那邊也贏得了些許認可,方才有這般表情。

  這一趟也的確是馮紫英有意要鍛鍊一下左良玉,接洽一下山陝會館那邊的人而已,縱然真的辦砸了也沒有太大關係,大不了就直接找陳敬軒出面了,相信在搞定了喬應甲這邊之後,陳敬軒也要掂量一下自己背後是否還有其他的因素了。

  不過現在看來似乎不需要了,王紹全並沒有欺瞞自己,他在山陝會館裡還是有些話語權的。

  這份善緣看來還真的要結下了。

  「正是。」馮紫英沒有客氣,會館來人自然就是山陝商人的代表,大不了日後自家老爹在大同鎮那邊關照一下便可,現在自己要渡過難關,可沒有那麼多精力來浪費時間。

  「馮公子有什麼需要儘管分派。」來人也頗為知趣,不廢話,直奔主題,「若是需要拿得出手的骨董,這家齊雲齋便是東昌府翹楚。」

  「唔,我需要一方古硯,勞煩尊駕替我選好。」馮紫英語氣溫和,但是話語中流露出來的意思卻是不容置疑,「最好是唐宋名家所制,錢銀多少不論。」

  來人也倒吸一口涼氣,這制硯名家本朝倒也不少,前明亦有,但這唐宋要稱得上制硯名家的卻真的少見了,而這家齊雲齋雖說名氣不小,但是卻未必能找得出合適的物件來。

  這一位手持王紹全的名刺來,點名要人來陪同辦事,先前自家倒也沒太在意,無外乎就是一些官宦子弟有些不方便的事情需要處理,商幫見得多了,只要是值得,都不是事兒。

  但後續得聞一些消息之後,方才知曉非同小可,所以他也才親自前來。

  「馮公子,唐宋名硯這齊雲齋一時半刻未必能有,若是本朝……」話語為出口,來人就被馮紫英打斷:「想必足下知道我的來意,若是尋常物事,我也不必求上你們山陝會館。」

  見馮紫英如此斬釘截鐵,來人便閉口不言,徑直帶著馮紫英入內。

  好在這齊雲齋委實算得上東昌府的頭號骨董鋪,倒也找出一方北宋呂道人親手製作的澄泥硯。

  三百兩銀子不二價,饒是馮紫英已經做好了被斬一刀的思想準備,依然咋舌不已。

  這還是看在了山陝會館來人的面子上,打了一個折扣,幾乎是以收購價加了點兒佣金售出,否則便是五百兩銀子的天價了。

  不過趕到總督衙門時卻吃了閉門羹,無論如何厚言卑辭,那門房管事都是淡然拒絕。

  這排隊候著想見漕總的人如過江之鯽,豈會因為你一個小小國子監貢生便能入眼?

  紅包和名帖都收下,但是卻根本不給一個准信,知道沒戲,馮紫英果斷離開,直奔山陝會館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11:18 PM

第四十二節 胸藏萬壑

  馮紫英想見之人此時的確無暇見客。

  從一大早便得知臨清民變情形時,李三才就一直在琢磨該如何應對。

  民變不屬漕務,哪怕是有白蓮教匪加入,那也不是他這個總督漕務兼提督軍務分內事兒,那是山東地方上的事務。

  山東都司可以上報兵部,若是一個有擔待的,與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會商之後,亦可先行調動衛軍和營兵,反正輪不到他這個漕運總督來操心。

  但他也不得不考慮另一個問題,那就是一旦臨清內城的三倉被毀該怎麼辦?

  內城那幾百漕兵李三才很清楚底細,都是一幫酒囊飯袋,若是亂匪真要攻城,怕是擋不住。

  即便是主責不在自己,但後面的爛攤子還得要自己來收拾,重建三倉只不知道要花費多少銀子,只怕當今聖上又要肝火大盛了。

  想到戶部和工部那幫人的嘴臉,李三才就忍不住冷笑,這麼大的事兒,只怕兵部和刑部沒誰脫得了干係。

  事情因稅監苛索而起,但聖上卻不會管這些,九邊尤其是遼餉所需已經逼得聖上亂了陣腳,哪怕是飲鴆止渴,聖上也顧不得了。

  這臨清不出事兒,也得有其他地方出事兒,李三才早就料到了這一天,甚至他還可以肯定,哪怕是這樁事兒被壓下去,聖上也一樣不會取消稅監,除非誰能替他解決戶部國庫空空如也的問題。

  當然出這麼大的事兒,總得要有幾個替死鬼得丟出來,科道那幫人只怕又要歡騰起來了。

  現在的問題是自己該怎麼辦?

  背負著雙手在房中來回踱步,他需要好生考慮清楚這裡邊的利害關係。

  首先要把自己摘出來,早知道就再晚一些啟程了,想到這裡李三才又有些後悔。

  若是在徐州再多逗留兩日,也就能成功避開這燙手山芋了,可現在自己在這聊城,距離臨清城不足百里地,若是袖手旁觀,只怕那些個瘋狗一樣的言官又會撲上來撕咬不休,縱然最終脫得了身,但是只怕也要沾一身晦氣。

  但想到自己身邊那個虎視眈眈的傢伙,李三才又是一陣頭疼,這廝也是油鹽不進,一直把自己盯得頗緊,若是自家要有什麼動作,只怕這廝又要跳出來了。

  如何行事,卻需要考慮周全,斷不能讓別人拿住了自己的把柄。

  ****

  馮紫英趕到山陝會館時,王紹全已經到了。

  得知馮紫英未能見到李三才,王紹全眼中也掠過一抹失望之情。

  馮紫英看在眼裡,卻不在意。

  商人們的心思都很淺顯直白,投資要講回報。

  昨晚自己的一番話,到最後的一些交待,估摸著讓這個山陝糧幫的執事是生出了某些心思的。

  富貴從來就是險中求,山陝糧幫固然勢大,但是漕運總督換人了,他們至今未能和李三才建立起以往那種和諧的關係。

  再加上徽幫虎視眈眈,他們危機感更甚。

  危機某些時候也就意味著機遇。

  臨清城出這麼大亂子,亂成一團,山陝糧幫損失慘重,如何化危機為機遇賺回來,就要看他們捨得不捨得冒險了,這也是馮紫英最後離開時撂下的話。

  看樣子這王紹全動心了。

  「王先生,臨清城內情況如何?」馮紫英一拱手之後,便泰然坐下,早有僕從送上茶來,左良玉下意識的就跟著站在了馮紫英身後。

  王紹全點點頭:「馮公子所料不差,亂賊乃烏合之眾,據稱一直爭吵不休,對於是否攻打內城爭執不下,嗯,那白蓮教匪主張攻打拿下內城,但是其他人卻不願意,只說要求驅逐那常公公,實際上據我所知,那常公公早已經出城跑到德州去了。」

  「那這些亂匪欲待如何?總不成就一直這樣吵吵嚷嚷拖下去吧?」馮紫英也搞不明白這些亂匪的想法,但是這卻是這些草草起事的常態。

  意見紛紜,僵持不下,各有各的說法,各有各的人馬,如果那王朝佐還能按照自己所教授的那樣在其中攪和,那就太有意思了。

  「嗯,教匪內部好像也有些分歧。」王紹全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會順著面前這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郎話題轉,整個主動權似乎完全掌握在對方手上,這讓他很不適應。

  本來來之前他就想好了對策,如果對方未能面見李三才,那麼就基本上可以放棄了,那馮唐也不過是過氣總兵,幾百兩銀子打了水漂,糧幫也算是對得起以前的交情了。

  「我們發現已經有些教匪今早就悄悄離開了,但是大部分教匪仍然在城中擄掠,……」王紹全臉上表情陰晴不定,「若是這李漕總那裡難以說通,……」

  「王先生,先前我就說過了,此事我自有定計。」馮紫英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樣,「你稍安勿躁,再有一個時辰,便有消息。」

  「哦?那我便靜候公子佳音了。」王紹全不以為然輕輕一笑,若是那陳敬軒都能做漕兵的主,那自己又何須這般煞費苦心?

  這漕務上的瓜葛勾連太寬,李三才和喬應甲像一對烏眼雞一樣瞪著對方互不相讓,若非如此,糧幫還能等到今日?陳敬軒連敬陪末座都算不上,敢口出大言,莫不是戲耍這小子?

  昨晚這邊便已經有人去打探了幾方口風,那陳敬軒哼哼哈哈,什麼話都沒敢說,喬應甲那邊更是連人都見不著。

  王紹全並不知道馮紫英從陳敬軒那裡出來又去了喬應甲那裡,而馮紫英也只交代左良玉告知山陝會館那邊自己去了漕運總兵官那裡。

  「該來的始終會來,不過屆時還希望王先生遵守承諾,若是糧幫能在此次民亂中協助官府處置,想必李漕總和喬御史乃至陳總兵都會領情的。」馮紫英也表現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架勢。

  其實現在他也一樣沒底,關鍵就要看陳敬軒和喬應甲了,若是能見到李三才還能多兩分把握,但是現在,也就是對半開了。

  陳敬軒步入後堂時,喬應甲已經到了,這讓陳敬軒心裡一凜之餘,也又多了幾分把握。

  莫非這馮紫英還真的有些手段,能說動喬應甲?若是如此,倒真是一個機會。

  先前他就提醒過馮紫英,但馮紫英不置可否,沒有明說,只是表示希望自己在商議之後可以適當進言,不過他暗示若是真有機會,那麼糧幫以及他提及的那王朝佐,都可以作為內應。

  陳敬軒對馮紫英的話也是半信半疑,雖然馮紫英表現出來的言行舉止已然和一個十八九歲的成年男子無異,加之個頭也不矮,但那稚嫩的面孔和故作低沉的口音還是在提醒陳敬軒,這就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郎。

  他並不知道馮紫英還不滿十二歲,否則還要更覺得不可思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20-4-4 11:20 PM

第四十三節 四方雲動,皮裡陽秋

  李三才出來的時候,喬應甲和陳敬軒相對無言。

  對喬應甲來說,陳敬軒沒有多大意義,他沒多大興趣。

  這等敬陪末座的武將,縱然將其掀翻也撈不到多少政治資本,相反還會激起兵部和五軍都督府那邊的激烈反對,一句話,意義價值都不大,當然若是對方露出什麼破綻可以順手拿下,那另當別論。

  兩人也沒什麼交情,而陳敬軒也對喬應甲是敬而遠之。

  跟隨李三才進來的還有一名錦衣衛千戶,他的飛魚服加松紋劍太明顯了。

  喬應甲就像是嗅到血腥味道的鬣狗,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那名錦衣衛千戶身上,目光驟然陰冷了不少。

  似乎是感受到了喬應甲閃爍的目光,那名錦衣衛千戶趕緊一拱手:「巡按大人,總兵大人。」

  喬應甲輕輕哼了一聲,卻沒有理睬對方,倒是陳敬軒微笑著點頭應道。

  「汝俊,我得到消息,臨清外城已然淪陷,被白蓮教匪夥同當地亂民所佔,但所幸臨清內城尚好,現下臨清城中教匪亂民約有二三千人,裹挾的民眾也有五六千之多,內城衛軍加上漕軍不過千餘人,……」

  「這邊是龍禁尉後知後覺得來的消息?」喬應甲冷笑著道:「出如此大的簍子,我聽聞龍禁尉無孔不入,兵部職方司和刑部山東司都瞠乎其後,為何卻未偵悉此事?」

  大周雖然沿襲明制,但是亦有變化,隨著大周外有虜寇襲擾,內有各類教匪滋生,所以龍禁尉和兵部職方司與刑部諸司在偵悉外寇內匪這些事務上都有配合,只不過各自側重略有不同。

  那位龍禁尉千戶似乎對喬應甲的風格早有領教,不以為忤:「巡按大人,您可就冤枉我們了,據我們所知,教匪活動我們是早就通報給了刑部,至於說刑部為什麼遲遲未動,下官就不好妄測了。」

  喬應甲冷哼了一聲,不用想都能知道這又是一樁扯皮事兒。

  刑部自然也拿得出來一大堆他們行文給兵部的東西,畢竟若是尋常教黨傳教滋擾地方歸刑部偵察,但涉及到反叛那就是兵部和龍禁尉的事宜了,要說還是龍禁尉責任更大。

  他也懶得多問,「漕總大人,當下該如何?」

  李三才遲疑了一下。

  他原本是真有些不太願意過問,但是錦衣衛插手了,雖說主動權仍然在自己手上,但是這畢竟有些影響了,不過反過來,有錦衣衛的人插手,喬應甲也要掂量一下。

  唱反調過頭,就意味著聖上也要知道這些齟齬。

  這是他和喬應甲都不願意見到的。

  可錦衣衛這幫傢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盯著這兒一副悉聽尊便的架勢,不表明態度。

  自己也提及這該是山東都司那邊出動營兵,但這廝卻說濟南那邊已經上報兵部,時間上已經有些來不及了。

  可問題是自家接手這破事兒,成了功勞也得被錦衣衛這幫傢伙分走大半,而且關鍵在於風險極大,一旦失手,自己就要攤上大事兒了。

  可這又是一個態度問題,願不願意替君上分憂,願不願意勇於任事,沒準兒這就是京察的時候都察院那幫人咬住不放的軟肋,更重要會在皇上那裡留下一個不佳印象。

  新皇登基時間不長,正處於一個觀察期,做不做事,做什麼事,任誰都要仔細琢磨掂量一番。

  不做,態度有問題,可作了未必對的,甚至做得多,也許就錯得多,兩難啊,李三才躊躇不決。

  或許可以以進為退?他瞥了一眼一臉冷笑似乎和張千戶對上了的喬應甲。

  這廝是見誰都要噴幾口心裡才舒坦,否則就顯不出他御史身份的不同凡俗似的,正好。

  至於說陳敬軒,以他對陳敬軒這個萬事不理的總兵官的瞭解,只要一說出兵,這廝只怕也是要找出各種充分的理由來推托的,尤其是這本身就不是漕務的事兒,真要惹上禍事兒,陳敬軒也跑不掉。

  那麼問題就簡單了,思前想後,李三才覺得心裡有了把握,這才啟口。

  「汝俊,張千戶也對臨清情況有所瞭解,現我等麾下尚有一營親兵,是否可以由登之親率進兵臨清?臨清面臨這等劫難,我等也需要替聖上分憂,那山東都司的援兵怕是近日裡趕不上的,不能指望,你覺得如何?」

  李三才面色一肅,又把目光轉向陳敬軒:「登之,臨清三倉關乎我們漕運大計,今年漕運發送在即,出不得半點差錯,所以登之,怕是要有勞你辛苦一趟了,那賊匪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張千戶那邊已有人潛入其間,屆時可以和你聯絡一二,為你策應。」

  面對李三才笑吟吟的表情,喬應甲自然清楚對方的意圖,他沒想到馮紫英居然還真的打通了李三才的門路,但據自己親隨所言,馮紫英並未見到李三才,莫不是這馮紫英和錦衣衛這邊還有瓜葛?

  自己倒是小覷了馮紫英這小子了,林如海還真的有些眼力,物色了一個這等女婿,只可惜是個蔭監監生。

  思念百轉,喬應甲表面上卻是漫不經心的道:「登之,你意如何?」

  喬應甲話一出口,李三才內心就是咯噔一響,糟糕,這廝今日為何如此?

  難道是畏懼錦衣衛威勢?

  怎麼可能?

  以李三才對喬應甲的瞭解,別說來個錦衣衛千戶,就是來個指揮使,喬應甲一樣不鳥你。

  大周龍禁尉(錦衣衛)雖是沿襲前明錦衣衛,但是無論是太上皇還是當今聖上都對其控制很嚴,而御史言官更是只要找不到合適的對象,便會把龍禁尉(錦衣衛)拿出來作為靶子一陣狂噴。

  尤其是那些個新晉御史言官,更是把錦衣衛和武將當做練手的最佳陪練,想方設法都要「尋釁滋事」一番。

  這等情形下,縱然傷不了其筋骨,但也讓這幫在其他官員面前耀武揚威的角色要收斂幾分。

  先前張瑾找到自己時,他便已經在考慮此事,但張瑾再三表示自己只是通報情況,要把漕運衙門這邊情形上報,逼於無奈李三才才出此策,沒想到這第一步就踏空了。

  李三才暗叫不妙的同時也把希望寄託在了陳敬軒身上,這廝平素如彌勒佛一般啥事兒都不聞不問,這等事情只怕也應該推三阻四才對吧?

  陳敬軒也在喬應甲一開口的時候就知道事情真如馮紫英所言那般了,他真的搞定了一切!

  李三才那裡馮紫英沒見著面,陳敬軒一樣清楚,都有人盯著總督衙門。

  李三才這態度也不過是表面文章,信不得,但錦衣衛摻和進來,已經讓陳敬軒覺得震驚了,沒想到馮紫英還擺平了喬應甲,這就真的太難了。

  看張瑾的表情,似乎他也不明白為什麼喬應甲今日態度如此爽利?

  回想起馮紫英那稚嫩的臉上那股子沉穩自信,陳敬軒對馮紫英的話已經信了大半,比起那些個內應之類的許諾,陳敬軒更看重對方能讓錦衣衛出面和擺平喬應甲的本事。

  一幫烏合之眾,沒有內應,陳敬軒一樣有把握橫掃,自己老虎不發威,還真以為自己是病貓了。

  「若是張千戶那邊有些消息,那倒也不妨事,一幫烏合之眾,漕總大人吩咐下來,下官敢不從命?」陳敬軒長身而起。

  陳敬軒一起身遵令,此事便成定局。

  李三才內心無比憋屈,拂袖而去。

  喬應甲也再度對馮紫英刮目相看,陳敬軒和錦衣衛,這廝還真是好手段。

  同樣張瑾也是倍感驚奇。

  他已經做好了今日在這漕務衙門裡盤桓半日的準備,甚至也考慮到可能真的要擱淺,而且概率頗大,誰都知道那喬應甲的尿性和做派。

  若真是最終漕兵不出,那麼他也要把這個情況如實向上報告,黑鍋也得要大家一起背,誰也別想跑。

  漕運總督和漕運御史的不對路盡人皆知,他久走山東,自然清楚,而陳敬軒這個漕運總兵官更是一個閉眼佛,啥事兒不問,沒想到今日實地一見,卻是恁地乾淨利索,雷厲風行,哪裡像其他人所言那般不堪?

  看來回去之後倒是要向指揮使報告,傳言不足信,這漕運衙門裡三位的同心協力將帥效命勇於任事是實打實的,與外界傳言大相逕庭。

  或許是聖上新御,這般臣子都要在皇上面前掙個表現?只能用這個理由來解釋了。

  幾個人內心都百味陳雜,看對方的眼神又多了幾分不一樣的味道,一番寒暄之後端茶送客,卻又都是雲淡風輕。

  接下來就是陳敬軒的事情了,張瑾自然要去和陳敬軒好好商議一番。

  既然確定了出兵,那就要兵貴神速,陳敬軒也是久經戰陣的宿將,在被打發到漕運衙門裡投閒置散才讓他歇息下來,這個時候得到機會,自然不在話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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